那毒贩正没好气,那边却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公然、肆无忌惮,在灰色的天空下,为所欲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电话报警:“有人在大学南边停车场贩卖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员巡逻”。 但是遂心知道在猫来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窜逃,果然,那年轻人警觉地坐同伴接载的车子离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枫在等她。 遂心见她脸色灰败,便开她玩笑:“终于被学校开除了。” “不,家父中风,躺在医院里。” 遂心立刻说:“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们互不相爱。” “这是规矩。” “我不想虚伪。” “既然如此,为何灰头灰脑?” “我怕母亲为难。” “太矛盾了,帮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帮忙,请你扮作我,到医院去一次。” “荒谬!” “他们多年没见过我,根本不记得我什么样子,你进去,不必出声,站十分钟,就可以静静退出,你长得眉清目秀,端庄斯文,父亲一定满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帮你做三张习作,保证你升级。” “这样逃避,怎过一生?” 庭枫忽然这样说:“像妙宜的话,也很快过去。” 遂心心酸,“我来了一个什么地方?四周围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庭枫无神的大眼睛看牢她。 遂心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但是庭枫仿佛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这个突兀的任务接受下来。 庭枫把医院房间号码告诉她。 遂心只得出发到医院。 她向看护报上姓名:“说是庭枫来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着看护进去。 那长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满管子,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围都是人。 看护轻轻说:“丘先生,庭枫来了。” 遂心离不远之处屏息站住。 房内有三个年轻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只亮晶晶眼睛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审视她。 难怪庭枫不肯来。 这四个人肯定是母子,也就是庭枫父亲另一位妻子的家人。 庭枫生母不在房里。 那病人招招手,“庭枫,过来。” 遂心走近一步。 她有经验,这位先生已是迟早问题了。 丘庭枫的父亲凝视遂心,误会遂心是庭枫,他轻轻说:“人家叫你疯子,我看你却挺清秀文静的。” 遂心笑笑,并不气愤。 “在学校读美术?” 遂心又点点头。 “你走近一点。” 遂心只得走到床头,有人端张椅子给她坐下。 他握住遂心的手,但是很快就放开。 他忽然问:“生气?”遂心心平气和地摇摇头。 “庭枫,”他点点头,“你量度涵养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遂心觉得她应该走了,那八只会放飞箭的眼睛叫她吃不消。 连庭枫都不肯来,她这个替身的演出不必太努力。 她缓缓退后。 然后一溜烟跑掉,松口气,当是完成任务。 后边有人叫她,不是医生,就是律师,遂心佯装听不见,急步落楼梯。 一个人无所求,真正痛快,像庭枫,可以疯得找替工去见亲父最后一面,就是因为毫无企图,与她同父异母的三位哥哥不一样。 遂心开始真正欣赏这名不羁的少女。 她回到宿舍,庭枫迎上来说:“谢谢你,家母以为我去过了,很宽慰。” 遂心问:“可有人识穿?” 庭枫摇摇头。 “将来他们发觉货不对办——” “谁还会再去见他们!” “不久将宣读遗嘱。”遂心提醒她。 “我帮同学做功课已经够开销,又多朋友接济,我不怕。” 遂心由衷地说:“庭枫,我爱你。” “来,给你奖品。” 她拨开手掌。 遂心看到两颗小小的白色药丸。 她恶向胆边生,一手抓起扔出窗外,庭枫哗哗叫。 “毒药会杀死你。” 庭枫回骂:“你这人神经有问题。” “你也提供给妙宜?” 庭枫说:“没空睬你,我下楼去找回来。” 她披上外套奔下楼去。 遂心回房去。 来自阿勃达省的答案到了。 “关督察,阁下要找的资料如下:图片所示船屋本省注册,编号一五四六,现时停泊在西北省域的大熊湖,船主汤默斯晓诺陈,请问贵署对此人有什么怀疑,我们愿意协助调查。” 屋主是华人。 遂心抬起头,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人,拥有这样独特的生活方式。 她即时回覆电邮,感谢阿省警方,并且表示,暂时尚未需要任何协助。 她的电话响了,是庭枫的声音:“遂心,请到饭堂等我,有要紧事商量。” “有什么话,在电话里说一样。”遂心说。 “你出来我们当面讲。”庭枫回答。 遂心只得收拾一下桌面,步行到饭堂去,买了一杯咖啡,喝一口,听见手提电话响,她放下杯子,自口袋里取出电话。 “枫子,你在哪里?” 那边没有声音。 遂心立刻警惕,马上抬起头,有一个身影接近过她又擦过,她即时按熄电话。 她决定不再等庭枫,饭堂里人太挤,她又喝多一口咖啡。 所有学校饭堂的咖啡都似洗碗水,颜色倒有三分似,却只有苦味。 她走到大门,忽然轻轻站停,啊,不妥,遂心发觉她心跳加速,晕眩、嘴角不能控制地流出涎沫。 不愧是警务人员,她镇定地靠墙站住,取出手提电话,按下紧急钮报警,手指已渐渐麻痹。 有人立即回覆:“关督察,你身在何处?为何按紧急号码?” 遂心头脑还有片刻清醒,可是舌头已肿起,不能说话。 她听得对方说:“关督察,我已开启卫星追踪系统,请等候支援。” 她倒在地上。 她看见庭枫赶来扶起她,“遂心,你怎么了?遂心,你没事吧。” 遂心充满懊恼。 真没想到会在校园里中计遇害,太不值得,街头森林,枪林弹雨,都存活下来,这次如不幸丧命,会被同僚取笑。 她胃部剧痛,扭曲四肢,那种痛令她神智渐渐升华,去到另外一个境界。 她失去了知觉,可是却不是进入黑暗,她另外有种意识。 关遂心发觉自己来到一个七彩缤纷的花园,有人在她颈后呵气。 她转过身去,她所爱慕英俊的他站在她面前,她倚偎过去,双臂缠着他的腰,面孔贴住他胸膛,心里有难以形容的极乐兴奋。 他温柔地亲吻她,遂心听见自己轻轻说:“更多,更多。” 他抱紧她,遂心又说:“紧些,再紧些。” 这种快乐叫遂心落下泪来。 旋转的感觉一直把她带到深渊,像是有人无比怜惜地掐住她脖子,一路缓缓用力,她在毫无痛苦下窒息,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关遂心才真正苏醒。 她睁开双眼,立刻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 可是,她有一丝惆怅,眷恋刚才的梦境。 有人探过头来,“关督察,苏醒了,总算福大命大。” 这是黄江安。 遂心没有力气说话,只勉强牵牵嘴角。 “遂心,你着了道儿,如果生活在武侠小说世界,早已成了包点。” 遂心点点头。 “你的咖啡被人放进五克以上氢基丁酸,即俗称GHB的麻醉药,五分钟就上脑,产生幻觉、渴睡、神志不清,若不及时救治,血压与体温均会上升,导致心脏停顿。” 遂心不出声。 “你心目中可有疑犯?” 遂心呵出一口气。 “谁约你在饭堂等?期间你可有离开过桌子?可怜的遂心,一直叫女学生万分留神提防迷药,这番自己却中了圈套,英名丧地。” 遂心被嘲笑到脸都黄了。 她黯然,害她的会是庭枫吗?如果是,太叫她伤心了。 遂心变了,她从一个刚强的警务人员变成温情的学生。 “遂心,上头决定叫你离开校园,你可以好好休息,内应外合,我们已经掌握证据,可以将毒贩绳之于法。” 遂心轻轻说:“他们喜在停车场出没。” “是,我猜想你的身分已经暴露,所以歹徒乘机给你一个教训。” “是我太不小心。” “好好休息。” 黄江安走了。 案头有同事送来的鲜花水果。 遂心四肢无比酸软,她刚想瞌上眼,看护进来轻轻说:“一位丘小姐,说是你的同学,想见一见你,在外头等了半日。” 遂心说:“请她进来。” 庭枫进来,双目通红,一言不发,伏到遂心胸前流泪。 遂心轻抚她的头发。 “不是我,请相信不是我。” 遂心知道不是她。 “我略迟一会到饭堂,看见你已经倒在地下,扶起你不久,警察与救护人员已经赶到。” “我知道不是你。” 像留堂的孩子看到家长来接,庭枫哭出声来。 当然不是她。 下毒药的人,可能永远都找不到,有人恨她碍事。 有人同样嫌周妙宜吗? 看护进来,“请勿激动,请让病人休息。” 庭枫揉着双眼出去了。 遂心闭上眼睛,渴望回到适才那绮梦里去,只是不能够。 啊!她心惊肉跳,这是那么多人甘愿服毒的原因吧。 那种药,竟可以令她产生那样极乐的幻觉,可怕! 第二天,陆续有同事来探望,遂心平静下来。 巢剑飞摇头说:“遂心,你这样瘦了。” 遂心轻轻答:“校园里,吃得差。” “我家女佣极会做菜,我叫她去你家服务个把月,保你长肉。”巢剑飞说。 遂心说:“我想向你申请离境。” “去什么地方?” “加拿大西部。” 巢剑飞放心了,“那里是清平世界,适合静休,我批你两个星期假。” 遂心一出院,就买飞机票出发。 黄江安来送她飞机,带着一具卫星电话,交到她手里。 “你是去寻找那艘船屋吧。” 遂心点点头。 “遂心,为何似着魔般追踪此案?种种迹象,都指向自杀案件,你当心。” “假使是自杀,你应当放心才是。” “遂心,心魔最难敌。” “我是一名警务人员。” “但是与周妙宜同样地孤寂内向。” 遂心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哼出来:“我内向?” 黄江安看着她,“有人知道你的心事吗?” 遂心不出声。 “速去速回,这具电话或许可以帮到你,随时同我们联络。” 遂心与他拥抱一下。 黄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牢她,“快找个男朋友,别辜负这一副好身材。” 他身边的电话响起来,他一听,满脸笑容:“抓了八个人,搜出成千颗药丸,关督察,你又立了功,回来封赏。” 遂心笑笑,步入候机室。 十多个小时后,她在阿省爱门顿下飞机,到了警局,说出来意。 当值的警官查核过她的身分无误,对她十分客气。 “找到住所没有?” “我有朋友在此。” “你有事可请教安妮。” “谢谢你。” 她追踪陈晓诺的船屋所在。 这间屋,为着自身安全起见,必向当局报到,有了注册号码,不难追寻。 它已经离开了大熊湖,现时,停泊在同一个省份,北纬约五十度的大奴隶湖里。 天气冷了,大熊湖一半在北极圈内,恐怕已经结冰,它南迁是很理智的事。 安妮是一个年轻的警务人员,已经升到中士,身段略胖,金发蓝眼,和蔼可亲,健谈。 她斟一杯咖啡给遂心,问道:“寻人?” 遂心点点头,“请问怎样去大奴隶湖?” 安妮不置信,“你,北上?” 那样瘦削,弱不禁风,跑到偏僻北部去干什么? 遂心追问:“你去过那里没有?” 安妮老实地摇摇头,“对不起,我是一个城市人,但是真的要去,也难不到你,先乘小型飞机到史密夫堡,然后租一种叫海鸭的水陆两用飞机,可直抵湖区。” “风景一定极美。”遂心说。 “那当然,那是冰河时期留下湖泊之一,面积比安省的安大略湖及伊利湖还大,你若喜欢大自然,绝对不会失望。”安妮说。 遂心点点头。 安妮看着她,“今晚你睡什么地方?” “还没着落呢。” “到我处来吧,一人一房,床与早餐,每天六十元。” “好极了。” 真爽磊,遂心希望好好学习这种脾性。 “北上奴隶湖,你还需要添置若干装备。” “请多多指教。” 下班后安妮先把遂心带返小公寓,设备简单,但样样齐全,收拾得十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