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脸上一片模糊,竟全无脸目。——两个穿华衣,但失去五官的人!连艺高胆大的秦风八,陈见鬼都惊得不由自主,往后退去。“不错,我们是没有脸目的人。”“我们要候到手刃仇人,才能恢复脸目”乌云密集,涌盖卷积。这两人在桀桀笑声中,长空飞来,一人执雉刀,一人持眉尖刀,飞斩过来。萧秋水的心亦如乌云盖涌,起伏不已,怎会有人真的没了脸目!……就在这一迟疑与优虑间,先势尽失,两柄长刀,比风云还要密集,飞卷萧秋水。萧秋水立即稳若大树,无论对方两柄刀如风雨交加,他仍旧老树盘根,不为所动。叱喝连声,这一对夫妇,华衣飞闪。出尽浑身解数,抢攻萧秋水。如果萧秋水此时反攻回去,在这雷电风雨的刀法下,只怕很难有活命之机一但萧秋水一开始就用守势,抱定决心:“等”。在他还没有完全摸清这对夫妇的攻势时,“死守”是一种最好的应对方法。萧秋水专心全意,发挥着铁骑、银瓶的武当剑法,这跟蓝放晴与白丹书的疾迅候忽剑法,又大相异趣——它只是用最少的精力,最少的身法,却以“黏”、“带”、“按”、“封”等字诀,借力打力,使敌人为之筋疲力尽。此刻费士理。皇甫漩就有这种感觉。而且越战下去,这种感觉越深。“亡命鸳鸯”简直已气喘如牛。但他们也立即改变战略,一阵快刀后,忽以宽袖一遮脸孔。萧秋水依然镇定以剑招化解来势。他们袖子一挪,张口一喷,只见一团火和一道黑水,直射萧秋水。就算萧秋水退避,也来不及;扑前去,则只有送死——就在这时,萧秋水不见了。费士理夫妇只觉眼前一空:萧秋水己不见。就在这一愣之际,”呼”地一声,萧秋水双脚钧住岩石边缘,又整个人“荡”了回来。费士理、皇甫漩急忙伸手入腰畔的金兰袋中去。已不管他们所拿出来的是什么兵器和暗器,萧秋水已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他双掌拍出,正是“残金碎玉掌”,这闪电般的一击,在两人未将手掏出袋子之前,已按在他们额顶上——可是没有拍下去。然后萧秋水一个跟斗,翻落在丈外,飘然落地,抱拳道:“承让……”费士理、皇甫璇二人“幸而”没有脸目,否则一定是脸色极为难看……,对方以一人之力,击败了他们两人。又过了好一会,天微微下着小雨,费士理才涩声道:“你……你究竟是惟?”萧秋水不想多造杀戮,所以仍然恭敬地道:“晚辈萧秋水。”皇甫漩仍然惊疑地道:“你……真的不是上官一族的人么?”…那……那你又来此做什么?……”萧秋水情知事有蹊跷,于是道:“在下跟上官一族,素下相识。在下来此,不过是因好友兄弟,全力你们费家的人所掳,所以上华山来讨人……可是沿路上都遇至!截杀,在下不得已为求自保,搏杀多人……”费士理听到此处,长叹一声,向他的妻子痛忱地道:“错了!错了!这次者爷子错了!既要对付上官族的人,何苦又惹萧秋水!”皇甫漩凄婉他说:“老爷要激萧……萧大侠出来,是为了‘天下英雄令’,有了这面令牌,朱大天王才会帮助我们,恢复家声,并且对付上官族的人……”费士理悲声吭道,“现在对付个屁!旧仇未雪,却又惹强仇,反让人乘虚而入……事已至此,朱大天王又哪里有半分支援!靠人打仗要失败,靠人吃饭是混帐!爹!你怎么这般糊涂呀!我们已错了一次,还不够吗?!”皇甫漩扯着她丈夫的衣袖也哭道,“天——费家的灾难,怎么没穷没了……?!”这可把萧秋水、秦风八,陈见鬼,疯女都愣立当堂,不知这对“没有脸目”的夫妇,在搞什么玩意,总之让四人如同丈八金刚、摸不着脑袋。萧秋水恳地道:“两位……我们真的不是上官望族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费士理毅然又坚决地,向他同样没有脸孔的妻子说。“……上官族的人定必到来赶尽杀绝,又何必再害人?我们不必守在这里,让爹一个死守东峰。…他妻子凄然点头。费土理向萧秋水道:“你的朋友们就被困在南峰老君庙中……”他拿了一大串锁匙,道:“因有敌来犯,该处已无人把守,你们自个儿进去,…我已经毁掉那儿的机关,救人无碍……”萧秋水接过锁匙,其他人都很欣然。但心里已被这对“没有脸目”的人之伤情所吸引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费家与上官族有什么过节……?”他们七嘴八舌他说。萧秋水诚恳问:“这释友之恩,秋水铭感五中。但无功不受禄,我等一路上山,都发觉有人跟踪,似是与费家为敌。……”话未说完,费士理悸然疾道:“是不是五个身着不同颜色,头戴竹笠的人?!”“是。”只见费氏夫妇两人身形为之摇晃,蹭蹭蹭退了三步,对视嘶声道:“他们来了!”“爹危险!”便急欲掠出,萧秋水作势一拦,费氏夫妇把身形一凝,目光甚有故意。萧秋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位对我有释友之义,请告诉在下。或可尽微薄之力。”夫妇俩对一眼、两人却见识过萧秋水的功夫,皇甫漩颤声问:“你……你愿相助我们?”萧秋水断然道:“那要看我们的朋友是否无恙。”皇甫漩急道,“无恙,无恙……老爹擒他们,只是要逼你出来,旨在‘天下英雄令’……绝对没有伤害他们。”费士理叹一声,道:“诸位,我夫妇俩之所以没有脸孔,不是天生如此,而是易容之术……”萧秋水颇首道:”我看得出来。可那是为了什么?”费土理道:“只因我俩奇耻大辱未雪,血海深仇未报,便誓不以真脸目见人。因望将功赎罪,怕使到费家更势孤力单,才不敢求一死。”皇甫漩道:“这真是血海深仇……”费士理道:“如侠士肯相助,我则尽情相告。二十年前,祖父费仇为慕客世情所败,黯然西返,郎专心训练门人,望我爹爹……就是外号人称‘一线牵’费渔樵能重振家声。我爹费尽心机,将篡夺家产的伯父……费晴天……毒杀后,联合全家,那时我家声势如日之中天。……那时却是上官族面临被唐家灭族的时候……”费十理声音里无限感慨:“那时是上官望一族为唐门所迫,博杀过半,上官家高手,只剩下‘四小绝’,即是上官望、上官予、上官景龙及上官泰山四人…那时他们来投靠我们,说是两家联合,求费家助他们一臂之力,始不为唐门所灭,那时候是上官望族长亲自来求,我为之心动,所以与阿游一齐去恳求爹答应的……却不料……!”费士理悲吭他说着,皇甫漩也激动得全身抖哆着:“我们把上官家灭族之危,挽救过来了,却也得罪了唐门的人,……所以在武林十年一度世家争夺赛当时,唐门专以第一高手唐尧舜出手,击败家父…而上官族此时已投靠‘权力帮’,趁费家人心大沮之时,撬墙挖角,骗走了我们不少人,……待我们发觉时,已很迟了,上官望还带人施杀手……那时‘四小绝’已成了武林中的‘四大绝’了……杀了我们七,八名重要高手,然后才扬长而去……费士理激动得全身颤抖“于是费家又一既不振,而上官望人脸兽心,不断前来骚扰我们。他们有权力帮撑腰,更有恃无恐……我们不得己,只好投靠朱大天王,以求自保,这样却又得罪了权力帮,唆使上官族速灭我家。……这才引起了夺‘天下英雄令’之心,望得此令便可号令群雄来援,却不料又因而得罪了少侠,成了朱大天王的利用品与牺牲物。……”萧秋水感喟地叹道:“哦,原来是这样的,那我们也受了上官族的利用,来作前锋,破了你们所设的阵势……”“便就是这样,而上官望得乘而入,全因我们夫妇推荐;所以我们恨绝了他。”费土理悲愤莫已:”我们自知是费家罪人,罪孽深重,不望有谅,只求留得残生,手刃上官望……而我们在费家中。亦无脸目做人,所以把膜皮蒙在脸上,不再以真脸目示人;实无颜对天地、父母、友朋……”皇甫漩悲声道,“但家里也不见谅。…所以我夫妇俩地位尽失,从此家人不屑与我夫妇说话,并起了疑心,这一次固守华山……仅把镇守俘虏一责,交予我们而已。……”费土理截北道:“那是应该的!谁再愿意相信我们?!谁肯信任我们?!……我们作了对不起费家的事,却死留不走,因知费家虽然看来人情冷漠,但极需要人手,我们生为费家人,死为费家鬼……我们不能走!”萧秋水感喟地道:“能有贤伉俪这等将功赎罪,死守不走的心意,确属难得!举世天下,宫贵近之,贫贱去之,说不定还老羞成怒,返回头咬一口,洋洋自得,可恨至极!…单为两位悲惨遭逢,萧秋水原尽绵力,助两位以报此深仇!”费氏夫妇大喜过望。费士理喜道:“那少侠是先救贵友,还是……?”萧秋水疾问:“令尊而今身在何处?”皇甫漩抢着回答:“就在华山东峰‘博台’。”萧秋水仰望天色,负手摇晃着锁匙。“那五人想必已赶过头去,救人如救火,非急不可,我们先去看令尊大人再说!”温瑞安--闯荡江湖--第十六章 二胡、琴与笛第十六章 二胡、琴与笛“博台”又名“棋亭”,传说是宋代赵匡胤和陈传老祖变棋处。赵匡胤大败,将华山输给了陈传老祖。至今亭内铁铸的残局犹在。在这铁铸高二尺余方亭内,有一面铁棋抨,铁棋子二百余颗,但多为人所取去,尚存数子,圆径逾寸。另一传说是秦昭王令工施钧梯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王与天神博于此,故谓为卫叔卿之“博台”。华山一带,有陈传老祖传说甚多,如“十字院”与“雪台观”,便传另者祖隐居之地,常一眠数月不起,及闻赵匡胤陈桥嗣位,遂告人日:“天下从此定矣。”然则天下是不是真的就“从此定”了呢?东峰(朝阳峰),西峰,南峰鼎足而立,是为天外三峰,中峰。北峰则俯瞰如培堰,不能并媲。朝阳峰气象万千,气势挺拔,真是清山秀水,昂然于天地之间。华山志上有云,往老君犁沟要“敛神一志,扔索以登,切忌乱谈游说,万一神悸手松,坠不测矣。”但往东峰下棋亭,更为凶险。至棋亭处虽由东南隅悬崖,两手攀铁锁,垂直而下,至崖石稍微凹处,立足翻身,扔崖腹而过。时铁锁斜横,其下凿孔,仅容半趾,以手攀锁,须移数十步,稍一不慎,即粉身碎骨,是名‘鹞子翻身”。“鹞子翻身”之后,崖腹尽处,尚有铁锁一条,但悬空攀锁蹈孔,在乱草滑石间,度过两座山峰,才到“博台”;可谓历尽艰辛,险上加险。萧秋水、费士理,皇甫漩,秦风八,陈见鬼、疯女等一行六人,匆匆赶到了“鹞子翻身”之处。因知“前路险恶”,费土理深诸山势,故说:“我先过去。”当下迅如猴猿,攀爬过去,皇甫漩则道:“我殿后。”六人中以萧秋水武功最高,即随费士理之后过去。这时山风虎虎,云雾笼罩,时见山不见顶,岩山湿冷。只见游雾纷纷而过,有时清时晦,连艺高胆大的萧秋水,也不觉有些呼吸急促起来。费士理在前边攀爬,一阵浓雾飘来,恰巧翻身迫人了另一凹壁,萧秋水顿失其所在。就在这时,没头没脑的半空间,忽闻衣袂之声,原来是飘落了三道人影。衣影飘飘,而且脚底如有磁性而岩壁如似铁铸一般,竟斜飘而黏于壁上,萧秋水心头一凛,以为是上官族的高手,又乍以为是费家的暗算,就在这时,忽闻一声情穆的琴韵:然后是悠远的笛声,之后是幽伤的二胡韵律!“是你们!”这在萧秋水闯荡江湖过程中的,不断神奇地出现又不断神秘地消失的三个人。三个人,三种乐器,曾启发他三种不同的境界,不同的考验!——二胡、笛子:琴。这三个人每一次出现,武功一次比一次高,而萧秋水的武功与心境,也是一次比一次拔高;上一次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是唐方出现的时候……笛声更为悠扬,好像在车马蹄声寂寥里,有个少女在青石板的临街圆窗后思量……唐方!萧秋水顿忘了攀索,失声叫唤:“唐方!”他的语音充满丁切盼。他的眼眶如雾样潮湿。唐方,唐方……你该来了,唐方。就在这时,“嗖嗖嗖”,三柄快利的剑,如同前次一般,凝在萧秋水的咽喉上!“还是一样,”白衣年青的温艳阳冷峻地道:“你一想唐方,就方寸大乱,不能作战。”“再要是这样,”黄衣女子江秀音道:“你不但不能做一个剑客,而且也失去了当杀手的资格。”“做剑客和杀手都是无情的。”黑袍的登雕梁说:“否则只有天下人负你,而你也不敢负天下人。”“你们是谁?”萧秋水的情绪还在唐方的幻失里,“你们……究竟是谁?!”萧秋水的脖子上已炸起了一轻轻鸡皮疙瘩,那三柄剑比山中泉水犹寒。那三人望视一眼,洒然缓缓抽回了剑。“你们是谁?”“你们究竟是谁?!”萧秋水禁不住加问了一句:“唐方究竟在哪里?!”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皇甫漩等都听到了萧秋水声声的厉问。白雾茫茫中,他们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想翻过山壁去,但一股凌厉的剑气……不,也许是沛然的天地之气,隔断了他们前进的勇气,粉碎了他们趋前的步伐。这种精气之无所不及在凌厉,为众人平生首遇。费士理在前头,也是同样,他想回头救援,但冲不破那无形的劲气。就在前后两方都在踌躇急叹之际,那三人慢慢地与浓雾混在一起,变成忽隐忽现:“你们不要走!”萧秋水挥剑怒斩厉问:“唐方呢?!”——琴声,笛声,二胡声依旧。只是人世间一切,都如白云苍天。人世一切,都是易变的,好像这些来来去去的悸雾,随手抓一把,都是没有实质的。萧秋水青。少年时期的战役、弟兄、地方、故事,无一不历历在眼前。那“听雨楼”前,水葱花树下的跟友朋练武,要澄清天下的一群歃血为盟立定大志,死里逃生的九龙奔江前之格斗,初遇唐方时那美丽温柔的夜晚……此刻上不见天,不下到地,所触的只有岩壁,四周都是迷蒙……上不到天,下不到地。萧萧剑气。萧秋水豁了出去。他剑气纵横,掌吐八方,在闪灭、迅奇、飘忽的乐音与剑法间穿梭。——他反正已无天无地,长空间只剩下个自己。他竭尽所能地发挥了武术的淋漓尽致。万古云霄一鸿毛。他只是一个仗剑的决斗者,要完成他的生命,要突破他眼前的一切阻挠。衣袂飞飘,韵乐游走。忽而三柄剑,一齐压住他的剑身。二胡、笛子、琴,却一,齐向他递袭而来。背后是坚实的岩壁,上不通天,下不抵地……萧秋水想出掌,但对方是乐器,不是兵器呀……——什么兵器乐器,都是一样!他一掌拍出,打碎了三件乐器。——音乐候止。阖寂山崖上,犹如传来乐声陡止的悠悠握媚余韵。只听温艳阳清叱道:“好!”江秀音清脆的语音道:“若问我们是谁,且待下次见面。”登雕梁说声道:“我们走!”这三个字一响起,只见一黑、一黄、一白,三道人影,在山崖间斜掠而上,瞬间消失不见。萧秋水尤自怔忡。……乐韵似来尽消……当皇甫漩等可以踱得过这一片岩崖时,萧秋水已“鹞子翻身”。到了对崖。费士理急得满头大汗,扶注了他,正要问个究竟,只见萧秋水脸色一片白,眼色奇异但深不见底,反而先问了费士理一句话:“在哪里?”“什么在哪里?”费土理一时没有听懂,“棋亭。”“哦,就在前边。”“好,到前边去。”萧秋水望着费士理那没有五官、五官要等待复仇后才能再次掀现的脸,这样他说下了这句话。——究意发生了什么事情?费土理心中嘀咕着:——难道就在适才,崖那边发生了什么令萧秋水再世为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