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叹道:“人说蜀中唐门龙潭虎穴,其实浣花萧家,才是铁壁铜墙。”就在这时,外面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萧西楼脸色立时绷紧,道:“正点子来了。”来的只有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在前,少的在后。老的黝黑,少的苍白,两人走路的姿态却是一模一样的:笔挺、僵硬、冷毒如僵尸。朱侠武开口说话了,第一次开口说话,说话只有一句:“华孤坟!”“百毒神魔”华孤玫!后面跟的少年无疑就是华孤坟的嫡传弟子南宫松篁。南宫世家本是武林名家,但最不肖的子弟就是投靠“权力帮”的南宫松篁。华孤坟与南宫松重慢慢走着,到了萧家大门,停了下来,再也不动了,一白一黑两人犹如僵尸一般,在夜风中衣袂飘飞,好似鬼魅一样。然后有四个人同时出现,出现的同时出手,出手得同时迅速,迅速一如甫出剑剑已至!龙组训练有素的剑手。眼看剑要刺中这老少两人。可是四名剑手忽然无缘无故地仰天倒下去。一倒下去,再也起不来。然而那一老一少仍然动也不动。风很大,但依然繁星满天,明月如皓。萧西楼身形一动,唐大却道:“让我来。”萧西楼摇摇头,笑道:“这不是待客之道。”唐大笑道:“我不是客。”——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人能下去。——权力帮既然来的是两人,下去接战的也只能是两人。——武林中有武林中的帮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家法,对方既来了两个主将挑战,萧家自然也要派两名高手,这种接战的方法,从楚汉相争,早已因袭相传。朱侠武忽道:“唐大去。他懂用毒。”唐大笑笑:“而且这里,还要你主持。”——蛇无头不行,萧家不能群龙元首。——但在这一句中,可以见出纵横武林的唐大,居然不肯定这一役的生死胜败。——任谁与“百毒神魔”交手,都难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唐大笑向左丘超然与邓玉函道:“他带来了一个弟子,你们谁愿意跟我去?”左丘超然道:“我去。”“挣”地一声,左丘超然的咽喉立刻被一剑抵住。出剑的人是邓玉函,邓玉函冷冷地道:“我比你狠,我去。”——对付“百毒神魔”的后人。一定要心狠手辣的人才可以。——何况邓玉函的南海剑法又是有名的快剑。唐大道:“邓玉函你去。左丘,你用的是擒拿手,华孤坟的人是擒沾不得的。”——谁沾上华孤坟,只有死路一条。唐大、邓玉函慢慢走了下来,门虽已被捣烂,但门环在,唐大还是伸手开了门,踱出石阶看见华孤坟、南官松篁,在他们五尺之遥停了下来,邓玉函就站在他身后。唐大笑道,“你好。”老人一直皱着眉,忽然展眉道:“你来了。”唐大道:“是我来了。”老人道:“四川唐家可以不可以不管此事?”唐大笑道:“不可以。”老人道:“听说你也会用毒;?”唐大道:“会用暗器的人很少不会用毒的。”老人傲然道,“那你就死吧。”忽然一躬身,邓玉函知道老人就要施毒,但不知如何躲避是好只见唐大也双手插入锣囊中,神色也十分紧张!唐大忽然双手自囊中抽出!抽出的双手依然没有暗器,因为暗器已打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不是发自老人,而是发自少年!那少年摇摇欲坠,老人一见,立刻脸色发白。少年原来一直站在老人身后,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前来,走了三步,停止不动,挣扎道:“你……你……你怎知道我才是……才是华孤坟。”唐大没有动,神色不变:“因为我也是用毒行家,一眼看出这老人侵淫在毒物中。不及五年,而华孤坟十年前已毒名扬天下。,”唐大向老人望了一眼,又向少年道:“所以你才是华孤坟,他是你徒弟,南宫松篁,你想借他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趁机下毒,我装作中计,才一击而搏杀你——!”少年狂吼一,声,挣扎行前,唐大依然个动,华孤坟行了两步,萎然扑地而倒,只见他白衣的背上,有七支弧形的钢镶,衣上有七滩血红。邓玉函心中惊骇无已,唐大与华孤坟是面对面站着,居然谁也看不清楚他出手,而且一出手暗器竟绕过去打在对方背上!只听老人颤声道,“这是……这是‘千回荡气、万回肠’七子钢镖?!”唐大笑道:“正是蜀中唐家、‘七子神镖’!”临空双手一抓,七枚钢镖竟自华孤坟背肉破飞而出,回到唐大手里,唐大把它放回镖囊。南宫松篁瞪住了眼,说不出话来,唐大笑道:“你要挑我,还是挑这位海南剑派的英杰,或者把你师父的尸体运回去?南宫松篁忽然目光闪了闪,冷笑道:“至于你,我不必挑了。”唐大大笑道:“好——”突然语音一歇,一脸惊怖,看自己的双手,竟已变成紫色,骇然嘶声道:“尸毒!”南宫松篁哈哈笑道,“家师殁前,已把毒布在你的钢镖上,你收回飞镖,便等于沾了毒……”唐大一狂吼,反手打掉自己腰间的镖囊,忽然天旋地转,服前一黑,便已扑倒在地,不省人事。风越来越急,树越摇越厉害。南宫松篁慢慢把视线自扑倒的唐大收起,投注在邓玉函身上来。邓玉函只觉一阵森冷,缓缓拔出了剑,缓缓地刺出去。海南剑派本来讲求快、急、诡、秘、奇五大要诀的,但邓玉函这一剑却刺的十分缓慢。十分十分地缓慢。也因为缓慢,才无暇可袭,无处可躲。南宫松篁的脸色变了,他想避,但剑尖如毒蛇,只要他一动,便会钉他咽喉;他想退,但剑如长弓,他一动便把他射穿窟窿!所以他只有一拼,以毒还剑!剑离南宫松篁胸膛前不及一尺,然而邓玉函却不敢贸然刺出去。刺出去之后,他躲不躲得开甫宫松篁的毒?南宫松篁的眼珠闪着狡黠的光芒:“你知道我是华孤坟的弟子。”然后又加强了一句:“唯一的嫡传弟子。”邓玉函仍聚神于剑上,没有答腔。南宫松篁的姿势依然没有改变,笑道:“家师的用毒本事你是看见的;唐先生的暗器一沾他身子,便变成毒物,毒倒了唐先生。”说着眼光望向地上的唐大,“唐先生中毒,而你却和我在这里耗着。”邓玉函仍然目凝于剑,南宫松篁额上隐然有汗:“家师已死,我却无意把他抬回去,天生人、地葬人,那是最适切不过的归宿了。”然后又紧盯着邓王函的剑道:“你一剑刺出,未必躲得过我的毒,我也未必躲得过你的剑。”随后又吞了口沫液,道:“而我只想一个人走回去,你却可以扶唐先生回去医治。”——唐大不知生死如何?但再这样拖下去,则是必死无疑。南宫松篁双目紧盯剑尖,道:“要是你同意,收回你的剑,我先走,你再走,要是不同意,请出招!”然后他就全神贯注,一句话也不说了。邓王函的剑尖凝在半空,好一会,一寸、一寸、一寸地收回。南宫松篁好似松了一口气,双手一挥,转身就走,汗水已湿透背衫。邓玉函的剑点地而立,一直等到南宫松篁消失在黑暗中后,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告放松,差一点就站立不住。刚才那一场对峙,太耗精神、体力了。邓平函提剑,欲将剑还鞘,月色下,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跟萧秋水三年,三年来,萧秋水每逢在事情发生前,都有一种很奇异的触觉,邓玉函跟萧秋水一久,也感染到这种特性。就在这时,月映照在剑上,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不是剑芒,而是青色芒。邓玉函心里一凉,定睛看出,只见自剑尖始有一股隐似流水一般的东西,慢慢渡过剑身,向剑柄上延来!这似液非液、似固非固的东西,在月色下,是暗青色的。邓玉函举剑一照,才知道这暗青色的东西,竟是千百只蠕动、爬行着的毒虫!虫毒!南宫松篁竟在临走前挥手间布下了苗疆虫毒1邓玉函心里发毛,“嗖”地一声,长剑脱手射出,划过夜空,魔入林中,他赶快猛扶唐大,发足就跑回“剑庐”,再也没有回头。——他心中在暗叫侥幸,要是不仔细看,还剑入鞘,虫毒岂不是到了身上?华孤坟倒下的时候,萧西楼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敬佩。——华孤坟死了,厉害的对手又少了一个,心里自是喜欢。——敬佩的是对唐大,要是自己下场,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老者的身上,恐怕早已给百毒神魔毒倒了。就在此时,唐大也倒下了。萧西楼惊骇无已,正欲下去接应,但朱侠武一把抓住他。——不能下去,你一下去,敌人便知道我们的底细;而且这边下外人,对方也正好多派出一人。——这样反而会害了唐大的性命。然后便是邓玉函与南宫松篁的对峙,跟着是南宫松篁的退走,邓玉函的撤剑,接着下来是邓玉函抱着唐大,飞奔入门,直上“听雨楼”。萧西楼瞧得一颗心,几飞出口腔外。萧西楼一把脉,脸色一沉,把三颗颜色不同的药丸,塞入唐大口中,唐大已奄奄一息。萧西楼只说了一句话:“玉函,你扶唐大侠进‘黄河小轩’,给他歇着,替他护法。”邓玉函道:“是。”即退了出去。左丘超然不禁问道:“唐大侠伤势如何?”萧西楼长叹一声,满目忧戚:“五成把握。这儿能治百毒神魔奇毒的,实只有唐先生一人耳。我的三颗药丸,一是压毒性发作,二是增加内息,三是催动唐先生转醒;只有在唐先生苏醒后,才有办法迫出毒性。”随后又道:“唐先生一会必定转醒,有玉函护法,则要看唐先生自疗了。这……这只有五成把握。”黑暗处忽然一厉嘶、狂嚎,宛若野狼啸,十分凄厉,三嘶过后,声音一歇,一盏红灯亮了出来,一个人提灯走了出来。人在灯后,灯光血红。灯火刺目,人看下见,萧西楼动容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千灯!”萧夫人脸色变了,厉声问:“老夫人在哪里?!,,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他母亲如此紧张,沙云、沙雷、沙电却曼声笑了起来。萧夫人脸色煞白,提剑行了过去,沙雷、沙电立时包抄了上来。萧秋水赤手空拳,却遇上了沙云。萧秋水若没受伤,沙雷、沙电不是其敌,但重创于臂,要面对两支雷电快刀,就力不从心了。萧秋水的武功亦不在沙云之下,但是他没有兵器。没有兵器,在沙云诡异离奇的飞刀下,简直欺不近去,只有挨打的份儿。何况萧秋水还分心于萧夫人的困境。只听萧夫人闷哼一声,腿上又着了一刀。沙雷的飞刀。沙电的刀诀在快,沙雷的刀诀在力。沙电的刀伤口迸裂,沙雷的刀剑口深邃。萧夫人倒下,萧秋水狂吼一声,使出至刚至急的“铁线拳”法。把铁线拳。原为萧家老大萧易人所创,劲道急猛,萧秋水一轮攻下来,竟使沙云腾不出手来发飞刀。萧秋水一口气攻出七八拳,返身一扑,拦在萧夫人身前;沙云、沙雷、沙电也不急,曼声笑着,分三个方向,包围了萧秋水母子。沙云道:“天狼噬月——”沙雷曼声道:“半刀绝命——”沙电长吟道:“红灯鬼影——”——萧氏母子已退无可退,一无兵器,一受重伤,他们决定同时出刀,把这母子毙于刀下。——他们准备一吟出最末一句,“一刀断魂”,便三刀齐射!红灯挑出,如血澎动,灯后的人,却一动也不动。萧西楼道:“我去。”这时忽然一道闪电。明月当空,繁星如雨,风劲夜沉,何来闪电?电闪过后,场中便多了一人。萧西楼认识这人,失声道:“孔扬秦!”三绝剑魔孔扬秦!是剑光,不是电光!萧楼望向朱侠武,朱侠武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他大步地跨了出去,沉厚的步伐一旦开始,便似跟夜色融成一体,便绝不停止。朱侠武一直走下“听雨楼”,走出“剑庐”。萧西楼轻声道:“超然。”左丘超然赶紧道:“是。”萧西楼平静地道:“夫人和秋水,一直没有回来,只怕‘振眉阁’亦有事故;唐先生和康神剑都受了重伤,劫生和王函要去照料。我和朱大侠下去,此战胜负,殊难预料……这儿,这儿就暂时由你照顾了。”左丘超然眼眶潮湿了,涩声道:“伯父放心。”风大、星繁,萧西楼低头望去,只见朱侠武正穿过大门,走下长阶,走向门外;门外黑暗中,相隔七尺,各立一人,一个提红灯如血看不清楚,一个持长剑如雪默立,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萧西楼的手紧握了下剑柄,一挺胸,一扬袖,大步走了下去。温瑞安--剑气长江--第七章 刀剑双魔第七章 刀剑双魔沙云、沙雷、沙电正要出干,这出手将是必杀的一击!萧氏母子退无退路,连招架的力量与兵器,皆无!沙云、沙雷、沙电同时喊出:“一刀断魂!”正在此时,一道人影,一道剑影,忽然而至!剑光极快,沙云看见剑光时,剑光已冲破他的防线,没入他的胸腹之间!沙电看见剑光时,剑尖是从沙云背后冒出来的1这剑穿透沙云的背,但来势仍一样快!沙电有名是刀光如电,他一刀定出,刀却插入沙云背后,而剑光如电,又“嗤”地刺入他的胸膛!沙电惨嘶,他濒死前,仍没有看清楚敌人的容貌。人影直扑沙雷!沙雷立时发出一刀!这一刀命中来人,但来人依然扎手扎脚扑了下来,沙雷闪躲不及,“砰”地跌在一起,撞得脸青鼻肿。等他睁得开眼时,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才知道是一具死尸。这尸首是沙风的尸体。沙风在未中他飞刀前已经死了,咽喉穿了一个大洞,是被人一剑刺死的。沙雷骇然叫道:“老大、老四,你看老二……”声音突然噎住,因为他看见沙云、沙电已不再是活人了。只不过一瞬间,他们所向无敌的沙家四兄弟,居然只剩下了他一人,这惊变来得大突然,突然得让沙雷忘记了悲痛,只有惊怖!沙雷看见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月色下,只见这个高大、微驼、苍老的妇人,站在场中。这沙雷忽然觉得头皮发炸,全身发毛,固为这平凡,甚至长相有些愚蠢的妇人,手中拿了一柄剑。这一剑在手,再看这妇人,却完全不同的一种模样,同样的脸孔,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不仅沙雷惊骇,连萧夫人、萧秋水都感到惊诧。他们断未料到来救他们的,一剑杀二沙、三死一伤、剑出如风、电光石火间的高手,竟是老夫人房中,那笨拙、沉默的老仆人——张妈!张妈出剑时,剑芒通白,而今静立时,剑身全黑,江湖中只有一把这种剑,名叫“阴阳剑”。“阴阳剑”轻若鸿毛;所以出手尽可发挥,而使这把剑的人是一名隐侠,叫做张临意。这张临意武功奇高,据说他的剑法都是即时对敌而创,随意发挥,加上一柄写意妙诣的“阴阳剑”,更是如虎添翼,有人说他的剑法,甚至已在当今七大名剑之上。张临意出道极早,但性格极怪,出手极辣;中年因痴于剑,而忘于情,竟干练剑时误杀其爱妻,事后悔恨交集,几成痴狂,时常装扮成发妻的装束,放荡江湖,后来便没了声息,据说终于为高人所收,戾气尽去,但“阴阳剑客张临意”七字,武林中人仍然闻之无不动容。但是谁也没想到,这高大、苍老、驯服的仆人,竟然就是当年名动武林的张临意!老夫人不会武功,然而她的仆人却是武林名宿,这是连萧夫人都意料不到的。所以一时连萧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张临意木然地站在月色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望向沙雷!沙雷魂飞魄散,掏出飞刀,心里一慌,竟连刀都掉在地上。——这样的飞刀,又怎样伤得了人?忽然一个声音,慈祥而带庄严,“张妈,饶他不杀吧。”这人还是把这大名鼎鼎的剑客张临意叫为“张妈”,但张临意一听声音,立即垂下了手,而且垂下了头,剑忽然不见了,又变成了个拘谨、沧桑、迟钝的老仆人,毕恭毕敬地道:“是。”说话的是老夫人。老夫人慢慢踱出来,看见萧夫人,走过去扶持,怜借他说:“萧夫人,为了老身,使你受伤,者身真无以为报……”萧夫人勉强笑道:“晚辈等保护夫人不力,反幸张妈……张老前辈拔剑相助,晚辈实在愧煞……”一直到现在,萧秋水才能肯定了一件事。就是“权力帮”不全是冲着他来,甚至也不是为他结下梁子而血洗浣花剑派,而主因看来是为了这令人庄严、敬仰、亲切的老人,“权力帮”才不惜动用重兵,吸住大部分的高手注意在外边,然后再派遣高手,潜入内府,掳劫老夫人,……萧秋水肯定了这点,才比较心安。这老夫人究竟是谁呢?老夫人道:“张妈,请这小友说几句话。”张妈躬身道:“是。”转身向沙雷问:“你们一共来了几人?”沙雷咬紧牙关,没有作声。张妈也没什么,只是重复再问了一句,“你们来了几人?”这语音也没有异样,然而却令人忽然生了一股肃杀之意,毛骨悚然,只听沙雷颤声答:“三百……三百六十多人。”张妈道:“是些什么人?”沙雷道:“家师、孔护法、华护法各带了帮中一百名子弟,还有六十余人,是我们四兄弟、南宫世兄、以及孔护法三位弟子的友人。”张妈道:“主帅就只是沙千灯、孔扬秦、华孤坟三人么?”沙雷道:“是。”张妈忽然行近,沙雷大骇,出刀,张妈剑愕就顶撞在沙雷腹间,沙雷负痛,刀歪飞去,抚腹痛不欲生,嘶声道:“张临意……”张临意道:“你说谎。”然后又道:“没有人能对我说谎。”接着道,“我再问你一次,‘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来了几个?”沙雷抬头,猛见张临意的目光,突地打了一个冷颤,道:“已来了四个……”张临意厉声道:“将来的呢?”沙雷垂了头,道:“还有一个。”张临意点头道:“是了。我道李沉舟要毁浣花派,掳老夫人,怎只会派三个来……另外两个是惟?”沙雷震了一震,道:“我不知道。”张临意忽然静了下来,这一静下来,沙雷如电击一般,慌忙叫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已来的是“无名护法’,快来的是‘一洞护法’,他们俩,我……我真的没有见过!”护法其实就是人魔。在江湖上称“十九人魔”,在“权力帮”中却称为“上天入地,十九神君”。这“十九人魔”中,有两个人,一个无名无姓,无踪无迹,除十九人魔自身外,也不知其人是谁。这人就是“无名神魔”。——无名的往往比有名的更可怕。——有名的杀了人,怎样杀的,杀的是谁,总会有人知道;无名的却就算杀了你,你也下一定知道是谁千的。至于“一洞神魔”,人人都知道他叫左常生,但不知他因何叫“一洞”。因为跟他交手的人,全都死了。张妈紧接地问了一句:“来了的是谁?”沙雷道:“无名护法。”——那要来的是“一洞神魔”了。张临意的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敌手,实在是太厉害了?张临意终于道:“你去吧。”沙雷站了起身,只觉繁星如雨,皓月当空,天下之大,却无所容身。他泄露了“权力帮”的秘密,就连师父沙千灯,也容不得他。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话;“要是你觉得无所适从,那就留在我身边吧。”老夫人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像一块磁铁一般,把沙雷心中的飞刀吸引了过去,沙雷就为了这一句晴如天空,响如霹雳般的一句话,一屈膝,就跪在老夫人面前,仿佛有了真正的依靠,再也不走了。者夫人也没有什么,只是微笑着,轻轻地扶了他起来。沙雷留在老夫人身边,会不会背叛?大家却因老夫人一句亲切严穆的话,都没有也不必想到这个。——老夫人的话有那么大的威力,老夫人到底是谁?老夫人道:“张妈,萧夫人受伤了,你替她治疗一下。”张临意的“天香续命胶”是名闻江湖的伤药。张妈恭声道:“是。”萧夫人脸白如纸,依然强笑道:“我不碍事。‘观鱼楼’中还有一位康先生,中了华孤坟的毒,还请张前辈劳顾一下。”张临意道:“好。”随后又有些犹疑,老夫人曼声道:“你去吧,敌人已退,你不用老照顾我。”张妈依然恭敬地道:“是。”老夫人向沙雷一招手道:“你跟我来……”萧秋水向他母亲问了他终于禁不住要问的一句话:“娘,老夫人到底是谁?”萧夫人却忽然向张临意道:“张前辈。‘观鱼楼’在回廊前方左侧,转弯就到……”话未说完,便仰首倒了下去。萧秋水急忙扶起,惊叫道:“妈!”张临意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先救她,再去观鱼阁。你抬你母亲先进‘振眉阁’”。——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在年纪,名气上,张临意作为前辈都绰绰有余,但要治伤,还是有老夫人在场最好。——萧夫人一连挨了两记飞刀,先前硬是强撑,挺到最后,终于晕倒过去。萧西楼与朱侠武并排着,相隔是七尺之遥。萧西楼面对孔扬秦,朱侠武面对沙千灯,相隔也是七尺。沙千灯与孔扬秦,相隔亦是七尺之遥,并排而立。四个人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四个人静静地立着。——红灯之后是什么?人?鬼?或幽灵?二十八年前,自从一家踏踏实实的镖局,在一夜间十八口全被飞刀钉死后,他便盯上这沙千灯。对沙千灯这种人,不是收力己用就是杀,与他交朋友,等于与虎同眠。至今,二十八年在死在沙千灯手下的人,又何止于灭了一千盏黑夜里的明灯。朱侠武脸色如一块铅铁!沙干灯也极聪明,七年前,便投入了“权力帮”。加入了“权力帮”,不仅有了权力,而且有了地位,更且连武力都增进了不少。朱侠武能否在飞刀钉入他心房前杀沙千灯?沙千灯,“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四年前,沙千灯杀了“日月双钧”梁发梁大侠。两年前,沙千灯也是以一柄飞刀,博杀了“长春剑”邵荒烟。然而邵荒烟与梁发的武功,与传说里的朱侠武相去并不远。红灯,红灯背后,倒底是什么?铁脸。铁脸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怕?惧?还是杀?!二十八年前,当他第一次出手起,他就知道,他被一个极厉害的对于盯上了。这对手就是朱侠武。他跟朱侠武无怨无仇,他不知道为什么朱侠武跟他过不去。然而朱侠武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可以一击搏杀他。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他绝不干。有一段时候,他被这“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的追踪下几乎要崩溃了,要疯狂了。但他没有癫狂,反而加入了“权力帮”。有权力帮就有安全,他终于舒了一口气。但是他随后又发现,朱侠武还是没有放过他,只是更加小心罢了。他到现在还是想不通朱侠武为何要跟他为难,他确知自己从未误杀过这朱侠武的人。这次“权力帮”大举歼灭浣花萧家,他自愿前往,就是因为知道萧西楼与朱侠武有亲密的情谊。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敌人的存在,所以他要先毁掉敌人,不单要毁掉这个敌人,而且要毁掉这个敌人的羽翼、利爪!只是他毁得掉吗?朱侠武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铁脸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萧西楼随意站在那里,剑依然垂荡腰间,剑锋依然在鞘里,没有亮出来。——然而孔扬秦却知道萧西楼已拔出了剑1——萧西楼本身就是剑,他的人已发出了剑气!——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你只要半步走错,他的剑刹那间便可以刺穿你三四十个窟窿!孔扬秦站在那里,低头沉思,剑已出鞘,剑尖点地,看来就像一个仗剑冥想的高人隐士。剑身透亮如雪。——然而萧西楼却知道,这样的一个姿势,随时会变成一击必杀的攻势,或变成天衣无缝的守招!——萧西楼谙天下三十七种剑法,使用过四十二柄名剑,创过七套剑法,但仍想不出有一招、一剑、一式,可以破掉这个战姿的。火光冲天而起。火光自树林子里,直烧到萧家剑庐,其速不可夺,其势不可当喊杀冲天。无数人影,冲上城楼,冲上门内——显然这才是“权力帮”全力一击!萧西楼、朱侠武已面临大敌,萧夫人、唐大、康出渔又分别受伤、中毒,浣花剑派能封杀权力帮的这次大进攻吗?四处已起火。萧西楼、朱侠武居然神色未变。萧秋水自“振眉阁”出来,与张临意一同走着,抬头看见火光冲天,喊杀震夭。萧秋水住足,张临意只抬了抬头,淡淡地道:“你爹自会料理,要是浣花派连这也应付不过去,那也命中该绝了,你快带我去‘观鱼阁’。”萧秋水觉得一阵赦然,又有一阵怒意,心下忽然要决定什么似的,道:“张前辈,在下先领你去医疗康先生,至于浣花剑派的事,就算我派应付自如,但在下作为浣花弟子,当然要去共担,虽死不辞,哪有一个人独保平安的事!”张临意回头看了萧秋水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好。”走了几步,忽又道:“近十年来,你是唯一敢与我顶撞的后辈。”萧西楼动了,踏前一步。这一步踏得三分实,七分虚,趾偏内,跟侧外。孔扬秦却退了一步。这一步退得七分虚,三分实,脚掌借力,趾虚点。萧西楼、孔扬秦这一退一进,身上的姿态却全无改变。萧西楼忽一步踏宫位,一步转男位。孔扬秦忽一步入震位,再一步走乾位。萧西楼忽前三步,后退半步,再急走五步,后退二步半。孔扬秦再快走七步,一足立,一跳一跪,再猛然站起。两人步法加快,快得令人看也看不清楚,而且步法越来越复余然而上身的姿态丝毫没有改变过,而且绝对没有触及对方与朱侠武及沙千灯。两人又忽然一停,孔扬秦怪啸一声,往后一翻,飞鸟投林,掠入黑暗的树林里去,不见了。树林为何黑暗?本不是火光冲天吗?在萧西楼与孔扬秦比舞步法时,朱侠武与沙千灯依然对峙着。红灯越来越炽: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倒下?!火光越来越烈: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出手?!沙千灯期待朱侠武心乱,心一乱,便动手,就在敌人一欲动手时,正是攻守间最虚弱处——沙千灯便有把握一刀令朱侠武绝命、断魂!但朱侠武一张铁面,在火光中闪动,依然没有表情。他像望着灯笼,也像望着灯后,这渐炽的红灯,与更盛的火光,似对他的眼睛毫无影响。不过沙千灯知道自己手上这盏灯,曾使过十九位武林高手迷眩。七位武林高手瞎了眼,被他出手一刀,断魂绝命!——然而朱快武为何不为所动?!人光越来越炽,旁边的萧西楼与孔扬秦愈走愈快,沙千灯的心头竟紊乱了起来。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剑庐的起火处竟似奇迹一般地熄灭了。火头是被扑灭的。到处都是水花,看情形淙花剑派早有准备,有七八十名佩剑的女子,拿着水桶,到处浇水。而行进去的帮群,现在又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去:出来的人数还不及原先冲进去的人数一半之多!沙千灯已然心乱:——我那四个徒儿怎么还不见出来?!——我们在这里盯住这两个老怪,究竟要盯到几时?!剑庐的火光熄了,树林子里的火光也灭了。沙千灯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他想用红灯来吸引朱侠武的注意力,现在红灯反而成了他的累赘,在黑暗中,朱侠武的打击点只要集中在红灯背后。就在刚才他心思杂乱时,这种局势便已易换过来了,现在大势已成,再也扳不回来了。更可怕的,是沙千灯又发现了另一件事。孔扬秦竟已走了。场中只留下了他。萧西楼已缓缓转身过来了。——他不能动,不能转而面对萧西楼。——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回身,朱侠武的铁罗网,便会罩住自己;朱侠武的铁手,便会扼断自己的咽喉。——要是他不同身,又如何去应付萧西楼的剑,——浣花剑派掌门人的剑!朱侠武要出手了,他知道沙千灯心已乱。他见过一位剑法高绝、名气甚至在当世七大名剑之上的“‘九天神龙”温尚方,却因为他妻子在一旁赌气,以致乱了心神,被一名全不识武功的蛮徒击倒。现刻朱侠武已有绝对的把握。但就在此时,忽然“波”的一声,鲜血飞溅,天乌地暗!沙千灯手上的红灯笼突然迸裂,溅出乌黑浓烈的液汁,只听萧西楼惊呼疾闪道:“五毒血汁。”“刷”的一声,又亮起了火光。火光在萧西楼手里,亮的是火折子的光芒。沙千灯已不在,他牺牲了仗以成名的千中红灯,在萧西楼、朱侠武闪躲那恶臭的浓汁时,沙千灯己走了。朱侠武、萧西楼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信步向剑庐走回去。然而他们的心中,却感觉到晚风出奇的凉,星夜出奇的美丽,萧家剑庐,更是出奇的亲切,因为他们击退了平生之大敌,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生命、生存毕竟是让人欢歌的事。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是当世七大剑手之一,与康出渔。辛虎丘等齐名。然而这一役,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没有动过剑。他们动的只是步法,因为真正的剑手,使的当然不止是剑,步法,身法,气概,眼神……等等无一非配合恰当不可。有一配合不妥便只有死,高手相搏时,绝不允许有任何怠慢的。萧西楼、孔扬秦的一役,孔扬秦显然是败了,可是却不是败在步法,而是败在主动上。萧西楼比孔扬秦快了一步,所以萧西楼走下去,孔扬秦就只好跟,一是主动,一是被动,再这样跟下去,破绽是一定露出来的。然而萧西楼已发动,孔扬秦只有跟上。不跟只有速死。跟下去也是死。——萧西楼之所以马上取得主动,系因孔扬秦太看重萧西楼那未出的剑,所以反被萧西楼的步法所牵制。——一个真正的剑手,怎能只看重对方的剑而已。所以孔扬秦只有败。他立即翻身逃走,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他这个决定只要再迟半步,气势俱为萧西楼所制时,就算要逃也来不及了。当机立断,正是一代剑手的本色。萧西楼与孔扬秦,当世二大剑手决斗,却未动过剑,然而朱侠武与沙子灯,正邪二道两大高手决斗,却连动都没有过动。然而沙千灯却败了。他的姿态仍无暇疵,他的飞刀仍一击必杀,可是他的心却乱了。他的心一乱,一击必杀的反而是朱侠武。他一旦发现了此点,立即毁灯而逃!当机立断,也是一代飞刀高手的气概。真正打得翻天覆地,反而是“权力帮”徒与浣花剑派的弟子。“权力帮”收拾残余,全力用火攻;然而浣花萧家,早已料到这点,集全部兵力,并早有蓄水,火来水灭,没有了火,“权力帮”的火焰也正如遭倾盆大雨一般,淋湿了,扑灭了。浣花剑的子弟们虽死伤不少,但“权力帮”的这次侵略,终于被打散了、击退了。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收拾、重振、再攻。萧西楼、朱侠武回到“听雨楼”时,看着力战而疲的左丘超然,脸上的神色是欣慰的、愉悦的。烷花剑派的弟子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们不在的时候,院花剑派也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仗。康出渔的脸色更白,眉心一团紫乌之气更浓,百毒神魔华孤坟的毒,确实厉害!康劫生双目红肿,跟张临意说话时,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张前辈,您一定要设法救救我师父!”张临意不耐烦地挥手,萧秋水过去扶住了康劫生,康劫生掩脸痛哭!张临意一直把着康出渔的脉,把了好久,又松开手,沉吟了好久,又把住康出渔的脉门,把了好久,再松开手,又沉吟了好久。张临意再沉吟了好久,终于长叹了一声,问道:“他中的是华孤坟的毒?”康劫生肯定地点了点头,张临意叹道:“华百毒的毒又精深了。”接着又把了一会脉,终于松手,自怀里取出红、白、黑三颗药丸,道:“只好先服这‘三生草还丹’试试,泡在酒里,烘热调好,才可以食用。”萧秋水和张临意走出“观鱼阁”时心情都是沉重的。他们在“七回廊”处分手,张临意赶去“振眉阁”,萧秋水则赶去“听雨楼”。浣花萧家位于成都浣花溪上游两百二十四亩半地,占地极广,楼阁亭台,连绵不断,所以当两军冲杀时,在浣花剑派十面埋伏下,除了那四名沙千灯亲传弟于,别人根本攻不进来,也没有被火焰波及。萧秋水要走到“听雨楼”,还须走一段路。就在萧秋水要经过“见天洞”时,萧秋水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很奇异,也很微妙,就像是邓玉函面对甫宫松篁时一样,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这时萧秋水正好走到回廊弯角处!骤然剑光一闪!黑夜沉沉,剑如旭日!剑如口芒,其快如电!这一剑来得如许突然,如许快速,按理说,萧秋水是绝对避不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