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民一见此捕快到来,竟也有些尊敬,打躬作揖,纷纷叫道:“何大人好!”何捕头一一回礼,走到黑老汉等人面前,打量了萧秋水诸人一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黑老汉到现在还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出这懒洋洋的长个子竟能随随便便地就能使七个人的手臂脱了臼。阿旺却道:“何大爷,我们又遭‘金钱银庄’的人欺负了。”何捕头顿足道:“唉呀,你们怎能跟他们作对呢,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萧秋水一听,便知道事情大有文章,于是道:“现在事情已闹到这样,旺叔,黑叔,不如把事情详告我们,也许我们可以替你们解决,否则,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何捕头翻了翻眼,没好气地道:“你们外乡人,哪里知道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还是快快的回乡去吧。”萧秋水傲笑了一下,他知道像何捕头这种人,是需要唬一唬的。谁知道唐柔也有此意,这个静静不作响的白衣少年,忽然一扬手,三支小箭就不偏不倚,齐齐钉在何捕头的翎帽上,何捕头吓得目瞪口呆,唐柔细声笑道:“我是四川蜀中,唐家的人。”“唐家的人”四个字一出口,何捕头的口更是合不起来。三百年来,又有谁敢惹上蜀中唐家?忽然一道白芒一闪,剑已回鞘,何捕头三络长髯,却落下尖梢的一截,白面书生淡淡地道:“南海邓玉平的弟弟,邓玉函,便是我。”何捕头毕竟也是在外面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海南剑派邓玉平,大风大浪也变成风平浪静了。左丘超然随手夺过黑老汉本来拿着的一根要用来对付蓝衣大汉的船桨,双手一扳,“劈啪”一声,臂腕粗的坚硬木桨,全部折断为二。左丘超然懒懒地道:“‘僵尸擒拿手’的二郎折棍法,你要看哪-种擒拿手,我都可以演给你看。”何捕头忙摇手道:“不,不必了。”萧秋水也笑道:“我姓萧,何大人要不要验明我的身份?”何不头笑道:“哦,无须,无须,小的姓何,单名昆字,不知萧公子等侠驾到,真是……”阿旺这时悄声道,“若萧公子等真要知道此事真相,不如先到舍下一趟,定当详告;但愿萧公子能为我们除此祸害,此处谈话,只怕不便,”萧秋水等人互望一眼,道:“好。”邓玉函忽然道:“何捕头。”何昆忙陪笑道:“有何指教。”邓玉函道:“如果你没事,请随我们走一趟,这些地痞生的事,有官府的人插手,比较好办。”何昆忙俯首笑道:“我没事。我没事!”邓玉函道:“那就去一趟。”说罢转身随阿旺等行去,何昆只有俯首跟着。一行匕人到了茅舍,阿旺的老婆很是惊讶,阿旺支开了她,要她到外面天井洗衣,黑老汉却是常客,所以端茶出来,众人谢过,然后开始谈入正题。——原来秭归这一带,数百里内,最有势力的要算是“金钱银庄”。——“金钱银庄”不单止是金钱银庄,还开有赌场、妓院,还有一些更加见不得人的行业:诸如贩卖奴仆。杀手之类的组织。——没有人敢惹“金钱银庄”的人,因为他们的后台便是名震天下、威扬九州的:“权力帮”湖北分舵。——听说“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也在此驻扎,因为这地盘为他们赚了不少钱,他们用钱,买到了连官府也不敢惹的地位,加上人手,合起来就是权力。——金钱,地位,加上人手,合起来就是权力。——这里的人都只有敢怒不敢言。像这次赛龙舟,“金钱银庄的人要爆冷门,赚大钱,于是其他各舟的人都事先被警告:让蓝舟夺魁,否则性命难保。——而且一有张扬,当诛全家。镇里的人哪敢不乖乖听命?以金钱银庄的人愈来愈富有,附近数乡穷人和死人也愈来愈多。——待龙舟赛后,阿旺、黑老汉等信用全失,也不会再有人愿意雇用他们,这些后果,金钱银庄才不管。——听说在赌场若赢了大钱,当天晚上自然就会在回家的路上失了踪,可是,被人连哄带骗上赌场的人,也越来越多。——自从金钱银庄多开了家妓院后,附近的少女失踪案件,也多了起来。“这些,唉,官府的人不理,报到衙里先抽二十大板,久了也没有报案。官家拿的是权力帮的钱,也就是我们替权力帮熬的血汗,才不管我们的事哩。只有少数几个官爷们,像何大爷、张大爷等,还敢为我们说几句话,抓几个人,别的就不用说了。”阿旺摇头叹息道。“说来惭愧,我们也是受够了压力,抓到的,也只好抓几个喽罗而已;有次我抓了个金钱银庄的小头目,当天晚上就被三个人伏击,腰上挨了一刀,从今之后我也是少惹这些麻烦了。”何昆也摇头叹息过。左丘超然脸色凝重,道:“你们可知主持这儿事务的金钱银庄庄主姓什么?样子如何?”何昆想了一阵道:“谁能见过他?我家青天大老爷也只不过见他一二次,而且是黄金白银送去好几次,才得一见哩。至于姓什么……好像是,哦,对了,好像是姓傅的……”萧秋水、左丘超然较为见识广博,互望一眼,失声道:“铁腕神魔傅天义?”邓玉函、唐柔初闯江湖,傲慢不群,不知就里,于是问:“傅天又是谁?”左丘超然向何昆问道:“在金钱银庄内,傅天义的手下中,可有一位姓程的?”何昆“咦”声道:“对呀。这人是掌管金钱银庄的财务,据说向来只只赚不亏,故人人唤之‘秤千金’,什么生意只要经过他一秤,钱财就会滚滚而来。”左丘超然道:“对。‘秤千金,的名字,另从早已忘了,但‘秤千金’却是傅天义手下四名要将之一,另一人姓管………”何昆拍腿道:“傅天义在金钱银庄的管理人就是姓‘管’的、人人都叫他做‘管八方’。”左丘超然道:“这‘秤千金,和‘管八方’都是傅天义手下两大功臣,但更难应付的是其他两人,一名叫‘凶手’,一名叫‘无形’,这两人才是真厉害角色。”——凡是干博天义这种事业的,除了要有像“秤千金”那么善于管财的人,以及像“管八方”那么善于管理的人才外,当然还要有两种人。——杀手和走狗。——杀手就是“凶手”。什么人不听话,或者与之作对,“凶手”的任务便是:杀!——走狗却是“无形”的。他不会事先让你看出他是走狗。可是他比“凶手”更阴险,更毒辣更防不胜防,因为走狗是“无形”的。当你发现他时,他已把你卖掉了。——“秤千金”姓程,“管八方”姓管,可是“凶手”和“无形”,却连知道他们的姓氏和名字的人也没有。——这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萧秋水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是怕难。对手越强,他越喜欢与他对抗。他对这些乡民,只有敬爱和尊重,就算他们显示那一下子武功,也是针对会武的何昆捕头,而不是不会武功的民众。——正如知识也是一样。就算是学识渊博,但应该用在济世扶弱,就算要表现,也只是对那些有知识、自傲自炫的人面前炫耀,而不是拿来愚弄群众自高身价。——否则的话,有知识的人岂不是比没有知识的人更卑下?——所以萧秋水等很尊重阿旺、黑老汉等,他们也有权说话,有权划船,有权掉泪,如果他们的权力被剥夺,他们自会倾力替他们争取。——也许做这些事,看来很傻,不过他们是专做傻事的。——包括以前替一位焦急的母亲找回她遗失的孩子,他们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地找了整整七天七夜差点连自己也迷失掉。——包括为了读到一篇志节高昂、浩气长存的好诗文,忍不住要在三大以内,遍访好友,也要他们能在适时同赏。——对于这件事,也是一样。只是,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最大的困难。对手是权力帮。天下第一大帮。无论是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或唐柔,未出门之前,都被吩咐过类似的话。“千万不可惹上权力帮。”“万万不能与权力帮为敌!”萧秋水暗地里咬了咬牙,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怕权力帮。他心中在想,反正这一趟出门,吩咐的是妈妈,爸爸没有说过,一切干了再说。因为如果是萧西楼说的话,他说打断你一双腿,绝不会打断一双手臂的。可是孙慧珊则不同了。母亲都是疼爱儿子的,有时候是近乎溺爱。何昆毕竟是吃了几十年公门饭的,看见他们都沉静了下来,也看出他们的为难,当下安慰道:“权力帮有多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连少林、武当都要忌之三分的,诸位少侠武艺过人,但又何苦招惹他们?不如想个办法托人去说个情,凭诸位的家世,权力帮也不致多生是非,说不定与诸位一笔勾销,而且放过阿旺叔等,唉,这也是委曲求全之法吧?”萧秋水没有作声,可是心里面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他现在最乐意的事莫过于从这里开步走,直走到“铁腕人魔”的跟前,把他的双手打断——其他的结果,他才不管。可是他又确有所顾忌。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呼!阿旺的脸色立时变了,他认得出这声音。他老婆的声音。唐柔平时文静静的,现在却忽然动了。一动如脱弦之矢,飞射而出。他快,邓玉函更快。他的人已和剑合成一体,冲出茅屋!还有那懒懒散敬的左丘超然,此刻变得何等精悍矫捷,只听一阵衣袂破空之声,左丘超然已越顶而过,落在天井。但是有一个人已先到了那里。正是萧秋水。他比谁都快捷,因为他最直截!他是破窗而出的。这“四兄弟”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天井中。他们站在一起,仿佛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们击垮。天井的院子里伏倒着一个妇人,头胪浸在洗衣的木盆里,木盆的水已染红,木盆里的衣服都变成了殷红。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人影一闪。他们立刻追过去,但人影已隐灭在竹林里。竹林密集错综,也不知道多深多远,四兄弟一呆,就在这时,茅屋里传来阿旺的第一声惨呼!萧秋水猛止步,叫道:“糟了!”继而茅屋里又传来黑老汉的第二声惨呼!四人的身形也立时展动,才出得竹林,茅屋里已传来第三声惨叫,那是捕头何昆的。萧秋水人到屋里,屋里已没有站着的人了。萧秋水一直由脚底冷到手心里去。阿旺死了,眉心穴中了一下凤眼拳,震断脑脉而死的。黑老汉也死了,心口中了一下重击。何昆倒在地上,萧秋水眼睛一亮,冲过去,扶起了他,只见何昆在呻吟着,按着腹部,十分疼痛的样子。萧秋水大喜道:“他还有救……”只见何昆缓缓睁开了眼睛,艰难地道:“蓝……衣……人……是……金……钱……银……庄……的人下的……手……幸亏我挡……挡了一下…………而……你们就……就……就来了……”萧秋水的脸色变了,天下再厚的墙,也阻挡不了他扫平权力帮的斗志,他大声叫道:“我要去金钱银庄,你们谁要先回?”唐柔第一个大声道:“我要去!,,邓玉函声音冷得像剑,“去!”三人同时望向左丘超然,左丘超然懒洋洋地道:“吃屎狗才不去!”金钱银庄。金钱银庄本来是个热闹的地方,可是今天并不怎么热闹!今天本来是极其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天金钱银庄刚刚在龙舟赛上刮了一大笔。一大笔可是自从上午十几个膀子垂着不能动的蓝衣大汉回来后,柜台里的“秤千金”就放下了金秤。他放下金秤,拿起了铁秤。人人都知道,当“程掌柜”也放下金秤的时候,就是不做生意的时候,但另做一件东西:做买卖,杀人的买卖!下午的时候,四位公子,走进了金钱银庄来。偌大的一所银庄,就只有七八位顾客在交易。这四个人走进后,就一直走到柜台前。这四个人把手伸出来,萧秋水,邓玉函交上去的是佩剑,唐柔交上去的是三颗铁蒺藜,左丘超然交上的是一双手。左丘超然一身邋里邋遢,一双手洗得很干净。练擒拿手的人,无不爱惜自己的一双手的。唐柔的铁蒺藜和一般无异,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个小小小小的字,小小小小小小的一个“唐”字。这一个字,便足可叫人吓破了胆,这颗铁蒺藜,立刻和其他的铁蒺藜不同了。别的铁蒺藜也许打不死人,但这粒有“唐”字的铁蒺藜,却是连沾着了也会死人的。唐门毕竟是江湖中暗器之霸!萧秋水交上去的剑,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剑鞘上,多刻了一个“萧”字。但是自从萧家练剑后,别的姓萧的剑手,谁都不敢似萧西楼一般,把姓氏刻在剑鞘上。邓玉函的剑也不特别,只是多了一块看来什么颜色都像的佩玉!这块佩王,是当代最负盛名的海南剑客邓玉平的信物。仅此而已。这已够令人胆丧了。这四样东西一交上去,那四个柜台上的人立时顿住了,脸上立时绷紧,连笑也笑不出来。几乎是同时的,这四人推动座椅,立即就要起来!他们的反应已够快了,但是四兄弟更快。但闻“呛”的一声,两柄剑已同时出鞘,因为同时,所以听来只有一声剑鸣。萧秋水的长剑,马上抵住两名掌柜的头,剑身锋锐,冰一般的贴在皮肤上,那两名掌柜的脖子不禁起了一粒粒鸡皮。左丘超然的右手,已扣在另一名掌柜的脖子上,这掌柜连丝豪都不敢动。唐柔却连动都没动,只是把三颗毒蒺藜拿起了其中一颗,抬头望着这掌柜,这掌柜已是魂飞魄散,不敢再移动一步。四名掌柜都怔在那里。金钱银庄中四五名先换碎银的妇女与男子,不禁大吃一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走过来看热闹;场子里的八九名蓝衣大汉一见这等情形,纷纷拔刀,怒叱暴喝,却投鼠忌器,不敢走上前来!萧秋水笑道:“四位想必是权力帮中的金钱银庄分舵里有头有面的人物,但我们找的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叫你们的当家出来。”四人自是颤抖,说不出话来。只听一人哈哈笑道:“我就是当家的,不知欠你们什么债!”笑声震动了整个钱庄,连柜台的铁栅也震得嗡嗡作响起来。萧秋水道:“可是程大老爷?”只见一人自柜台内侧大步而出,大笑道:“区区人称‘秤千金,便是。”萧秋水道:“我想请你秤样东西:”“秤千金”笑道:“什么东西?”萧秋水道:‘人头!”“秤千金”道:“什么人头!”萧秋水道:“你的人头。”“秤千金”“哦”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歇,然后道:“少年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萧秋水道:“‘金钱银庄,。”“秤千金”道:“你可知道‘金钱银庄,的主人是谁?”“‘铁腕人魔’傅天义!”“秤千金”道:“很好。那你又知道傅爷是谁?”萧秋水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其中之一地魔。”“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是些什么人组织的?”萧秋水道:“权力帮!”“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不知道权力帮的地位名声实力?”萧秋水道:“天下第一大帮!”“秤千金”道:“那还想怎样?”萧秋水大声道:“除此祸患!”“秤千金”忽然仰天大笑,道:“你既然已知道这些还敢与权力帮作对,我杀了你也好向萧老头交代。”话一说完,双手一挥。萧秋水,唐柔,左丘超然,邓玉函忽觉背上被利刃抵住,他们手都在柜台之上,反应已迟,只好不动,那四名掌柜跷凳而去!原来用尖刀抵住他们的,是那四名看来只像典当东西的妇人。萧秋水等人根本就没料到这些人是乔装的。“秤千金”大笑走近,摇着铁秤,道:“凭你们的道行,要跟大爷我作对还差远呢,还说什么打垮权力帮!”萧秋水没有作声。“秤千金,笑道:“你们四人,谁最不想死的,只要说出来,我可以最后杀他。”谁知道“四兄弟”还是没有作声。“秤千金”笑道:“那我要先杀一个人试试了。”就在这时,萧秋水背后的妇人,额上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一颗铁蒺藜。她立即便倒了下去。萧秋水的剑马上抽回,刺穿剑抵邓玉函背后那妇人的咽喉。邓玉函在萧秋水出剑的同时出剑,也毫不理会后面的刀刃,一剑贯穿了刀抵左丘超然背后妇人的前胸。而唐柔背后的妇人,也忽然间倒了下去。!她的双眉间,也多了一样东西。一颗铁莲黎。“秤千金”扑近时,那四名掌柜抽出刀来之际,那四名妇人已成了死人。这只不过刹那间的事!这四名兄弟的配合如此无问、迅速、天衣无缝。唐柔放在柜台上的三粒铁蒺藜,只剩下一粒了。“秤千金”望了一眼,好不容易才说得出声:“看来以后抓到后家的人,还是先杀了再说。”唐柔温柔道:“可惜唐家的人是抓不到的。”指指桌上又笑道“这一颗是留给你的。”刚才刀抵四人背后时,这四人都不能动。可是唐家的暗器却只要手指一动就可以发出,有时候甚至连动也不必动也能发出。而且想要折射,回射,反射,直射都可以。唐柔发出了两颗铁蒺藜,先解了自己和萧秋水之危。萧秋水立即救了邓玉函,邓玉函也立刻救了左丘超然。四人一气呵成,等“秤千金”要出手时,他们四人八双眼已盯住“秤千金”。“秤千金”苦笑道:“四位要不要谈生意?”左丘超然道:“刚才大老板又为何不谈生意?”“秤千金”强笑道:“什么时候?”左丘超然悠然道:“我们被刀抵着背后的时候。”“秤千金”苦笑道:“那是个误会,那实在是个误会。”他在那一刻看出这四位少年的身手,除了这左丘超然尚未动手,也不知是何派之外,纵然以一敌一,他也无必胜的把握。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从来不会轻易做的。萧秋水忽道:“大老板要谈生意?”“秤干金”道:“我是生意人,当然要谈生意。”萧秋水道:“好,那么我们就来谈生意。”“秤千金”道:“不知萧少侠要谈的是什么生意?”萧秋水道:“刚才那桩。”“秤千金”呆了一呆,道:“是哪一桩?”萧秋水道:“人头那一桩。”“秤干金”小心翼翼地道:“萧少侠指的是……”萧秋水道:“你的人头!”“秤千金”苦笑道:“在下的人头不卖。”萧秋水冷冷道:“那我就割下你的狗头。”“秤千金”脸色一变,忽听一人朗声道:“我也要买人头,你们四只小狗的人头。”只见一人金衣金服,硕大无朋,大步行来,手里拿着根金刚杵顿地轰然巨响,左丘超然道:“管大总管。”那巨人大笑道:“正是我管八方。”温瑞安--剑气长江--第三章 凶手与无形第三章 凶手与无形左丘超然道:“你可记得一个人?”“管八方”大笑道:“我老管一生只有人记得我,我不记得人。”左丘超然接道:“那人复姓左丘,叫道亭。”“管八方”的脸色一沉,厉声道:“是你什么人?”左丘超然:“正是家父。”“管八方”吼道:“他在哪里?”左丘超然道:“他老人家告诉过我,十年前他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现在这个人若仍作恶多端的话,就顺便把这个人的人头摘下来,看来,这点已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了。”“管八方”狂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来摘吧!”丈二金刚杵在半空舞得“虎虎”作响,左丘超然忽然扑过去,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向金刚杵,反而不攻“管八方”。相反的,“管八方”却十分狼狈,左闪右避,怕左丘超然的一双手会缠上金刚杵。十年前,他之所以败于左丘道亭手上,乃是因为左丘道亭用“缠丝擒拿手”扣住了金刚柞,用“六阳金刚手”震断“金刚杵”,“管八方”就一败涂地。这一来“管八方”先势顿失,变成了处处受左丘超然所制。“秤千金”“嘻嘻”一笑,忽然道:“傅爷,你来了。”眼睛直直望向萧秋水后面。萧秋水一回身,忽然背后风声大作。“秤千金”的铁秤闪电般打到。萧秋水不回身,反手一刺。“秤千金”的铁秤,不及剑长,所以他一个筋斗翻了出去;邓玉函大叫道:“别溜。”正待出剑,忽然四名掌柜,四张快刀,向他砍到。邓王函居然连眼也不眨,冲了过去。他一剑刺入一人的小腹,那人的身体弯了下来,他用手一扯,那人的尸身就替他挨了三刀。他错步反身,连剑也来不及抽出,剑尖自那人背脊露了尺余长,再撞入另一人的胸膛。然后一个反时,撞飞了一人。这时另一人一刀斩来,邓玉函拔剑,回身猛刺。剑后发而先至。那人的刀砍中邓玉函右肩才两分,邓玉函的剑尖已入那人咽喉七分,“突”地自后头露出一截剑尖来。海南剑派使的都是拼命招式。剩下的被撞飞的一人,简直已被吓疯了。这种剑术之辛辣,与浣花剑派恰巧相反。萧秋水若返身子,就追不上“秤千金”了。可是他退后得极快,已到了“秤千金”身前,并回身,便已发剑。一剑又一剑,犹如长江大河,雨打荷塘。“秤千金”接下了十二剑,简直以为萧秋水背后长了眼睛。接下二十四剑时,便知道这样打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何况邓玉函那边已杀了那三名掌柜,剩下的一名早已吓得不敢动手了。“秤千金”一扬手,秤就飞打而出。萧秋水一回身,左手接下了铁杵。“秤千金”趁机掠起,飞过柜台,眼看就要进入内,唐柔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桌上忽地一样东西飞起,闪电般嵌入“秤千金”体内,“秤千金”就落下来,扶住柜台喘息。桌上的那仅存的一颗铁蒺藜,已经不见。唐柔平静地道:“我说过,这一颗,是留给你的。”“秤千金”听完了这句话之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才扑倒下去的。“秤千金”一死,“管八方”方寸便已乱了。左丘超然已经从“先天擒拿手法”必用“泰山碎石擒拿手”再转成用“小大山擒拿手”,来对付“管八方”的金刚杵。“管八方”左继右支,难于应付,忽然左丘超然招式一变,用的是“武当分筋错穴擒拿手”一跃而上,竟搂住“管八方”的脖子。“管八方”大惊,回手一记金刚杵横扫。左丘超然忽然平平飞出。“砰”地一声,“管八方”收势不住,一杵击在自己的胸膛上,鲜血直喷。另一方面,他的脖子已被左丘超然扭反了筋,所以脸向后,耳向前,十分痛苦,狂吼挣扎。萧秋水长叹一声道:“此人虽作恶多端,但还是让他去吧。”说完一剑平平刺出,刺入了“管八方”的胸口,“管八方”方才静了下来。左丘超然缓缓道:“此人最喜奸淫少女,试想,他硕大无朋的身段,施于女孩子的身上,是何等痛苦。”萧秋水默默。这时银庄内的大汉,一见势败,早已走避一空,只剩下那名被撞伤的掌柜,唐柔问:“是谁杀死阿旺叔他们的?”那掌柜一脸惊恐,但紧咬双唇,不敢作答,邓玉函俯近身去,一字-地道:“是谁杀死阿旺叔他们的”那掌柜立时答了:“是‘凶手。”“凶手”在权力帮的金钱银庄分舵里是:专门负责杀不听活的人。当然也杀他们的对抗者。“无形”棘手在难防,但是这四人中武功最高的,要算是“凶手”。“凶手”在哪里呢?那掌柜摇首说不知道。看他的神情,无论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因为他简直怕死了邓玉函。尤其是邓玉函腰间的剑。看到了这柄剑,不让他不说实话。邓玉函再问:“‘铁腕人魔’在什么地方?”那掌柜摇了摇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不知道,程老、管大爷也不知道,每次都是傅老爷遣‘无形’来通知他们,何地相见,何时相见。”邓玉函道:“那‘无形’是谁?”掌柜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不知道,每次他来的形貌都不同时男时女,时老时少……”走出金钱银庄时,他们的心情却不见得轻松。金钱银庄是砸了,可是银庄的幕后主持铁腕神魔,却仍不知在哪里。还有那随时杀人的“凶手”,随时都会伏伺在左右。以及那时隐时现,令人防不胜防的“无形”。我们可去找一个人。”萧秋水道:“谁?”左丘超然道:“何昆。”萧秋水的眼睛立刻亮了。何昆是本地人,而且吃六扇门的饭已吃了十几年了,要查起人来,自然比较方便,至少资料也会比别人多一些,说不定能找出“凶手”或“无形”来。邓玉函忽然道:“要找何昆,也得先办一件事。”萧秋水奇道:“什么事?”邓玉函说道:“医肚子,我肚子饿坏了。”唐柔像蚊子那么细的声音:“我也是。”英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不单要吃饭,而且要赚钱,会拉肚子,一样有失恋的可能。可是一般人看传奇小说多了,以为英雄侠士,江湖上的那批草莽龙蛇,既不会饿,就算饿了只喝酒就够。并且不会生病,银子花不完,时常有美女投怀送抱——要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遥不可及的神。我们是人,要看有人性的故事,不是要听没有人情的神话。萧秋水等可能比一般的江湖人都会好一些,因为他们原出身于世家。所以他们可以怀着银子,问问路人,路人就一直引他们上了“谪仙楼”。“谪仙楼”据说是李太白醉酒的地方,但李谪仙有没有来过秭归镇,就没有人知道了。秭归镇的人都说有,因为屈大夫是诞生在这里,所以诗仙李白理所当然的在这儿逗留过,喝过酒才是。不管是与不是,这“谪仙楼”的确非常古朴,也的确淡雅,而座位宽敞,可以望到全镇,以及镇后环山抱水,长江奔流,真有一股清爽的古风。萧秋水等于是就上了楼,选了一张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道菜,就顾盼闲聊起来。他们没有叫酒,传奇故事里英雄喝起酒来都像喝水一样,可是我们这几位,却最怕喝酒,他们觉得酒又苦又辣,什么东西不好喝,何昔去喝酒?“楼上位子很多,但因近下午,黄昏未至,所以客人很少,多数是几个过路打尖的,在这里喝喝闷酒。这里有三桌客人,有一桌有三条大汉,另一桌是一个老人,还有一桌是一个青年,他们桌上都有酒。但那青年喝的酒,却比那两张桌子四个人加起来的都要多。唐柔于是悄悄声就说话了:“酒好喝吗?”萧秋水本想充充英雄,这里四个人,以他最睿智,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唐柔喃喃道:“奇怪,阿刚就喜欢喝酒,阿朋也是。”萧秋水听了也不禁眉毛扬了扬。唐刚是饮誉天下的唐门高手。唐朋是义结武林的唐门才俊!他们可一点都不像唐柔那么柔!萧秋水一面与唐柔谈着;一面望出窗外、街上。车辆、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已近黄昏!已近黄昏!萧秋水忽然皱了皱眉。楼下街上,显然有些纷争。楼上这时又很吵闹,萧秋水一时无法听清楚!而唐柔又在喃喃自语,左丘超然和邓玉函正在高谈阔论。萧秋水凭窗望下,只见街上有一卖唱老头,走过一宅府第,一头大黑狗跑出来要咬他,这老头就吓得趴倒在地,身上的东西也散落四处。那大狗就跳过来要咬他,他瞒珊地拾起石头扔了一下,那头狗吃了一记,“汪”的一声,往后就退,仍龇牙露齿,吠个不已,却也不敢再上前去。那老头蹒跚爬起,但府第的大门,“咿呀”地开了,一个公子少爷打扮的人,和两个家丁跑了出来,一面好像在吃喝,“是谁打我的狗?他妈的,要死是吗?”那老头想解释,一个家丁却上前来把老头推倒在地,那公子催动那头狗去咬地上那老人。这时街上正围着一大群人,个个咬牙切齿,但都不敢挺身而出,好象畏惧那公子的身份!萧秋水心中咐到:“这些高官权贵,怎么都拿饷不办事,只会欺压良民,如此下去,轻则家毁,重则国忘,唉!”这时那狗的主人撑腰,大吼着张牙舞爪扑上去,萧秋水叹息了一声,双手拎了一根筷子,对准那头狗,左手拇食二指拎着筷子身,右掌一拍,就要射出去——这时唐柔正喃喃说道:“这几天我心绪都很不宁。万一有什么事,你代我转告朋哥,叫他不要再练‘子母离魂缥’了,会很伤身的——”而左丘超然与邓玉函双双长身而起,因为那老者和那三名大汉都已喝到七分酪叮,竟相骂起来,那三名大汉就越座而出,要揍那老头——这种事,左丘超然与邓玉函自然不能不管——就在这时候,当萧秋水的注意力集中在楼下,正要射出筷子的时候;唐柔沉面在他的故事的时候;楼上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左丘超然与邓玉函正要去劝架的时候——黄昏已至。那喝酒少年突然扔杯抽剑,越桌而起,剑若灵蛇,直刺萧秋水背心!这一剑,竟比剑风先至!但这时候,却正是萧秋水扬手要发出筷子之际。少年猛见萧秋水手一扬,一惊之下不禁略一侧身,剑势也略略一滞,剑风已比剑尖先至!萧秋水突然感觉到剑风,他立时向前扑去。他这一下是全力扑出,飞出窗外!可是剑锋已在他的背上割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萧秋水飞出窗外,双手已抓住窗棂。少年一招失手,挺剑再刺!萧秋水却一扬手,射出筷子!少年再一剑削出,削断筷子,冲近出剑!可是这时唐柔已出手了!唐柔一扬手,少年立时就飞起!只听“夺”地一声,柱子上钉了一柄飞刀!这少年竟避过了唐柔的暗器!少年见已无法得手,飞起之际,已向对面另一扇窗口掠出。可是“呼”地一声,一人越他头顶而过,落在窗前。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萧秋水。萧秋水双手攀住窗根,用一抡之力,飞掠而出,截住少年的去路。少年目光闪动,但这时左丘超然已截住了楼梯口,唐柔己在他后面。少年深深吸了一气,身子放松下来,反而不动了。那边的邓玉函,已缓缓解下长剑,面对着那三条大汉,一名老头。这四人也慢慢拔出兵器。萧秋水抚着背后的剑伤,苦笑道:“你是‘凶手’?”那少年点点头。萧秋水:“你好快的剑。”少年淡淡道:“你好快的身手!”萧秋水道:“要不是我手上刚好一动,你剑势一气呵成,我就死定了。”少年道:“你运气好。”萧秋水道:“你既然在四人中选中我,那我就跟你生死一决吧。”少年淡淡地道:“四对一也可以,不必客气!”少年的脸色刹那变青,一双手也青筋毕露。萧秋水向左丘超然道:“左丘,下面有人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去解决一下。”左丘超然应了一声,已飞身下楼。萧秋水迄今仍然关心楼下那老卖唱者的安危,如不关心萧秋水就不会出手,如果他不出手,刚才只怕就死定了。萧秋水请左丘超然去施援手,却没请邓玉函或唐柔。邓玉函的剑,杀气大大,唐柔的暗器,一旦发出去,生死是连他也不能肯定的事了。料理这种事,最好的人还当然是左丘超然以及他的大小擒拿手。邓玉函缓缓拔出了剑,用力握住剑柄,忽然大声道:“你们的戏演完了,还不快走!”那四人互望一眼,呆坐当堂。邓玉函怒道:“我不想杀你们,还不快滚!”那四人紧握兵刃,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年突然道:“你们走吧!你们不是他对手。”那四人低语了一阵,终于向少年一躬身,飞快走下楼去,消失在人群里。少年冷冷地看他们消失了以后,才道:“可以开始了。”萧秋水缓缓拔出长剑,宛若一泓秋水,笑道:“是的。”那少年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一个虎扑向前,一出手就是“少林虎爪”。萧秋水把剑往地上一插,双指如铁,反戳过去!众人没料到这两大剑手,一动起手来,却先用拳脚而不用剑!那少年的“虎爪功”,沉猛威实,和他的身段年龄,恰好相反,攻守之间,步步为营,却又有碎石裂碑之威势!萧秋水的“仙人指”,是嵩山派的奇技,嵩山的古深禅师,素来不眼少林僧人,所以创“仙人指”,自称“一指破七十二技”;言下之意是只要学会“仙人指”,少林的“七十二绝技”都可以不怕。古深禅师正如其名,行事孤僻,但和萧西楼却是十分交好。古深禅师曾把“仙人指”七十二招传了三招给萧西楼,萧西楼费了七年才能精通,再传三个儿子,萧秋水自幼天生聪明,学了一年,已学会了一指半招。这一指半招,施用起来,已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转眼间两人已对拆了二十七招,萧秋水每招一指,那少年竟讨不了半分便宜。“三十招一过,萧秋水渐渐觉得自己的指法受制,招式施展不开来,而少年的“虎爪功”却越战越沉猛;萧秋水一声清啸,翻掌起脚,猛若飞花叶落,竟是萧家掌剑二绝的“飞絮掌”!只见满楼人影倏闪,只听衣袂掠起之声,少年肃杀,威猛沉潜,但萧秋水倏起倏落,衣影缤纷,双掌始终不离少年全身七十二道要又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萧秋水的身法随着黄昏的脚步而慢了下来,渐渐渐渐地,那少年的虎爪破空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压人。这时窗外人影一闪,左丘超然已飘然落定。邓玉函忽然道:“老大累了。”唐柔道:“这少年几岁?”左丘超然端详了一会,道:“十七八岁。”唐柔了然地点头道:“那他至少就练了十七八年的‘虎爪功,。”左丘超然道:“少林的‘虎爪功’给他使成那么肃杀,只怕非佛门正宗。”邓玉函忽然道:“我听说权力帮里,‘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有一‘天魔’,是少林高僧中的叛逆。”唐柔道,“你是说?——”邓玉函道:“‘魔僧’血影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