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似乎特别喜欢“办”这个字。 电话里,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再也不用犯愁了,雷风捅了大漏子,等着吧,办他的人马上就到。 我虽然嘴上说着一些高兴的话,可实际上,心里却酸溜溜的。 男人啊,一辈子风风雨雨,到头来,竟然会为一个女人栽倒在花花绿绿的钞票上——拥有钞票是美好的,拥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美好的。可是,如果用美好的钞票换取一个美好的漂亮女人,这事情本身,似乎就出了问题。 “出来喝酒吧”,老牛提议,“带上你的小陈言,我喊大羌,咱们庆祝一下。” “去哪儿?” “乡间小村,延安路旁有条胡同,里面新开了一家酒吧,你到那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晚上有乐队演出,哈哈,可以点歌,全都是真人伴奏。” “成!”我说,“你先去接大羌,我跟陈言随后就到。” …… 天上没有月亮,看不清有没有云。 车子轻快地游走在路上。 路旁的行人不多,四周很静,只有偶尔与我擦肩而过桑塔那、夏利还在发出呜呜的哭声,拼命地你追我赶。 “这是个竞争的社会”,陈言说,“你看,就连出租车都这样疯狂。” “还用你说?!”我把烟头扔出窗外,“生活像泡大便,咱们就像没有头的苍蝇一样,东碰西撞,直到生命蜷缩起欲望的翅膀,再也没力气也没能力争抢。” “咦,你又开始恶心了”,陈言一听我说大便,立马把头转过去。 “我可不觉得”,我说,“一点儿都不觉的,真的,咱们总是把那些丑陋的事情伪装成高尚的,可这不真实,你明白么?” “……”,陈言不说话。 “生命离地九尺,也许咱们这辈子只能爬九寸,你不觉的可悲么?” “幸福其实并不难”,陈言说,“就譬如现在,现在我就觉得很幸福。只要幸福就够了,不想想太多,太累。” “那倒是”,我开心地笑笑。 “到底为什么要庆祝?”陈言问,“老牛总是神秘兮兮的,不会又是找你回去吧。” “当然不是”,我说,“雷风出事儿了,挪用了杂志社的大笔公款,被人举报了,正在接受调查。” “啊!”陈言长长地吐出舌头,“老牛举报的?你们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管他呢,即使他不出事儿也不妨碍咱们喝酒”,我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不过无所谓,你就当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咱们在一个普通的酒吧喝点儿普通的小酒儿,听着普通的音乐找点儿普通的小情调儿。” “你还真会掰”,陈言乐了。 “那当然”,车子驶上延安路,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哪儿会传来音乐,“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要是不会掰怎么活啊,我可是卖脑为生以嘴为攻的那种类型。” “说的也是。” “到了”,我顺着音乐传来的方向把车开进那条幽深的巷子,在灯光迷离的地方找个空位停下来。 “他们在那儿”,陈言眼尖,一进门就看到老牛和大羌。 “什么破音乐!”我拉陈言坐下,望了望台上的两男一女,“操,叫床应该到床上去,奶奶个球的,这么神圣的事儿怎么能拿到这里来。” “这个女的唱歌挺好的”,大羌说,“不过现在这个确实有点……哈哈……” “改喝中华吧”,我提议,“中华便宜,可以多喝点儿。” “一会儿车子怎么办?”陈言拽拽我,“酒后不能开车!” “咱们今天打车回去。哎,老牛,你怎么不说话?今晚可是您老人家做东啊!” “嘿嘿,开心呢”,老牛说,“没问题,尽管喝,能喝多少喝多少。” “老牛今天年轻了”,我开玩笑说,“你们看,脸上的褶子全都捋平了,就连笑容也和善了,哈哈,说说,怎么回事儿。” “别挤兑我”,老牛反问,“我什么时候不和善了?” “你还别说,刚开始帮你的时候,你成天一副苦瓜脸,我还确实担心你会把我一脚踢开,你想想,任何人的价值都有耗尽的一天,我当然也不例外。” “噢——你可以不一样,你是块好料子,我怎么舍得。再说,我老牛是那样的人吗?” “呵呵”,我笑笑,“咱们今天不谈雷风的事儿成么?咱可不能落井下石,对吧?还有就是,我是来作陪的,陪酒陪聊,其余的譬如出谋划策之类的事儿别找我。” “一哥说话就是痛快”,大羌看看我,“我赞成。” “行,没问题”,老牛举起杯子,“来,干一个!” “最近忙什么?”放下杯子,大羌问我。 “瞎忙!单位那边,博览会那边,两边的事情都在里面”,我拍拍脑门儿,“老牛才不舍得让我闲着呢。” “你可真没良心”,老牛瞪我一眼,“这样的肥差,别人想要还拿不到呢。” “那这杯酒就算我先表个心意了”,我敬他一杯,“我喜欢肥差,呵呵,你老公要扬名立万了”,我冲陈言施个眼色,“来,敬老牛一个。” “你们杂志弄得怎么样了?”老牛问。 “不知道,洪波跟他老婆的事儿,跟我没关系,只等他们安排好了,找我过去当雇工”,我说,“我现在还只是做广告,妈的,一堆一堆的电视脚本能累死人。” “广告比杂志灵活”,大羌说,“创意的空间也大。” “没错儿,现在陈言在浙江大学学平面设计,如果有可能,打算以后自己干,这行比杂志适合我,天天需要不同的想法,乐趣也比较多。” “你还是没定性”,老牛插进一句,“只要是好玩的,你都在行。” “可能吧”,我说,“我喜欢天马行空,当然不太习惯安于平淡” “衣峰没事儿老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陈言说,“把人家现成的广告语和创意全都改了,改完了还理直气壮,真要命。” “吆,你可不能这样”,我冲她扮个鬼脸儿,“老婆怎么能在背后说老公坏话?!” “哈哈,陈言可比你可爱多了”,老牛趁火打劫,“陈言,说说,他都改什么了。” “都是色兮兮的那种,让他自己说,我可不说。” “我老婆比较腼腆”,我咧嘴笑笑,“她不说我也不说,你们看着办吧,哈哈。” “一哥说一个吧”,大羌恳请我。 “不说”,我撇撇嘴,“要不你说说你最喜欢的广告语我现场篡改。” “飞利浦,让我们做得更好”,大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喜欢这种朴实无华的东西,不吹不擂,实在。” “嗯,明白”,我脑袋一转,马上来了主意,“其实这句广告语不适合飞利浦,至少说,不是最适合的。” “为什么?”老牛问。 “这句话应该用在那些性保健品的广告上”,我说,“尤其是滋阴壮阳的。” “哼,我就说嘛,他一张嘴就色兮兮的。”陈言责怪道。 “你没看到老牛和大羌都合不拢嘴了么,男人和女人的幽默方式不同,别老拿自个儿的标准来判断别人,那样不合理”,我反驳道,“性是人性的一个弱点,因为它敏感,所以用在广告上容易达到目的。再说了,我也只是说着玩玩,又没真这样做。” “哈哈……”老牛强忍住笑,“我喜欢那句女人的问题女人办。” “又是‘办’!”我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办?” “顺口啊!” “好吧,顺口……” “怎么样?没招儿了吧?”陈言在一旁幸灾乐祸。 “你老公不会被人问倒的”,我说,“这句话不准确,你们发现了么?其实大多数女人的问题并不是她们自己办的。” “女人的问题男人办?”大羌问。 “那多俗!”我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那应该怎么说?” “这是最后一个啊”,我强调道,“别再问了,我可没那么多闲散的脑细胞供你们消耗。” “行!就最后一个!”陈言取笑我,“如果还是色兮兮的我就不要你了。” “你敢!”我给她一个威胁的表情,然后说,“从消费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女人的问题女人办’的打击面并不广,虽然道出了某些女人的心里话,但并不能解决所有商品购买上的问题,你们别忘了,女人的大部分消费都依赖于男人,所以,这句广告语不应该上来就直指女人,它应该指向男人,而且它应该是女人手里的一个工具,可以用来要挟男人,促成最终的消费……” “你倒是说啊!”陈言等不及了,“别绕来绕去。” “这样”,我说,“变成一个疑问句:问问男人,女人的问题谁来办?” “哈哈,绝!”大羌给我鼓掌,“这个广告要是一哥你来做,天下的男人就倒霉了。” “怎么样,不服气啊?”看陈言不说话,我故意气她。 “听音乐呢!”陈言不理我。 “现在舒服多了”,音乐柔和起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好听了许多,“怎么不说话了?”我问老牛,“想什么呢?” “西湖博览会的事情你多上点儿心,多水那孩子刚毕业,没什么经验。” “放心吧,基本思路都有了,过两天,我再找她碰一下,肯定没问题。”118 我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浙大的校园很大,但是身在其中,我却没有丝毫能与之相融的感觉。 我是不一样的,我想,不光内里,就连外表的衣着打扮也有着天壤之别。 幸亏我不是这里毕业的,看着那些三步并作两步跑的来来往往的男生女生,我心里感慨万千,我好像只是悠闲自在地度过了属于自己的4年大学时光。那4年里,除了画画、找女人,我似乎记不起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来。 所以说,我很混蛋。也很残酷。对女人,也对我自己。 我绕着诺大的校园走了一圈儿。 快5点的时候,我回到最初的原点,在学校后门,等陈言出来。 “今天怎么有空?”陈言看到我,有些惊喜。 “下午没事儿就出来了,饿么?我带你吃饭去。”我接过她的书包,放进车里。 “你饿吗?我不饿,我想回去洗个澡,快到夏天了,坐在教室里浑身直冒汗。” “好吧”,我启动引擎,“先回家。洗澡去喽——”我驱车上路。 洗完澡,又看了会儿电视,等陈言说饿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多。 “饿了”,陈言懒洋洋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搂住我的脖子,摇来摇去。 “轻点儿”,我扭转身体,“脖子断了。” “嘿嘿,谁让你脖子那么长呢,嘿嘿,像只鸵鸟。” “身材好的人脖子都长”,我仰了仰头,“你看,我有两个喉结,一个用来说肤浅的话,一个用来说深奥的。” “去你的!”陈言双手合拢,按下去,“一个说脏话,一个说更脏的话。” “喘不过气来了”,我一把把她推开,“你想掐死我啊。” “嘿嘿,掐死你的温柔。” “哼!你还饿不饿了?”我威胁她,“是不是想让我饿你两天?” “你敢!”她又扑过来,“快说,上哪儿吃去?” “带你去吃街头小笼包,好久都没吃了。那个地方,有个安徽人做的大肠面也特别好吃,我以前总去吃,也不知道在不在了,走,我带你看看去。” “嗯!你去开车,我先换件衣服。” “别忘拿钥匙啊。” “忘不了,八婆——!” “怎么这么远?”在路上走了好久,陈言问道。 “马上就到”,我说,“这是上塘路,再往北,沿着高速公路就到上海了。” “你可真行,吃个大肠面跑这么远。” “那有什么,谁的大肠好吃就去谁那儿,我可不想弄一肚子猪屎回去,嘿嘿”,我故意恶心她,于是便把猪屎说的重了一点儿。 “咦——”陈言撇撇嘴,“又来了!” “我吃大肠,你吃小笼包,咱们两不干扰。” “那也不行,晚上睡一张床上多恶心。” “你可以睡沙发。” “不行!”陈言恶狠狠地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你睡沙发!” “哎呀,疼”,我本能的反抗一下,车在路上晃了一下,“我他妈开车呢,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对不起”,她乖乖地温柔起来,“我给你揉揉。” “得了”,我甩开,“你就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地折磨我了,我早晚被你玩死。” “嘿嘿”,她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安静下来。 “到了,下车!”我沿路边找块空地停下。 “衣峰——”刚坐下就听有人喊我。多水?我四下张望,在墙角处看到了正在吃面的多水。 “你怎么也来这儿?你不是住在古墩路吗?”看我愣住,多水放下碗筷,走过来。 “住古墩路就不能来了?”我醒悟过来,反问她。 “不是这个意思,呵呵”,她笑笑,“只是好奇嘛。” “这是陈言,我未来老婆”,我给她们相互介绍,“这是多水,许多水,我跟你提过”,我对陈言说,“就是跟我一块儿帮老牛搞西湖博览会画展的那个。” “你好”,陈言伸出手。“你好”,多水接住。 “我还以为女人见面不握手呢”,我嘿嘿一乐,“坐这边吧,正好聊聊。” “好的”,她回去把碗端过来。 “这个味道想死我了”,我闻着她碗里飘出的大肠香,不禁深吸一口气,“哈,没想到你也吃这个”,我看看多水,“很少有女孩儿喜欢吃大肠。” “好吃嘛!” “嘿嘿”,我学她的口气,冲陈言重复道,“好吃嘛。嘿嘿,待会儿咱俩换换,你吃这个,我吃小笼包。” “不换!”陈言赶紧拒绝。 “看把你吓的,你想换我还不换呢,好美味啊,美味的大肠,美味的面,嘿嘿……” “哼!回家再收拾你!”陈言冲我一翻眼,又冲多水笑笑。 “别在意”,我跟多水说,“我们俩就这样,一天不斗嘴,心里就不舒服。” “看得出来”,多水幽幽地看我一眼,“这样才恩爱嘛。” “来,老婆,你先吃着”,我把刚上来的一提包子推过去,“一会儿不够咱再要。” “明天有空么?”想想刚才多水看我的眼神,再想想那天她吻我那下,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突突突地加快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必须要主动转换话题,我想,千万可别把持不住弄出意外来。 “我现在做兼职,有空,有事情吗?”她问。 “明天下午去我们单位吧,博波彩在哪儿知道么?咱们先做几幅作品出来给老牛看看,他着急了,不管怎么说,就算给他一个雏形吧。” “好的,我一定去”,多水放下筷子,舔舔上唇,“你们慢慢吃着,我先走了,我也不住这边,我在我妈家,回去晚了不好”,她对陈言说。 “嗯,再见。”陈言冲她招招手。“又一个对你有意思的”,看多水走远,陈言小声说,“她很漂亮,心动了吧。” “别没事儿找事儿啊!”我夹起一口面,“现在除了你,最能调起我胃口的就是这碗大肠面了。” “我才不信呐!” “你愿信不信,你以为我跟你扯屁呢!”我回敬道。 “嘿嘿,真不经逗!”陈言天真地笑了。 “唉!人生的三道大餐全都尝过了,我死而无憾了”,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深沉起来。 “哪三道?” “酸辣土豆丝、大肠面,还有你!”119 次日下午,多水过来公司之后,我把提前准备好的几幅作品的油画部分给她看,简单讲了一下思路,然后交由她在此基础上填充国画部分。 好久不见光哥。 我看多水忙起来,于是便抽空给他打了个电话。 原来光哥也正找我。电话放下,紧接着楼下门铃响了。 “帮我个忙!”光哥开门见山,“刚接了吴庄的一个地产项目,打算用笔墨山水画的风格作为平面表现,你们这里有这方面人才吗?” “我啊!”顾欣一蹦一跳地过来。这丫头,自打刚才多水进门她就没露过好脸色。 “那就让顾欣先试试吧”,我说,“你把具体内容跟她说一下,要是不行,一会儿我再帮你找别人。” “谁说我不行?”顾欣噘起嘴,转身进了会议室。 “怎么在这儿办公?”光哥跟着进来。 “这是多水,这是光哥”,我给多水和光哥介绍,“我跟多水正帮老牛做西湖博览会的一个画展,这里宽敞,又没有人打扰,不是挺好么?” “不错不错”,光哥看到几幅已经成型的作品,赞不绝口。 “衣峰的创意”,多水抬起头来,歇一下,“力求在相互融合的两种风格中表露隐约的矛盾和冲突。” “行啊,小子!”光哥捶我一拳,“这玩意儿真是一个顶俩”,他连戳我脑门儿。 “再戳就傻啦!”我躲开,“什么项目非得用笔墨山水?”我问。 “项目的产品推广定位是,曾经是帝王的家,吴庄嘛,宋朝皇帝定都的地方,在笔墨山水画的基础上添加古代秦砖汉瓦,不是更容易体现房子的皇贵之气?!” “嗯,想法不错。哎,对了,你先跟顾欣交待一下,让她先画着,我弄点儿喝的来,一会儿再跟你聊。喂!顾欣,有什么拿不准的就问多水,她画国画很拿手,比我牛逼多了。” “……”顾欣瞟了我一眼,没说话。 待我抱着一箱可乐回来之后,顾欣已经画废了好几张纸。光哥不好意思地坐在旁边摇头。再看顾欣,仍煞有介事地在纸上描啊画啊。 “怎么了?”我放下箱子,问道。 “感觉不对路”,光哥无奈地笑笑,“画面的感觉太生硬,是这样的,笔墨的意境不能太满,要多留出一些可以想象的空间。” “你的意思是说只需要寥寥的几笔?” “YES”,光哥点头,“要不你来试试?我觉得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沟通起来比较容易,而且容易交流……” “你得了吧,你哪根手指见过我画国画?纯粹胡闹!”我拆开箱子,扔给他一听可乐,“多水,顾欣,先歇会儿,来,喝可乐”,我一人给她们丢了一听过去。 “要不我来试试吧!”多水瞅瞅光哥,又偷着看了顾欣一眼。 “一会儿再说”,我看顾欣脸色红起来,赶紧扯着话头拉到别的事情上去,“那天在书吧跟你说的那个场景,名字叫作沽名钓誉。咱们可以搞得锋利一点儿,这样跟老外沟通起来比较容易产生共鸣。” “我明白。”多水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没再说下去。 “雷风跟陈琳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我问光哥,“这老家伙给陈琳花了不少钱,还动了杂志社的公款,正在调查呢。” “知道,是老牛捅出来的吧?” “不管是谁都无所谓,谁叫他做了亏心事呢。这玩意儿没法说,错了就是错了,谁都帮不了。” “可能黄局长也受了牵连,文化局那个,你早忘了吧?” “是么?这倒没听说。嗨,管他呢,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再坑我就行,现在这样挺好的,虽说平淡,可平淡之中也不少乐趣。” “你终于学会满足了,呵呵”,光哥放下易拉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没想过,陈言还小,慢慢再说吧。” “小心飞了”,顾欣冷不丁地插进一句来,“人家陈言可比你单纯多了,看看你,嘿,老牛吃嫩草。” “你还别不服气”,我挑衅地看着她,“要说这嫩草嘛,可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 “嘻嘻……”多水在一旁偷着乐。 “哎,一会儿让多水帮光哥画吧,她的国画基础比较好,毕竟人家画了那么多年。成么?”我问光哥,然后转头分别看看顾欣和多水。 “反正这里你和光哥最大,听你们的喽”,顾欣有些不大高兴,“我一会儿跟小毛出去选外景去,健是酒的广告过两天就开拍了。” “好的”,既然大家都给了自己台阶,那就顺势下来吧,我想,“那就这么定了”,我说,“多水,一会儿就麻烦你了。” “没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我找小毛去了,不跟你们搅和了”,顾欣醋意大发,拎着包出去了。 “她没事儿吧?”光哥问。 “没事儿”,我说,“她平时就这样,跟陈言很像,单纯得要死,而且又不甘心服输。没关系”,我转身又鼓励多水,“好好画,光哥会给你外快的……” “哈哈,当然没问题!”光哥爽朗地笑出声来。120 月影西移。月偏食。 我摸黑在多水的手心写下这么几个字。 我告诉她这就是我能从容把握那些诡秘意境的主要原因。我说,我是一个善于狡辩的人,尤其是在思想的内部,我总能找出抽象或者扭曲的事实的真相,用一桢矛盾的画面把它表现出来。 多水不解。 这也难怪,谁叫咱们从小到大接受的尽是传统教育呢。教科书上说,月偏食是月食的一种,可它实际上只是地球遮住了照射到月亮上的阳光的一种自然现象。它是中性的。这样的事实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那生活本身有没有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咱们都有一双彩色的眼睛。 每个人都懂得分辨是非好坏,可是否是好的就全都正确?是否是坏的又全都错误? 所有这一切都是相对的。譬如陈琳在利用雷风肆意挥霍钞票的时候,肯定认为坏的才是正确。而雷风在床上拥有陈琳的时候,肯定又想,只有错的才是最好的。要不为什么他们会一直这么偷偷摸摸下去呢。 所以说,生活无所谓对错。因为大家凭借的只是感觉。 “有可能所有的感觉都是错误的”,我说,“所以我要求自己在任何感觉中,无论对否,都要说实话,这就是我创作时所遵循的原则。” “你很冷静”,她说。 “我也有冲动的时候”,我说,说完,站起身来,咣咣咣地狠踹电梯门。 “世贸中心怎么也会停电?”多水问。 “电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抽象得很,我都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更不知道了。” “嘻嘻,你猜这是几楼。” “18楼?或者是13楼。” “我觉得是1楼,我心里非常踏实,可能是因为跟你在一起,感觉很安静。” “你得了”,我又狠踹一脚,嘴上骂道,“操你大爷,你他妈快动啊!” “没用的,先坐下歇会儿吧,可能马上就修好了”,多水安慰我。 “我可不想在这儿过夜,这么小的地方,妈的,连床褥子都没有!”我疲惫地沿墙坐下,背靠着角落,点上一根烟。 “不准抽烟”,多水美丽的脸浮现在微弱的打火机的光晕中,“空气烧光会窒息的”,她提醒我。 “好吧”,我把香烟掐灭,“早知道今天不来了。” 原本是跟多水过来看画展场地的,没想到上楼办完事下去的时候,电梯却出了故障。 眼前一片黑暗。 多水细弱的呼吸与我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两根绳子,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热死了”,我脱下上衣,铺在地上,光着膀子躺下去。 “你在想什么?”多水打破了暂时的沉默,“曾经想过会被困在电梯里吗?” “没有,你呢?”我坐起来。 “在北京的时候被困过一回,不过那次的人特别多,差不多有七八个,不过还好,电梯半个小时就修好了。” “当时什么感觉?”我来了兴致,便问她。 “就是感觉闷,人很多,所以没怎么害怕。” “现在呢?怕么?” “不怕,有你在嘛!” “我在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出不去?哎,对了,你看过杀手之王么?李连杰演的那个。记不记得李连杰在电梯上跟人打架那场?哈哈,有办法了”,我站起来,想试试电梯的顶盖儿能不能打开。妈的,弄来弄去,费了好大的劲儿,还是无功而返。 “别折腾了,当心还没出去,你先累死了”,多水劝我,“坐下来聊聊天吧。” “操!”我一拳擂在门上,“这帮畜生吃屎去了,妈的,都快9点了。” “说,你现在最想做什么?”多水的口气丝毫没有恐惧感或者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厌烦。 “我他妈想做爱”,我嚷道,“要是今天在这儿憋死,老子下辈子做鬼天天来这儿发动桃色事变。” “……” “怎么不说话了?”半晌没听到回应,我问道。 “累了”,多水说,“好困啊。” “给你这个”,我摸着黑儿,把上衣推过去,扑好,“这个给你垫着。” “那你呢?” “我睡地上”,我扑通躺下,“等门打开,咱俩都成尸体了……” 121 当时的场面尴尬极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要打那个电梯维修员一拳。还好他没还手,否则我真不知还有没有力气反击。 大厦当事人把我劝住,费尽口舌地不停解释说,昨天晚上的求救电话接到了,但是因为大楼停电,再加之电梯缆绳出了问题,四下一片漆黑,担心在那种情况下检修会造成不必要的人身伤亡,所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早上。 通知陈言的是老牛。昨天晚上,陈言找了我一夜,也是刚刚才从老牛那里得知我被困在电梯里。 从黑暗中出来。 陈言扑过来,偎进我怀里,嘤嘤地哭了。我搂着她安慰两句,然后松开手,进电梯捡起上衣。 多水的两腮通红,我猜可能是昨晚的空气太过混浊,所以那张美丽的脸看起来脏兮兮的。 上车前,陈言问我,“怎么光着个膀子?” 我说,“里面那么热,我还想脱裤子呢。” 老牛笑笑,然后说,“没事了。” 我与多水拥抱一下。“也算是患难之交吧”,我说,“虽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但能在黑暗中独处8个多小时,均匀平分可以呼吸的空气,也算是缘分了。” 陈言幽幽地看着我们。 我拍拍多水的后背,然后松开。 “先送多水回家吧”,我提议,“老牛你来开车”,我把钥匙扔给他。 车上,谁也没说话。 道路两边的人群和风景静静地后移。 风,从我的眼中晃过去。我揉揉眼,很痛。 “昨晚睡得好么?”我问陈言。 “净想你了”,陈言往前探探头,把手伸进副驾驶室,“你也不打个电话回家。” “我倒是想打呢,怎么打?手机没信号,妈的,里面电话又不能打外线。” “你们睡了吗?” “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睡了”,我说,“里面黑漆漆一片,空气稀薄,又不能抽烟,妈的,可憋死我了,奶奶个球的。” “给你”,陈言给我一包绿色万宝路。 “哪儿来的?”我觉得好奇,便问,“万宝路还有绿色的?” “昨天晚上找不着你,一个人在家闷死了,又不知你是死是活,就出去买了一包。” “你抽了?”我发现烟盒里只剩下几根。 “嗯!” “唉——”我长叹一口气,然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要不要吃早餐?”路过一片路边小吃摊,老牛问道。 “不吃!”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 到家之后我先洗了个澡,待我出来,陈言已经躺到了床上。 我打开电视,在客厅沙发上抽了根烟。 电视里面花花绿绿的,画面闪来闪去,晃得眼珠子涨涨的。刚才陈言没生我气吧?想起刚才拥抱多水那下,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担心陈言会因此而吃醋。 管她呢,我想,先睡一觉再说。 “哈哈……”原来陈言刚才装睡,我刚一爬上床,她就翻身扑过来,骑到我身上,“说,昨天晚上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陈言俯身咬住我的耳朵。 “疼!”我推开她,“你他妈能不能想点儿别的?我衣峰是那种人么?” “嘿嘿,那可没准儿,你就招了吧,我会争取说服自己宽大处理的。”她不依不饶。 “差不多就完了!”我阴下脸,“再闹我真生气啦!” “那你早上干吗要抱她?”陈言转过脸,背靠我。 “大家都是朋友,抱一下也不行?你心眼儿怎么这么小?”我也背过身去。 “哼!醒了再跟你算账!” “你随便!”我抖抖枕头,把浴巾扔到床尾,沉沉睡去。 122 “热!”陈言进门就喊。 “冰箱里有冰棍”,我放下画笔,“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拿去。” “哼,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陈言噘起嘴,“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得了”,一听这话,我扭头又回来,“要吃自己拿去”,我抄起画笔继续画。 “我要吃冰棍,你去拿”,陈言冲我嚷道。 “我真他妈服了你了”,我去厨房拿了一根和路雪,“边儿上吃去”,我帮他剥开,“别把我画给弄脏了。” “不行”,陈言双脚一窜,在原地定了定,“我就在这儿吃,偏在这儿!” “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我推她一把,“看电视去,我先把这给画完了,这他妈可都是钱呢,名利双收,你可别坏了咱们以后的好事儿。” “是你的又不是我的”,陈言幽幽地站到一边去。 “未来是两个人的,如果你不要,我可另找别人了”,我低头一边调色,一边说,“你不会便宜别人吧。” “哼!” “上回真的没事儿,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有些急了,“电梯里面关了一宿,能不产生点儿阶级感情么?你他妈纯粹没事儿找事儿。” “我又没说你们有事儿,我就是觉得你抱她不对,这也不行?爱情是自私的。” “行,行,爱情是自私的”,我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下不为例,我保证!”我右手攥成一个拳头,搁脑旁晃了晃。 “哈哈……” “笑什么?莫名其妙!”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狂笑,我有些手足无措。 “过来”,陈言把我拽到厕所镜子前,“你看,哈哈……” “怎么了?画了这么多年这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笑的?”我拿毛巾擦擦刚才握拳发誓时不小心滴在脸上的一块红色,“擦一下,再洗一下”,我说,“不生气了吧?” “才没生气呢!”陈言跑回客厅,打开电视。 “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干吗?” “买个礼物,顾欣今天生日,晚上要在楼外楼攒一局。” “是吗?太好了,我还没去过楼外楼呢。”陈言蹦起来。 “看把你美的。” “别说话,快画,快画!画完买礼物去喽——” …… 陈言挑中的是一套日本丸美的眼部护理液,而我看上的则是一件浅绿色的ONLY上衣。两人各执一词,陈言说,平面设计师天天都要盯着电脑看,时间长了眼睛肯定受不了,所以丸美比较适合。而我说,送衣服不需要理由,只要合身好看就行了。可陈言死活不答应。没办法,我只好顺从她,买了护理液。 到场之后,陈言像个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绘声绘色地给顾欣讲买礼物的事儿。其间,我发现顾欣远远地偷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微笑,看不出是否还隐藏着那天残留的怨恨。 晚宴由洪波主持。当然上来先是祝酒。 顾勤、小毛,还有单位的其它几个同事,一圈儿敬下来,还没轮到我,顾欣就招架不住了。 “我帮你!”陈言把位子换过去,紧挨着顾欣坐下。 “嘿嘿……”小毛不怀好意地看我一眼,乐了。我给陈言施个眼色,可她并没理我。 “这里就数我和顾欣最小”,陈言站起来,“如果大家同意,剩下的酒我代喝。” “衣峰,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吧?”顾勤问我。 “跟他没关系!”还没等我说话,陈言解释道,“这是我们俩姐妹的事儿,你们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说实话,我好久都没见陈言如此坚决了,自从私奔之后,她在我刻意的保护下已经渐渐安逸于这种没有纷争的生活中去。 “小言今晚这么勇敢,谁还有话说吗?”洪波问,“没人说话那就是默许了啊。” “来,生日快乐!”我举起杯子跟顾欣碰一下,然后等顾欣把杯子递给陈言之后,又跟她碰了一下,“慢点儿喝”,我小声说。 “衣峰你真幸福!”顾欣说,然后感激地看看陈言,微笑着。 “那当然!” “关灯,吹蜡烛!”全都敬完酒,洪波指示道。 “许个愿吧”,灯重新亮起来,顾勤说,“又长大了一岁,做事情也要勇敢一点,像陈言那样。” 这个程序安排得比较合理,我想,要是先吃饭再切蛋糕,到那时候,顾欣肯定早已经倒下了。看看,今晚来的全都是能喝的主儿,菜没怎么吃,啤酒喝得到不少。 陈言今晚活跃了许多,喝了一会儿,重又坐回到我身边。 看得出来,顾欣感激陈言。 我想,这是一件好事儿,这说明,陈言真的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也能应付生活了。 “咱俩喝一杯”,陈言提议。 “来!”我举起杯子。 “下午雪糕吃多了”,陈言放下杯子,说,“肚子里面还是冰冰凉。” “是酒喝多了吧。” “没多”,陈言说,“就是吃雪糕吃的,下回不吃和路雪了,我要吃名牌。哼,上次在北京你说要买哈根达斯,呜——,结果还是忘了。” “下回再去北京一定买”,我安慰她,“上次走得太匆忙,不记得了。” “不许再忘了!”陈言警告我。 “嗯!保证不会再忘!”我说。 “这还差不多,嘿嘿。来,顾欣,咱俩还没喝呢!”陈言站起来,“我先干为敬。” …… 接下来全乱了,慢慢地,洪波也喝大了。 没有人控制局面,渐渐地,啤酒一瓶一瓶地拿上来,空瓶子又一个一个地撤下去。 陈言和顾欣似乎着了魔,一杯接一杯地相互碰着,往肚子里面灌。 就放任她一次吧,我想,反正小毛和单位的那帮同事也没闲着——他们越是看洪波喝得高,就越是要跟他喝,顾勤也跟着瞎搀和。得了,我呆坐在座位上,既然大家都这么开心,那就开怀地喝吧。 我没有阻拦任何人。 我只是告诫自己,一会儿还得开车,一定不能多喝。123 早上醒来。陈言没在床上。 房间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儿。不会是着火了吧? 我翻身下床,“陈言,陈言,你在哪儿?”我披上衣服,穿过客厅,四处寻找。 “喝那么多酒,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在阳台的角落里找到她,“你待这儿干吗?快进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看我过来,陈言站起来,一把抓住我胳膊,把头埋进我怀里。 “怎么了?”我问。 “我,我刚才偷着抽烟,不小心,不小心把画布给烧了!”陈言浑身哆嗦起来。 “烧就烧了呗”,我安慰她,“没事儿,没事儿,好了,进屋吧!”我扶她进来。 “就剩下一张”,陈言慢慢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我。 “什么就剩下一张?” “沾,沾了血的那些画布”,陈言指着墙角的那只木箱,“我本来打算找出来看一下的,可是,一不小心,就给点着了。呜——”陈言哭了起来。 “别哭!”我紧紧搂住她,“没事儿”,我拍着她的后脑勺,“没事儿,不是还剩下一张么?我一定拿它画一幅最牛逼的作品。” “呜——” “好了,别哭!脑袋晕不晕?昨天怎么喝那么多?心情不好?” “呜——” “回床上去”,我抱起她,“再睡一会儿。” “我,勇敢吗?”坐在床上,陈言问我。 “勇敢!”我说。 “其实我不想喝酒的。” “那为什么又喝了?” “顾欣喜欢你嘛,你都没看出来”,陈言幽幽地注视我,两眼一眨不眨,“我要让她们知道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好的……”陈言趴下来,俯在枕头上,不停地抽泣着。 “你当然是最好的!”我也俯下身来,“就因为这个你才帮顾欣喝酒?” “嗯”,陈言点点头,“我要向她证明我才是最适合你,最懂得体贴人的!” “傻丫头,我知道你是最适合的不就行了?以后不许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知道么?”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暖流,我招架不住,感觉心头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子,钻心的疼痛刹那间传遍全身,130多斤的肉颤抖不止……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陈言抱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