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到场的人很多。镜头也很多。 轮我上台的时候,lvy女士先是给了一个拥抱,紧接着,她在我丑陋的左边脸上,轻吻一下。“衣峰先生是今天到场的唯一一位华人艺术家,我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lvy女士嘴巴离开麦克风,真诚而谦虚地向大家介绍我。底下掌声一片。“NOW,我们欢迎衣峰先生给大家讲话。” 说实话,我有些紧张——首先,我想感谢lvy女士和各位艺术同仁的赏识,同时,我还想感谢这些时日以来,给予于我更多善意微笑和无声关切的异国的陌生朋友们,他们不经意之中的一举一动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不分国度,不论年龄,也不关乎相貌丑陋或俊俏,只要心是善的,那么,意就相通。 接下来,我想谈谈艺术。 说到艺术,其实在座的各位应该比我更有卓见。说实话,曾经我以为我很懂艺术,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忽然发现我不懂艺术了。当然,也许有人会笑我:你太谦虚了,你不懂艺术,今天怎么会站在这里?这是情理之中的,我明白,所以,大家尽管笑。(我先笑了。) 为什么说我突然之间不懂艺术了呢?原因很简单。短暂的离开之后,融入到了更现实的生活中,我才发现,其实艺术,它是虚幻的,尽管有时候咱们表现出的那些视觉上的层次和色彩会给心灵和眼睛很大程度上的愉悦,但我相信,这并非艺术真正的价值所在。 艺术,它是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创造它的人无法脱离这个社会,更无法脱离生活。所以,理论上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的源泉应该依附于生活,这是一个基础,也是一个真正可以挖掘出深度和意义的东西。 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渴求意义的人。尽管我很平凡。但平凡之中在我身体的内里也有不平凡。那么,现在我要说的是,我所谓的这种不平凡,它就是我的意义,它就是我的艺术,它就是大家看到过的我画的那幅《活着》。 这里,我想说一下《活着》的诞生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跟艺术本身是无关的。他来源于我真实的生活和经历。 大学里,我是一个年少轻狂自以为是的人。整整4年,我把艺术等同于女人,在艺术和女人的床上肆意制造我所需要和想要表现的氛围和心情。很容易想象,每个人都很浮浅,所以每一次我都能得偿所愿。后来呢,我大学毕业,开始做杂志,开始真正进入这个充满纷争自相残杀的残酷的社会里。很不幸,我之前所有的小聪明失效了,我变成了一个废物,以至于,我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着被人陷害。再后来,我的父母丧命车祸,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反抗传统带一个女孩儿私奔,我们在路上几经周折,后在爱情产生的时候,她因误会离去,而我,整日借酒消愁……所有这些,回想起来,就好像是发生在昨天。记忆犹新。(台下一片肃静,我继续发言。)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年年初。年初的时候,我在老家父母的坟旁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心爱的姑娘,姑娘相貌依然,只是,清瘦了。后来我们约定结婚,再后来,在远去她的城市迎接她的途中,我遭遇了车祸,车祸之后,我就成了这副模样。这张脸,这张头皮,本来是可以修复的。但是没办法,波折之后,我已经身无分文,我成了一个穷光蛋。 再后来,我的姑娘跟父母交换条件,以服从父母的强行命运安排为前提,恳求他们出钱帮我整容。当然,事情未能如愿,因为这场闹剧是我提前安排策划。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很多人骂我。想骂就骂吧。(我笑了笑。) 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如果你们也有一位像我的姑娘那样讨人喜欢的姑娘,你们会怎么做。对于我来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因为我爱她。 好了(我又笑),以上全是废话,目的是想通过这个表达我对艺术的态度。艺术是诚恳的,它应该是社会生产力的一部分,或者换句话说,凡是不能推动社会或者人类思考、前进的艺术,我统统视其为垃圾。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我的作品《活着》里面的那朵枯败的久未凋落的暗淡的花,并非画出来的,那是我心爱的姑娘滴落的处女血,她的第一次献给了自己,也献给了它。(我举起手里的半截儿画笔。)所有的人生都会枯萎,我只是希望每一个创造艺术的人,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大家都能让活着或死去的灵魂和价值和生存的意义长久地流传下去。谢谢。 …… lvy女士与我促膝长叹,听我讲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女孩儿的故事。我一个一个地讲给她听。讲到陈言,直听得她唏嘘感叹。“能多送我一幅画吗?”听完,她问我,“我想珍藏你和你那些姑娘们的故事,还有你的《活着》。” 离开的前夜,我画了一幅《YOU ALL MY GIRLS》。 画面大意是:倾斜的一条陡坡,我艰难地推动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一口大锅,车身前面一群美丽得像小鸟一样的女孩儿背上拽着绳索,欢快地帮我拉车。 从画室出来,lvy女士说她在北京协和医院有个朋友,她刚才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让我回北京之后一定要去找他,她说我的皮肤可以修复。 去机场之前,lvy女士执意要送我一件私人礼物,并说要我自己选。推辞不却,我只好说,“美国是哈根达斯的故乡,要不您送我这个吧,我曾经答应我的女孩儿要买给她吃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未能如愿。唉,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了?过得怎么样……” 187 那是一条悠长的过道。很深很深。 我沿着黑暗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过道的尽头是一扇门,看上去古朴,摸上去却是新的。 门上有锁。关着。 我试着推了推。很严。密不透风。连条缝隙都没有。我抱着肩膀撞了撞。硬梆梆的,像块石头。 后面的来路依旧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我忘了我是怎么走过来了,我甚至不记得我从哪里来。这是哪儿啊?我要去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很多个问号,很多颗灰尘,很多条黑色的光线从虚空中呼啸而过,扑面而来。 我伸手挡了挡。依然有些漏过指缝的射到我脸上。 我感觉到疼了。 我感觉内心深处传来巨大的疼痛。心在疼。我曲臂捅了捅。更疼。 不行。我得走回去。要么我得穿过去。 我在漆黑中瞪大了眼睛。我急切地想要找个出口。 出口。在锁上。在锁孔。 我趴头瞧了瞧。没错儿,就是这里,这就对了。我仔细地把眼睛对在锁孔上。里面是个世界。里面是个五颜六色的世界。里面是个五颜六色充满无数美丽泡泡的世界…… 更确切地说,里面是个干净的世界。那是一座教堂。 教堂里有一场婚礼。 婚礼很热闹。无数的卷轴西装革履、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也有女的。她们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巧笑嫣然。 可怎么都是油画啊。我不禁纳闷。难不成这是一个神话里的世界? 神话? 不。不是的。我看到新郎新娘了。我看到了。 新郎是个大卷轴。 新娘是个人。女人。漂亮的女人。美丽的女人。叫人怦然心动的气质鲜活的女人。 嗯?会不会是看错了?我揉揉眼睛。没错儿,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连新娘子都是真的。 陈言?“奶奶个球的。陈言是我的。” 我急得喊了出来。过道的回声很大,“陈言是我的”在我耳边久久回荡。妈的,没人理我。妈的,没人听得见。妈的,连只老鼠都没有。妈的,这里只有我一人。 我他妈快要疯了。 我拼命地敲门、砸门、踢门。 但是没用。门,严严实实的。 去你妈的!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心上用力,猛扑过去,咣啷,门开了。 你?!美丽的新娘子。哦,不。美丽的陈言转过身来。她的表情僵滞。两眼通红。泪流满面。 陈言。我喊了一声。陈言。我又喊。 陈言跑过来。我看见新郎跟着跑过来。我看到那些参加婚礼的卷轴也跟着跑过来。他们跑。他们跟着陈言跑过来。 嗖——一阵冷风吹过。我感觉浑身舒畅,方才的疼痛全都消失了。 消失了。也是在同一个瞬间。所有的卷轴全都展开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视线的深处拔出腿来。 我刚才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我好像摔了个趔趄,紧接着就看见那些展开的卷轴了。 陈言是我的。他们也是我的——那是陈言的生日礼物,我转版权给陈言的那300幅油画。 新郎是个大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他很英俊。他是我的《活着》。 衣峰——陈言更急促地跑过来。我迎上去。 咚咚咚……实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咕咚……就在我准备抱起陈言的时候,房间振荡一下,旋即,消失了……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飞机前行途中刚刚遇上高空强压气流,现已驶入安全地带,请您放心乘坐。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恐慌,还请谅解,谢谢。” 机舱一片哗然。 我看着慌乱的人们,紧了紧安全带,舒心地笑了…… “衣峰。”远远地,多水在候机厅门口冲我招手。 “我来推。”她接过我的行李车,“外面有人等你。”多水诡秘地笑笑,“快去啊。” “谁?” “你肯定猜不到。” “不许侮辱我的智慧。”我刮她一下鼻头,快步走出门去。(全文完)你们都是我的妞儿五大狼之一 前 言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我会对你说:我陪你去死吧。A:在好日子上画个圈儿1 太阳火辣辣地镶在天上。 我在燥热的空气里,像根冰棍儿。 我害怕春天像风一样袭来。可春天没来。直接到了夏天。 她肯定还是从前的模样。一想起她着急的时候紧张兮兮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就想笑。但不是嘲笑。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给记忆安上轮子,不给喘息的机会,让所有曾经的快乐和不快乐、痛苦和绝望、理想和希望,统统刹车,统统发出“吱吱”的声音,统统停下来,并在心上划出血淋林的痕迹。 我曾是个冷酷的人。除了对她。 可我不酷。 我只是铁石心肠地把那些女人搬上床。脱光,沾光,然后,在别人面前风光。 她跟那些女人一样,也落得同样下场。 我根本想象不出她还会回来找我。我是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同时也容易让人憎恨的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和不同的女人上床。 我说不清,我只是觉得,绝不是我想,只是她们愿意。 第一次跟她说话,我就认定她是个绝种的女人。她没有冷艳的气质,没有让人心惊肉跳的眼神,没有光洁鲜嫩的皮肤。 她有一种仿佛只有异域才有的空灵得无比剔透的声音。 一种笑声。 一种任何人听过之后都不会忘记的笑声。 我曾经试图把它描述出来。 但是很难。 她是说不清的。她笑的时候,嘴边的唇线分明,声音生了翅膀一般,透着灵气,咄咄逼人。但一闭嘴,却又马上感觉周遭黯然寂静,仿佛一不留神,全世界的声响都成了噪音。 有一种说法说有些人的笑声是一个动词,有些人的笑声是一个名词,还有一些人的笑声是一个形容词。 可我觉得她哪个都不是。 她不是一个词。她至少应该是一首包含了无尽悲欢离合、巧笑嫣然和精致语言的悠长的叙事诗,或者再不然就是一首容纳了无数风花雪月的浪漫动听的城市民谣。 这是我唯一认为准确的说法。 但不完整。 我感觉她马上就要出现。我感觉那个笑声正在逼近。我感觉脸颊淌下的那滴汗水正在迅速蒸发。我感觉到了热。 一种异乎寻常的热。 很多年前,我在她的床上,体会过同样的热。但那个时候,热是两个人的。 “老实说,我是你的第几个?”“不记得。”“还有下一个么?过了今天。”“也许有,也许没有,我随意,我不知道你走了之后,还能不能找到相同的声音。”“好听么?”“像一首歌儿,很好听,但是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名字。”“忘了我!”“为什么?”“我要结婚了。高中同学。他偷了我的第一次。”“也许是你给的呢。”“你坏!”她推了我一把,双手攥成拳头,捶我的大腿。 窗外的凉风斜斜地泅开粉红的窗帘,随缕缕雨丝一起进来。她挥舞双臂,左一下右一下,相继落下,又抬起。我看见她胸前的两颗果子不停地摇晃。 她的尖端泛着潮润,仿佛外面的夜雨,淅沥沥地突然降临在我那闷热的心头。 桃花开了。 但是对于我,这种灿烂,也许只有一次。 2 结束毕业实习的那个黄昏,我去了西湖。 老爸刚刚打来电话说家里那边儿的工作已经托人帮忙安排好了,只等我回去入档。我的感觉非常混乱,突然之间,很不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 我在美院浪费了大半个青春。本以为成熟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想要翻身做主的永远赶不上已经当家做主的,纵使我的态度再怎么强硬,也还是拗不过老爸的脾气。 谁叫我是他的最后一个儿子呢。 其实,我本来还有个哥哥。据说出生的时候,被躲在身后的我一脚踹死了。 负责接生的护士说,本来没事儿的,不过老二的劲儿太大,冲刺的时候太猛,把老大活生生地给撞死了。 这都是后来我听我妈说的。 她说的时候很是伤心,根本容不得我有半点怀疑。 我一直认为是我剥夺了哥哥做人的权利。所以,从小就怀有深深的罪恶感。 所以,就算后来上了大学,也还是深感愧疚,以至于,冒着被人听成是“武大郎”的风险,把我跟另外三个画抽象画的兄弟成立的“四大狼帮”的名字换成了五大狼,并把大伙儿的编号从1234变成了2345.起初跟他们说这个想法的时候,遭到一致反对。 他们说一个正规的艺术社团应该有老大,可现在这样之二之三之四之五群龙无首地叫着,会被别人笑话。 仔细想想我觉得也有道理,所以,最后就把我的之二换成了之一,他们345的顺序继续保留,以保证“五大狼帮”的叫法还能沿用下去。 五大狼之二。 我近乎蛮横无理地给死去的哥哥争取的名号就这样获得了大家的默许。 他们听我说过我妈讲的那个故事。 他们觉得我哥虽然可怜,可却“生得光荣,死得伟大”。 他们说,要不是当时前面有个东西挡着,我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今天的气候。他们说我心里的那股子冲劲儿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憋出来的。 我并没有因此幸灾乐祸。 相反,我为失去了一个亲爱的双胞胎哥哥而深深自责。 远处响起了闷雷。我知道,对岸的那座山下,那场等待已久的仲夏的梅雨,正铺天盖地乘风而来。 我捋捋长发打算顺风回去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儿噼哩啪啦地落在头上。 顷刻之间,天地连成一片。霎时,湖面上、湖边的行人抱头鼠窜。一眨眼功夫,西湖,空荡得连把油纸伞都没剩下。 我开始可怜这潭清澈的死水。 我觉得脚下这些柔软的液体不久之后将参杂着大量夏天的闷热一股脑全都涌进湖里。 西湖是只巨大的酒桶。 只是,懂得品酒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只会选择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偕同大批量的陌生人,花花绿绿地从四面八方来,假装欣喜地围坐一团,相互虚情假意地碰杯,指着眼前几百人或者几千人甚至上万人同时注视的某处傻逼烘烘的庸俗风景,一同狂欢。 我从不认为大家都认同的好是真的好。 好是没有标准的。 好,应该自己说了算。 我想好了,我不能再任由父母随意处置。我的未来应该交到自己手上。 所以,我决定回去之后,马上就给老爸打电话,告诉他,我死也不会回去。我喜欢这里。这里有我的艺术,和艺术中的满足。 走下断桥,我听到身后传来呼声。 本以为这里没有别人,没想到,原来还有跟我有着同样品位的一个女人。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呼。“救命——”这两个字竟把眼前的雨帘分成了一左一右的两段。 我拼命地跑,顺着那个声音,像一把砍刀,把眼前的雨水左右劈开。 我看清了。 一件红色的上衣在水中露出半截袖子,一卷乌黑的长发,散乱地漂浮着。我快速靠近,正要起跳,突然,脚下一滑,人,连同整个身体,“扑哧”一声,屁股着地,窜进了水里。 不费什么力气,我轻松地把她捞上来。 她的脸色铁青。可能刚才灌多了水。我四下看看。鬼影儿都不见一个。 去她的,我想,人工呼吸肯定也跟接吻、做爱一样。 简单! 反正都是人的本能。 我把皮鞋脱下来垫在她的后背,使劲把她仰面摆正,双手按住胸口,憋足一口气,狠狠地吹了下去。 我感觉她的肚皮慢慢涨了起来。 我感觉没劲儿了。于是停下来。双手重重地按下去。只听呕的一声。一股浑浊的污水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 如此反复。 不一会儿,她醒了。她的脸色开始转红。她瞪着恐惧的眼睛吃惊地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我一时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 “我没事儿了?”她问。 “没事儿了”,我说。 “那你的手怎么还不拿开”。 我这才发现我的两只手还在她的胸前重重地压着。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都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那么机灵。我正想着,突然,感觉心口发闷。好像高原缺氧。心里慌慌的。 她也坐了起来,静静地看着我,听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 “你像头牛”,她说。 “嗯”,我点点头,应着。 “你救了我”,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我不是故意的”,我强迫自己平静一下。感觉好了许多。 “谢谢你”。 “没事儿”,我说,“我也是顺便经过。”“你画画的?”“你怎么知道?”“猜的。”“除了这个还能猜到什么?”我突然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有了好感。她虽然算不上是漂亮。但是气质不糙。声音也非常好听。 “你是五大狼之一?”“啊!你怎么知道?你不会也是旁边美院的吧?”“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女孩儿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泥水,从腕上摘下皮筋儿,把头发束在脑后。 “跟你说话特没劲”,我穿上鞋,“是我救了你”,我说,“别弄得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我没说你欠我。”“是你欠我!”我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雨还在下,没有丝毫想停的迹象。 又是一个漫长的梅雨季节,我想。然后,跺跺脚,踩着鞋里咕叽咕叽的水声,朝着学校的方向,奔去。 回去之后,我冲了个澡。 半晌,我光着屁股跑出洗手间,回宿舍换衣服。 “我操!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一推门我才发现刚才那个女孩儿在屋里。我赶紧扯条床单遮着下体。 “我是来谢你的”,女孩儿说。 “那也得等我穿好衣服啊”,我说,“你先转过去”。说完,赶紧抓过床边儿的内裤和裤子,换上。 “你怎么进来的?”我问。 “门没锁”,女孩儿说,“晚上有空么?”“几点了?”“快9点了”,女孩儿看看腕上的手表,然后说。 “妈的!那几个兔崽子怎么还不回来?”我指指另外的几张空铺。 女孩儿望望我。很无辜。 “不好意思。我差点儿忘了。他们还在实习。哎,对了,你是大几的?”“跟你一样”。 “哦,我今天刚从外地回来。你呢?”“我前天回来的。刚才问你话,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话?”“晚上有空么?”“有啊!干吗?”“带你去个地方。我先回去拿点儿东西。你一会儿在5号楼下等我。很快。我一会儿就下来”,说完,女孩儿拿伞推门出去,咚咚咚下楼了。 我愣了一下。旋即跟出门去,冲到楼梯口的窗户,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她妈带我上哪儿?我还没吃饭呢!”雨还在下。不过小了一点儿。 女孩儿停下来,从伞下露出半个脑袋冲我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穿过前面的那个路口。 看不见了。 旁边这堵破墙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3 上酒之前,我又点了一盘酸辣土豆丝。 她说我老土。我点头笑笑说我知道,但这是习惯。 她洋洋洒洒点了满满一桌。我说吃不了那么多。但是她没搭理我。 “你是本地人么?”我问,“听你口音不像。”“不是”,她说,“我是江西的。江西九江。知道么?”“不知道”,我摇摇头。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我觉得叫什么无所谓。名字嘛,只是个代号。你看,就比方我,你不是也只知道我的外号么!”“你挺随意的。”“你也一样”,我说,“你声音很特别,很好听。”“谢谢。”“应该的。”短暂的冷场。俩人举着筷子消灭桌上的饭菜。约莫一刻钟都没说话。都在闷头吃。 我频频夹起土豆丝填进嘴里。 自始至终,这个菜,她一口都没动过。 “为什么不吃这个”,我指着即将见底儿的盘子,打破了沉默。 “真的老土么?”我问。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给我一个非吃不可的理由!”“需要理由么?”“当然。”“那就当我今天救了你,作为回报的礼物吧。”“我不是已经回报了么?”“哪儿呢?”“我操,这一桌子菜难道不是吗?”“不许说脏话!”我呵呵一笑,接着说,“我头一回听女孩儿说这俩字儿。不过说实话,还是那么好听。你声音真的很特别。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舒服。”“你真会讨人喜欢”,她说,“我听说很多关于你的事儿。很多人都说美院的美女被你泡光了。我说的没错儿吧!”“别听他们瞎说。我哪儿有那么大魅力。都是瞎编的。”话虽这么说,不过,心里还是美美地漾起了一股甜腻腻的糖水儿。谁叫我是五大狼之一呢。 嘿嘿。我端起酒杯,一口拿下。 “给你个惊喜”,她说。然后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满意了么?”她把筷子放下,双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我。 “吃了又不会死!”我说,“哎,对了,你怎么会掉水里?”“是我自己跳进去的。”“扯淡!那你还喊救命?”“不想死了就喊呗!”女孩儿不亢不卑。 “对了,告诉我你名字吧。总这样也不好。有个名字会比较容易记住你的人。”“干吗非得记住我?”“我救过你啊。下回跟别人吹的时候,总得有根有据吧!”“呵呵,好吧,我叫蒙瞳灵。”“不错啊。很干净。跟你很配。跟你的声音也很配。”“能不能说说你画画的秘诀?我看过大二那年你在西湖博览会上的作品展,我觉得你是咱们学校抽象画画得最好的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我喜欢你你知道么?可没办法,我默默无闻,长得也不漂亮。再说,天天还有那么多女孩儿缠着你。”她说完,一把抓过我的香烟,从容地点上一根,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烟雾缭绕在眼前,模糊中,我觉得这个叫孟瞳灵的女孩儿似乎并不简单,她好像怀揣一个巨大的阴谋,正等我上钩。 我开始怀疑今天的一切,我觉得巧合都不太可信。 “你喝多了”,我说。 “没多!”她说。叼着香烟恶狠狠地啄了一口,然后掐灭。 “没事儿,我跟你开个玩笑。真的,别当真。你肯定没被女孩儿耍过。哈哈。我说的没错儿吧!”她扑哧一声乐了。 “傻逼!”“你才傻逼呢!”她噌地站起来,抄起一个酒瓶子,假装要砸我。 “给”,我说,“这边儿脑袋比较迟钝,不会觉得疼。”我斜过身子,侧过左边脑袋给她。 她愣了一下。半晌。把酒瓶放下。然后坐下。 “你还真像外面谣传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呢!”我说,“你以为牛逼都是吹出来的?”“那是哪儿来的?”“你身上长的呗!”我顺势把话柄甩过去,好让她难堪。可她并没像我想象的那样恼羞成怒。反而却笑得花枝招展。 “没想到快毕业的时候才认识你。真的,你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讨人喜欢。我很开心。很高兴认识你”,说着,她竟强忍着笑,横跨桌子,伸过一只手来。 我赶紧伸手接住。 “我可找到你了,同志!处女阵地还在么?”我模仿地下党员接头那样,紧紧攥住她的手。 “哈哈哈哈……”她发出一连串的狂笑,“你可太逗了”。 4 半夜,雨水凉了很多。 地上湿漉漉的。伞里面也湿漉漉的。 四周很静。 树叶和路灯仿佛得了淋病,焉不啦叽地耷拉着脑袋,在有风的地方晃动着,晃过我的眼睛。 出租车在水上行走。 脑子里空荡荡的。肚子里剩下的,都是酒精。 “还有味儿么?”我冲她呼出一口气,问道。 “本来就没味儿”,她说,“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她斜着脑袋,扳过我的肩膀,软软地趴下来。头发搔得脸皮痒痒的,我拿手挠挠,砸咂嘴,然后望着窗外。 路上的行人早已走散。 街道两旁的店子门窗紧闭,弯弯曲曲地“之”字排开。 会飞和不会飞的都回家睡觉了。 而此时,我,一个美院即将毕业的孩子,正假装深沉地遣送一只诱我下水把她捞上来的馋嘴小花猫,走在回去的路上。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但此时却哑了。 我不知道人活着为什么要说话。也许只是寂寞——“其实我真是自己跳下去的”,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说。 “少来!少她妈跟我开玩笑!”“我没开玩笑!”她说,“真的,我真没开玩笑。我知道只有这样你才会救我,才会认识我”。 她的表情认真得有些不近情理。看样子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她妈有病!”我说。说完起身要走。 她拽住我。 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我不喜欢。但是无法拒绝。 “今天是我爸我妈的结婚纪念日”,她说。 “可他们都死了。我只想在痛苦的时候开心一点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妈已经死了2年了。我妈死的时候跟我说我爸身体不好要我照顾他。可他过年的时候也死了,你知道吗?!我不想让别人可怜我。我只想在痛苦的时候,开开心心地活着。我想活着,你知道吗?!我想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儿——”她急得都快哭了,浑身发抖。我心头一软,赶紧扶她坐下。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别哭,你可千万别哭……”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抽出去。揉揉眼睛。幽幽地看着我。 “小姐,有蜡烛么?”我问服务员。 服务员抱歉地摇摇头。 “等我一下”,我说。说完,快步跑出餐馆,转来转去,找了好几条街,最后,在一家小杂货店买到了两根红色的蜡烛。 我抖抖身上的雨水,把外衣脱下,把蜡烛点上。 “能关一下灯么?”我问服务员,“一会儿就好”。 整个饭馆只剩我们一桌,小姐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把灯给关了。 “闭眼!”我说,“在心里默念,告诉你爸你妈你会幸福”。 她乖乖地闭上眼。 “好了”,我说,“再祝你爸你妈新婚快乐!”我举起杯子,跟她的杯子碰在一块儿,仰脖儿,一饮而尽。 灯光亮起来。 她的眼睛潮潮的。我吹灭蜡烛,心里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是怎么了,鼻头酸酸的。 “吃了它!”我从盘子里夹出一片生姜搁在她碗里,“听说这玩意儿吃多了,人就不会哭了”。 “你把这个吃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哭”,她递给我一根蜡烛。 我看了她一眼。 反正你想跟我开玩笑那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玩到底,我想,你总不至于真让我吃吧! “吃啊!”看我在犹豫,她说。 “这玩意儿可是有机化合物,跟尿素和大便差不多,你不会真让我吃吧?”“当然真让你吃啦!”“那好吧”,我说,“既然你恩将仇报,那我就吃一回屎给你瞧瞧”。 说完,我一口咬掉了蜡烛的半截屁股。 她肯定没想到我会来真的。哈哈。看她那样儿急的。手忙脚乱地赶紧给我倒啤酒,让我漱口。 “我操!什么味儿……呸——”用了整整两杯啤酒也没漱干净。 “他妈的”,我说,“全他妈沾牙上了。赶紧给我倒杯水。热一点儿的。老子融了它——”“哈哈哈哈……”她笑,“你怎么真吃?傻瓜!”我吐了吐舌头,“我他妈哪儿知道!鬼使神差……” 5 我坐在那个飘雨的窗口抽了根烟。 她的房间不大。两张床、两张画板、一张写字台、一台电脑和一个塑料鞋架。 靠窗的角落里,我的屁股下,是一把破沙发。 “别动”,她说,“就这个角度。保持。我给你画张画”。 说着,她抄起木炭笔,在画板前忙了起来。 她属于那种动作幅度特别大的类型。记得大一上静物素描的时候,有一回有个代课的秃顶老头儿说,有些同学画画的时候,表现得像头骡子,摇头摆尾,甩胳膊甩腿儿的,好像在跟画板拔河,看那劲头,似乎要从虚空中牵出一头驴来。 他说这种人一般不适合静物速写,因为他们通过动作表现出来的画风是非常活跃的,反应到纸上,自然,空间的跨度就会大一些。 这是对事实的一种伤害,他说,也是对真理的一种扭曲。 虽然这种说法不完全准确,但是,我还是怕她把我当成虚空中的那头驴子,牵出来。 “好了么?”我说,“烟都抽完了。”我晃晃手里的空盒儿。 “马上!”最后一笔好像是拿刀子刻上去的。看那劲道儿,没准儿画板明天就得下岗。 “不错啊”,我说,“功力很深。就是脸上的阴影打厚了。”她咧嘴笑笑,“给我也画一张吧!”“好的”,我说,“过去坐好,给你来个重彩。”其实我并不喜欢画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也不愿意把人的轮廓完整地画出来。可能跟性格有关,我想,任何事物的精神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可他们的身形,在我脑子里,只需要一个局部。 昏黄的灯下,她的眼神影影绰绰,脸上泛着红润——可能因为先前喝多了酒,额头涔着汗珠,头发低垂,面容羞涩而矜持。 这跟酒桌上的她判若两人。 她是跟我一样的人,我断言,她跟我说话的口气很像,虽然她的声音那么好听,而我的却像是一个糙老头儿…… “还差多少?”她打断我的思考。 “再等一下,很快!”我不慌不忙地在纸上框出一片蓝天,铺上一块绿色草皮,在花瓣的露珠上炫出几束阳光,然后,在画的左边签上名字,再在右边写上破裂的两个大字——青春。 “好了”,我说。 “啊——你?你怎么能这样——” 6 其实我原本不打算这样的。 但是没办法。那个期待已久的想法,恰好在这个时候噶然而至。 其实脑袋还是她的,只是多了一个。 我本来先是画好了她的鼻子,然后画好了眼睛,可就在准备“动嘴”的那个节骨眼儿上,我不期而遇地碰上了那个扇着翅膀的小天使——在我幻灭的青春中颓废掉的那些激情和力量。 我让她的舌头开成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花瓣上飘浮着点点芬芳,那些熟悉的阳光和风的味道。 她矜持的表情让我几欲亲近。 但是不可以! 所以,我让她吐着美丽的舌头,与耳边的春天纠缠在一起,萦绕在静谧的小曲儿里,与自个儿的影子欢娱。 影子。 脑袋是她自己的——缩小了40倍;身体是蜜蜂的——放大了差不多50倍;而性别,是别人的——也可以简单地理解成是我的。 我对整个画面进行了重新组合,像玩魔方那样,把脑子里的自私、欲望和思想,过家家一般,砌成了无声电影:蜜蜂的脑袋换成她的,身体还是一只昆虫,六只小爪儿收在腹部,蹶着屁股挺出半截儿香蕉,笨拙地取悦着她的花蕾——那支红艳艳的玫瑰——她的舌头,在风中招展,在阳光下,不依不饶地接受青春的挑战…… 她在画中的表情,矜持而安详…… “你迅速得让人吃惊!”责怪过后,她的评价让我欣慰。 “你太棒了!”她说,“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她伸手摸我的额头。 “自私!”我说。 “快4点了”,她说,“怎么办?留下还是回去?你!”“我想再完善一下”,我说。 “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又说,“乘胜追击”…… 7 她的双手柔软。 嘴唇很烫。两条舌头好像两条蚯蚓,翻来覆去,交配在黑夜的土壤里。我轻轻拨开她的头发。任额前涔出的汗珠轻轻滑落,抚过她的脸颊。 她的头发也是软软的。像一阵风。 她的呼吸急促,指甲深深镶入我的皮肤。我艰难地背转双手,胸口紧紧挨着她的胸口,扳过后面的手,把她的重心拔高,把她的胳膊提起来,搭在肩上,晃荡着。 她吃力地垫起脚,揪住我的头发,向后仰着头。 她的呼吸更加急促。我的呼吸也乱了章法。 我紧紧地抱住她。 我的长发,像刚刚吃剩的面条,垂下来,遮着我的脸,也遮着她的脸。 她呻吟,她的身体贴着我的身体。 她轻轻地扭动,胸口的火舌滚烫滚烫地蹭过来,软绵绵的。 我的手开始不安分。 我慢慢移动重心,将自己倾过去,两脚向下用力,以使两个身体固定。 一寸、两寸…… 我慢慢隐藏的欲望开始攀升,沿着光滑的脊背,一直碰到她的耳垂儿。那是一颗冰凉得没有丝毫骨感的小肉球儿,我轻轻捏了一下,她当即反应,回应以一声沉沉的轻叹,从嗓子眼儿的缝隙挤出来,火辣辣地,毫不留情地,直接刮到我的心上。 我根本没有丝毫愉悦的感觉。 她的身体,生硬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她的腿,勾着我的腿。我感觉很累。我只能竭尽全力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硬挺着。 我不想就此结束。 我不想在两个人即将到达极限顶峰的时候,悠然地,毫无思想准备地掉下来。 我不能太残忍! 激情不是我自己的。夜晚,也不是。 “帮我脱了”,她说。 她转过身。 我轻轻探入,摸到一条带子,然后解开。 她浑身颤抖,我的手游走在光洁的皮肤之外,我环拢过去,满满地不留任何残余地环环紧扣。 滑动。 我沿着边缘滑动。 她还在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 “轻一点儿”,她转过脑袋,嗔言一声,然后衔住我的唇。 我用胳膊夹紧她,侧一下身,顺从她。 手,不停地走。 那是一只鲜嫩的樱桃。在我轻巧的指间滚动,滑落,滚动,再滑落…… 她轻快地呻吟,我配合以默契。 樱桃慢慢成熟。果实,坚硬起来。我满意地把她扳倒。她的温度很高,我很热…… 8 中午,我回到宿舍。 大羌光着屁股在屋里走来走去。 “你总算回来了”,他说,“闷死我了!他妈的,这狗日的38度哪天是个头?下多少场雨才不觉的热?!”“又来了!”我说,“都4年了还那么大火气,反正你也不打算在这儿待一辈子!哎,对了,北京那边儿工作怎么样了?”“都弄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又泡上了?”这小子鬼机灵,什么事儿都能让他猜着。 “什么啊!”我说,“昨晚喝多了,在马路边儿睡了一宿。”“扯淡!你那点破事儿还能瞒得了我!我说老哥,招了吧,怎么样?新的还是旧的?”“女的!”我说,“闷热闷热的,我去洗个澡,你去不去?”大羌是我上铺那小子,北京人,这四年净跟我混了,跟“五大狼帮”的其余三个也很熟。 我照例等里边的人出来,然后进了靠窗户的那个淋浴间。 整整4年,每一年夏天,这都是我专一不二的“心”据点。这跟我对待女人的态度不同。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一进其他的几个淋浴间就浑身不自在。 大羌在隔壁肆无忌惮地唱,“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五音不全还那么大声儿!呵呵,这是他唯一跟别人不同的地方。 “一哥!你毕业回青岛还是留这儿?”他问我。 “不打算回去”,我答,“不过还没想好要不要留这儿。”“女人太多,没办法选择吧?!哈哈!”“去你妈的!”“哎,说实话,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画画得那么棒,认识的漂亮女孩儿又那么多,什么时候便宜兄弟一个?”“别贫了!”我说,“赶明儿老子送你一头老母猪!”“行啊,哈哈!唉!不过真可惜了,4年就这么结束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哎,我说一哥,你们‘五大狼帮’会不会解散?”“也许吧”,我说“我想留在这边儿找个杂志社,不想回去了!”“好啊!你肯定没问题!”他说。 “不过老爸在家都给安排好了,一家大型国营企业,让我回去做总经理助理。他妈的,老板是女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哈哈,你可以先把她搞定……”“去你的!”我打断他,“再贫老子阎了你!”大羌不说了,接着唱他的歌儿。不过这回换成了“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我又冲了一遍,然后走出淋浴间。 窗外的雨还在下。似乎比昨天晚上大了许多。 下吧!我心说,再大点儿,把这座城市全他妈给淹了,省得每年都有那么多傻逼来旅游。 其实想想当初我也挺傻的。中央美院多好啊!神经兮兮地竟因杭州出美女跑到这个画国画的破学校。还好老子不从众,要不那点儿优秀的脑细胞全他妈给毁了。 “一哥!你带回来的那幅画挺牛的,别人送的还是自己画的?”这小子! “上边不是签名了么?”“没注意!”他推门出来,看着我,然后又说,“其实蜜蜂那鸡巴应该换成黄瓜。香蕉太俗了!再说,黄瓜那颜色才是青春的颜色。”哎,有道理!没想到这小子跟我没白混!这主意还真不错。 9 “爸”,我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儿。”“你——!”我完全想象得出老爸此时的神态。 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违背过他。但是这次不同了,我想,给一个女人去打工,这事儿扯得也太没边儿了,别忘了,老子可是这所美院最牛逼的抽象派画家。 “就算做不了毕加索,你也别让我给人做牛做马,成么?”我央求老爸,“你儿子总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吧!”“你有出息了是吧?你光靠画画能挣几个钱?!”“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说,“艺术里面本来就没钱!要你们真为钱,那当初干吗不让我学经济?”“你——!你小子我管不了你了是吧?”老爸有些急了。听电话那边吵吵闹闹的,好像我妈也过来了。 “你怎么不听你爸的话呢?”果真是我妈。 “我哪儿不听了?!我都这么大了,这点事儿还不能自己做主么?你们怎么就知道按自己的意思要求别人?!你们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我也是人呢!你们让我上学,这么多年,你们真当我是白上了是吧?”“怎么会白上了?不上学哪儿来的钱?”“钱!就知道钱!你们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字!世俗!”“怎么跟你妈说话呢你?”换了我爸,“我这边儿免提呢!你小子反了你了!”我爸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的声音开始发颤。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去,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们谁也别拦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对于人这一生,我能争取到的最大的幸福,也许只有这些了。 “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就当这个家没你这儿子!”我爸都快气疯了。 一股酸酸的液体迅速漫上眼眶,我努力眨了眨眼,一滴眼泪“吧哒”一下掉在拿话筒的手上。 “随便!”我说。 “别跟你爸犟了”,我妈说,“你爸也是为你好!”“为我好就不会逼我了!你们干吗非得让我挣那么多钱?!够花不就得了!再说,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滚蛋——”我爸狂怒,“啪”把电话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