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记忆中的奶油玫瑰 那年我大概五岁吧。生日的那天,爸爸妈妈买了一个蛋糕给我。小小的蛋糕上,装饰着两朵粉红色的奶油玫瑰,插着一支蜡烛。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时光飞逝,我吃过无数更美味和更漂亮的蛋糕。然而,童年时的那两朵奶油玫瑰,却在我记忆里长存。 蛋糕总是让人联想到快乐。伤心的时候,我们不会想到要吃蛋糕。爱情不也是这样吗? 开始的时候,总是甜蜜的。以后,就有了厌倦、习惯、背弃、寂寞、绝望和冷笑。 爱情有那么多的坏处,我们却依然渴求一个爱抚、一个怀抱、一个希望。 人是多么孤寂的动物? 我们抬举了爱情,也用爱情抬举了自已和对方。当你被爱和爱上别人,你不再是一堆血肉和骨头,而是一个盛放的灵魂。 爱情让我们爱上自己、怀疑自己、恨自己、怜悯自己,也了解自己。它让我们深入去探究自身最遥远也最亲近的内陆。 直到今天,我还是不了解我自己。 也许因为不了解,才会继续写作吧。 《ChannelAⅢ魔法蛋糕店》是《ChannelAI那年的梦想》和《ChannelAⅡ蝴蝶过期居留》的延续。人物换过了一批,故事也没那么沉,重。第一集和第二集比较悲伤一点,更接近自身的内陆。这一集的故事比较轻快,也许离自身的内陆遥远一点。可谁又知道不是亲近一点呢? 当爱情承载更多的希望,它也会幻灭得更快。这一集的人物比头两集的人物都要年轻、快乐和洒脱一点,不像第一、二集里的人,总是抓住一段感情不肯放手,总是追悔着逝去的时光。 你问哪一集的我才是我?每一集也是我。 人大了,距离那两朵无忧的奶油玫瑰的日子远了。我自身也有一片遥远而亲近,却又危险的内陆。 张小娴 二OO一年十二月三日 于香港家中 人物表 余宝正:夏心桔的表妹。美专一年级学生,在漫画社当助理。偶尔在电台写广播剧。爱画行李箱。 何祖康:漫画助理。有一双注册商标的大眼袋,爱吃蛋糕。 李传芳:美专一年级学生。只涂NinaRicei的L’AirduTemps香水。 王日宇:美专一年级学生。有一个大学生女朋友林薇珠。 唐纪和:美专一年级学生。喜欢跟李传芳调情,却没有胆量追求。 徐云欣:何祖康的初恋情人,痴心的女孩。失恋后做了很多怪事。 赖咏美:大学一年级生,同时跟关正之和郭宏川谈恋爱。十三岁那年曾经跟小男友私奔。 林薇珠:大学一年级生。周旋在钟永棋和王日宇之间。不是花心,只是想被人喜欢。 徐洁圆:中学教师,有一个学历比不上她的男朋友符杰豪。 王亮怡:徐洁圆的同学,跟郭宏川同居。 方明曦:喜欢在身上挂满饰物,回来是要寻找一个承诺。 杜一维:意大利餐厅的老板,一直在等方明曦。他会制造日落。 叶卫松:当年与赖咏美一起私奔。他有一支很特别的温度计。 关正之:说过会永远等方明曦,但做不到。 郭宏川:摄影助手,爱穿夹脚凉鞋,常被同居的女人赶走。 苏绮诗:德国蛋糕店的店员,跟何祖康是儿童合唱团的同学。 符杰豪:徐洁圆的初恋情人,常常想用成就和金钱来掩饰自卑。第1章-------------------------------------------------------------------------------- “这个周末,我们去长洲好吗?”余宝正在Starbucks里一边喝expresso一边问身边的朱庭铿。 “长洲度假屋很多人自杀的啊,你不怕鬼吗?”朱庭铿吓唬她。 “但长洲的海鲜比较好吃嘛。” “你最近有没有留意职员通讯?” “什么事?” 朱庭铿凑到她耳边,说:“我们银行的职员到假日海岸酒店租房,有百分之四十的折扣呢。” “对呀!还有免费水果盘和早餐呢。那就去酒店吧!” “你不怕遇到公司的同事吗?” “怕什么!这是正常生理需要嘛。”余宝正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说“我要到北角的漫画社去,你呢?” “长沙湾的制衣厂。” “那我们再通电话吧。” 余宝正提着公事包来到漫画社,在漫画社外面跟一个男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那个男人抬起眼皮笑了笑,抱歉的样子。 余宝正看了看那男人,他蓄着一头微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脚上踩着一双迷彩色的Converse布鞋,笑容很迷人。 “没关系。”她有点着迷。 走进漫画社,她不小心踢到了一团东西,原来是个睡袋,睡袋里躺着一个人。 “喔,对不起!昨天晚上通宵吗?”余宝正尴尬地道歉。 那人一头栽进睡袋里再睡,没有理她。 墙角的一张沙发上,也有两个男孩蜷缩着睡觉。乱七八糟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半清醒的男孩仍然趴在桌子上工作。 余宝正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我是新菱银行强积金部姓余的,我约了你们老板曾先生见面的。” “他还没有回来,你等一下吧。”那个脸上挂着两个大眼袋的男孩说。 余宝正走到男孩身旁,好不羡慕地看着他画漫画。 “这一行很辛苦吧?”她问。 “赶稿的时候,几天没睡是很平常的事。” 男孩一边打呵欠一边说。 “但是,画漫画很有满足感啊。我也喜欢画画。” 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除了睡袋里那个人的鼻鼾声之外,她好像还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她四处看看,发现声音是来自桌上一个蛋糕盒的。 “你听到吗?”余宝正问大眼袋男孩。 “听到什么?” “滴答滴答的声音。”她指着那个蛋糕盒。 “刚才有人送来给老板的。”男孩把耳朵贴到盒子上仔细地听。 余宝正也凑近盒子,那“滴答滴答”的声音愈发愈显得空洞而不寻常。她和大眼袋交换了一个惊惶的眼神,大眼袋颤抖着说:“会不会是炸弹?” “那还不报警?”余宝正尖叫。 大批警察来到漫画社。军火专家检查之后,证实盒子里放着一枚自制炸弹,威力足足可以把一个人炸得粉身碎骨。 “我险些儿给炸成碎片呢!”余宝正走在街上,喘着气跟电话那一头的朱庭铿说。 “没事就好了。” “如果我给炸伤了,只剩下半边,你还会爱我吗?” ”只剩下半边,怎么能活?” “我是说只剩下半边胸和半张完整的脸,到时候你还会爱我吗?” “我没想过呢。” “你知道发现炸弹的那一刻,我在想些什么吗?我在想,我还没有成为漫画家,这样就死了,我不甘心。不过,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成为漫画家的。” 余宝正走过街角,看到地摊于上摆着几张油画,一个男人正在卖他的画。那些油画的主角,是一个很胖的女人。 “再跟你谈吧。”她挂断电话。 她站在路边看那些画,其中一张,那个胖女人正躺在地上看月光。她看来有两百磅,烫了一个爆炸头,肩膀和手臂都是圆滚滚的,大腿和小腿胖得像一条一条丰收的大萝卜,屁股比天上的月光还要大,这个胖女人却有一个尖 鼻子和一张快乐的脸孔。 街头画家长得很瘦,他穿看一件泥土色的长袖棉衣、牛仔裤和一双白布鞋。他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条小马尾。他长得有点像她今天在漫画社外面碰到的那个男人。但那个男人的笑容比较阴沉,画家的笑容比较天真。 “为甚么你的女主角都是超级大胖子?”余宝正问画家。 “我觉得胖女人很可爱。” “现实世界可不是这样呢。但你画的画真的很漂亮,我就买一张吧。”她挑了胖女人看月光的那张,画的名字叫“ClairdeLune”,画家的签名是Zoe。 “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呢。”余宝正说。 “是妈妈给我的名字。” “你是香港人吗?” “我是在法国出生的。” “这张画要多少钱?” “嗯,三百块吧。” “三百?两百吧。” “向一个穷画家压价,是不是太残忍呢?”画家微笑说。 “这叫虎落平阳呀。卖不卖?” “好吧。” “我特别喜欢她的爆炸头。我今天险些儿就变成这样。” “是吗?你今天到发廊去?” “说来话长。”她坐在小凳子上,把今天发现炸弹的事说了一遍,画家很有兴致地聆听着。 天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一个陌生人说了那么多话,她甚至舍不得走。她只是双手托着头,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那样,听他说 着这几年来到处流浪的故事。 手提电话的铃声把她惊醒了,电话那一头,是朱庭铿的声音。 “你还没回家吗?” “喔,我在街上买点东西,快回去了。” 她跟画家说:“我要走了。” “我也要收档了。” 她看看手上那张画,说:“将来你成名了,说不定会带挈我成为大富翁呢。” 画家只是微笑着收拾地上的油画。 离开那个摊子之后,余宝正走了一大段路去搭巴士。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不知道过了多少个车站,她突然站起来,匆匆走下车,抱着公事包和油画,拼命的跑,又回到那个摊子。 灯火阑珊的街角里,她看到画家提着画箱站在那儿。 “你还没有走吗?”她气喘咻咻的问。 他耸耸肩膀微笑。 “你明天会不会来?”她问。 画家点点头。 “明天的明天呢?” 画家也点点头。 “那就好了,我有钱的话,会再来买你的画。你要等我啊。”她的脸涨红了。 再次离开街角的时候,余宝正觉得自己是画中那个胖女子的臀部,圆得像个气球,早已经飘升到夜空,绕着银白的月飞舞。跟朱庭铿恋爱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炽烈的感觉呢?经过一家时装店时,她在橱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红通通的,整个人好像在燃烧。今天的那枚炸弹,是投在她心上了。滴答滴答,是她响亮的心跳声。 第二天,余宝正在办公室的报纸上读到那宗炸弹案的新闻,警方在晚上拘捕了一名疑犯。看到疑犯被扣上手镣带上警车的照片,余宝正呆住了。虽然疑犯的头上罩了一个黑色布袋,但是,她认得他那身衣着,还有他脚上那双迷彩色的Converse布鞋。他不就是在漫画社外面跟她撞个满怀的男人吗?原来他就是放炸弹的人,他当时看起来很冷静呢。案情透露,疑犯的女朋友最近向疑犯提出分手,跟漫画社的老板交往。疑犯在互联网上学会了怎样制造炸弹,自制了一枚炸弹送去给情敌,想把他干掉。 她拿着那张报纸走到朱庭铿身边,问他;“如果我爱上了别人,你会给他送炸弹吗?” 朱庭铿说:“我根本就不会制造炸弹。” “你仍然可以用其他方法把他干掉的。” “我想,我是不敢杀人的。”。 她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说:“但是,女人会希望有一个男人这样爱她的。” 朱庭铿悄悄在她耳边说:“我已经订了这个周末的酒店房间。” “嗯。”余宝正应了一声。对于去酒店的事,她突然不太热衷了。 下班之后,她匆匆抱着公事包去找那个街头画家。 “阿苏,我带了我画的一些画来,给我一点意见好吗?”她把练习簿从公事包里掏出来。这些都是她平时画的图画。她从小就爱画图画,美术科的成绩也是最好的。她梦想当一个漫画家,中学毕业之后,却进了银行当营业员,每天为了生活而营营役役。 “你有学过画画吗?”阿苏问。 “只是在中学时学过素描。” “为什么不去学呢。” “本来想上师范学院美术系的,可是,我中学会考的成绩不太好。” “你很有天分。” “真的?你不是骗我吧?” “你好像特别爱画行李箱。你画中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拖着不同的行李箱,连猫和狗也有自己的行李箱。” “嗯,我喜欢美丽的行李箱。” “可是,连鳄鱼也有一个漂亮的行李箱,不是很奇怪吗?” 余宝正羞涩地笑了。这些漫画,她从来没有拿给别人看,包括朱庭铿。她爱画行李箱,已经成了习惯, 自己并不曾特别去想为什么这样,反而阿苏留意到了。 “也许是心底里常常渴望去流浪吧。”她说。 “你的笔名是泡泡鱼吗?”阿苏看到了她在每张画上的签名。 “是的,我姓余嘛,英文译名又有P。这个字,索性就叫泡泡鱼。” “还以为你喜欢浸泡泡浴和吃鱼呢。” “两样我都喜欢啊,我爱吃银鳕鱼、鸡、牛肉……其实我什么都爱吃。” “真的?” “嗯。” 阿苏从画箱后面拿了一个胶袋出来,里面有一块牛排、一尾鱼和几只鸡腿。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的?” “是今天的晚餐。我正要回家做饭,你要来吗?”阿苏站起来收拾地上的油画。 “嗯。没想到你会做菜。” “我在意大利时当过餐馆学徒的。走吧。” “知道了。”余宝正拿着自己的漫画簿跟在后面。 阿苏住在一幢旧房子里,房东是一对爱尔兰籍的夫妇,他们今天出去看电影了。 阿苏做了五个菜:蔬菜沙拉、牛油煎鳕鱼、烤嫩牛肉、番茄酱蛤蜊幼面、蘑菇烩鸡腿。 “我们两个人吃这么多?”余宝正问。 “你太瘦了。” “才不呢!我五尺四寸,重一百零八磅呢,要减肥。” “你一点也不胖,吃东西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如果我变成你画中那个胖女人,我才不会开心呢。” 余宝正吃了一口鸡腿,赞叹地说.“很好吃啊!” “多吃一点吧。我今天卖了五张画。” “假如有天我成名了,我也请你吃一顿丰富的。” “画画不一定要成名的。” “你不想成名吗?” “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就是喜欢画画。画画对我来说,是一种需要和享受,就像我爱下厨和吃东西。” “你的想法太简单了。” “简单不好吗?”阿苏搔搔头,说。 她望着他,问:“你几岁?” “三十二岁。” “跟我一样呢。”然后,她又问:“你的女朋友都是很胖的吗?” “也没胖到那个程度。” 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她望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以为的复杂,是多么的肤浅。眼前这个跟她同年的男人,却能够活得天真和自由。他就像他画笔下那些胖女人,是快乐而独一无二的。和他比较起来,朱庭铿的世界就显得太小了。 她看看桌上的盘子,都是空空的,东西都给她吃进肚子里了。 她抗议.“你害死我了!我本来要减肥的。” “还有甜品。” “我真的不行了。”她投降。 “你一定要尝一日,是我做的德国蛋糕。” “德国人不是只喜欢吃香肠的吗?” “他们也很爱吃蛋糕的。” “你为什么会做德国蛋糕?” “我在德国待过一段日子,学会了做这个李子蛋糕。”阿苏从厨房端出一个蛋糕来,上面满满的铺着一片片李子,李子上洒上肉桂,搭配着发泡的鲜奶油。 “蛋糕是昨天做的,热吃不错,但放一天之后,淋上新鲜的奶油冷吃,又是另一种风味。”阿苏切了一片蛋糕放在余宝正的碟子里。 “嗯。肉桂和李子的味道很香。”余宝正吃了一口蛋糕。 “怎么样?” “不是太甜,很好呢。” “德国蛋糕就是不会太甜。” “秋天李子丰收的时候,德国主妇都爱在家里做这个蛋糕,所以它算是最德国的蛋糕。” “你通常会在一个地方待多久?”她问。 “说不定的。” “但是,一定会走的,对吗?”她有点伤感。 “走了也可以回来的呀。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在另一个地方相见。” “也许吧。”她抬头望着阿苏,他天真的脸容就是投在她心上的那枚炸弹,把她整个人一下子都炸得粉碎了。 “还要一片蛋糕吗?”他问。 “不。我回家了。”她抱着公事包,站起来说。 她把公事包抱在胸前,匆匆从他家里跑出来。她并没有回家,而是跑到电台直插室去。 “你干吗突然跑来?”夏心桔问 “表姐,我想我是在谈恋爱了。”她喘着气说。 “你不就是在跟朱庭铿谈恋爱呀。” “不是他,是一个在街头卖画的画家。” “画家?” “第一次遇到他,我已经想抛弃朱庭铿,第二次见到他,我想抛弃所有一切。就是这种感觉!” “你第几次见他?” “今天晚上,是第二次。我刚刚在他家里吃饭。” “那你为什么跑来?” “再不走的话,我会失身的。我想,要失身的话,也该等到第三次见面,这样比较有点矜持。放心口吧!第三次见面,我一定会饱尝兽欲才走的。” 夏心桔笑了.“你这样也算矜持?” 第二天,余宝正本来是要去找阿苏的。可是,醒来的时候,她头痛得很厉害,不知道是重感冒还是热恋过了头,就是起不了床。 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好了一点。黄昏的时候,她爬起床,换了衣服,去找阿苏。 可是,到了他往常摆档的地方,却见不到他。 她来到他住的房子。房东太太说,阿苏昨天已经离开了。 她哭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呢?他就像会魔法似的,突然在她生命中出现,又乍然离别。他到底是什么人? 周末,在假日海岸酒店的房间里,她跟朱庭铿说:“我们分手吧。” 朱庭铿呆住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样说,总之,我觉得已经不是那回事了。” 朱庭铿哭着问:“是不是有第三者?” “他已经走了。” “他是谁?” “也许是我自己吧。” 在意大利餐厅里,余宝正愉快地吃着蘑菇烩鸡腿。 “你今天吃了很多东西呢!不是常常嚷着要减肥的吗?”夏心桔问。 “不减了。女人要胖一点才好看,美食是最大的享受。” “是那个画家说的吗?” 余宝正微笑着说:“我报读了美术专科的两年制课程。” “银行的工作呢?” “我辞职了,到漫画社去当助理。就是有炸弹的那一家,可能是感激我救了他们一命吧,所以,虽然没有经验,他们也肯让我试试。” “薪水够用吗?” “不够用,但我有积蓄。”她满怀憧憬。 “那很好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放弃目前拥有的东西而去追求梦想的。” “表姐,你吃过德国李子蛋糕吗?” 夏心桔摇了摇头,问:“是怎样的?很好吃的吗?” 余宝正咬着叉子,笑笑说:“那得要看是谁做的。” 到美专上课的第一天晚上,余宝正在Star-bucks买了一杯expresso,她又变回一个学生了,夏心桔说得并不对,她没有放弃一些什么,她根本从未拥有任何东西。现在开始的一切,才是她拥有的。她现在有一百一十五磅,坚实而浑圆。有一天,当她和阿苏在某个国度里重逢,他一定再电舍不得把她丢下。第2章-------------------------------------------------------------------------------- “听说意大利拿坡里的柠檬比橙还要大。”巴士上,唐纪和跟李传芳说。 “真的?” “拿坡里的特产血橙,听说比西柚还要大。”唐纪和又说。 李传芳笑了:“那么,拿坡里的西柚,会不会比西瓜还要大?” “这个我倒没听过。” “你见过拿坡里的柠檬吗?”李传芳问。 “没有呀!有机会去意大利的话,我会去看看。” “如果可以去意大利,我要先去罗马和佛罗伦斯。”李传芳向往地说。 “好吧。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唐纪和微笑说。 李传芳笑笑没有回答。巴士停了下来,她站起来,说: “我到了。” 唐纪和连忙站起身,说:“我也要下车。” “你不是再过两个站才下车的吗?” “走走路,可以减肥。” “你已经很瘦了。” 个子高高的唐纪和,身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肉。减肥,真是个太差劲的借口了。 下车之后,唐纪和忽然问李传芳: “你是双鱼座的吧?” “嗯。” “我是巨蟹座。星座书说,巨蟹座跟双鱼座最好的关系是情人。” “你也看星座书的吗?” “是听我妹妹说的。” 到了公寓外面,李传芳说: “我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李传芳回过头去,发现唐纪和依然站在那里,微笑跟她挥手,好像根本不打算离开。 唐纪和是喜欢了她吗?如果不是有意思,怎么会每天也故意等她一起下课,然后一起坐车回家?可惜,唐纪和不是她那—‘类型,看来他是白费心机了。 唐纪和是李传芳在美专的同学。开课几个月了,他们两个,还有另外两个同学余宝正和王日宇,是比较谈得来的。唐纪和对她,好像有点与别不同。他从来没有约会她,可是,他跟她说话的语气,总是特别亲昵。 一年前,李传芳才跟杨志鹏分了手。那天,也是在巴士上。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人生?”她问。 “我没有想过。”杨志鹏说。然后,他搭着她的肩膀说:“大概是一个跟你一起的人生吧。” 一瞬间,她想到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就是陪着杨志鹏看她自己从来不喜欢的足球比赛,每一次逛街,也是陪他去看音响,并且忍受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梦想的人。 她实在不敢想像以后的人生。 “如果我杀了人,你会怎样?”她问杨志鹏。 “你怎会杀人?” “我是说如果。” “那就劝你自首。” “为什么要自首?” “那是为你好,自首可以减刑。”杨志鹏说。 她不想要这样一个男人。她要的男人,是在她杀了人之后,会替她埋尸,而不是劝她自首。即使不埋尸的话,也会替她顶罪。 “劝你自首的男人,才是爱你的。”杨志鹏说。 “不!”她说。 替她埋尸、顶罪、带着她逃亡的男人,才是爱她的。 “我们要在这里下车了。”杨志鹏说。 李传芳绝望地看着他,说: “是的,要下车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劝你自首?” 这个也许不是全部的理由。当你对一个人已经没有感觉了,你会找到许多理由不去爱他。 离开杨志鹏之后,李传芳到美专去报名,她想过另一种人生。 这天上课之前,唐纪和把一袋重甸甸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给你的。”他说。 “什么来的?”李传芳打开袋子看看,原来是一堆新鲜的柠檬。 “为什么送柠檬给我?” “本来想送花的,但是,花没有什么特别。” “这又不是拿坡里的柠檬。” “那个将来再送给你吧。” “这么多柠檬,我一个人怎么吃?” “不是用来吃的。” “难道是用来敷面的吗?” “你这么漂亮,不用敷面了。把这些柠檬用一个玻璃碗装着,放在家里,比鲜花还要漂亮。而且,柠檬比花便宜,还可以吃,又不会凋谢。” “你倒是精扪·细算。”李传芳揶揄他。 余宝正走了过来。说: “为什么只送给李传芳,不送给我?”唐纪和微笑不语,走开了。 “你说唐纪和是不是喜欢了我?”在S,酊-bucks喝咖啡的时候,李传芳问余宝正。 余宝正笑了:“谁都看得出来吧。” “但是,他并没有追求我。在言语上讨便宜,算是什么意思?” “可能他在试探你吧。你喜欢他吗?” “没有感觉。”她高傲地说。 “你可不要到头来喜欢了他啊。” “我才不会呢?” 回到家里,李传芳把那袋柠檬扔进冰箱里。 第::天,在学校里,唐纪和走过来问她: “那些柠檬好看吗?” “好看?你应该问好不好吃。我妈妈用来做了柠檬鸡。”她故意骗他。 唐纪和怔住了片刻。 在巴士上,沉默像一片乌云,横在他们之间。 “我下车了。”李传芳站起来。 “喔,明天见。”唐纪和冷淡地说。 这一次,唐纪和没有跟她一起下车。那段回家的路,是她走惯了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她觉得那段路比平常孤单。 唐纪和是在生她的气吗?他要生气即管生气吧,她才不在乎。 隔天回到学校,唐纪和的座位是空着的。 “他打电话给我,说他生病了。”余宝正说。 他不是气得生病吧?但他为什么要跟余宝正说,而不跟她说呢? 上课的时候,李传芳常常望着那个空子的座位。她觉得很内疚。是内疚吗?她分不清是内疚还是思念。 放学之后,李传芳一个人去坐巴士。就在那个时候,她远远的看到唐纪和就在车站。她走近点看,他穿上大衣,鼻子红通通的,样子有点憔悴,看来真的是生病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 “本来想回去上课的,赶不及了,只好在这里等你一起回家。” “你不是生病吗?” “就是想传染你。”他嬉皮笑脸的说。 “你这个人的心肠真坏。” “你喜欢心肠坏的男人吗?” “我喜欢死心塌地的,” “我刚好就是这种人。” ”你女朋友真是幸福。” “我没有女朋友。” “那就奇怪了,你挺会说甜言蜜语。” “我是遇到喜欢的人才会说的。”唐纪和认真地说。 “哩,是吗?”她没好气地答着。 “你的香水很香。”他说。 “你不是伤风吗?” “就是伤风也可以问得到、 这是什么香水?” “不告诉你。” “为什么你天天也洒同一种香水,不换一下别的味道?”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换的,”李传芳说。 “是有原因的吗?” 李传芳低了低头,又抬起来,始终没有回答。 “对了,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听到一个传闻?”唐纪和问。 “什么传闻?” “他们都说我们在恋爱。” 李传芳的脸红了,这个唐纪和分明是在试探她。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根本不是事实。”她说。 “你是不会考虑我的吧?”唐纪和半带认真地问。 “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这个时候,唐纪和却指着刚刚来到的巴士,说:“到了。” 夜里,唐纪和一个人坐在狭小的房闻里,一边用电脑做功课,一边听着夏心桔的ChannelA。 一个女孩子打电话到节目里说: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了我。” “你看不出来的吗?”夏心桔说。 “他对我好像特别的好。他会故意走来跟我说:‘其他人都说我们在恋爱,你说呢?’。可是,他又从来不约会我。” “你喜欢他吗?” “本来不喜欢的,现在却有一点点。” Richan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从音机里流曳出来,唐纪和着迷地笑了。房间外面,他两个妹妹在聊天。他听到她们在讨论他。 “他天天也在家里,怎会有女朋友?”他大妹妹说。 “他人这么孤独,又不爱说话,有女孩子喜欢他才怪!”他二妹妹说。 在家里,他是个沉默的人,没有人了解真正的他。这样更好,他有更多的自我。 李传芳躺在床上,脸上铺着四片新鲜的柠檬。唐纪和说她长得这么漂亮,不需要用柠檬敷面。他是恭维,还是真心的?那些,大概都是调情吧? 今天晚上,她有点想念唐纪和。被调戏的女人,原来是幸福的。爱情也总是在患得患失的时候最美好。如果永远没有开始,也永远不会消逝。可是,谁又会按撩得住不去开始呢? Richar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在空气里流荡。一个女孩子在节目里说,有一个男人好像对她有意思。这个故事怎么好像她自己的故事? 她拿走脸上的柠檬,走到衣柜前面,挑选明天的衣服。 “你穿得愈来愈漂亮了,是穿给我看的吗?”上课时,唐纪和悄悄在她耳边说。 “谁说是穿给你看的?”她不肯承认。 与其说是穿给唐纪和看,不如说,她这一身衣服,是为爱情而穿的。 周末的时候,她和余宝正去逛Esprit,她挑了好几套衣服。 “你近来常常买衣服,是在恋爱吧?”余宝正问。 “没有呀。唐纪和又没有追求我。” “可是,他已经引起你注意了。” “会不会有这种男人?他故意调戏你,然后等你追求他。” “这种男人最讨厌了。”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男人?” “会烧菜的,而且厨艺一流。”余宝正说。 “就这么简单?” “会烧菜的男人才不简单呢。将来,等他有了自己的餐厅,我还可以在墙壁上画画。” “你想得真远。” “你呢?你喜欢怎样的男人?” “我遇过一个很可爱的男人。那天,是我们初次约会,我们去吃西班牙菜,我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说了不知多久,大概也有一、两个小时吧。忽然之间,他站起来,脸、部的表情扭曲成一团,双手按在肚子下面,说:‘不行了!我要上厕所。’原来,他一直也想去尿尿,他忍了很久。” “他为什么要忍?” “因为他看见我说得那样高兴,不忍心打断我。这种男人是不是傻得很深情?” “要傻得这样深情,也要有一个容量特大的膀胱才可以啊。”余宝正说。 李传芳笑了,那个人就是杨志鹏。最初的爱情,总是教人回味的。可惜,后来,她又嫌他太傻了,他连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人生也不知道。 从试身室走出来,李传芳瞥见一个人,那不就是杨志鹏吗?杨志鹏身上穿着一件粉蓝色的、手织的毛衣,胸前编了一只蝎子,跟一个女孩子手牵着手逛街。那件毛衣的袖子上有他的英文姓名简写。 分手的时候,他不是很伤心的吗?他这么快已经又再恋爱了,还穿着那个女人编的毛衣。 李传芳连忙把余宝正拉进试身室里关起门来。 “什么事?”余宝正问。 “我见到以前的男朋友。”李传芳小声的说。 “天蝎座那个?” “你怎知道他是天蝎座的?” “他那件毛衣上面织了一只大大的蝎子,谁都知道他是天蝎座吧?他跟一个女人一起呢。” 李传芳看了看镜子,沮丧地说:“我现在不能出去,我今天的样子不好看。” “呜……呜……呜……”在Starbucks里,李传芳低着头饮泣。 “他就是为你忍着不上厕所的那个人?”余宝正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