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她像个跟屁虫一样在周浅易后面颠颠儿跑,周浅易和伙伴把邻居家的草垛点着,边点火边问她:“小双啊,我们用草垛烤白薯,好不好?”她点头。待到邻居跑来告状,爸妈夹起周浅易,剥掉裤子揍,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又作大义凛然样,指着聂双说:“妹妹想吃烤白薯,所以就……”……晚上被爸妈打发去商店买东西,妈妈总不忘叮嘱一句:“叫你哥跟你一起去,给你壮胆。”——哪里会是壮胆,一路不被吓死就不错了。“鬼!”“老鼠!”“蛇……”“妖怪……”黑漆漆的夜里,周浅易凄厉而尖锐的叫声时高时低,像是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召唤出所有聂双害怕的事物,他们摸索着明灯指引的方向,一个个向她靠拢。到现在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就是拜他所赐。在家里看电视,周浅易每天都要锁定体育和军事频道,趁他不备拿过遥控器换台,上来就是一记重拳,撩开衣服看,铁定一片红肿。小学时邻座的男生在聂双铅笔盒内扔了几条毛毛虫,后座的女生见她哭得可怜,跑去找周浅易搬救兵。东找西找终于在教学楼后的狭窄过道里寻到他。彼时正在跟伙伴们玩玻璃球的他听完小女生讲述,眼内闪着兴奋的光芒,说:“其实她最怕的是蛇。”初中时偷偷买了一管鲜红色唇膏,不知何时被周浅易翻到,吃饭的时候聂双还在啃排骨,他突然来一句:“爸,我觉得今天的排骨酱比小双买的唇膏还好,你看她的嘴,多猩红啊。”周浅易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一本杂志,在爸妈面前念:“当你的女儿突然买了性感内衣,或者突然注重化妆打粉,请家长一定要注意了,这说明,你的女儿开始有了早恋倾向……”吓得妈妈接连一个月内几乎每天都过来翻一遍她的衣橱。……聂双曾试着理解与释怀,绝大多数男生在年少时并不懂得扮演兄长的角色呵护妹妹。可是当她逐渐长大才明白,在同等家庭环境的成长背景下,她所得到的不同待遇,才是她最为耿耿于怀的。小学时的周浅易贪玩又调皮,从来不知道“作业”这两个字怎么写,每天放了学就叫上一帮同学出去疯跑,晚上十一点多到家跑到厨房找吃的。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分数自然少得可怜,隔三差五被爸妈一顿乱揍,依然死性不改。等到了中学,周浅易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班级里接下句,上课睡觉、聊天,哪个任课老师提到他都头疼。在每个学校都有几个狐朋狗友,是方圆几百里内游戏厅和网吧的常客,尤其是台球厅的热门人物,两年下来打遍本市市区无敌手。——整个一混世魔王。流经存在的邂逅(12)但,偏偏学习成绩开始好得一塌糊涂,从没掉下过年级前三,这恐怕就是父母这些年来容忍周浅易诸多荒唐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真是分数大过天。确实,时至今日聂双也不清楚周浅易到底长了一颗什么脑袋,聪明、一心多用到如此地步。彼时的她,日复一日地过着按部就班的紧张学习生活:放学回家写作业,吃饭,预习第二天的课文,在父母的允许下看半个小时的电视,每天23:00准时睡觉。每逢考试前,不论大考小考,神经紧张得一塌糊涂。整晚都失眠,等到隔天拿到卷子,大脑内一片空白,不论怎么努力,终究是在中下游徘徊。周浅易则比她充实、舒服多了,他有多种去处、玩法和乐趣。可是每次不过考前一周翻翻书,从来没有掉下过年级前三名。因为有着聪明绝顶的周浅易频频闪着光作横向比较,又有邻家拳棒之下出成绩的小孩做作纵向比较——聂双的成绩,什么时候搬出来,都会让父母失望。所以中考成绩出来时,爸妈更为迫切地想知道聂双的成绩。他们清楚,周浅易百分百会考上A中,就算发挥失常,考出的成绩也绝对敲得开A中的大门,除非他们的宝贝儿子没参加考试。能有什么办法,或许正像聂双自己所认为的,或许自己终究不是学习的料吧。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怀疑,自己和周浅易,肯定有一个不是父母亲生的,说不定自己就是从垃圾场捡来的(小时候问父母,我们是怎么来的,他们不都是这样回答的么)。谁知道呢。***周浅易上小学时,已经是非常m/brand/20009标致的帅哥坯子。初始爸爸并没在意,全家都是中人之姿,而男大十八变,等到再大一些,尤其当男生步入青春期,开始变声,长出喉结时,应该会现出原形吧?然而出乎爸爸的意料之外,步入中学后的周浅易不但长得愈发帅气,而且聪明至极,拿考入A中来说,别人家的小孩不敢有一丝贪玩之心,终日苦读,他同对付每个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一样,依旧是临考前一周开开夜车,顺利被A中录取。嘴巴也甜,出去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骑着自行车沿街叫卖鸡蛋的小贩,商场里的开电梯小姐,楼道的保洁员……他可以跟任何人找到共同话题:天气情况啦,工作烦恼啦,物价的上涨啦,对中学生不喜欢穿校服的看法啦,等等,他可以跟任何人聊得风生水起。整个小区的邻居们都拿他做教育小孩的榜样:“你看看人家周浅易。”看看人家周浅易。——如果把周浅易的生活比作是七色花,那么他的生活总是一片灿烂,七种颜色他变着花样排列,花开千万朵,一簇簇,蓬勃地,放肆地,欣欣以向荣。初中时的周浅易,原来的青涩少年逐渐舒展开。面部轮廓分明,铜色皮肤干净透亮,青春痘都很少长。很多女生被他浓密的眉毛所吸引,觉得两道英眉斜飞,无端地增添了些许豪迈之气。眼睛透亮,黑色眸子闪着狡黠的光,看人时目光专注,似笑非笑,常常盯得人发毛,对于异性来说,又颇有挑逗的意味在里头。周浅易收了本校及外校的女生两年情书后,聂双才第一次有男生追求。那年聂双正读初三,看到隔壁班的男生跟前桌借钱,因为拿不出50块被对方揪着头往墙上撞,前桌也不敢反抗,两只手被人紧紧抓住伸在半空,胆儿吓得早就飞了,怯怯懦懦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她在一旁看不过去,说了句“他肯定没有,不然早给你了”,对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停止了打人的动作,冲他吐了两口痰后扬长而去。其实聂双有点替这个同学难为情,长这么大还被人欺负,一点反抗都没有,难怪所有人都叫他“软蛋”。可是看着他靠在墙边上抹着眼泪,脸憋得黒紫,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些同情。不知道她哪里抽筋,还从口袋里扯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结果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情书。流经存在的邂逅(13)也算不上是情书,不过是一句话——“我想永远和你用同一张面巾纸。”(老实说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句话被他用红色的荧光笔写在薄软的面巾纸上,还画了两颗小桃心,写着她和他的名字,用一个箭头串起。应该是他趁她不在位置上时,偷偷地塞在了她双肩背书包的外侧口袋里。结果那天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暴雨,周浅易定好的足球赛临时取消,回家格外早。他闲着没事翻聂双的书包,先于聂双翻出了这份情书。老奸巨猾的周浅易翻到后也没告诉自己的妹妹,更没跟爸妈声张,甚至第二天上学时兄妹俩一起出门,他都没有提这件事。等到了班级,他在六班,聂双在五班,在楼道的拐角处两人分开,他依然非常平静地、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地冲聂双挥挥手,跑进教室。中午放学,聂双骑自行车回家,看到周浅易没回家吃饭时,也依然没有联想到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隔天上到第二节课,聂双发现坐在前面的男生换了人,“软蛋”坐在了与自己隔了4排桌椅的位置,此时的她仍然没在意。换桌是很平常不过的事情,眼睛近视啦,听不清老师讲课,或者是想跟学习好的学生坐一起、想同心爱的人在一起……学生或者家长随便给班主任送点“心意”,再随便编上几句理由,基本上都会如愿以偿。她是在自习课上英语老师叫她给大家发测试卷子时才发觉“软蛋”的异常的。聂双经过他身边,听到清晰的一声——“哼。”声音不大,但刚刚好让她清晰地听到——显然是冲自己来的。他抬头盯着聂双看,一脸杀猪相,鼻孔因为愤怒撑得极大。那天欺负他的人往他头上吐痰,也没见他这么愤怒。在聂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问个清楚时,英语老师已经在讲台前催促:“聂双,再分给两个人跟你一起发,抓紧时间分析卷子。”由不得她多想,迅速地把卷子分给第一排的两个女生,继续发卷子。还是想问个究竟的,结果下了课,她作为课代表被英语老师抓过去筹备班级英语小品比赛的事情,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是六点多,班里哪还有人?只好作罢。骑上单车出校门时,恰巧撞到踢球回来一头汗水的周浅易,彼时的他正抓着一听可乐跟身边的球友们胡侃,隔着老远就听到他的嚷嚷声:“我说兄弟们,下周的比赛你们心里到底有底没底啊,要能像今天这状态,冠军咱绝对稳拿。”“说不好,我今天被你丫踹了两脚,都肿起来了。你眼神有那么差吗,我都怀疑你丫是故意的。”“对,丫就是故意的,扁他!”……夏日的黄昏,下山的太阳渐渐隐去一半,橙色的阳光透过深深浅浅的云层迸发出来,像蜜糖一般覆盖着整片校园。天色并不暗,暑气也没有完全消退,晚风吹过,拂过路两旁的无精打采的垂柳,摇曳几下转瞬又归为平静。聂双穿着咖啡色的系带A字裙,只觉衣服贴在身上黏极了,恨不得马上到家洗个热水澡。这样想着,周浅易和他的球友们浩浩荡荡地走近。他们的人太多,聂双犹豫着是安静地回避,还是跟周浅易打招呼。他身边的男生发现了她,叫道:“哎,周浅易,你妹妹。”她只好刹车站定。“这就是你妹?”走在最前面的季橙穿着白色曼联足球队服,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今天咱们吓得半死的那个怂包,就是追她啊?”周浅易不以为意地努努嘴:“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揍他了吧?瞧他那熊样,一巴掌拍不出一个屁来,敢追我妹!”其他人跟着附和——“早知道咱妹长这样,昨天下午下手就应该再重些。”流经存在的邂逅(14)季橙越发放肆地走近她,刚刚还是踢球后的一脸疲态,此刻的他有些异样的兴奋。他一边用袖子抹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上下打量她,说:“就冲妹妹这大眼睛,我觉得,咱就应该多踢那孙子两脚。”“就是就是。”“就她?”周浅易拖过季橙的肩膀,伸手作势扒他的眼睛,“你什么眼神啊?别逗了,她也就黄毛丫头一个,谁看得上她!这辈子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嘿嘿,也是,不及你的王美人啊……”周浅易做了个“嘘”的手势,拿眼神不断示意:“在我妹面前别说这个……”男生们七嘴八舌的言语让聂双有些拘谨。正愣神,听到周浅易吼:“聂双,你干吗呢?这都几点了,还不赶紧回家!”她慌里慌张地骑上单车,嘴里应着:“知道了,就回。”听到有男生在身后调侃:“聂双?嘿嘿,你妹妹的名字真奇怪,为什么不和你一样姓周?这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妹妹啊,别是你的情妹妹。”“滚你丫的。”“哈哈……”男生们的起哄声逐渐远去。聂双骑着自行车往家赶,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印象中,那是自己第一次那么慌乱地站在一群异性当中,被他们如此集中地注意和打量。所有她对异性的好奇、敏感、关注、期待、渴望、挑逗,甚至是勾引……刹那间会聚在体内的某一处,青春期的懵懂莽撞和跃跃欲试推动它们到达顶点,它们想要从她的体内破壳而出,它们是她再也无法隐藏、无法压抑和无法控制的欲望。她甚至可以听到它们在空气中碰撞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身体内的荷尔蒙”产生了一系列剧烈的反应?可是,在那样一个关键时刻,聂双觉得自己表现得就像是一只傻鸟。呆板地站立着,明明内心有着无限的期待和渴望,想要抬头看看谁,想要被其中的某一位关注、吸引甚至是迷恋。心脏怦怦地跳动着,慌得怕被谁看出,怕被他们看出后,取笑自己。于是只好暗暗低着头,紧张得只晓得双手用力地抓着单车的扶手。一定傻透了。她懊恼极了。——尤其,那是她和季橙的第一次见面啊。那天晚上周浅易很晚才回来。聂双关掉台灯刚躺在被窝里,他嘭嘭敲门,又怕睡在楼上的爸妈听到,小声叫着:“聂双,聂双,你睡了吗?”开了门,他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这好歹算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份情书,虽然我把那小子狠狠揍了一顿,但我想,还是应该把它拿给你。”他冲她眨眨眼,冷不丁又拍下她的头,“还给你是还给你,但你绝对不能一点品位都没有,看上他。”聂双隐隐约约知道了“软蛋”的事情,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面关门,一面嘴里应付他:“知道了,知道了。”他用手顶住门,额头和肩膀靠在门框上:“那个,还有一件事。”“什么?快说,我要睡了。”“蒋小光……”“嗯。”她打个哈欠,有些不耐烦,“他怎么了?”“他要我跟你说,他喜欢你。”“……”“好了,我去睡了。”周浅易说完,兔子般溜进房内,“嗒”的一声带上门,留下聂双与珠光白的黄花松木质门两两相对。她有一阵愣神,重新爬到床上,关掉台灯。周浅易的房间还亮着灯,有些许光亮透过卧室的毛玻璃探进来。隔着房门,她听到周浅易欢快地吹着口哨,大概过了两分钟又关灯,连带着她的房间,一起陷入浓重的、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个沉沉的叫人无法入睡的夜。流经存在的邂逅(15)作者:苏小懒季橙夸聂双的眼睛大。为了他的这句话,聂双去买美瞳的隐形眼镜。戴上后不禁感叹,它或许是一个想要心上人爱上自己的姑娘发明出来的。聂双差点认不出自己:乌溜的黑色镜片,戴上后眼睛像是放大了一倍,亮晶晶的眸光,叫人不忍移开视线。再刷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膏,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眼中自有珠光流转,盈盈脉脉,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是的,聂双想要任何时候季橙见到自己,都在她最美丽的时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萧伯纳曾经说:在地球上,约有两万个人适合当你的人生伴侣,就看你先遇到哪一个。萧大师认为:“如果在第二个理想伴侣出现之前,你已经跟前一个人发展出相知相惜、互相信赖的深层关系,那后者就会变成你的好朋友;但是若你跟前一个人没有培养出深层关系,感情就容易动摇、变心,直到你与这些理想伴侣候选人的其中一位拥有稳固的深情,才是幸福的开始,漂泊的结束。”真的是这样吗?聂双一直很想知道萧大师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有没有充分的论据来支撑。可是没有人可以回答她。广泛传播这套理论的人对此理论深信不疑并充分运用到现实生活中进行实战:如若移情别恋,便把它作为强大借口借以避免戴上“负心人”这顶高帽;如若因为个人问题迟迟找不到良人,便把它作为贴心的安慰来温暖自己脆弱的小心脏。聂双没能找到支撑或者反驳这套理论的论据,日子久了,反倒是自己一向坚持的“爱情唯一论”被彻底颠覆。可是如果让她遇到季橙之前,就知晓这套理论该有多好。或许,此刻的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吧?聪明如聂双,远远高估了这套理论的作用,就像一些熟悉星座理论知识的人,自以为凭借掌握的一套星座理论,就可以用星座来彻底地解释人生、分析人生、指导人生。可说来说去,那么宏大的群体中,总有一些共性存在,可那不是全部,谁都无法忽略以偏概全的局限。而爱情之所以为爱情,在于心甘情愿陷在它里面的前仆后继的人们──在不同的家庭条件和家庭环境中长大。从不同的方向出发。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性格。爱上不同的人。受过不同的伤害。拥有和积累着不同的智慧和思维方式。抓住或错过不同的机遇。磨损、消耗、积累着各自主动爱和被爱的能力与反应。经历着各自不同的人生。以不同的方式各自成长。……所有的这一切不可主动操控的各种因素,影响和制约着每个人的爱情。只是当时,这些,人类始终无法进行自我调控罢了。***周浅易上初中后,结识了包括本校、外校在内的无数个狐朋狗友,多到偶尔聂双和他一起逛街,十几分钟的路程,因为不断碰到他的朋友而不得不停下来打招呼,却两个多小时也到不了目的地的程度。流经存在的邂逅(16)不过,数量再多,不外乎分为三类:拉帮结派打群架的,咋咋呼呼起哄泡妞的,吃吃喝喝打球玩闹的。其中,常年混在一起,又打群架又泡妞又吃吃喝喝踢球玩闹的,要属本校的蒋小光、季橙和苗言东。四人同校不同班,但能挤出所有的课余时间凑在一块儿,比情侣约会还频繁。时间久了,不知道谁给他们起了个绰号,叫“同类项四人行”。苗言东是四人中的老大。据周浅易说,苗言东从小学起,就被爸妈送到了武术学校习武,念到初一下学期,他父母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开窍,认为还是文化教育更为重要,于是叫他“弃武从文”,到了周浅易所在的五中做了插班生。聂双没有亲眼见到苗言东跟人打架,但听说他下手快、准、狠,又因为上过武校的缘故,大家传来传去,于是在校园里便有了关于他的好几个版本的传言。有人说他曾经偷过东西,在少管所劳教过;有人说他父母吸毒,他也染上毒瘾,刚从戒毒所出来。传到后来,说什么的都有,强奸、杀人……周浅易听聂双讲这些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所了解的苗言东,只是5岁时父母离异,从小被奶奶带大,无法享受正常家庭中的温暖,性格比较孤僻而已。但聂双想,之所以有这样离奇的版本,多半和他经常板着脸有关。当然,还因为他的外貌:苗言东有着高挺而笔直的鹰钩鼻,皮肤微微有些暗沉,眼睛被零碎的削发遮住一半,透着些许寒气。老实说,他长得并不难看,但聂双并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阴沉着脸,一副谁都对不起他的样子──像你是杀光了他全家还隔三差五刨坟出来逐个鞭尸的不共戴天的仇人,阴冷的目光扫过来,如同用机关枪扫射敌人。周浅易每次提起自己和苗言东深交的原因时,总是非常动容,脸上闪烁着男生间坚不可摧的友谊之光,聂双总觉得他,有点……夸张。聂双见了苗言东从来不打招呼,他当然也不。为此周浅易没少说聂双,要聂双下次见了他一定有礼貌些,“你不知道,其实苗言东最讲义气了,他要认准你是他朋友,豁出命地对你好。”──聂双才不指望他豁出命对聂双好,聂双看到他老人家的脸就觉得无趣和阴冷,要他的命做什么?每每这样说,周浅易便摆出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臭脸色给聂双看。在他那里,这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是经过患难过滤和验证后的好兄弟。是的,关于他们的那些事,聂双听周浅易讲过无数次,几乎可以背下来──周浅易和苗言东是踢球认识的,但开始不过是点头之交,并不熟悉。一次,踢球的队友包括本校的、外校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去饭店吃饭,足足坐了两大桌。人多眼杂,也不知道其中的哪一个,因为言语不和同邻桌吵起来,没说几句就拳脚相向。正是逞英雄、讲义气的年龄,在周浅易这帮人热血上涌使出蛮牛般的力气跟人死磕时,对方已经打电话叫来了帮手打群架。与之相反,这边的队伍却不知不觉中相继溜走,等到周浅易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只剩下季橙、蒋小光和苗言东。那是周浅易打架生涯中最为惨败的一次,对方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分不清谁是谁。周浅易身上几处挂彩,差点被人用棍子打断肋骨。庆幸的是,苗言东早就看出势头不对及时拨打了110。而在110的警察叔叔到来之前,是他趴在了最上面,为大家抵挡铺天盖地而来的拳打脚踢。一个月后,苗言东出院,四人便在苗言东的家里,正式结拜了兄弟。苗言东是老大,剩下的三人,按照生日先后排行。季橙比周浅易大了2个月,做了二哥,周浅易为老三,蒋晓光最末。季橙是三人皮肤中最白的一个,因为他总是一副大少爷的臭架势,蒋小光有时候故意调侃地称呼他为“季少”,他也不恼。季橙异性缘、同性缘都特别好,尤其是异性,周浅易经常艳羡不已地说,“我们找女生办点什么事,那帮黄毛丫头可摆架子了。偏偏季橙一开口,顺顺当当搞定。”如果用两种水果来形容周浅易和季橙,周浅易是熟透了的红石榴,莹莹颗粒像是红色钻石光耀夺目,所有的注意力全部为他捕捉,只需瞬间便摄心心魄,窒息般地过目难忘;而季橙,却是青色而温和的番石榴,仿若番石榴特有的乳白色果肉般清冽,一点点渗透,细细思量只觉回味无穷。是的,季橙平日里话不多、喜沉默,但一旦开口,必叫人难忘。他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善于从周围的人和事物中观察、提炼和总结,常语出惊人。聂双所知道的,就有好多经典的话从他那里流传开来,经由他的朋友圈向外蔓延,逐渐扩大到全班、全校,乃至邻校。流经存在的邂逅(17)比如,三班有个男生,接连几个周末专门在学校附近拦截女生进行勒索,抢走了钱不算,还会趁机动手动脚占便宜。那些女生大多是班里的小个子,胆小不敢告状,自己吃了亏也不敢声张。季橙听说后,就拉着周浅易几个人把那小子堵在胡同巷子里,大家群涌而上打得对方半死不活,跪地求饶。就在大家决定吓唬吓唬他一走了之时,季橙用手机拍了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退学申请,逼着对方在上面写下“我因经常欺负女生,进行勒索和性骚扰,自感羞愧对不起同学和父母,决定洗心革面,去别的学校重新开始,现在申请退学,请批准”的字样后,才喊了一声:“滚!”此举叫众人瞠目结舌,没想到季橙居然可以这么“强悍”和“歹毒”……最后还是蒋小光忍不住,问他:“季大少爷,咱吓唬吓唬人家得了呗,你这招,也忒狠了点。”不曾想季橙说,“切,为了造福人类,我们从不跟无赖讲道德底线。”从那儿以后,这句“为了造福人类,我们坚决不跟无赖讲道德底线”就在学校里流传开来。季橙说自己喜欢“三好女生”,当然不是指“德智体”全面发展,而是“脸蛋好,身材好,性格好”。这个用法流传后,男生见面调侃时,就会神神秘秘地笑,当着女生的面也毫不避讳地说:“你最近看上了哪个’三好‘?”冬天常有男生说自己感冒请病假,老师便在班内号召大家多锻炼身体增强体质预防流感,季橙一针见血、捅破窗户纸,“锻炼个头,我早上起不来时,都说自己感冒了。”于是班内男生不论请假理由是什么,大家都会彼此心领神会地说,“哦,又感冒了啊。”某男生一肚子坏水,人品败坏,喜欢说三道四,周浅易一伙不屑于与他为伍。奈何该男生死皮赖脸跟在后面,死活要加入他们的足球队。是季橙忍无可忍,说:“我们实在不能’收留‘你,因为你的体重太轻了。”该男生傻傻没明白过来,还举起自己的胳膊展露肌肉,“没有吧,我体重还行啊,天天跑步锻炼身体呢。”季橙一本正经、一字一顿地说:“像你这么少肝少肺的人,体重怎么会重。”……聂双自小深受周浅易的“迫害”,不论周浅易表现得多么优秀,给她带来的始终是无法言说的压力。同样是贫嘴,聂双只觉得周浅易是大脑粗线条,上不了大台面,顶多属于不伤大雅的调侃;而季橙虽然惜字如金,却是小聪明里折射着大智慧,千里挑一地与众不同。这个想法,周浅易当然不知道,否则必然会揪着季橙的衣领单挑,哪怕是为了“哥哥”这个身份,也要跟季橙打个你死我活。或许。或许,季橙和周浅易,同聂双身边成千上万个处在青春期的男生并无两样,只是深陷在爱情里的聂双,不自知罢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不是没有道理的,相对于女生来说,是情人眼里出完人,她一眼望过去,季橙身上处处是灼灼的优点,所有人全部被他比下去,全部忽略不计,说不清的应接不暇的夺目光芒和负重爱意的m/series/2984丘比特之箭扫射过来,她毫无招架之力,只剩芳心大乱。排在第末的是蒋小光,邻居蒋伯的儿子。他跟周浅易从小玩到大,包括上幼儿园到初中,俩人一直混在一起,直到高中周浅易去了A中,蒋小光无缘落榜,和聂双一样在G中混日子才结束了时刻亲密两人行的局面。蒋小光的妈妈四十岁才得子,家中对他娇生惯养、宠溺到极致。又因为两家关系比较好,加上年纪相仿,蒋小光爸妈经常在忙碌时把他扔在聂双家,叮嘱周浅易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聂双想周浅易是无愧于蒋伯的叮嘱的,他走到哪里便把蒋小光带到哪里,比对聂双都要好上几十倍甚至是几百倍,倒像聂双是他的邻居,而蒋小光才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俩人关系铁到恨不得连内裤都换着穿。因为这层关系,周浅易的这三个狐朋狗友中,聂双同蒋小光更为熟络些。聂双想起那晚周浅易帮蒋小光告白:“他要我跟你说,他喜欢你。”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蒋小光在家里被父母宠坏,在学校又被周浅易宠坏。聂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什么时候聂双看到他,都像是在看邻家的弟弟。或者说他骨子里是拒绝长大的,做小孩多好,无忧无虑,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麻烦只需往家长背后一躲,不用作任何承担和交代。幼儿园他掉了牙齿会哭着跑回家,在家赖了一星期才肯上学。小学时后桌男生抢他的雪糕,他会躲在周浅易身后抓着周浅易的衣襟直到周浅易把对方狠揍了一顿才破涕为笑。六年级时偷偷穿聂双的裙子,只因周浅易说了句好看死也不肯脱。流经存在的邂逅(18)初中时有女生提出帮他庆祝生日,他不答应也不拒绝,直到周浅易出主意他才肯回复对方。新买的耐克羽绒服因为同桌偷偷吸烟不小心被烧了一个洞,怕回家后被父母发现唠叨,他非要周浅易去他家跟他父母谈判才成。剪什么发型也要周浅易来帮他决定。撒谎被老师揭穿也是周浅易教他怎么敷衍过关。……家里父母打点一切,校内周浅易包办一切。纵然蒋小光有着185cm的大个子,干净、清秀的面孔,却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愉快的没有任何烦恼的青葱岁月。你看你看,到现在,连追求女生,也要周浅易过来帮忙转告。聂双自然会把那晚由周浅易转达的告白认定是笑话,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算女生不喜欢向自己告白的男生,至少她会欣赏向自己告白的男生的勇敢。聂双无奈地摇头,可是蒋小光,我要欣赏你什么呢?***中考像是一场决定了整个人生输赢的分界线。周浅易、苗言东飞入华丽丽的那一头;聂双,季橙,蒋小光被淘汰、定格在这一头。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尴尬,聂双和蒋小光又刚好分在同一班。聂双是通过中考,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安慰——是世界上杀伤力最强大的伤害。得知分数的那段时间,除了害怕被人问起分数,最害怕的是问起分数的人在得知分数后尴尬之余所给予的安慰。那些安慰像是带着微小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刺,带着重量和方向,经由各色人等沿着你的心口一路摊撒,经血液融合,形成浓度极高的腐蚀液,一点一滴逐次渗透。整个人被彻底腐蚀。就连聂双初中唯一的好朋友白木珊来看聂双时,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聂双哪根脆弱的脑神经,引起不必要的不快。聂双不知道那一刻,白木珊的心中有没有一丝庆幸,她在安慰聂双没有考到A中的同时,会不会也在庆幸自己发挥出色能够得以大跨步迈进A中的大门?有很长一段时间,聂双多疑,自卑,又极度敏感。在开学一周后收到白木珊的来信时,聂双彻底为自己之前的肆意猜测而感到羞愧:白木珊给她寄来了高一各科所有笔记的复印件,那是聂双见过的最工整的,条理最清楚的,重点和侧重点最为明确的笔记: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历史、地理,整整8门学科,白木珊分别装在了8个小信封中,又细心地用曲别针别好,除了铅色复印件的内容,每份笔记又都有她用红色水笔特别标注,想是她复印后检查一遍,觉得不够详细和需要强调的部分,用红色水笔进行的特别标注和补充。还有一封简短的来信:聂双:认真听课,珍惜每一刻,为你亦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