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良西只好硬着头皮去求婚。 良西的出现宛若是她母亲心底急切的催化剂,她断然地拒绝,而且严重地声明:“我家纪銮今生今世不可能嫁给你们姓良的。” 他吃了当头一棒之后便灰心丧气,然而那时的纪銮,因为急切而一直游说着良西,但在母亲面前则是不敢轻易提起。但良西的第一次求婚已让母亲下了更大的决心。良西多次到她家中去,极力讨好,刚开始她母亲还会听他说几句,到后来一看到他便关门。 良西最后一次到她家中去的时候,却看见家里坐了许多人。她终于是等不及了,已然委托了远亲来给纪銮介绍对象,她开出的条件很少,只需要对纪銮好,一个月能给她足够的生活费便可以。 良西听到这儿,跑了进去,跪在她的面前,说:“这些我都能满足你,你让纪銮嫁给我吧!我是真心爱她的。” 她不言语,转身出去拿来扫把,重重地将他扫了出去。 而纪銮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一切,心四分五裂。 【8】 一个月后,纪銮便出嫁了。 对方是大她十岁的林姓男子,家境好,人老实。那些都是良西一一打听回来的。 出嫁的那天,她一直哭。临嫁前的两天,她仍是去找了良西。 她说:“无论怎样,我依然爱你。三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 他沉默不语,此时的他,再也给不起太多的承诺了。 他仍是一个人静静地过,用父亲留下的积蓄买了一条船,自己出海捕鱼,他已能掌握很多的海上捕鱼必须的知识,家庭的变异让他早早地成熟。 那说不清是怎样的一道时光,他跨过去了,整个人宛若新生。每日清晨或是晚上出海去,随着潮汐捕鱼,因季节的不同而改变生物钟,常常是长时间在船上。先前白皙的皮肤渐渐变得黝黑起来,但仍是遮不住他那好看的面孔。 他有记事的习惯。 他在笔记本里写道: 先前的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应当是无风起浪了吧! 然而,世事总是能充满惊喜的。宛若是随处可见的悲剧一样。那片奇异的海洋,曾沉落了多少死去的灵魂。他的父亲,深眠在那片海底,保护着他。 他这样笃定地认为,那样地笃定。 宛若那些事情,就要来临了。 他是在那个归船的凌晨遇见林若锦的,那时纪銮出嫁已一年。 她是在那个夜里选择自杀的,但因身上的衣裳的缘故却浮了起来,她一直处在昏迷的边缘。起初他是看见一件漂浮的衣裳。他用竹竿去挑,然而却感觉有了重量。他不敢下去,那个人宛若还在水里,有细微的力道。他觉得她是活着的,他轻轻地把网撒下去,像是往日捕鱼般,他轻轻地将她捞起来,放在船上。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脸虽然被海水浸过而显得苍白,但五官仍是很美的。她的身体冰冷,但仍有细微的心跳。他加快了船行驶的速度。天就要亮起来了,他将身上所有的衣裳都盖在她的身上,清晨刺骨的寒风刺痛他的身躯,他却全然不顾,他笃定地觉得,这是他所能救的一条生命。 阳光渐渐地出来了,洒在身上,有了暖暖的温度。清晨便到了流沙镇的码头,他一回到家,便往街道跑去,叫了医生来。医生与镇上的人交情都很好,淡淡地问了良西几句便帮她检查。 “怎么会这样?” “我是在海里发现她的。” “怎么会这样呢?是想不开还是?”医生疑惑着,但良西却很焦急,他说:“医生,快点看看她吧!” 末了,医生只留下了一大堆的药材,他说:“她在水里浸泡太久了,染了严重的风寒,能否活过来得看她自己的意志,但若是她活过来了,怕也是会有后遗症。” 良西看着眼前的女子,瞬间却羞涩难当,她的衣服仍旧是湿的,他怕她着凉便想帮她换了衣裳,然而家里却没有女人的衣服,他跑到父亲的房间,母亲先前有几套没穿过的衣服留下。他轻轻地将她的衣服脱了下来,他第一次看见那样的身体,脸却红了起来,心跳一直加剧。换好衣服的时候,他轻轻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便拿着药材去熬。那段时间,家里充斥着药材的味道。 又宛若是回到了父亲病倒的那段时间里。 但他此刻的心,却那么笃定地认为,眼前的这个女子,是能活过来的,他有那样的希望。他将她的床安置在那个有阳光的窗台下,每日清晨都打开窗,让她的身子照到阳光。 就这样奇异的一瞬间,他仿似对眼前这个女子的到来,充满了感激。 他的生活渐渐有规律了起来。他早起,做饭,然后去菜市场买回新鲜的蔬菜和肉。他开始有规律地出海,但仅仅是在附近的海域里捕鱼,每日黄昏归来的时候便将那些鱼卖给码头上收这些鱼的人,但他往往会留一条最肥美的鱼回去,她自然是吃不下饭的,然而他却熬了汤,然后温柔地扶起她,灌到她的喉咙里去。人的天性里,若是不死,即使昏迷,吞咽的能力仍是在的。 她便是这样,一天天好起来的。 她一直昏迷不醒,医生偶尔过来给她打点滴,或是观察病情。她的病是一天天好转了,医生是这样说。然而她却依然昏迷不醒。 一个星期后,良西依然出海捕鱼,那个黄昏他提着一条罕见的鱼儿回家,他宛然觉得,这小家伙的入网,像是意味着什么。他的心情极好。然后他一回到家,便看见了已起身的林若锦。他呆呆地站在那里,鱼儿从手中轻轻地滑落,砸在地上有了轻微的声响。她被吓了一跳,便抬头看来。 “你是谁?”若锦看着眼前的男子惊恐地问。 “我是在海里将你救起来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想死。”那是每一个想要死而死不去的人会说的话,然而良西只是笑笑,然后说:“生命那么可贵,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还给上苍呢?” 她不言语。 【9】 此后的那段时间,他常常陪着她去散步,她的身体恢复得极其慢。刚开始,他问她的过去,她都缄口不语。仿佛是下了决心,想要与过去分清了界限。 她不说,良西便不问。 日子便那样过了下来。 他依旧会出海捕鱼,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不放心她,怕她想不开。然而她却非常平静,好似经历了重生之后的心境,整个不同了起来。她的身体依然不好,一有点小感冒便会发烧,医生说过,那是后遗症。 在海水浸泡过的那一夜,仿似是人生再一次的洗礼。那片海洋,已将她的过去洗去,她那样笃定地认为。她渐渐地想要忘记了过去的事。然而好起来后的那些天,她却吩咐良西帮她买回一些纸张和笔记本,以及信封,她说她想要写信。良西只能依着她的想法去满足她,然而她却渐渐地平静下来。 安然地接受那一切变化。 她渐渐地熟悉这里的环境,清晨会一个人去买菜,然而良西是常常不肯的。清晨的空气清冷,他怕她着凉,于是便清晨自己买好菜,问她想吃什么,尽量满足她的要求。然而她的所需却常常很容易满足。她常常做好了饭菜等他回来吃。 有时候,捕鱼到很疲倦的时候,他一想到家中有个人等着他回去的时候,他便觉得很温馨,一切疲惫都过去了。宛若凌晨落在荷叶上的露珠,被风轻轻地一抖,就落下了。 她的手极灵巧,刚开始是不会做菜的人,然而在看了良西做过几次菜后,便自己学着做起来。她去附近的书店找做菜用的书,学着那上面的注释做,细心地做笔记。菜是做得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连对食物没有多大要求的良西,都能渐渐地察觉到那里面的细微的变化。 然而等到一切成定局,她接受了这安然的一切,他也习惯了那样的等待之后。 已过去一年了。 她时常在阳光洒满整个码头的清晨去码头帮良西整理渔网,她很是细心,她整理过的渔网,常常不留一丝水草。镇子上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过去,她也绝口不提,就连良西他也只是渐渐地知道。她是在渐渐里,接受了这眼前的男子,那样的转变,她定然会觉得迂回曲折。 而那时,她早已决定从此不回到过去了。 他的心里,渐渐地装进她。 她也渐渐接受了眼前的男子。她急切地想要遗忘过去,却显得有点笨拙,连与良西拥抱的时候都会落泪。他几次问她怎么了,她都只是摇头,然后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泪水打湿凉薄的衣裳。 她从不懂得人间世俗,只懂得追逐爱情的大小姐,渐渐地长成相夫教子的女子。她需要那样的时间来扭转这样的一切,她懂得写字,会写一手漂亮的楷书。一到春节的时候,良西便在自家门口摆桌子,卖春联。刚开始,人们对着眼前的女子,觉得惊讶不已,她会写大气的草书以及端庄的草书。而且会随时写出一些令人叫绝的对联,一两年过去。她写的春联贴满了这大街小巷,而她,仍然是一位平常女子。她与陌生人之间的话语很少,冷冰冰的。她整日待在家里,写书信,偶尔写笔记,然后便是做饭做菜以及打理家里的大小家务。 那个家,已然有了家的感觉。 良西对着上苍给予的一切,觉得很是欣喜。 就这样相处了一年时间。 【10】 那一个春节过后的春天,他带着她一同去散步。 他对她求婚,说会照顾她一辈子。而那时的林若锦,她的心里,已全然是良西的影子了。她像是已决然忘记过去的一切。 然而,她还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你会想知道我的过去么?你会在乎我的过去么?” “你若想说,我会听,你若是不说,我不会在乎。”“我会告诉你,若是你明了我的过往之后,仍然肯接受我的一切,那我便嫁给你。” 那一日,她将往事细细道来,她说到爱情的希冀,眼角里有闪亮的光。她说到她和锦彦的过去,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说到锦彦的难处,她说到他的死去,突然趴在良西的肩头,哭泣了起来。他拍了拍了肩头,然后说:“这些都过去了。”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平面,然后又说,“我的过去也厚重难当,然而我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先前的那些过往,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我们一起担当。一切会好起来的。我们都是这样笃定,不是么?” 他决然地看着她,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的眼里,从未出现过如此希冀的光。 她轻轻地点头,然后轻轻地将嘴唇对准他的唇吻下去。那样的方式,有些笨拙。 像是潮汐覆过的干燥沙滩,他的心地,渐渐地湿润了起来。 结婚后的那段日子,则是简单而又平凡的。 只是两人,都有了全新的生活。 他不再想他的纪銮,她也选择忘记她的锦彦。 生活若是想要如此注定,谁都没办法改变什么。那时的他们,有着这样简单而明了的共同信念。 一年之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她曾说过,若是儿子,便会取名良辰。若是女孩,便会取名叫做美景。 良辰出生的那日,是晴天。她是凌晨五点的时候便开始肚子痛的,那时的良西,正准备要出门去。他听到她呻吟的声音,然后便去叫产婆。 那段疼痛经历了整整将近一个小时,孩子的哭声出现的时候,窗外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照在若锦苍白的脸上。 那一刻,她那般笃定地忍着疼痛说:“他是叫良辰的。” 良西抱过他,欣喜地叫:“良辰良辰。” 那一刻的情景,良西永生难忘。 但是这个孩子,生来不黏父亲,却很是喜爱母亲。 他宛若是任性的人间花朵,轻盈地盛放了,那般俊俏而决裂。 【11】 良辰的出生,伴随着太多东西的发生,他的成长,每一个脚步,都被林若锦用笔记下。 良辰刚会爬的时候,便到处跟随着母亲的脚步,从来不亲近父亲,难得在父亲的怀里安静几分钟,然而林若锦一靠近便又开始放声大哭。 良辰一岁的时候,将母亲写字用的笔,扔得满地都是,玩得很是开心,脸却被黑色的笔画得像花猫一样。 良辰刚开始学会走路的时候,睡觉起来便独自下床,趴在窗台边望着外面,也不哭闹,常常吓得若锦魂飞魄散。后来良西只好将那扇窗关紧。良辰刚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爸爸”。引得良西大笑,连眉头都绽开。 渐渐地长大,而脾性却变得越来越暴烈,宛若是小大人。 极其喜欢海,看见水便能安静地玩上一整天。 良辰5岁的时候,带他去海涵岛,便一去不肯回来,硬是闹着要搬过去。而若锦却依着他的性子,全家搬到海边去住。良西不由得对眼前的孩子,紧紧地蹙眉。 良辰7岁的时候,林若锦的身体开始发病,因为长期在海边居住,气温和湿气太大,常常引得她无故地就感冒发烧。那一段时间,她终于再次病倒,然而她却是依然依着良辰的性子,不肯搬走。直到后来那段时间,她已撑不住了,良西跪在床前,求她搬回去,她却依旧不肯。 她叫他关了灯,她说:“这样哭孩子看不到,别给孩子看到。” “若是我离去了,你要好好照顾他,这生我已然满足了,我本该是十年前,就应当死去的人。” 那是她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她仍是在那个清凉的秋日,轻轻地告别了人世。 良西仍是带着良辰,在海涵岛生活。 一切已渐渐地发生了变化,林若锦死去不久。纪銮隔别十几年之后,便回来了一次。 她找到他,她已有了一个与良辰年龄相当的女儿,但她却与她性格相差甚远。那个叫凉澄的女孩,甚至讨厌她母亲的一切。而良西则是才知道,纪銮嫁过去之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好过。她一直很淡然地接受那个家,那个男子纵然对她很好,但她依然不为所动。两年后,她生下了凉澄之后脾性便暴烈了起来,她常常与他争吵,年少的凉澄看着这周遭的一切,对母亲感到深深地怨恨。 他开始酗酒,常常很晚才回来。而她却全然不管女儿的一切,然而女儿倒也对母亲有隔之千里的凉薄。他常常不在家,去外面出差。凉澄7岁的时候,他们已然开始争吵着要离婚。 他有心脏病,那日争吵之后便抽搐不已,几欲死去。 纪銮再次回到海涵岛,只是将凉澄安置在她母亲这里。她依然得尽妻子的责任,送他远过重洋去治病,之后便回来。 然而她也明了他的一切,但她依然对良西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宣泄和决裂的机会,为的就是我们曾经的那份爱。良西,我还爱你。你等我回来。” 良西只觉得这份情太厚重,当初她离去的时候,她是这样说:“无论怎样,我依然爱你。三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 而去年过去之后,他们仿似又回到了共同的起点。 那个叫凉澄的孩子,早已与良辰渐渐好了起来,等到良西知道是纪銮的孩子的时候,两人已到了很熟悉的地步。良西看在眼里,却觉得好生悲凉,但却不知如何去阻止。 他向来是如此没有自制力的人。 他一直都是如此仁慈,对自己的情爱也是。【12】 他依然选择等她。她用了十几年的时候,来挽回以前的一切。而他却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延续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完整的希望。 一年后,她再次回到海涵岛。但她已跟那个家决裂了,和丈夫离了婚。而眼前的老人,已然没有了当初那样激烈的情绪。她的女婿答应依然会给她生活费用,她依然可以有依靠。 她选择回到他的身旁,她的方式急切而笨拙。 他向来没有忘记过她,她如此急切而又热烈地出现,令他不能拒绝她的一切。 曾经,跪着被骂被打都想要你的一切。 而转瞬,沧海桑田过去之后,我们仍是走到了一起。 那一日,他哭泣地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她思虑了许久,才缓缓地点下了头。 【13】 而良辰,已将手中的手,紧紧握住。他宛若是梦见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他的父亲在海滩上轻轻地跟他说:“我和你纪銮阿姨,准备下个星期结婚。” 那些话语,穿越多少的梦境而来。 头顶依然有光,细细地传来。 “哗啦啦。”有风扫过纸页发出的声响,字符在眼帘处跳起舞,宛若刚出世的蝌蚪,密密集集。于是,那些故事就稀里哗啦地从脑子里过去,如同空气中散漫的花粉,很虚假,却又那么真实地存在。 他轻轻地睁开双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白花花的灯,以及无声哭泣的人。眼前的父亲,双眼满是泪水。 他的记忆,宛若巨大的空洞,又像故事书里的迷宫,有无限绵远的往事,有声地在无声世界里弄潮。 他依旧记得那些宛若记忆的书写。 风翻开记忆的日记本,哗啦啦地响,是悬崖的的风声,海浪的声音,潮水拍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