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看到,看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凤眼流露出难以名状的神情,仿佛是深沈,却弥散更多的善良和坚强。 “出鞘的剑,必定伴随死伤。” 或者说,就如我这柄贯穿了你臂膀的剑一样,一定会带来流血和疼痛。那麽,即使是自己受伤,也不愿出鞘吗。 那个时候,迹部心中莫名酸楚,真不知那柄剑究竟在谁身上刺下了重伤。 日後,每一天,迹部都有从河村酒家路过,看得到临窗那个清瘦身影,每每驻足,都要望上好久,直到上面的人仿佛发现了如是的炙热眼光,便马上策马加鞭离去。 不知从何时起,手冢都不再是一个人,因为迹部一直与之不远。 分明感得到那无双的美丽坚强和精深技艺有著让人心疼的静默,却不愿再强行介入那分淡然和宁静,仿佛生怕不小心再伤了他分毫。 终有一日,手冢回过身来,迹部的马蹄声逐渐停息,两人四目相对。 皆是穿越红尘的目光。 川流不息的人群之间,仿佛有著能够称之为永恒的事物腾空出世,绚烂得不属於人间。那一刻,迹部从手冢水晶般纯净的凤眼之中,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一日,迹部的天空豁然明亮。 ────────────── (缓和情绪,破坏气氛,慎入) 迹部:你这个RP的宽衣运功方案哪儿学的? 某撒:武打片里不都是这麽干吗? 迹部:你以为本大爷没看过武打片?嗯?明明都是身中剧毒,无药可医,唯有交欢,方能…… 某撒:= =|||||部长已经给你一个人了,不要得寸进尺 (七) 突然有铁腥的气味,手冢开眼,看到迹部吐出了血。 慌忙扶住倒向後方的身体,竟是滚烫得烧手。这样下去,毒被逼出来之前,脏器都要先废掉了。 紧紧握住迹部的手,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紊乱的气息零散喷洒在手冢的脸上,好烫。 紧蹙清秀的眉宇,皓齿轻咬雕刻般的薄唇,如水的凤眼中满是心酸,手冢紧紧拥住滚烫躯体。 “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相信我,再相信我最後一次。” 伸手轻轻擦去迹部嘴边的血迹,指尖抚过那双紧闭的眼睛,昏暗之中仿佛看得到曾经的霸气,曾经的骄傲,曾经的温柔。一定要让它们再度闪耀。 就算我是那个背叛了你的混账,就算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让你相信我。 不要死。 就算用我的生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手冢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失神,从来都没有如此害怕失去。曾经毫不犹豫丢弃了所有东西,包括自己的原则,可是这一次,是真的不能失去,否则,便是真的万劫不复。 指尖最後在皮肤的细致纹理之上流连片刻,毅然用双手支撑起他的身体。 我一定要救回你,请你信任我。要挺住啊。 感得到体内地覆天翻的钻心剧痛,身体燥热得几乎燃烧,迹部的神志忽远忽近,分明痛苦得很,却无法表达。 不愧是三大剧毒之首的鹤顶红,世代王朝宫廷赐死臣子的首选,折磨的段数真是一流。 若不是始终流动在体内的温凉,真想就这麽死了,倒也是种解脱。 却是什麽在安慰著这垂危生命,冰寒之间的一袭暖流,火燎之间的一丝温凉。像极了当年乱世之间的那一抹平静,清新脱俗,不动如山,就如黑白人世间的一点红,即使在茫茫人海,也能一眼看得到。 “为什麽总跟著我?” 因为只看得到你。 抚摸著薄衫之下厚重的绷带,听说筋脉受到损伤,持剑将受到严重限制,迹部煞是心疼,说,我有个朋友,也许能治得好。 当时在想是否把忍足找来,不仅因了那家夥一点也不洁身自好,而且俊逸潇洒,就算知道手冢不是那种会贪图别人美貌的人,迹部还是担心,独占欲强到可笑。 忍足还是被叫来了,一看到手冢,忍足脸上立即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这一表情几乎没把迹部气个半死,明知忍足并不是见了稍有姿色的人就要灌迷汤,可是这时的迹部完全冷静不下来。 还好,对於忍足那张曾经电晕了宫女的脸,手冢没什麽反应。比当年在河村酒楼看到自己,还没反应。 而且,忍足也是个懒散的人,对方不回话,他便毫无继续赞美的兴趣。 刷刷写下药方,忍足递给手冢:“劳驾去趟药铺。” 知道忍足故意让他回避,手冢离开。 极不情愿的嗓音开始抱怨:“是你叫我来的,怎麽还穷凶极恶地瞪著我?我不是什麽都没有做吗。” “那你可知,什麽是做了什麽?” 忍足一笑:“放心,我知道什麽东西不该碰。而你,失堕了啊。” 总觉得忍足就是个神人,能把死人医活,能把哭人说笑,能把女人电晕,平日懒懒散散迷迷糊糊,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本来是最信任的人,却居然会因怕他太过抢眼而吃醋。 这就是所谓的痴狂吧。 待手冢回来,忍足简单陈述,你的伤绝对可以完全恢复,一点问题也没有。随即离开,告别之时不失礼节。 看看天色,抱上两坛九酝春,迹部对手冢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策马奔腾,不肖片刻,到了两人上次比武之地。 上次就发现,在这里看落日,别有一番风景。 循著迹部的指向,看得到墨画般的远山,两座巍峨高峰有道狭长间隙,而霞色落日恰恰身处这一线天堑之间。 这就是被捧在手心的太阳。迹部说。 望著被浑然天成的奇观惊呆了的手冢,浑身上下被夕阳镀上闪闪金光,精致的脸庞光彩照人,就如天使洗尽铅华。 而我也找到了心中的太阳。 惊愕的眼神望过来,只是刹那的交汇就错开,失措得如此可爱。 几乎想要伸手去拥紧,用心呵护这份美好。却又怕伤到他,不想看到他悲伤。 将一坛九酝春抛给手冢,自顾抱起另一坛,豪放地灌进口中。 落叶铺得满地,很软。迹部突然抽出剑来,向来喜欢炫耀喜欢被众人喝彩的大少爷张狂铺张,喝令家仆在地上铺满落花才肯练剑,只因喜欢那飞花四散香气宜人的环境。 仿佛找到了当时的感觉,一个兴起,将剑舞得落叶满天,旋转著飞舞著,落在二人的身上。 落叶虽比不得花瓣华丽的!紫嫣红,但是纷繁背後,有著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仿佛世间的一切幸福,都只因了此来由,而变得更加绚烂。 绚烂得仿佛一场梦,真怕如梦初醒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他。 所有飞扬起的落叶落在地上,铺散成有规律的图案,一个圈,四周都是放射状的光芒。 是一个太阳。 望著自己的杰作,兴头上的迹部借著酒劲,忍不住脱口而出: “人生何处不江湖;说武、说义、说英雄、谁是英雄。数载而後,此情安在。” 却在半醉之间,仿佛看得手冢脸上的一抹轻笑,淡得只有神情。 深沈的嗓音比酒更醇: “江湖生涯原是梦;心醒、酒醒、梦不醒、梦归何处。千年以降,斯水尤寒。” (原诗词作者:温瑞安) 好一个斯水尤寒,这可以看作,你对本大爷的回应吗。千年的承诺,本大爷记下了。 那个时候,迹部,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国光……” 手冢开眼,看了看眼前轻唤自己的迹部,铁青脸色有了明显好转,青紫色指甲的缝隙不断逼出黑紫色污血,逼毒正进行到最有效的时段,看到迹部脸上浮现莫名其妙的餍足,手冢强迫自己不去猜测此刻的迹部正在陷入怎样的幻觉之间,闭上双眼告诫自己专注。 可是却来不及了。 迹部在他手心画下太阳的触觉清晰浮现,至今,手心还留恋著那轻柔的质感。 那种感觉,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八) 那个迷乱的夜过後,两人清醒过来,都有点不知所措。 “你是谁?”这就是手冢的第一句话,惊得迹部差点以为他失了记忆。不过也想到,两人自从不打不相识,至今也过去了无数的日月,却都还没有互揭底牌。 “怎麽,怕我不负责任?” “只是想彻底弄清楚自己在干什麽。” 手冢这般严谨的人,不会就这麽把自己送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是传说中的迹府大少爷,未来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那个英俊,霸气,口碑甚好,深得人心的迹部少王爷,也同样惊愕地得知,手冢是江湖名门青学的少当家,一柄不出鞘的剑,从未有过落败的记录,如果不算自己那一刺的话。 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呢。 迹部笑道,那又何妨,如果你愿意,我今日就不再是迹府的人,我陪你浪迹天涯。 就因了这一句话,不管是否只是一句甜蜜的言语,只要肯这麽说,手冢就下定决心,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这样的话,手冢是不会说出来的,疏於表达的他,只会用义无反顾的行动来表示。 然後便是一段无比幸福的时光,手冢不再时常候於河村酒家窗前等候飞鸽传书,两人吟诗舞剑,赛马打猎,游遍了京城周边的绿水青山,浮云的影子倒映在湖面,两人的眼中,是只属於自己的他。 那天两人在峭壁边缘看到了攀岩的忍足,会亲自出马多半又是为了收集什麽奇花异草罕世奇珍,迹部撇了撇嘴:“御医大人居然亲自上山采药,王朝必盛啊。” “皇宫憋闷啊。”忍足拿著斗笠扇风,粗布的衣服竟然也能被他穿出感觉来,真是身材好穿什麽都有型。手冢的也是一样的啊,穿什麽衣服,穿不穿衣服,都……迹部想得美美的,不禁多看了手冢几眼。手冢此刻倒是几分吃惊:“忍足……是御医?” 看著两人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手冢感到不可思议,竟然是天子的医生给自己治伤。可是,宫廷不同等级的人由不同的部门负责治疗,御医要进行长时间的医学教育和实践通过考核後才能进宫,忍足这双十芳华的年龄,怎会成了御医? 忍足从小在迹部府上长大,跟随名医学艺,少年时期背著药盒子行走江湖,数年的经验使得他医术精湛且处世老道,回府之後深得赏识,又因了迹部真田幸村之间的深厚交情结识了朝廷中人,那次忍足将已经断了气处於假死状态的真田老将军奇迹般地抢活,从此声名大振,在随後几次医事或是朝事里大显身手,无论医术还是人格魅力都堪称精英,最终被皇上破格钦点为宫廷太医府御医。虽说御医是芝麻小官,可是历史上不乏御医因了医术高明被皇上宠爱有加,地位显贵,享尽荣华的例子,何况以忍足其人的城府和处世能力,还有跟皇子王爷的交情,皇上留他在皇宫,并从太医府独立分出御医堂来,岂是打算只让他做御医。 机遇和人才,总是这样微妙地结合在一起。忍足是为数不多的,抓住机遇的人才。皇宫里的人都对他敬畏有加,觊觎的人也很多,都等著这个即将崛起的又一方势力;只可惜忍足始终毫无向上攀爬的意图和趋势,进宫这麽久了,推拒无数爵位,依然自顾逍遥。 提起朝廷,儿时烙入心中的血腥场面马上於手冢眼前挥之不去,亲眼看著父母在众目睽睽之下人头落地,天下人喜悦之情溢於言表,那些喜庆的色彩触目惊心,一路听得各种嘲讽,侮辱,唾骂,残酷得不属於人间。 那是先父的罪过,他的一个撒手而去,让後代承受全部;而手冢其名,也将烙上世代无法洗脱的污浊印记。 每每在窗口凝望远方,都仿佛看得到当年的点点滴滴。世世代代都要这样吗? 决不。 我知道有多残酷,这样的残酷一次就够了,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决不能让第二人重蹈覆辙,为了不再延续这样的悲伤,也为了替先父赎罪,向朝廷弥补,我要在父亲犯下罪过的原点洗脱罪名。 这曾是手冢一直以来的念头,只是曾经如此遥不可及,直到遇见迹部,直到参考忍足。 如果拥有实力,拥有忠心,就能得到赏识,就能赢得声名,那麽从污浊的源地彻底清除骂名,并不是不可能。 既然忍足可以从江湖,到迹府,再到皇宫,走得洋洋洒洒,声名显赫;那麽我也做得到,我赎罪的心,我对朝廷的真诚,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比得上。 於是那一天,手冢对迹部说他的决定。 “进宫?”迹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宫是什麽地方,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明争暗斗,游荡了多少死不瞑目的冤魂,在那黑暗的源头之间,每个人都被利欲熏红了眼,纸醉金迷,人性流失。每当忍足谈起宫廷生活,嘴角总是浮现那丝嘲讽,游戏人间的天才留在皇宫仿佛只为看笑话,根本不屑於争锋,即使幸村,即使真田,即使他迹部本人,也都对那名利的争夺嗤之以鼻。 可是,曾经以为天下最圣洁最淡然的手冢,竟然要介入朝廷,那个他们逃都逃不掉的地方。 就为了这个而离开我? 和离不离开你,并无联系吧。 进了那个地方,你会完全身不由己。 迹部没有继续说下面的话,我怎又忍心你踏入那个步步是血荆棘满地的地方,和你在一起,我最担心的,就是我这朝廷的身份牵连了你,我可以为了保护你而离开朝廷,可是你却要进去。 无妨,这是我最重要的事。 就算会离开我,也要进去? 问了这样的话,迹部已经开始发抖。他从手冢沈默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是你父亲的事是别人的责任,你为什麽要为了过去为了别人而放弃现在放弃自己。反臣後代又怎样,我不在乎的,没有人在乎的。” 可是迹部想说的却是,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放弃我的家人地位声名似锦前程,而你居然可以为流云一样的声名为了已经逝去的东西放弃自己,放弃我。 “可是我在乎,有人在乎。” 我怎可为了儿女私情而放弃了为家族赎罪正名的机会,今後又有几人有如此难得的机会认识一个朝廷中人迹部景吾。突然之间手冢惊诧於原地,他居然想要利用迹部,利用他攀附朝廷,这一刹那,自己居然功利得令自己震惊。 大少爷霸道的独占欲怎能忍受他心中居然有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东西,全无理智地说:“声名和我,选一个。” 话一出口马上清醒,刹那间感到了荒唐可笑,还有深深的恐惧。就算他进入朝廷又怎样,就算他身处宫廷险恶,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他还是可以保护他;纵然这样的选择不可理喻,可是话已脱口,明知他有自己的坚持,明知答案是残酷的。 可惜,手冢的回答比想象的更加残酷:“我为什麽要为你放弃我的坚持。” 那一刻,迹部望著眼前冰冷的手冢,恍然觉得,他们之间好远好远,遥不可及。手冢,仿佛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是他从来都不曾得到的,他始终没有交出过自己的心。 千年以降,斯水尤寒,并不是一句承诺,而是他的立场,就如他无人可以触及的冰封的心,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未曾动过情。 迹部想要骂街,想要摔打东西,想要血洗京城,他突然扑上前狠狠卡住手冢的喉咙,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怪不得我怎样待你你都无动於衷,你当年接近我就是为了朝廷吗?你为了博得我的信任连身体都可以出卖?嗯?” 看到那双令人神魂颠倒的凤眸闪过震惊和悲伤,手中的人却放弃了挣扎,如果不是铁青泛紫的脸色唤回了迹部的理智,也许真的就这样一直将手冢扼死。迹部大力将他推开,看著他清瘦的身体狠狠撞上墙去。 “为什麽不反抗了?你认为我不敢把你怎麽样是不是?你认为只要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手冢国光,我看错你了!” 艰难喘过气来,手冢浑噩之间抬起眼来,那冰冷残酷带著悲愤的眼神令迹部终生难忘。 “我在你眼里原来是这样的人。没错,你看错我了。” 头也不回,手冢离开了,留得迹部一个人孤独的身影苍白著。 (九)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从那一柄不出鞘的剑,从那个博得同情的理由,这一路上都是假的,似有若无的温柔笑意,耳边低吟一样的喘息,全都是假象。 迹部的身体沿著墙滑落在地上。 难怪如此这般看似禁欲的人会这麽快动情这麽快跟人热恋,不过是骗来一块垫脚石。 装圣洁吗,我见得多了,哪个人不拜倒在金钱名利和欲望的石榴裙下。 我迹部景吾骄傲自恃,原来身份地位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玩玩罢了,他根本看不起我这点权势,他要的是朝廷里那几分功名。头一次知道,输掉的下场这麽难看。 就算我可以为了你而放弃我的野心,你却偏要逆流而上。只要我不是皇帝,不是最强,我迟早还是要输给别人。 想要维持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想要不再输得这麽难看,只有变成最强的那一个。 我们不仅不是同路的人,而且,我们本来就站在对峙的立场上。 可是手冢,本大爷对你,是真的…… 天都黑了,思维乱了,迹部哭了。 听得到水滴凝成冰晶落地的脆响,手冢开眼,有些失措地停下来,眼前的大少爷退去了可怕的脸色,俊美飞扬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甚至已经感得到嚣张的霸气,这种转好的时候,很痛苦吗? 伸手拭去细致脸庞上的冰晶,手冢不愿直视迹部的任何一分悲伤。 你本来是没有悲伤的,是我让你与悲伤结了缘。 当初是我的过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放不下,我收不了手,我为你什麽都做得到,但是只有这一件事不可以。 我是有过念头要利用你,我承认有私心,我比不上你的爱,我不配你。 可是我并没有出卖自己,肉体和灵魂都没有,我是真的。你居然那样看我,我们之间完全没有了解,既然如此,就无须解释,如果你信任我,你怎会那麽想。 我们之间的信任就是那般脆弱。我们都太冲动了,一切太快了,连打好地基的时间都不够。 就当作是对年轻对冲动,对血气方刚的惩罚吧,忘了我,你会过得更好的。 只是现在的你,已经不仅是迹府的少王爷,你还是王位争夺站之中,别人最想要除掉的竞争者,类似此次中毒的险情很可能再次发生,一定要小心。 只要你好就好,只要你还好…… 不经意间回忆起了两人决裂之後的片断,一幕幕场景,像一页页的图画。 迹部第二天就面圣推荐手冢,言语却是恶毒。反臣之子手冢国光一心为父戴罪立功。 穿越镏金画舫,皇宫内部奢华到糜烂,手冢的倾国容貌惊了满堂文武,惊了皇上,而迹部一旁冰冷的嘲讽目光,也显得更加刺眼。 早听说他是青门少当家,皇上有意试试他的武功,於是唤来三届武状元,两名大内侍卫。手冢的剑鞘完全不与对手剑刃接触,借著对方的力道轻削,第一个武状元的佩剑落地。余光将袭来招数看在眼里,借了刺来的利剑挡下另一攻击,看准了两人的手腕稍稍著力,又是两柄利剑!当坠落。 眨眼工夫,最後两人也落败。手冢明显收敛了实力,并不凌厉,并不强劲,但是无懈可击。如水的凤眸没有波澜,很静。 “献丑了。” 皇上满意地点头,视线落在手冢的剑上。那不出鞘的剑,著实神秘得诱人,真是剑如其人。 迹部适时出言:“皇上,微臣推荐的人选可否满意。” 如果皇上要你的剑出鞘,你会出吗。不过,连本大爷都没能让你拔剑,别人就更别想。 你不是想进宫吗,你不是想要声名吗,我成全你,我都给你。但是,你要为本大爷人生的一抹败笔付出代价。 朝廷宣布,作为晋官的条件,手冢必须与青门彻底决裂。 在青门昔日好友面前,手冢说完话就走,不愿去看各异的震惊、失望、愤怒。长痛不如短痛,解释来解释去,最後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朝廷正想要借机收拢人心,於是马上给了手冢不小的官品,美其名曰提拔庶民人才无论出身人人平等。 青门也就在那以後,毅然加入了农民起义。 而後就是与真田一并出征,千军万马众目睽睽,手冢的剑,刺伤了不二。 那一天迹部在忍足那里喝到烂醉。 “剑出鞘了。他为了声名而出剑了。” 那双向来神采奕奕的眼睛竟能如此不甘,向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大少爷,却成了别人的落选项。为了他,可以与家人决裂,可以抛弃荣华富贵地位声誉,可以顶著压力顶著流言蜚语单挑世俗,心中只有他,而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声名,他选择了声名。 “可是,和你相比,他才更不好受吧。”忍足当时这麽说过,但是迹部醉得一塌糊涂没有听到。 “我不在乎他,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迹部不停地念叨,仿佛对自己的心理暗示,仿佛这麽呢喃下去,自己就会真的忘了他。而那以後迹部每次试著用平常心去面对手冢,但是都失败了,只要一想起自己被舍弃的事,他就由心感到悲凉。 手冢的处境已经相当艰难了,与青门决裂已是激怒了不知请的百姓,朝廷又始终在意他的出身,不给他实职,并且处处提防;朝中众人皆知迹部跟他有过节,又看得到太子幸村和殿前司真田对他满是怀疑和鄙夷,便马上将他划入黑名单,对权势趋之若鹜的众人,便都一拥而上,将他踩於脚下,以为这样就可以讨好迹部诸人。 殊不知,却使得迹部更加苦不堪言。 手冢每一次探望青门,迹部都会跟著他望著他,明明担心他想见他,明明想要跟他说些什麽,话到嘴边却永远都是恶毒的嘲讽,绞尽脑汁做得够决绝,仿佛刻意刺伤他,刻意报复,就可以证明自己不在乎他,证明他不重要。 可是每次都会後悔,每次都会因了凤眸中的一丝落寞而心如刀割,他不在乎他,永远都不可能。 为了分散精力,不再纠葛於儿女私情,迹部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朝事,但是不单是为了朝廷,还有自己的野心。自从幸村不久前被立为太子,迹部的野心拔地而起,往日华丽的笑容平添凶狠和残忍,面对幸村也不再有了往日朋友间的真诚,而是敌对,他在觊觎皇位,没有人怀疑如果继承皇位的是迹部,王朝也必定兴旺,因此他有野心,并不是不可理解。 都说野心是强者生存的另一种方式,不需要道德不需要对错,成王败寇,优胜劣汰。幸村只比迹部多了一个皇室血脉,有谁愿意承认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决胜因素呢。很多人说若不是迹部曾经一度沈迷於恋情,他的胜算会更大。 本来,迹部的野心和手冢的忠诚就是截然对立的两方;如今,失了手冢,也失了耐心的迹部一心篡权,更是锐不可当。 只是很多人想要跟他提个醒,别忘了上一代手冢家企图篡权的下场,当年迹府帮朝廷抄了他家,明日小心手冢也会为朝廷抄掉迹府。 然後,又会发生另一个孩子在胜似举国欢庆的处刑之日目睹亲人被砍,而後受尽屈辱,被责任禁锢一生,最後为了赎罪而伤害并杀掉心爱的人…… 心境已乱的手冢气息紊乱,真气纠结,突然就是一阵心悸,呼吸困难,血从口中涌了出来。 (十) 忍足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幸村柔美的脸,虽然还有几分苍白,但是气色好了很多。 “太子殿下……” “这儿没别人,像以前一样叫幸村就可以了。”幸村的声音清冽温和,让人安心,“你是怎麽了,我醒来时看到你倒在门口。” 揉揉太阳穴,忍足逐渐回忆起方才一系列让他喘不过气的紧急事件。体内的毒已经解了,这里没有别人,一定是幸村解的。 於是不忘礼貌微笑:“多谢搭救了。” “是我害你中毒的吧。” “那扯平了。” 忍足起身,把他回来时锁上的关卡一道道打开,看著这麽多道防御,幸村心存感动,看似迷迷糊糊的忍足实则相当谨慎。 忍足来到药房外室,临走时煎上的药都快熬干了,他皱皱眉,把粘稠无比的药端给幸村:“见笑了啊,不过这是好东西。” “方才敲门的人呢?”依然是温和的声音,却无形之中给人以威胁感。 “一个昨晚熬通宵得了风寒的侍卫。”忍足最不怕的就是威胁,最拿手的就是装蒜,连昨晚熬通宵这种事实都搬出来,相当可信的样子。 “是吗,那孤家耽误了他治疗呢,孤家亲自去看望他如何。” “太子真是体贴善良啊,此乃天下百姓的福气,改天微臣定当跟随您一同前往。不过今天我们都这个样子,不好见人吧。” 忍足语调神情没有一丝不自然。幸村只是微笑,再问下去就太过明显了。忍足把拒绝的口吻和理由压到了最低,实在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什麽想隐瞒的东西。 很想感激忍足,如果不是他,自己必定和那些侍卫嫔妃一样惨死。可是不得不提醒自己不可以大意,就算是旧识也要防备,就算是恩人也不能放过,毕竟自己肩负的是王朝大业,怎可疏忽。 从什麽时候开始,处事之间变得如此疑神疑鬼了,分明从前大家都是快乐的在一起的,一起下棋,抚琴,赛马练剑,出城游山玩水,毫无忌讳地互开玩笑,那个时代,截止於自己当上太子的一天,都再也回不来了吗。 这个太子一位,是祖辈留给自己的重任,只许成功,不容失败,更不容落入他人之手;但是幸村无疑痛恨这个从出生就注定了的身份,太沈重太压抑,就如囚笼,就如镣铐,困得毫无自由。曾经以为昔日的朋友就是自己最可靠的支持,曾经庆幸幸亏自己结识了他们,原来一站在利益面前,都是这般人心向背,不管是迹部,不管是真田,在自己登基之日决定的时候,全都翻了脸,曾经的默契曾经的快乐,就如镜中假象,摔得碎落满地。 绝对不能交出这太子之位,这是我的无奈,可是你们,却居然全部将矛头指向我,你们逼我为我憎恨的王位而不得不与你们反目成仇。既然你们不义,就休怪我无情。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不择手段地保住这太子一位。 早就看到幸村眼中的几分冰寒,忍足淡淡笑过,曾经很喜欢看到幸村的微笑,与世无争柔和包容让人心安踏实,都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暗藏杀机。 这就是所谓的人间,一个残酷的所在。 “我必须回去了,”侍卫们找不到太子可是会把事情闹大的,幸村微笑告辞,不忘交代,“你也小心,如果刺客是为了杀人,知道你会解孔雀胆之毒的话,一定不会放过你。” “多谢太子良言,微臣不送了。” 目送幸村离去,忍足把自己扔在床上,总算松了口气。无论是剧毒,危难情形,还是暗流汹涌的局势,都搅得他筋疲力尽,元气大伤的他,现在怕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脑子里仍然有很多要担心的事,迹部那边怎麽样了,有手冢在的话应该不用担心,但是万一走火入魔,两人都只能任人宰割。现在要帮迹部瞒住幸村,要帮幸村瞒住迹部,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忍足用手遮住眼前蒙蒙发亮的晨光,让发热的头脑不受任何干扰,好得到彻底的喘息。 手冢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皱著眉头,接不起自己的记忆,天已经大亮,身上的官服整整齐齐,昨晚竟然和衣而睡。让人在门口等太久不是手冢的作风,他起身开门,两把雪亮尖刀赫然逼在他喉间。 “手冢护卫,现怀疑你与一桩命案相关,请跟我们到刑部走一趟。” 目中的惊愕刹那间映於雪刃之上。 刑部,为什麽直接就是刑部呢。这不就是说,他们已经认定自己是疑犯了吗。 手冢站在囚牢的牢笼近前,他很想问个清楚,可是他也知道开堂审讯之前不会有人理他的。 现在的自己真是狼狈啊,身穿囚服,套著枷锁,戴著脚镣,恍然记起十多年前,自己的家人也是这副打扮,被果皮鸡蛋砸得一塌糊涂。 摇摇头,抛开心中杂念,手冢开始整理思绪,昏迷前的记忆逐渐清晰,走火入魔了吗,後来呢,醒来就是在屋子里了,是迹部吧,帮他穿上衣服并送回住处;也可能是忍足,但是是谁并不要紧,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麽,迹部为什麽会中毒,为什麽一定要隐瞒这件事;忍足为什麽把迹部送到自己这儿,他的样子显然也是中了毒,不要紧吗;这两个人现在怎麽样了,都还活著吗,是不是也被抓来了…… 什麽都不知道。就好像坠入深渊,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见。 手冢靠著墙坐在角落,那个讨厌的枷锁硌得他颈间酸痛,为迹部逼毒疗伤耗掉的了太多真气,再加上走火入魔造成的内伤,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应该卧床休养的地步。可是这个养伤的地方太过恶劣,囚牢里阴暗潮湿,有淡淡的铁腥味儿,地上铺满泛著绿苔的青石大砖,看得到隐约的血迹,听宫里的人说,这里多的是血污冤魂,很多人进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有的时候,不惜牺牲众多无辜者,只是为了某种目的,比如遮口,比如陷害,比如一点点争名夺利的优势。 这是忍足告诉他的。他曾经救治过一个被抬出来的囚犯,据说被打得没有了人的形状,只是因为被逼谎称新进宫的妃子偷了皇後的发簪。 抬头望著天窗投下的几线弱光,犹如黑暗中的一丝希望,手冢没有什麽恐惧感,他是清白的,就算被害死在这里,他也是无愧於心。 只是稍有不甘,不甘死得不明不白;还有担忧,不知其他人都怎麽样了。 无论如何,等到该来的来了,一切自会见分晓。 这一天格外单调,灰色皇宫中的亮彩全都不见踪影。 却在夜深之时,突然听到外面的动静,手冢睁开了眼,听得到入口的铁锁哢嚓一声打开。 终於来了。 ────────────── (缓和情绪,破坏气氛,慎入) 众人:手冢被抓了,不知道要遭到BT撒怎样的对待呢,好可怜啊…… 撒某:部长,落在我手里要乖乖的,否则…… 手冢:二次元空间!千本樱景严!! 撒某:(丢盔弃甲)救命啊!部长不可以搬救兵的啊!哇呀!置鲶同学饶命啊... (十一) 朝廷选在夜间突审,能有什麽好事,要杀要剐,手冢早已做好了准备。被连夜押往刑部公堂,升堂过後,手冢抬头,直视从侧面入堂的真田。 纵然有著令人闻风丧胆的威慑力,真田的气势却并没有压过面前的人。望向面无惧色的手冢,他知道面前要犯将会有多棘手。 “要犯手冢国光,你可知所犯何罪?” “将军喜欢深夜升堂?”手冢声色冷静,就算知道如此不敬很有可能换来皮肉之苦。 “夜长梦多。” 好一个夜长梦多,看来是活不到明天了。 “敢问将军,属下何罪?” 真田身边,军师柳莲二陈述,早上巡兵搜寻皇宫各处,在库房冰窖门口发现了两具殿前护卫的尸体,并在冰窖内找到了手冢殿前护卫的腰牌。 听到这里的时候,真田从手冢眼中寻到了不易察觉的惊愕,尽管只是一瞬即逝。 “手冢护卫能否解释,光临库房冰窖有何贵干,不会只是为了搜查吧?” 迹部你这个……手冢心中抱怨,这种事的发生并无意外,被人侍奉惯了的大少爷向来丢三落四,并且美其名曰大事不拘小节,平时如此,何况又是两人都那般虚弱的时候。 “属下只是例行巡查。”手冢说。 “那麽敢问手冢护卫,今朝辰时你在干什麽?” 人是辰时死的吗?辰时,该是已经回去了吧,今早被抓进刑部又是几时,手冢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干什麽。可是如果说昏迷,那麽迹部的事会进一步有曝光的危险。那件事,忍足曾那般叮嘱过,务必守口如瓶,一定事关重大,手冢於是回答睡觉。 “护卫辰时还在睡觉,真是罕见。”真田冷笑,“那麽卯时呢?” 真田该不会准备把每个时辰都问清楚吧,手冢眼中掠过嘲讽,没有回答。真田并无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是问他几时回去睡觉的,手冢对於昨晚的事情毫无时间概念,只得按照往日搜查的惯例回答。 “寅时。” “为昨日行刺之事操劳至此,护卫真是辛苦了。”如期看到手冢再次掠过惊愕,真田浮出不易察觉的冷笑,“对了,手冢护卫可曾寻到刺客的蛛丝马迹?” “没有。” “手冢护卫可曾记得刺客行刺末将的时候是几时?” “不知具体时刻。” 哗然。手冢心中不安。真田惊堂木轰然,满堂肃静。 “大胆要犯,巡逻彻夜,竟然不知昨日被行刺者为何人?” 不是真田?手冢当然不知道昨天行刺之事,他什麽都不知道,如今就是撒谎也毫无凭据,很快就会露出破绽。如果说行刺,难道是迹部被行刺,可是为何不得告诉别人,一切一切都为什麽。 接下来的几个辗转,手冢破绽百出,他必须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隐瞒迹部的事,纵使聪明如手冢,结果也只会如此。如今,欺君之罪已成定局,手冢心数已乱,他始终不知道迹部那件事究竟有多严重,如果说出来会怎样,会不会使得迹部招来杀身之祸,完全不知道。 但是会隐瞒下去,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能让他死,所以会遵守承诺,就算是死,也决不开口。 审问一度陷入僵局,当手冢决心保持沈默,他们便休想问出什麽来。副将切原提醒,看来不得不用刑了。 公堂问刑,无论刑杖还是拶指,都会导致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 只是那还吓不倒手冢,相对於他的无动於衷,真田反而陷入沈思,虽与手冢未曾深交,这个沈默但是神秘的人给真田的印象是那种铁骨铮铮的坚定顽强,用刑未必奏效。 如此看似正直的人现在固执地隐瞒事实,必定有所顾虑,而那个软档,才是突破口。 “切原,另一名疑犯可曾招供?”真田突然问。 “没有,还要继续用刑吗,已经撑不了了。” “当然,本案还没结束啊。” 手冢心中暗惊,还有一名疑犯,而且已经用刑到撑不了了吗……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真田和切原,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心理战,但是他从两人神情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很想问,想要问清楚来龙去脉,起码问清楚案件的一些最基本的要素,但是他知道这些人不会告诉他,而且他所问的东西,也更会进一步暴露他的一无所知和心虚,还有软档。 公堂沈寂了片刻,真田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手冢,你可知欺君之罪是死罪?” “属下知道。” “如是说来,你是决心一死了?”真田喝道,见手冢并无回复,真田於公堂宣判,“此行刺一案涉及太子与少王爷,疑犯手冢杀人物证确凿,并隐瞒重要实情,欺君之罪不可饶恕,判处斩刑。” 手冢震惊。 这麽快。 为什麽没有用刑讯,如果真的是重要实情,却为何立即将他这要犯兼目击证人处以死刑。 而且,从真田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供出实情。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什麽,难道他们早已得知真相,难道他们只是想要灭口以便隐瞒…… 难道另一名疑犯,用刑到撑不了的疑犯,是…… 突然行刑官来报:“将军,又有侍卫坦言目睹疑犯於卯时出没於库房附近,但是疑犯依然拒不承认杀人事实。”真田喝道:“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继续用刑!”随即下令,“立即严查东宫正殿迹部王府,对於扰乱朝野安宁企图动摇王位者,绝不手软!” 手冢乱了,心里乱了。 是他吗,那个被看到出没於库房附近,留下物证,被用刑,被严查的,扰乱朝野安宁企图动摇王位的人,是他吗…… 就算不是他,他逃得了吗,案发之时他确实也在库房冰窖附近,他现在身体虚弱势必不能应敌,现在根本就可以想象真田有多想要借此机会铲除他这个竞争对手,人证随处可以贿赂而得,而那个粗心的人,连腰牌都会落下,那麽他自己,很有可能也落下了蛛丝马迹。 况且,如果当时真的被人发现,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是会毫不犹豫杀掉那两个侍卫灭口的。 此刻,真田下了一道道严查命令,仿佛此案一切胜券在握,只差那人开口招供。 手冢彻底乱了。他承认,在这场心理战里,他输掉了。 他从来都没有输过,以往即使天下所有人输掉心理战,沈著冷静如他也不会输。可是现在他输了。 都是因为他,迹部。 惟有他,能够颠覆手冢心中的平静。 而手冢眼中不易察觉的一丝丝惶恐,也映入了真田的眼中。跟预料的一样,果然只要提起那个人,手冢的防线就会崩溃,而此事必定与那个人相关,也许孔雀胆一案,也许王位争夺战,都会因了这一审而做个了断。 “手冢,至今拒不交代实情,本将军判你斩刑,可有异议?”真田的声音使得手冢心中一震,看到这样的手冢,真田感慨,果然只有利用他才能击垮你啊。 手冢在这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情景下摸不清真相,但是斩刑并不是儿戏,真田连刑签都下发了,死罪已成定局,除非他开口坦言。 甚至手冢看得到,真田此次深夜提审,根本已经决定要置他於死地,灭口也好,利用也好,总之目的就是要杀掉他。 那个真相,如果关乎冰窖那个真相已经被他们掌握了七八成,那麽自己在此坚持又有何意义,难道为了家族声名抛弃了所有的东西入宫艰难奋斗,却为了他而使得前功尽弃吗。 但是,讽刺的是,手冢发现,就算前功尽弃,就算会带著欺君之罪被斩首,再毁一次家族声名,他依然无法出卖那个人,依然无法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想起忍足当时绝非儿戏的神情,此事事关重大,对迹部有危险,不仅是生命危险。 忽而想起忍足曾经说过的另一些东西来。 “不仅是我,即使你这四品高官,都可能只为向迹部警告就被简单杀掉。我们这些末官,许多时候也不过是在充当垫脚石,充当那一万具骨头。朝廷为收拢人心,为除去後患,难免要牺牲一些无辜者,然後在无数未寒尸骨之上继续成就大业。” “人是我杀的。”手冢突然说。 (十二) 如此意外,连威严肃穆如真田都大惊失色。 他们看不到,手冢心中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而此刻又是何等悲凉。 朝廷无非就是想要逼出真相。既然已决心守口如瓶,死罪已成定局,数罪并罚不也还是一死,不如来个痛快的。 如果这样可以解放那个所谓的“另一个被行刑的疑犯”,如果这样可以彻底隐瞒冰窖一事,如果这样可以混淆他们对那人的判断,进一步减轻对那人的威胁…… 为了他,不惜犯下欺君之罪;那麽为了他,不在乎在死罪之上再加一个可有可无的罪名。同样是死,与其死得莫名其妙,不如就此反抗,莫怪我从中作梗,谁叫你们首先绝情。 真是讽刺,当初为了声名而离开了他,现在却要为了他而再度毁掉声名。 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相对心意已决的手冢,真田却因了愤怒而有些发抖。他早料到手冢是固执的人,花了一天时间策划这场心理战,结果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跟迹部相关的情报,却居然使得手冢独自揽下了责任。他太小看手冢了,手冢的倔强和自我牺牲的决心,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此刻公堂之上,狰狞的肃静空白得几乎压碎耳膜,叫人喘不过气来。 “从实招来。”真田厉声打破叫人发疯的气氛。 “属下昨日擅自於冰窖内练功,卯时离开库房被两名巡宫护卫发现,两人对属下擅离职守恶言相讥并提及属下出身一事,属下盛怒失去理智,抽出其中一人的剑将两人杀掉。” 说出这样的话,手冢赫然感到钻心剧痛,声名啊,这个东西已经使得他一无所有,如今就这样毁了。 “剑刃是否有毒?如何杀掉两人?” “无毒,属下右手持剑,一剑封喉。” 根据方才上演的一出出真真假假的戏幕,手冢早就从中掌握了那些细节,回答无懈可击。真田说不出话,江湖中不乏需要置身於冰窖环境的旁门武功,手冢的话没什麽可挑剔的。 “方才为何不招?”切原问道。 “为逃死罪。既然难逃一死,坦言又何妨。” “照你的说法,你与孔雀胆一案完全无关了?” “是。” 真田知道事情绝不是这麽简单,手冢并不像是那种失手杀人贪生怕死隐瞒真相的人,而且凤眼之中凭空出现的悲怆已经突破了那分清冷淡定,一定是发生了什麽,他一定隐瞒了什麽,一定和行刺和孔雀胆和少王爷都有关联。不甘於一无所获,真田咄咄逼问有关孔雀胆各案,然而手冢一口咬定一无所知。 审讯漫长艰辛,直到天边发白,手冢始终沈默,就如面对挑战时那沈默的剑,所以真田只有落败。 也罢,历史潮流本就不乏替死鬼的范例,迹部,算你走运,而且,本将军本就做好了另一种打算,想要击垮你,想要让你露出反贼的真面目,就要拿你最重要的东西开刀。况且早料到手冢不招,他触及了一些禁忌,那麽决不许他带著那些秘密活著,所以他必须死,他的死,还有很多别的作用。 “钦犯手冢国光,於太子被刺之夜自顾修炼旁门武功,杀害宫中侍卫,企图隐瞒实情,身兼命案,欺君之罪,擅离职守之罪,数罪并罚,处以斩刑,於今日午时三刻午门斩首示众。” 鲜红死签抛於手冢面前,发出一声闷响,仿佛梦境中的美好和希望全都随之破灭。 手冢闭上眼去,不想再去面对著残酷现实,咬牙忍住想要流出眼泪的冲动,就算心意已决,却依然痛如刀绞。曾经以为为了这个声名,不再会有让他犹豫的因素,不再有会使他屈服的困难,因此才有那样的义无反顾;可是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是这种结局。 刀锋般薄唇已经被咬破,无声淌下的鲜血红得刺眼。 一样的场景,恍然间手冢回到了当年,只是囚车上的人换成了自己。 被沿街的庶民吐口水,扔鸡蛋,手冢麻木不仁,又是好一个欢庆的日子,又一个百姓眼中的朝中恶人被铲除,遍布人间的欢愉和嗤笑,刺痛了眼睛,刺痛了耳膜,刺痛了心。当年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幕,终生难忘的刺激,才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挽回,却不知原来竟会如此事与愿违,怕是经过了这两代人,手冢这个名字,更加注定要遗臭万年。 额前垂落的几簇茶色乱发抚过清秀的脸,带著蛋清的粘腻,眼前一张张兴奋或者激昂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变得扭曲,是因了粘在睫毛上的污浊,还是因了轰鸣的头颅,无从得知。 朝廷,真是懂得收买人心,当年召自己进宫,打的是提拔罪臣之子的旗号,宣称不论出身贵贱人人平等;而今,流传於民间的说法,却是严惩当年抛弃平民百姓贪图富贵不仁不义作恶多端的杀人犯。 也许他们是对的,谁都知道,他抛弃了青门,抛弃了朋友又或者恋人,只为自己,只为朝中声名。挑在这朝野动荡的时候找个替死鬼上演为民除害,不愧为统治者,手段何等高明。 就算为父是反臣,这样的朝廷也有资格控诉别人的罪行吗。 依然记得忍足曾漫不经心地说,世代王朝,不过是奴才主子轮流坐镇,十年河西十年河东,除非阶级矛盾性质改变,否则无论谁登上王位,都不过是一个奴役者,都必定与前人一样奴役天下人,为了不被人奴役,只能选择去奴役。在这些统治者眼里,一个家族的声名轻如鸿毛,他们不会在乎什麽对你重要,他们只在乎你的什麽可以利用。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就可以随意践踏;而我们,当我们无力成为奴役者,便只有任其所为。 “收手吧,那柄寂寞沈睡的剑,不适合这片尘嚣。 不过,每个人,也都有他想要坚持的东西,就算那对於别人来说可能是荒谬的,不值得的,难以理解的,但是对他来说却很重要。” 手冢并不否认。至今看来,也依然是荒谬的,不值得的,难以理解的,他为了朝廷鞠躬尽瘁,而朝廷是怎麽对他的。 原以为可以为了这声名,什麽都可以牺牲的,於是什麽都舍弃了,怎样的艰辛都忍受了;当真正关於那人的性命时,还是无法理智。家族声名,这个曾经夺去他一切并且仍然在掠夺他的事物,输给了那个人。 这也算是当初欠下他的吧,还不起情债,惟有拿命来抵。人间路短,儿女情长。 跪於法场,手冢并无羞辱感,他闭上眼睛,抬起头来,让烈日最後一次烫过他清冷的脸。 难道这一生就这样连死都不明不白吗。 滴漏的水面以肉眼寻不见的速度下降,百刻更箭的指数终於临近午时三刻。据说,午时三刻阳气最盛,阴气即时消散,重犯或十恶不赦之犯於此刻开刀问斩,连鬼都不得做,以示严惩。 那麽就此魂飞魄散,连个来世都没了可能。也罢,如果人间真的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残酷所在,又有何眷恋;不再回来,便是解脱。 只是,冥冥之间,却怀念著寒冷遥远的记忆之中,那沈於海底深处的温柔,多想最後一次拥有。 时辰到。 手冢脸上浮现了一丝淡笑,算是对这个玩弄了他的人世间的一个嘲讽。 颈上的枷锁被解了下来,酸涩的肩膀和手腕才刚刚得到喘息,马上就可以痛痛快快超脱了,手冢平静异常,倒是围观者望了那倾倒众生的容貌,无端心生怜悯,他若真的如传闻那般十恶不赦,那双淡然却孤傲的眼睛,为何深邃沧桑得叫人心疼叫人不忍去看,仿佛只消一眼便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刽子手拨开手冢颈後乱发,露得冰肌,明晃晃的大刀直冲天际。 (十三) 突然之间,金属碰撞的巨响犹如撞锺般回荡,行刑大刀断为两截,断刃一直飞到监斩的真田面前。接过回旋归来的剑,自信而不恭的金瞳光芒四散,一贯顽劣的声音响起:“远远不够啊。命案的主角都没登场,怎就准备落幕了。” 越前?手冢愕然。真田喝令:“将劫法场的人拿下!” 越前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将军,草民乃是真凶,不想听听真相吗?” “越前!”手冢喝道,他不想再牵连更多人。可是越前置若罔闻,随手将两块殿前护卫的令牌扔在了法场上。 “草民於江湖争斗之中重创,恳求门主运功疗伤,门主为保草民性命,带草民於冰窖赤身运功,门主不慎走火入魔昏迷不醒,并被两护卫发现,为隐瞒门主私自带人入宫一事,草民将其双双刺死。昨日卯时,库房冰窖,兵刃无毒,创口於颈处自左向右一剑封喉。” 一席话震惊了所有人,连真田都站了起来,所言居然完全吻合,且令牌确属两名护卫所有,不可思议。手冢惊诧,越前金瞳闪过暗示,随即轻笑:“门主,委屈了啊!” “速将疑犯捉拿归案!”威严的喝令,仿佛看得到青筋暴起。围观众人刹那间不约而同为越前让出一条退路,青门的人隐约其中,官兵涌向人群。行刑手问道,还继续吗? 深知青门下一任当家越前的轻功甚是了得,如若没有手冢这边做把柄,官兵岂能擒得住他。真田喝道:“军令既出岂有收回之理,马上行刑。” 却听得人群另一方响起:“这便是朝廷对待冤案的态度吗?” 又是越前,全场哗然,官兵又接著涌向那边,法场乱作一团。手冢对上了那双眼睛,熟知的冰蓝色,熟谙的笑意,千面笑不二,是天下无双的易容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