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愈来愈深入地下,离阳光愈来愈远。最后,两边的墙变宽了,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看见有一个人穿了大部分是白色,闻起来有啤酒味的衣服,他认出那个人正是法官兼行政长官。在法官的身后,铁栏后面的黑暗中,依稀可见萝碧小小的身影。法官一点时间也不浪费。“我一直在等你,精灵。”他说,“你是来找你未来的妻子的,对吧?我就知道。”约许哑口无言,心想他怎么会知道。当然了,萝碧只是个小女孩,而他也还只是个男孩,可是精灵很小就会选定妻子,而且终生不变。他每次想到萝碧,她的面容,她的温柔,还有保护和安慰另一个小女孩的勇气,他就知道萝碧正是他要找的妻子。“我就知道!”法官继续说道,“我也看得懂古文,我也看到了那则预言,然后才把预言和其他写在这地方墙上的东西一起挖掉。认得字对一般人没什么好处,所以我早就想办法预防了这种不幸。那则预言是艾尔杜因写的,那个伟大的巫师,光明之王,建国的人!大利加城以前是个精灵之城,你知道的,对吧?在食人魔把城毁了之后,艾尔杜因重新夺回来重建。艾尔杜因是个疯子,他爱精灵。当然啦!他也有相当程度的军事头脑,在食人魔权力最大的时候,能收服这个城市,用不到半数的兵力获得胜利,的确是需要某些程度的本事和某些程度的智慧,这我得承认。可是和我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我才是真正建立大利加城的人,一个真正的解放者。我把大利加城从热情、自私中解救出来,我把这个城市带回美德和谦逊中,以我的公正和简朴来洗净这个地方,而且我把这里弄得更美!我也是个术士,比艾尔杜因伟大多了。他只会预测未来,摧毁食人魔用来统治世界的黑暗魔咒,我做的可比这厉害得多了,你注意到没有?你有没有看到我伟大的成就?我的胜利?”一阵沉默,漫长的沉默,约许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更准确点讲,恐怕是该回答些什么吧,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这位法官那么了不起的成就是什么。他唯一想到的只有大利加城是个很凄惨的地方,曾经拥有那样辉煌的历史,现在居然会变成这样也的确有点了不起。令人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着,最后法官终于按捺不住。“是鲜花呀!”他激动地大叫,“永远都会开着鲜花的紫藤,芳香的茉莉!乡下送来的大量蔬果和谷物腐烂之后,可以做成一种特别的肥料,让我们有永远盛开的花朵和强烈的花香,这岂不是太特别了吗?这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啊!对不对?”约许很感兴趣地望着法官,他是个疯子,完完全全的疯子!约许对他的疯狂没有丝毫怀疑。但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那么多全副武装站着的人,明明看到他这么疯狂,却仍立正站好,而没有拉起他的手,很有礼貌但很坚决地把他送到可以治疗疯癫病的地方,或者至少也该阻止他去伤害别人。“我也必须毁掉艾尔杜因的旧皇宫,到处都是可笑的拱门,那些无聊的老拱门和柱子,加上那些无聊的花坛,四周还种着可笑的香柏树。我把所有的一切全砍掉了,只留下门廊,因为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时代,一个以我的皇宫为象征和代表的时代来临了!”“艾尔杜因,”法官继续说道,“在他死前写下预言,‘最后的精灵将娶的女孩,为我之后,本人后裔,女孩一如祖先拥有预知能力,名字中有早晨的光,她的父母..’后面少了一个字,因为时间久远而磨损了,‘父母什么精灵’,我知道那个字一定是_恨’。卫兵说你到过我的花园,看过我可爱的女儿晨曦,我就知道你会再回来找她,所以我一定而且必须把你杀了。”晨曦?法官的女儿?约许看到的在秋千上的那个可怕女孩?法官的女儿叫晨曦,初升的阳光!那个恶毒、傲慢而凶狠的女孩名字里有晨光?“我的女儿晨曦,名字里是有早晨的,我把她教养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她是完美的,会弹琴、念诗,荡秋千的时候唱歌,就跟从前的公主一样,至少和羊皮纸的旧书上所描写的公主形象一样。所以等她到了一定的年纪,我就不让她做任何事,我是说晨曦除了弹琴和花时间荡秋千唱歌之外,什么也不做,因为这样完美的女孩..”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弹琴、荡秋千唱歌,约许开始对可怜的晨曦感到一丝同情,被迫在生活上模仿荒唐童话中描述的那些根本不曾存在的公主!所以她才会成为那样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笨蛋。完美想必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负担。“晨曦是我的女儿,所以也算是艾尔杜因的后人,因为我和他一样是一城之主,我是他的继任人。”法官把声音提得很高,他的话都说得一清二楚,好像要让每个字都更有分量,“晨曦也有预知能力,你知道吗?她有一次预测说,她会拥有守卫队队长夫人的那条金项链,你猜怎么着?那个队长原来是个叛徒,吊死他之后,所有财产充公,那条金链子就成了晨曦的了!后来她又预测去年夏天的干旱迟早会结束,秋天会下雨。她又说对了。”一时之间,法官笑歪了脸。约许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晨曦!荡秋千的那个可怕又讨厌的蠢女孩?那个会让小孩哭上几个钟头的女孩?他替她感到难过,她其实也有她的难处。事实上,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命运,可是,要自己和她营造出一个新的族群是绝不可能的!他宁愿被吊死也不要娶晨曦!他的命运就到此为止吧!他不再相信艾尔杜因和他的预言了,说不定光明之王艾尔杜因也老糊涂了,也许光线让他花了眼,脑袋里进了水,和食人魔打仗可不比吃野餐、围城或其他时候,艾尔杜因想必脑袋撞上了什么很硬的东西,让他以为最后的精灵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娶晨曦。眼前的问题是怎么把萝碧救走,如何很快地制造骚动,然后丢下法官和他可爱的女儿,以及他们了不起的预言。法官拿着约许的弓和三支箭,以及那个蓝色天鹅绒的小袋子。“我们来看看你带了些什么来摧毁我们。精灵,你的弓箭在我手里,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呢?”法官捏了一下那个天鹅绒的袋子,金豆子掉落在地上。对人类来说,金豆子没什么香味,但对精灵则不然。豆子散落时,约许闻到了豆子的香气,虽然微弱但甜美而沁人心脾,就像刚烤出来的一样。约许想起了那些老鼠。地牢里那些又肥又大的老鼠,以前在小时候老鼠帮过他一次。他们也能闻到豆子的香味。老鼠的思想很容易控制,这里有几千只老鼠,约许能够感受到他们,感受到他们永远不能满足的饥饿、他们的愤怒,因为遭受踢打、石头砸、丢飞镖和毒饵,好几千只老鼠都在地牢里,饥饿、愤怒和捣蛋。约许吸着气,感到空气充满了整个肺部,感到力量增加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他要召唤那些老鼠。他增强了金豆子的香气,然后寻求老鼠的思绪,引导他们。“小孩子的玩具,”法官把陀螺丢在地上,一脚踢烂,“还有..一本书!很有意思,对吧?”老鼠开始从铁栏杆后面及旁边走廊的黑暗中出现,有些沿着墙边跑过来,利用火把之间的壁缘,现在来得还不多,才几十只。约许消除了他们脑中的恐惧,其他的老鼠也来了,后面还有,然后又来了更多,他们直朝金豆子走去,完全不理那些士兵,一点也不害怕,一波波的肉、毛和小牙齿,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淹没了那些人的脚,那些士兵想躲,想逃开,结果彼此撞成一团。法官正拿着原先属于精灵母亲的那本漂亮小书,正用心地看着,没有注意别的事,“这些是什么?咒语吗?还是诗?真是胡说八道!‘跟..着..那..蓝色..苜..蓿..苜蓿叶..,,·跟着那蓝色苜蓿叶’。你知道吗?精灵,我也懂得你们的文字,你一定要懂得敌人的语言。跟着那蓝色苜蓿叶?苜蓿叶是绿的才对,我就知道,精灵最会撒谎,不是吗?连写诗也不例外。跟着那蓝色苜蓿叶,引你到金子闪亮的所在,找到潺潺流水,未来就在..我们的力量..和..”老鼠开始咬嚼,不单是咬豆子,而是能咬的都咬,也包括士兵和法官的脚和腿,法官发出一声惊叫,失手掉了那本书,只有约许和萝碧没有受到攻击。他们脚上没有淹没了其他一切的老鼠,那群老鼠像一张长了牙齿、不住挪动前行的地毯。有些人开始逃跑,把身子贴靠在墙上,以免失去平衡。约许集中精神在锁上,咔啦,手腕上的锁开了,所有的铁链掉在脚边;咔啦,脚踝上的锁也开了。大批老鼠爬满一切,法官被自己踢烂的陀螺绊了一跤,几个剩下的士兵跑过去扶他、保护他,把他举在空中,关萝碧的牢房完全没人看守,咔啦,牢房的锁也开了。约许抓着萝碧的手,把她拉了出来,然后慢慢地倒退着出去,这样才可以看着法官和那些士兵。像海水一般的老鼠在他们经过时,温驯地分开来。约许从墙上拿下一支火把,最后再看了那群人一眼,法官已经又站回地面,但忙着保护自己而没有注意他俩。楼梯上站满了士兵,他们上面是更多的楼梯,更多的士兵,还有更多,更多。不过在老鼠的脑子里有一个影像,那就是伸展在这个城市和那条河下面的那个广大如迷宫的地下世界。约许看到老鼠所看到的,于是和萝碧一起转身朝和楼梯相反的方向跑去,有道铁栅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幸好那个锁很容易打开,而走廊直通到另外一边,约许将走过的门都锁上,以便阻挡追兵。他们一心希望能看到一点光亮、一线阳光来指引他们逃到地面上去。可是这种情形始终没有出现,走道直往下斜,一直往下,经过愈来愈黑的地道,地上的老鼠愈来愈少,又有好多扇门、好多把锁、好多条走廊,愈来愈往下,也愈来愈深、愈来愈黑。当初建这个皇宫的人,很可能就是艾尔杜因,显然决定想要研究精灵的地下通道,就移了一部分到地牢里来,用古老而难以开启的门来隔绝。他的老皇宫后来坍塌了,上面盖起了古怪而搞不清形状的正义殿,但原来的地牢却完整地被保留下来。约许和萝碧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下来,约许很害怕,没有把握能逃出,那些老鼠迟早会分心,只要有人想起来用一支火把就能把老鼠赶走,到时候他们就得和大利加城的军队来讨论有多少活命机会。这种讨论可不会很友善,或者他们将迷失在那半坍塌了的地道之中,等着饥饿来替代绞刑台工作。“我不知道往哪边走。”他能开口时马上说道。萝强对德勰满彀_笑,傅寻抬藿燃顶上,阗魂镪火把照见一长条壁画,画的是蓝色的苜蓿叶,约许母亲的诗集原来也是一张地图!他们只要跟着走就行了。问题是到处都画着苜蓿叶,分岔的地道同时通往三四个不同方向的地道;不知通往哪里,却愈来愈小,他们只好往回爬,最后还被一堵画了漂亮喷水池和花园的墙挡住去路。约许仔细看过之后,发现有些地方的藤蔓组成了精灵文字,碰到有“通行”字样时,那条路就是顺畅的,原来他们是在一个古老的迷宫里,由很多不同的通道组成岔路,但都画了同样的壁画,他们必须靠藏在苜蓿叶之中的文字来认路,有时那里的字是“不通”,有时是开玩笑的诗句“要是你看得清字在墙上,表示你要走的路还很长”或者“只要你注意小心,就不会迷失方向”。对不熟悉精灵文字的人来说,这个迷宫根本无法走出去,不过,要是有耐心又有很长的绳子,大概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尽管要花点时间,但法官的士兵迟早还是会追上来。游戏变得愈来愈复杂,“通行”的字样开始让人走进死胡同,或哪里也去不了的楼梯。有一面墙画着精灵的棋戏:四个白衣仙女和两条黑龙,在戴着蓝色苜蓿叶皇冠的女王身边打斗,解谜的关键就在那本书里。书和谜语并列,幸好约许还记得这段文字:我们四个心中有个战士堂堂的勇气手中执剑眼神得意我们保卫女王仙女!约许非常仔细地看着,仙女手握着剑的地方,有四处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缝,隐藏在剑柄阴影里。小精灵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些杠杆,手指能碰到,却移动不了,不过这没有关系,他知道该怎么做,像开锁一样想就行。咔啦,那面墙是块板子,滑了开去,可是那些杠杆因为时间太久和湿气的关系,才开始就断掉了,而板子在他们通过之后也没办法再滑回原位,这等于给追兵开了条路,直接引导他们进入古代的地下通道。另一面墙后面是一道陡得令人头晕的螺旋楼梯,让他们下到地底,深得让约许觉得已经走到河底。墙上画的是海景。“等我们逃出去之后,我们要去住在海边。”约许对萝碧说,也许只是为了要让自己心安。“..太阳晒红的小水果,有咸咸的海水溅上来..”约许边回想妈妈写的诗句边仔细地看着那幅图画,发现有个小岛上长着一棵野樱桃树,正是他和艾尔伯洛飞过的那个小岛。难道几百年前就存在了吗?还有一棵野樱桃树长在上面,大概是目前这棵的爷爷吧?或者只是画家的想象,梦到的?在那棵树上,亮红色的樱桃在阴影的部分暗得多,他又在那里发现藏了机关的裂缝。咔啦,板子又开了,然而也是在他们通过之后又无法关上,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往前走了。他们愈走愈往下,到了城市的最底端,进入了精灵首都皇宫的地下通道。巨大的蜘蛛网挡住去路,小小的石头滚落,使地道变窄,然后又有水冲下来让地道变宽,他们发现自己渐渐陷入烂泥中,空气变得稀薄,充满了灰尘和土地,还有水和烂叶子的陈年臭味。约许很害怕就此走向死亡,更糟的是,他还带着萝碧。在这之前,他从没真正怕过什么,说起来好像那则预言一直保护着他,因为有人,也就是艾尔杜因,那光明之王,说出了他的命运,表示他至少能活到娶妻生子。可是他现在已经决定从预言中逃脱!要他一辈子和那个叫晨曦的可怕女孩过活?他情愿让巨人吃掉,或是死在大利加城的地道里。要是那则预言只对了一部分,他能否活下去就成了关键:艾尔杜因预言约许会活下去,法官兼行政长官则持反对意见,而法官离约许可比艾尔杜因近得多,而且手下的人也多得多..只要他能救得了萝碧就好了!地道突然就断了,他们从烂泥里爬出来,发现面对一道栅栏,栅栏的另外一边是更宽广的黑暗,空气清冷干净,地道最后到了一个山洞里。栅栏上的花纹很复杂,像苜蓿叶似的圈圈,叶子是银子,藤蔓是金子,交织成缠绕的拱形,显然是精灵手工打造的,而且无法打开,因为既没有锁也没有铰链,就是一道栅栏,清楚明白,这可不是一道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萝碧说,在火把闪动的火光中,她的黑眼睛亮得像星星,微笑使她容光焕发。约许无力地微微一笑,希望不是想问他如何逃生,这是他现在绝对不想细谈的问题。“现在吗?”他问道。萝碧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羞涩,微笑淡去了,但她还是固执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你想知道什么?”“那个法官说的..‘后人’,他说是指做同样工作的人,还是有同样血缘的人呢?是说某人的女儿生的儿子女儿,女儿儿子又生儿子..这一类的吗?你明白吗?”约许不解,既不解又很感动,这女孩即使在生死关头,求知欲还那么旺盛,面临可能再见到法官和绞刑台,或是在地道里饿死,竟然还想追究语义学。“两者都有可能。”他解释道。萝碧点了点头。“他有好多儿女吗?那个有好多光的王?”“你是说艾尔杜因吗?”“是的。 ”约许想了想。“嗯..对了,我记起来了,他有一个儿子,叫智慧王季希印,继位为王,死的时候没有子嗣,但至少有六个女儿,两个嫁人之后离开了大利加城。”“而那些女儿有儿子或女儿,下一代又生了儿子或女儿,再下一代还有更多的儿子跟女儿,所以现在根本不知道谁是艾尔杜因的后人,他很可能有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后裔喽?”萝碧很得意地作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