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精灵(希瓦娜-14

牙肉发痒使得小龙只有咬东西才不会心烦。看到被咬得残破不堪甚至粉碎的书本，约许不知未来有多少代的知识因此遭受浩劫。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和一只七百五十公斤重的大老鼠住在一起!约许勉强跛行到山金车那边，其实种得不多，但够治好背和肩膀的烧伤。如果要灭了小龙的火，或者至少减弱火焰的威力，还需要加上毛地黄和乌头。可是书上没有注明用量，只建议用几朵花，否则会有毒、会致命。问题是多少是太少，多少又是太多呢?他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忍受烧伤，他能做的只有避免刺激小龙。约许敷好烧伤的地方，站起身来。后面就是黑山积雪的峰顶，雪白地竖立在蓝天之前，山谷在下方展开。他放眼四下张望，因为一只小狐狸突然出现吓到小龙，使得红枞树林还在冒烟，幸好旁边就有水塘，可以用来灭火。约许跛着脚走回松林，要是小龙发现自己落单，恐怕又会出现许多大树火炬。小龙还在松树间睡觉，约许坐下来抚摩他，手指缓缓地摸过软软的翠绿色皮肤，“一只小龙重七百五十公斤。”书上这样说。七百五十公斤重的麻烦和灾祸，七百五十公斤重的小鳞片和热情。小龙醒了，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呵欠，空地边的百年老松顿时化为灰烬。然后小龙看到约许，又高兴得笑了起来，约许勉强及时闪开——现在他已经有猫一般的灵敏身手了，但他身后的一丛迷迭香又烧了起来。约许继续抚摩小龙摇晃的尾巴，彼此紧紧相拥，靠在那丛迷迭香附近。树丛燃烧温暖了空气，在晨雾中闪着金光，小龙快乐地望着约许，精灵男孩在龙的鼻尖上亲了一下，真像有了个小弟弟，一个七百五十公斤重的初生小弟弟。约许打开绣了花的背包，拿出羊皮纸书，还有小龙吃的金豆子。小龙最爱吃金豆子，开心地坐下来，一粒一粒地吃着，像所有的小龙一样，吃得很慢很慢。“小龙学会飞行后就长大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无限的智慧才会开始增长，才会认字、写字，以及控制喷火..”是“然后”不是“同时”，是之后的结果，是学会飞行之后才会发生。在第一次飞行之后，小龙才算长大，上面还有一张图说明这个概念，解释飞行的感觉，还有飞行如何使胸部和背部的肌肉活动，因此才能让小龙的头脑成熟。所以小龙的师父必须教他飞行，这件事还没做到之前，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随身携带几朵山金车花。问题是怎么教呢?学习要靠模仿，可是约许又不会飞，最接近飞行的经验，只不过是有天下午荡过秋千。约许第一个计划很简单，他把手放在小龙巨大的头上，然后尽全力集中精神想着一群飞鸟。结果没有用，小龙只抖了几下(结果造成约许右臂一处烧伤，八棵橘子树全毁)，接着还到处乱跳，好像相信自己跟鸟一样轻，只有半公斤重，跳上大树时，还连根拔起三棵粉红色葡萄柚树。就在约许差点因为到处奔跑而犯心脏病之前，艾尔伯洛发现了一只小青蛙，起先吓到了，因为那是小龙这辈子见过的第一只青蛙，因此喷出的火焰烧掉了旁边一丛野莓，接着就开心地玩了起来，学青蛙到处乱跳。因为没能成功，约许试着制作一对翅膀来改善计划，他要爬到岩石上，滑翔到地面。问题是他读到航空器制作手册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而他又不能重看，因为那本书已经在小龙打第二个喷嚏时烧掉了。至于热气球和风筝的书，更是早在小龙打第一个喷嚏时就毁了。约许做的翅膀虽然很像书上画的，却显然不够大，而他做舷外支架的布和尾翼的角度又错了。第一次试飞时，他就很惨地摔在长满龙胆根的草原上，落在一大堆粉红葡萄柚的枝叶间。小龙的表情从不解变成害怕，山边有好一阵子都听得到艾尔伯洛绝望的哀号。约许的手指和目光掠过那些古老的羊皮纸，现在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把山金车花和新雪捧在手里，涂在所有疼痛的地方，包括烧伤、割伤、碰伤、拉伤、扭伤、刮伤，还有淤血的地方。突然，他惊跳起来，原先还有最后一页没能揭开，现在终于可以打开了。和迷迭香的烟混在一起时，山金车花和雪产生了消除羊皮纸霉菌的作用，这是很有意思的发现，本来可以把这点加进《修护及保存古羊皮手册》书中，可惜小龙已经把那本书啃光了。在新揭开的那一页上，只有少数几行字。“有一种新的生物，是由精灵和人类结合而产生的，他们不像只爱科学书籍和事物制作方法说明手册的精灵，也不像什么书本也不爱的人类。因为在帝国灭亡、野蛮人兴起后，人类就变成无知的野人，像野熊，甚至还不如。”约许念了一遍，然后再看一遍，又再念一遍，然后再三反复看到完全确定为止。毫无疑问地，每个词，每个字，每个笔画都印在他的脑子里，像烙铁烙在皮肤上。艾尔伯洛吃完金豆子，过来要约许抱抱。约许一向认定自己是最后的精灵，是个孤独的精灵男孩，将是孤独的青年精灵、孤独的成年精灵、孤独的老年精灵，最后死在书本之间，永远是孤单的精灵，顶多有条龙陪着。可是事情并非如此，他可以娶一个人类女孩。这个想法立刻填满约许整颗心，一个人类的女孩——也就是说，简而言之，会有人类的性格，以及非精灵可能有的深颜色头发，不一定是蓝色的眼睛，会有蛀牙，会吃死的动物，会用手打死蚊子。想到这些，约许开始觉得肚子怪怪的，不再只是心里有感觉。但就另一方面来说，要是图书馆没有被火和掉下来的钟乳石毁掉，他的小龙也能在这里孵蛋，有个住的地方，有吃不完的水果和要多少有多少的、让人作呕的愚蠢爱情小说。约许想起在大利加城看到的预言，上面说到那个最有力量、最后的精灵，那个最有力量和最后的精灵，会见到最后的龙。最后的龙?在这里所谓的最后一个，就是说每次只会有一个，还是说这一个不会再生蛋，没有了他，这一族就灭绝了?他也想起上面写了命中注定要娶一个名字和晨曦有关的女孩，是谁的女儿?那一对..后面还有几个字，可是当时他来不及看完。卢立第二王朝的文字不太容易分辨，况且边看边被人背着往前跑。要是能看到最后几个字就好了，就是在“那一对”后面的那几个字，背着他的蒙瑟如果跑慢一点就好了!那他就有时间看完，现在就不会对他的命运有疑问了。不过，当时要是再慢一点，他们可能就被抓起来吊死了。他真希望至少能了解为什么大利加城的人对精灵那样痛恨!他是个精灵，没错，可是他在大利加城所施的法力也不过是让一只鸡活过来罢了。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母鸡，有温暖的棕色羽毛。一定是他必须娶什么人..一个名字和晨曦有关的女孩。他还必须教小龙飞行，他非教小龙飞行不可。他有个想法还没试过，可能有用。约许动身朝积雪的峰顶走去，艾尔伯洛紧跟在后。小龙有一身厚厚的翠绿色鳞片，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冷，约许却在寒风中颤抖，他集中所有的精神来让自己感到温暖，免得被冻死。草木愈来愈稀少，积雪愈来愈厚，在下面的山谷里，过去几天下的几场小雪积在草上；这里的雪却是积在先前的积雪上。那是一个很理想的地方，约许从山谷里看到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向外伸在空中，二十米下方有个山嘴子，再往下就是峡谷，在好几千米深的峭壁之下，周围的山峰都高得像几十座高塔一个个叠在一起那么高。底下的山谷开展，有好些地方有树林，也有空地，再往下就是十分壮丽的大海。这个地方再完美不过了，他的想法是和小龙一起玩，让他跟着走到岩石上。这时候，约许翻身藏在深处的石头底下，那里有一个好像特别为这个目的挖出来的洞。艾尔伯洛为了要跟着他，就会跌到空中，一旦到了空中，就会伸开翅膀，滑翔到二十米下的山嘴子上，那是一块很大的山嘴子，不必担心小龙会掉进峡谷，真是个简单又高明的计划。约许开始奔跑，挥舞着手臂大声欢笑，叫着小龙。艾尔伯洛快乐地回应，小小的快乐火焰把这里那里的雪融化了一片又一片，也让空气暖和起来。就是现在，约许飞奔起来，听到身后的地面因为那小东西沉重的脚步而震动。约许跑到岩石边，翻身躲到下面的岩石洞里，紧张地蹲着。艾尔伯洛来不及刹住，冲出岩石外，发现自己在半空中，惊慌失措却没有伸开翅膀，重重地掉落在二十米之下的山嘴子上。小龙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伤，而且伤得很重，连保护龙不受任何侵害的鳞甲也割伤了，染满了血。小龙没有哭，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找约许，最糟糕的就是那对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约许。七百五十公斤的惊慌，七百五十公斤的难过、痛苦和失望，即使是小兽未发育健全的脑袋也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是约许故意的!约许怎能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然后小龙低下头去，这回他开始哭了起来，微微地哽咽，甚至没有火焰，好像连体内的火也都熄灭了。约许感到非常难过，头垂到胸口，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感到巨大的孤寂像一件铁斗篷罩住了自己，使他无法呼吸。他曾经独自一人在烂泥和大雨中跋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帮助过他，可是他们是人类，而他是精灵，彼此之间永远有一道陌生而不能化解的高墙。十多年来他一直和一条只专心孵蛋，而不太注意他的老龙在一起，现在他又什么伴儿也没有了，他多需要有人安慰他、抱着他说：“你很好，孩子，你一直尽力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能力所及的一切。现在不要担心，事情总会解决的。”他这辈子从没听过有人对他说：“别担心，事情总会解决的。”他想要有人叫他，跟他说晚餐准备好了。他想要有人晚上帮他盖被子。他想要有人来，高大而又聪明的人来帮助小龙，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人。可是这里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他，还有一条绝望的小龙。他必须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把一只兔子和一只母鸡救活，他也帮助过莎琴娜排出肺里的水。他必须去找小龙，消除他伤口的疼痛，治愈伤口。他不能治自己的伤，但别人的伤可以。他必须去安慰小龙，他必须教小龙飞行，他做得到的。小龙实在太小了，他应该多等几个月再尝试，到时候小龙就会明白一切。对嘛!想必是这个缘故，他只是选错了时机。约许忍住双肩的疼痛，抬起头、打起精神准备去救小龙，脚却意外地踩到了一根枯枝，扭伤了已经淤青的脚踝，而且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从岩石上摔了下去，掉下——十米，砰的一声掉在小龙身上，原先安静的呜咽变成惊恐的叫喊，吓坏了的艾尔伯洛惊跳起来，把约许整个弹了出去，抛物线形成完整的半圆形，就像卢立第一王朝的拱门。约许挂在山嘴子的尖端，差点就掉人空中。他勉强抓住一丛树莓，整个人吊在半空中，下面是几千米深的峡谷。“救我!”他对小龙叫道，“救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又喊了一遍，“你的尾巴，把你的尾巴垂到我这边来。”小家伙瞪着他，一动也不动地吓坏了，整个呆在那里。七百五十公斤的呆若木鸡。“你的尾巴，”约许大叫，^陕把尾巴垂下来给我!”他摔下来时伤到手，除此之外，原先的烧伤也没痊愈，更别提还加上树莓的刺。约许用尽全力想撑住，但是两手开始打滑。“我要死了，别让我死，你的尾巴，你做得到的，你这个该死的大家伙，救我!”七百五十公斤无助的无用东西。约许抓不住了。他摔进半空中。他尽量要让自己想点什么，如果救不了自己，那么至少在最后摔到地面的时候少受点苦。约许不知道再过多久就要死了，会不会很痛，他想要想着妈妈，现在他们快见面了，这个想法却无法让他得到安慰，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绿色，天空、太阳、他能看到的一部分自己的身体、山峰顶上的白雪..所有的一切，渐渐都被巨大的绿色翅膀笼罩住，阳光透过翅膀洒了下来。小龙在飞!他在约许的上方伸开了翅膀。艾尔伯洛只是在模仿我——约许想到，因为学我而飞了起来，他马上就会发出叫声，结果我不是摔死而是被活活烧死。但是，约许看到了艾尔伯洛的双眼，七百五十公斤的决心，七百五十公斤的勇气，小龙要来救他，小龙掉下来的时候，伤得很重，他已经明白掉下去会受伤，现在要来挡住约许，不让他掉落地面。小龙用尽全力飞行，要来抓住他，现在和约许在同一个高度了。约许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着感觉小龙的爪子抓紧他的骨头、救他的命，也许他可以不摔死，但可能会给捏死。七百五十公斤的聪明与智慧。一阵拉力使约许往上，艾尔伯洛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把他抱在两只后腿中间。小龙的抓力很实在，有力而..温柔，艾尔伯洛的脚还很柔软，像任何小兽的脚，甚至没有用爪子碰到约许。小龙的头脑成熟了!约许的学飞计划成功了!小龙转身向上，对准黑山之外的小山，飞过一片很美的风景，种着葡萄和苹果树。约许用尽力气，收紧腹部肌肉，像翻筋斗似的把两腿蜷了起来。艾尔伯洛明白他的意思，放低右边的肩膀，同时选好恰当的时机，松开双手，约许就翻到了小龙的背上，好像两个训练有素的特技演员。而底下葡萄园里有很多小小的人影，正在四散奔逃。“我们离开这里吧。”约许叫道。艾尔伯洛又转了个身，向海飞去，越过刚才飞过的黑山，愈飞愈高，飞到云上，然后飞到云下，掠过树梢。约许发现他的图书馆现在完全孤立了，曾经发生过两次山崩，大约是前年春天，雨下得特别大又碰上融雪，一次山崩封住了他和蒙瑟还有莎琴娜爬过的阶梯，另一次则毁了那两人离开时所走的小路。他的图书馆现在只有那些有翅膀能飞的才到得了了。然后，他终于看到地平线在眼前伸展开来，在山谷之外，在云层之下，其间只有海鸥飞过。他感到风在头发里，海的声音和风声混在海鸥群中。‘龙的背似乎是特别为单一乘客打造的，两只内翼柔软而温暖，就在大翅膀之间。小龙发现约许在发抖，就用两个小翼将他裹住，这真是无法想象、全世界最舒服不过的地方。在他们的下方，山谷整个展现出壮丽的景观。艾尔伯洛低飞下去，触碰到那些落叶松，然后又飞上来，绕个圈圈，飞下到草地，然后又飞回天上。在空中听得到龙的叫声，比平常低沉得多，在他们面前喷出一道火焰。艾尔伯洛从火焰中穿过，速度快到约许还来不及觉得热。随着每一次叫声，天空变成火红和金色，但又立刻恢复成蓝色和白色。小龙低飞过海面，越过海浪，约许感觉到咸咸的泡沫飞散到脸和头发上，四周波浪起伏，海鸥飞翔，地平线绵延不断。艾尔伯洛的两只小内翼将约许包得更紧了，然后冲进海里。约许想象自己变成鱼，四周咸咸的海水就变得很舒服。他们遇到一群好奇的海豚，一只母海豚带着一只小海豚在旁边盯着他们，一时之间约许对他从未有过的童年充满了渴望，但紧接着艾尔伯洛转身飞向天，从一群海鸥中间穿过，约许的渴望随着海水泡沫滴落在身后与下方。龙又叫了一声，那低沉有力的叫声仿佛狩猎的号角，这次并没有火焰喷出。约许开始大笑起来，他找到了，要扑灭龙的火焰，有比山金车花、毛地黄和乌头还简单的方法，只要用海水就行了。他一直笑个不停，因为向天空飞上去，向地平线飞下来，又再回头向天上飞，有风在头发里，有海鸥在旁边，有小海豚在水里望着，这一切就是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