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许飞奔到大厅,在大厅正中央有一颗巨大的蛋,蛋壳上有金色和绿色交织的螺旋花纹,和龙皮肤上的花纹一样。蛋壳已经裂开了一边,里面露出一只和老龙相似的龙宝宝。龙宝宝露出绝望的表情,浑身金色和绿色,眼睛上面有簇深绿色的毛,眼睛很大、很圆、很宽,充满焦虑。北边书架上八百四十六本包括解析几何和如何腌制蓝莓与甜椒的书全都在冒烟,显然刚才的尖叫伴随着喷火。约许发现,当初把同类书籍放在同一个架子上,显然不是个好主意。现在解析几何已经全部消失了,人类必须从头再发明了。除非他能花一点时间,比方说五六十年,至少写下一部分初稿,还有加上百里香腌制蓝莓和甜椒的食谱也永远失传了,不过运气好的话,也许有人会再发明出来。撞击声加上墙壁的震动,那扇巨大的门打开了,两扇门扉洞开,海风刮了进来,把花瓣、蝴蝶、三百年来累积的灰尘统统吹成一道道小旋风。在天上,老龙挥动巨大的翅膀,遮蔽了天空,太阳已经升到高处,阳光透过他翅膀上的花纹照射下来,一对金色的眼睛凝视着精灵的蓝眼睛,那对眼睛里饱含着全世界的柔情与所有的尊严,所有的爱,所有的力量与骄傲。还有,所有的壮丽。壮丽壮丽壮丽壮丽壮丽“艾尔伯洛!”龙大喊,同时一道火焰喷出,照亮了天空,整个天上染成一片橘红。约许知道那就是老龙的名字,他点了点头,然后深深一鞠躬。火的痕迹留在天空,一分为二,老龙的翅膀向下冲往地平线狂涛巨浪与天空相接之处。波浪分了开来,缓缓地接纳了那对在地平线与大群海鸥下方撑了很久的巨大翅膀。约许的双眼一直凝视着阳光下展现波光的最后一点。约许的心沉了下去,悲痛像把刀插进了灵魂,而在那里又遇到其他悲痛,一直在那里的那些,去了再也不能回来的地方的妈妈,一动也不动地留在不断上涨水中的外婆..约许多希望老龙能再回来,他会一再念走丢了的公主和豆子的故事给他听。约许全心全意希望听到老龙骂他,把小精灵当成世界上最坏的坏蛋,只因为他想去爬大门外的橡树,或者聆听老龙数落各种病痛,还有胃炎、鼻窦炎、风疹块,或者第三十二节或第十六节还是第一百四十八节尾椎骨抽痛。一声可怕的尖叫突然在约许的身后响起。小龙在哭。现在物理学只剩一小摊灰烬在地上打转,人类必须重新发现杠杆原理、热力学,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至少要再等一千年。就在约许拼命想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的时候,他想起了大利加城的建城人、光之王者艾尔杜因说过的一句话:“当我们遇上灾难的时候,我们没有时间去想我们有多难过或多绝望,所以就别想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是赶快把小龙从蛋壳里拉出来。蛋壳有七公分厚,约许想打破它,可是跟徒手去打岩石没两样。他小心地伸出一只手,尽量不去吓到小龙。但他的动作还不够快。又是一声尖叫外加一道火焰,幸好,夹在蘑菇食谱和机器制作的书籍当中有一本治疗烧烫伤的手册。约许又试了一次,这回改用左手,因为右手已经像个小面包了,就跟第三个房间南边第四个架子上那本《如何在四旬斋日烹调蘑菇》书里的插图一样。他的动作比先前更慢,免得脸也变成《避免在四旬斋日烧焦的蘑菇》的插图一样,那本则是放在第三个房间南边第三个架子上。这回约许抓住了小龙的头,一圈圈翠绿色的小鳞片和一条条软得像天鹅绒深绿带金色珍珠光的皮肤交错,摸起来好光滑、柔软而且温暖。但透过他的手,约许感受到小龙极大的恐惧,龙宝宝巨大的脑袋里有着深沉的焦虑。害怕,是比饥饿更痛苦、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约许冒着被那种盲目没来由的恐惧击倒的危险,同时回想起自己一个人在下个不停的大雨里,天地间只有孤身一个的往日情景。害怕孤独。怕没人爱。他知道他必须做什么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象自己和小龙在一起;想象自己坐在一望无际、开满小小雏菊的草原上,把小龙抱在怀里;想象自己和小龙互相拥抱一起睡觉、一起共享甜杏仁和豆子,一人一半,然后小龙又把头枕在约许怀里,躺在一望无际、开满雏菊的野地里。小龙平静下来,脸上绝望的表情消失了,双眼眸光清亮。“没问题的,小家伙,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小,这个字只是个说法。龙宝宝实在大得可以,可是当时想不到适当的字眼。他毕竟是个小家伙,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绿色和金色的光,就像山中阳光照射下的湖泊。“小家伙,可爱的小家伙,你是我可爱的小东西,你是我可爱的小娃娃,我的小宝宝,小小仔,小东西,可爱的小龙,小小的小龙,可爱的小娃娃。”龙开心起来,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笑了,然后小龙摆了摆尾巴,巨大的蛋壳变成许多小碎片,好像翠绿和金色的烟花爆了开来。“艾尔伯洛!”这就是他的名字,“艾尔伯洛!”精灵男孩得意地重复了一遍。小龙兴奋无比,快乐地跳上跳下,尾巴致命地一扫,打断一根古老的石笋,好几块圆石头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接着是一声快乐的尖叫。幸好约许闪得够快才拯救了自己的脸,可是头发却有好几绺被烧成黑灰,和烧剩下的那本《子午线上》一起掉在地上。人类在未来几百年里将不知道时间,即使像绿色彗星和月食之类简单的小事,都将成为艰巨的挑战。约许坐在地上,小龙微笑着,张着没牙的嘴,两眼更加清亮。小龙把头枕在约许的怀里,马上就睡着了,他简直累坏了。总算安静了。约许的右手好像着了火般,前额也一样,都被小龙喷的火焰烧伤了。他想要按照事情的紧急顺序来安排该做的事——应该把所有的书和羊皮纸都塞进中间的那个房间,好避开小龙和恶劣的天气。另外一件事也很急——得找一些山金车花、乌头和毛地黄,想办法让小龙吸一点点,好让他能,怎么说呢?比较好控制。约许想起来了,山金车花也能用来治疗烧烫伤,这可得到处都种上一些才好。约许为了不惊动睡在怀里的小龙,用很慢的动作,把还能动的左手伸了出去,在一片用雏菊做成的地毯上,拿回了那本关于龙的书,那可是目前整个图书馆里最重要的一本书了。书上并没有记载和龙有关的实用资讯,例如龙宝宝高兴的时候,能够使梦想成真,关于这点,书上就没提到。不过,也许写过,只是被霉菌吃掉了。第十八章他们从清早开始工作。摘葡萄是全世界最棒的工作,监工不可能数得清楚一棵树到底结了多少串葡萄,而一串葡萄又有多少粒,他们只要一直不停地唱歌,表示嘴里没有东西,但也不可能听得出少了哪一个的歌声。他们唱着:我们都爱大法官,我们也信任他,我们都非常感激,因为法官的爱——歌声缭绕葡萄园,孩子们学会轮流偷吃,一次一个,就是离费莉西最远的那个。费莉西一直在一行行树间走来走去,史隆则在山坡下的无花果树荫下呼呼大睡。他睡觉的时候张着大嘴,口水都从花白的胡子上流了下来,看起来甚至不像清醒时那么蠢。也不用怕法可和佛佩斯,因为他们也正忙着尽量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太阳晒在一行行的葡萄树上,那年夏天雨水很少,葡萄长得再好不过了。远方的黑山峰顶初雪闪亮,听说黑山的另一边就是大海,那是一条好大好大的河,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和天空相接的地方。萝碧想到爸爸以前一直跟她说,有一天会带她去看大海。艾欧蜜就在萝碧旁边,就连她看起来也很开心,在偷吃葡萄之间扯开嗓子唱着:“因为法官的爱..”然后非常突然地伸手捂住嘴巴,差点把正在摘的那串葡萄失手掉下去。萝碧看到艾欧蜜脸上闪过好几种不同的情绪,先是全世界最大的惊吓,然后是全世界最大的悲哀,接着是全世界最大的恐惧。萝碧回头望去,看到有个身影蹲在葡萄树之间,她马上知道是艾欧蜜的父亲或母亲,也许是他们两个,来带他们的女儿回去。而那个小女孩吓坏了,因为害怕万一是费莉西或是史隆,或是哪个被抛弃的孩子看到她俩。你会进这个孤儿之家,可能因为你真的是个孤儿,也就是说父母双亡,或者是个弃儿,也就是说父母去过自己的生活,把孩子留给海纳斯夫妇照顾。这样就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党派,无可避免地彼此仇视。被抛弃的孩子已经习惯被抛弃的生活,从小小年纪就已经受到饥饿和残忍对待的煎熬,饥饿和残忍的对待挑上了他们,成为他们人格和一般生活中最基本的部分,结果就无可避免地仇视任何有过柔情与钟爱记忆的人。他们和费莉西与史隆相处很久了,几乎也能让费莉西和史隆因为难得出现的一丝丝感情而喜欢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孩子证明了海纳斯夫妇所给的那么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他们存活下去。就某种意义来说,弃儿等于是孤儿之家装饰门面的花朵。而那些弃儿都有个秘密,那就是梦想有一天,会有个国王或皇后来找他们,来敲孤儿之家的门,寻找他们因某件可怕的灾祸而失踪的孩子。也许是被大地震吞没、大洪水卷走,或被可恶的食人魔、巨人、精灵或狼人拐走又丢弃。一天又一天,从没有人来敲过门。事实上,根本也没有门可以让国王、皇后或任何人来敲,那里只有一张羊皮。会进来的只有海纳斯夫妇,或是什么“暂时性的师傅”,也就是来看雇童工的人,他们和费莉西谈价钱,史隆只管坐在一棵柳树下,由一个小一点的孩子替他打扇子赶苍蝇。但对弃儿来说,总还有这种机会在脑海深处等着,即使是年纪最大的那些弃儿,大部分连最基本的纯真和信任都没了也都还怀有那种梦想: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个国王和皇后,坐着装满美食的金马车,出现在那张羊皮门外..至于真正的孤儿,则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来到孤儿之家,落人海纳斯夫妇手里。既无心理准备又充满回忆和渴望过往时光,最麻烦的是他们还得应付海纳斯夫妇,这对夫妇最基本的任务就包括扫除孩子们小脑袋里对任何人和事物的情感,只能爱大利加城。但是发现爸妈被海纳斯夫妇取代,面包和乳酪被有虫的玉米粒取代,藏在饥饿和恐惧,处在孤独和羞辱之中,这些孩子脸上往往呈现绝望、痛苦与恨意。很多孩子之所以失去父母,不是得自永难翻身的穷困、传染病或饥荒,而是得自那位法官兼行政长官之赐。需要动用吊死这种神圣的惩罚时,他一点也不会手软,这可是为了子民们好。这更加强了孩子们脸上的恨意,以及海纳斯夫妇的得意,他们更需要加重处罚、减少配给、增添工作,好让孩子们感激!法官宣判的刑罚包括吊死和放逐。遭到放逐的人必须丢下子女,因为孩子是大利加地区的财产。艾欧蜜的父母就遭到放逐,如果他们敢回来把女儿带走,那就犯了绑架幼童的罪,必须处死。萝碧像个军事指挥官一样计划了一场战役,很快标定了几个重要的位置,费莉西和弃儿那一派里最可怕的代表人物主要是法可和佛佩斯,还有卡拉——那个少掉一根手指头的小女孩,她恨死了艾欧蜜。法可和佛佩斯都离得很远,在葡萄园的另一边;费莉西大约位于萝碧和艾欧蜜以及那个躲着的人影之间一半路的地方,可是她正盯着小山上面,因为有个小一点的孩子摔了一跤,可能受伤了,更糟的是,摔跤时可能打翻了装葡萄的篮子。最危险的对象是卡拉,她离那蹲着的人影很近,幸好她也在分心看着那跌跤的小孩,不过这维持不了多久。萝碧着急地想了一下,然后发疯似的跑了起来,尽量远离那个蹲着的人影。“蛇!救命啊,有蛇!”她尽量大声地喊叫。“马上停下来,回去工作,你这个笨蛋!”费莉西叫道,“只不过是条草蛇吧。”来不及了,整个葡萄园都恐慌起来,说不定只是找到了借口,可以不唱歌而吃更多的葡萄。有人害怕地大叫,四散逃逸,彼此撞成一团。萝碧继续往前跑,假装吓坏了,一面挥舞双手,发出害怕的叫喊,结果真的绊了一跤,直接撞上收集摘下葡萄的巨大篮子。大篮子摇晃了一阵子,然后就倒在地上,开始朝山下滚去,里面的葡萄掉出来一些,不过并不多。事实上当它最后撞上一块岩石、飞了起来、掉在史隆头上时,整个大篮子几乎还是全满的。当场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费莉西赶快去搭救老公,可是那一大篮的葡萄压在史隆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法可和佛佩斯赶过去帮忙,他们两个一起拉一边,费莉西拉着另外一边,史隆在篮子里乱吼乱叫,葡萄汁沾得到处都是。?昆乱中,有些孩子公然大笑,萝碧瞥见艾欧蜜消失在葡萄树之间,投入一个黑影的怀抱之中。她不见了。可是现在有麻烦的是萝碧,她拼命想着该怎么脱困,可是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史隆终于从大篮子里挣脱出来,满身都是葡萄汁,就像收成时的大木桶。他站起身,朝萝碧走来。“你..你..”他大叫着,一面用手指着萝碧,“你..你..”他呛住了。萝碧一点也不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她不知道自己逃跑的机会有多少,恐怕一点也没有,因为法可和佛佩斯挡住了去路。她不知道自己会挨上多少棍子,又有多少次不准排队去领玉米粒和烂苹果。她第一次真正感到害怕,说不定她的小命撑不到明年春天了。萝碧一动也不动,完全绝望,连最小最小的一丝希望也离她远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整个世界变成了绿色。萝碧抬头看,天上有个翠绿色、非常巨大的东西,阳光从上面透了下来。萝碧第一个念头是:一条龙的翅膀遮住了太阳。第十九章约许醒来,伸了个懒腰,右手和额头的烧伤已经痊愈,但背上的伤还没好,而且走路时还会一跛一跛的,因为最后一根被小龙尾巴扫落的钟乳石打中了他的脚踝。不止两个脚踝痛,全身也僵直,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寒冷使他手脚麻木,膝盖也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在冰河里冬眠的螫虾。.在阿士垂德,也就是地图上标示的最后一个村落里,蒙瑟为他买过温暖而舒服的灰色和蓝色的羊毛衣,可是约许会长大,衣服却不会,而且还不止这样,衣服破了,裂了,有些地方根本磨损得不见了。他记起那些好时光,能睡在恰到好处的温度下,身上盖着一层蝴蝶保暖,而他在那时候居然还会抱怨!现在不完美和不安全的地方可多了。事实上,全都多得漫出来,他得付出很多很多,才能得到少数几个可以预期而无趣的日子。小龙还在梦乡,一阵小雨落在昨晚过夜的松林里。最好别再住在图书馆里,不单为了拯救一点人类的知识,也因为小龙是个很容易满足、随时都很快乐的家伙,尾巴也永远摆个不停,而被尾巴扫落的钟乳石却可能是致命的武器。约许走到空地上散步,高山和冰河相接的地方长着山金车,他曾想尽一切办法委婉地向小龙解释为什么要种一片山金车,希望小龙能够像梦到雏菊时一样快乐;山金车就可以在约许脚下茂密地生长。但他所得到的反应却是一声尖叫,还有一道不可避免的致命火焰;连现在想起来肩膀还会炙痛。显然要梦想成真,只有当小龙心满意足的时候——那得灌注好多快乐和大量关爱才能达成。小龙正在长牙,中间的几颗已经相当大了,后侧的牙也已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