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 大师挚:大音泰。大师,鲁乐官之长,挚其名。 亚饭干:亚,次义。亚饭、三饭、四饭,皆以乐侑食之官。干、缭、缺,其名。礼,王大食,三侑。鲁亦有亚饭、三饭、四饭,僭王礼也。 鼓方叔入于河:击鼓者名方叔,避隐于河滨。 播鼗武:鼗,音徒刀反。小鼓,两旁有耳。播,摇义。持其柄摇之,则旁耳还自击。武,名也。 少师阳,击磬襄:少师,乐官之佐。阳、襄,二人名。襄即孔子所从学琴者。 此章记鲁衰,乐官四散,逾河蹈海以去,云天苍凉,斯人寥落。记者附诸此篇,盖不胜其今昔之悲感。记此八人,亦所以追思孔子也。唐史记安禄山乱,使梨园子弟奏乐,雷海青辈皆毁其乐器,被杀而不悔,此亦类于入河入海之心矣。或谓此八人乃在殷封时,或谓周厉王时,又谓周平王时,今皆不取。 太师挚去了齐国,亚饭干去了楚国,三饭缭去了蔡国,四饭缺去了秦国。鼓方叔入了黄河,播登武入了汉水,少师阳、击馨襄入了海。 (一O)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鲁公:周公子伯禽。受封去之鲁,而周公告戒之。鲁人传诵,久而不忘,或亦孔子尝与其弟子言之。 不施其亲:施当作弛,忘弃义。或说:施,易义。不以他人之亲易己之亲。或说:施,与义。不私与其所亲。或说:施,施罪于人。不施其亲,所以隐其罪,亦亲亲之义。今从第一说。 怨乎不以:以,用义。不以,不用。怨不见听用。 无大故则不弃:大故谓大恶逆。 无求备于一人:人之材性各有近,任才使能,贵不求备。 人才之兴起,亦贵乎在上者有以作育之,必能通其情而合乎义,庶乎人思自竭,而无离散违叛之心。《论语》编者续附此章于本篇之末,亦所以深致慨于鲁之衰微。 周公教鲁公道:“君子不要忘忽他亲属。不要使大臣怨他不见用。故旧之人无大恶逆,不要舍弃他。不要求全责备于某一人。” (一一)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马呙)。 八士,旧说:一母四乳,皆孪生。或说:亦可有十二子而以伯仲之序各称其三子者,此特见一家之多贤,何必皆孪生,是也。或说在周成王时,或说在宣王时,或以为即武王时之尹氏八士,见逸周书。本篇孔子于三仁逸民师挚八乐官,皆赞扬而品列之。于接舆、沮溺、荷蓧丈人,皆倦倦有接引之意。盖维持世道者在人,世衰而思人益切也。本章特记八士集于一家,产于一母,祥和所钟,玮才蔚起,编者附诸此,思其盛,亦所以感其衰。 周代有八个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马呙)。 〇子张篇第十九 (一)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致命犹授命,见危授命见《宪问》篇。见得思义见《季氏》篇。祭思敬丧思哀之义,见《八佾》篇。此章子张之言,亦平日所闻于孔子。已矣语辞,谓士能如此为可也。 本篇皆记门弟子之言。盖自孔子殁后,述遗教以诱后学,以及同门相切磋,以其能发明圣义,故编者集为一篇,以置《论语》之后。无颜渊、子路诸人语,以其殁在前。 子张说:“一个士,见危难能授命,不爱其身。见有得能思及义,不妄取。临祭能思敬,临丧能思哀,那也算可以了。” (二)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 执,守义。德在己,故曰执,犹云据德。弘,大义。后孟子言扩充,亦求其能弘。道在外,故须信。信不笃,则道听而涂说之矣。信道笃,斯吾德亦日弘。若有执而不弘,有信而不笃,则不大,不足当天地间大补益之事,不足为天地间大关系之人。有此一人不为重,无之亦不为轻。较之一无信守者,相去亦无几。或曰:不能谓其无执无信,亦不能谓其有执有信。两义仍相通。本章与曾子弘毅章略相似。惟曾子弘以指道,毅以指德,与子张此章所言正相倒转。曾子尝谓:“堂堂乎张也,难乎并为仁矣”,岂亦以子张之执德务弘乎?所守太狭固不是,然贵扩而充之,不贵以弘为执。于此见曾子、子张学脉之相异。 子张说:“执德不能弘大,信道不能笃实,这样,怎好算他有?又怎好算他没有?" (三)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问交:问交友之道。 其不可者拒之:此盖子夏守无友不如己者之遗训。又如损者三友,此当拒不与交。 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此盖孔子泛爱众而亲仁之遗训。 本章子夏之教门人,盖初学所宜守。子张之言,则君子大贤之所有事。二子各有闻于孔子,而各得其性之所近。子夏狷介,子张高广,均可取法。然亦不免各有所偏蔽。 子夏的门人问交友之道于子张。子张道:“你们先生子夏如何说呢?”那门人对道:“我们的先生子夏说:‘可与为友的,我和他为友,不可与为友的,该拒绝不与相交。”‘子张说:“这和我所听到的不同了。‘一个君子,该尊崇贤者,同时亦宽容众人。该嘉许善人,同时亦哀矜那些不能的人。’若使我是个大贤,对人有什么不能容的呢?若使我自己不贤,别人将会拒绝我,哪待我来拒绝人呀?" (四)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孔子之道大,博学多闻而一以贯之。小道窥于一隙,执于一偏,非谓其无所得,就其所见所执,亦皆有可观。但若推而远之,欲其达于广大悠久之域,则多窒泥而难通,故君子不为也。或曰:此重经世之义。小道,如农、圃、医、卜、百家众技,擅一曲之长,应一节之用者皆是。当与君子不器章参读。 子夏说:“就算是小道,也一定有可观处。但要行到远去,便恐行不通。所以君子不走那小道。” (五)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君子于学,当日进而无疆。日知所无,此孔子博文之教。月无忘其所能,此孔子约礼之教。亦颜子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故日知所无则学进,月无忘所能则德立。如是相引而长,斯能择善而固执之,深造而自得之矣。子夏此章之言好学,亦知、德兼言。 子夏说:“每天能知道所不知道的,每月能不忘了所已能的,可说是好学了。” (六)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博学而笃志:或疑志在学先,故释此志字为记识。然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未可与立。”故博学必继之以笃志,乃可以适道与立。 切问而近思:博文必归于约礼。学虽博,贵能反就己身,笃实践履。切问近思,心知其意,然后适道与立之后,可以达于不惑而能权。 仁在其中类:学者所以学为人,所以尽人道,故曰仁在其中。 本章当与上章参读。子夏列文学之科,然其论学,固不失圣门矩矱,学者其细阐焉。 子夏说:“博学而能笃守其志,又能就己身亲切处去问,接近处去思,仁道亦就在这中间了。” (七)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肆,官府造作之处。或说:市中陈列器物之所。今从前解。百工居肆中以成其器物,君子之于道亦然。非学无以明道,亦无以尽道之蕴而通其变化。学者侈言道而疏于学,则道不自至,又何从明而尽之?致者,使之来而尽之之义。君子终身于学,犹百工之长日居肆中。 本章学以致道,仍即上章仁在其中之义。 子夏说:“百工长日居在肆中以成其器物,君子终身在学之中以求致此道。‘' (八)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文,文饰义。人之有过,初非立意为恶,亦一时偶然之失尔。然小人惮于改过而忍于自欺,则必文饰之以重其过矣。 子夏说:“小人有了过失,必把它来文饰。” (九)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俨然,貌之庄。温,色之和。厉,辞之确。即,接近义。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德浑然。望之俨然,礼之存。即之也温,仁之著。听其言厉,义之发。人之接之,若见其有变,君子实无变。 子夏说:“一个君子像会有三种的变化。远望他,见他俨然有威。接近了,又觉温然可亲。待听他说话,又像斩钉截铁般厉害。” (一O)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信,谓人信之。厉,犹病义。言事上使下,皆必诚意交孚而后可以有成。然亦有虽不信,不容不谏,如箕子比干是也。不容不劳之,如子产为政,民欲杀之是也。子夏此章,亦有虽未信,举其常而言之。 子夏说:“君子等待民众信他了,再来劳使他们。否则将会怨他有意作害于他们了。君子等待其君信他了,再对君有所谏。否则将误会他故意谤毁于己了。” (一一)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大德小德,犹云大节小节。闲,阑义,所以止物之出入。或曰:论人与自处不同。论人当观其大节,大节苟可取,小差自可略。若自处则大节固不可以逾闲,小德亦岂可以出入乎?小德出入,终累大德。或曰:小德出入,如孟子曰:“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是也。”然则所以有出入,正以成其不逾闲之大德。 子夏说:“人的德行,大处不可逾越界限,小处有一些出入是可以的。” (一二)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隐!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门人小子:小子即门人。如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即门人。此处门人小子兼言,因下文洒扫应对进退,乃指子夏门人中年轻一辈言,故特加此二字。或说:小子当连下读,谓其门人中有幼者,使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今子夏不分长幼,一以此教,故讥之。今按:后说无此文理,门人小子仍当连读,后说之意已兼涵在内,若必拘泥分读,转失之。 洒扫应对进退:洒当为溉,以水挥地及墙阶,令不扬尘,然后扫之。应对,应是唯诺,对必有辞。进退,凡抠衣趋隅,与夫正立拱手,威仪容节,皆幼仪所当学习。 抑末也,本之则无:子游讥子夏失教法,谓此等皆末事,不教以本,谓礼乐文章之大者。 孰先传焉,孰后倦焉:倦如诲人不倦之倦。谓君子之道,传于人,宜有先后之次第,宜先则先,宜后则后,非专传其宜先者,而倦传其宜后者。故非末则先传,而本则倦教。 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区,分区义,即分类义。《齐民要术》有区种五谷法,作为区畛,如今菜畦,数亩之内,分类杂植。草木,即指谷、蔬、果、蓏之在田圃者。农夫之为田圃,必为之区别溉种,时日既至,大小甘苦,莫不咸得其生。然五谷自为五谷,果蓏自为果蓏,草木之区别,即喻人性与所学之不能相同。 焉可诬也:诬,欺罔义。言若不量其浅深,不问其生熟,一概以教,专以高且远者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之道,不如此。 有始有卒: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近小,后教以远大。所谓循循善诱。若夫下学而上达,本末始终一以贯之,则惟圣人为能。然则小学始教,人人可传,根本大道,则非尽人可得。此下孔门传经之功归于子夏,而《戴记》礼运大同之篇或谓原于子游之绪言,两人学脉,亦于此可见其有别。 今按:游、夏同列文学之科,子游非不知洒扫应对进退为初学所有事,特恐子夏之泥于器艺而忽于大道,故以为说。子夏亦非不知洒扫应对进退之上尚有礼乐大道,不可忽而不传。是两人言教学之法实无大异,读者若据“言游过矣”四字,便谓子游之言全非,则失本章之旨。 子游说:“子夏的门人小子,担当些洒水扫地,言语应对,趋走进退一应细事,那够了。可惜这些只是末节。若论到本原处,就没有了,这怎好呀?”子夏听到了,说:“啊!言游错了。君子之道,哪些是先来传给人?哪些是放在后,厌倦不教了?就拿田圃中草木作修,也是一区区地分别着。君子之道,哪可用欺妄来对人呀!至于有始有卒,浅深大小都学通了的,哪怕只有圣人吧?" (一三)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仕,人官从职。仕与学,所事异,所志同。优,有余力。仕而学,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学而仕,所以验其学者益广。此两语反复相因,而亦各有所指。或疑学句当在仕句前,然学而仕,士之常。仕而学,则不多见,子夏之意所主在此,故以仕句置前。 《檀弓》载曾子责子夏曰:“吾与尔事夫子于洙泗之间,退而老于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则子夏晚年教育之盛可知。本篇载诸弟子之言,独子夏为最多,岂以是钦? 子夏说:“仕者有余力宜从学。学者有余力宜从仕。” (一四)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致,极义。丧礼只以致极乎居丧者之哀情而止,不尚文饰。然若过而至于毁身灭性,亦君子所戒。 子游说:“丧礼只要极尽到遭丧者之哀情便够了。” (一五)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子张务为高广,人所难能,但未得为仁道。仁道,乃人与人相处之道,其道平实,人人可能。若心存高广,务求人所难能,即未得谓仁。 子游说:“我的朋友张呀!他可算是人所难能的了,但这样也未得为仁呀!" (一六)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堂堂,高大开广之貌。子张之为人如此,故难与并为仁。盖仁者必平易近人,不务于使人不可及。 兵书言堂堂之阵,又如言堂堂之锋,皆有对之难近之义。或说:堂堂指容仪言。然本章当与上章合参,上章之难能,犹此章之堂堂,子游、曾子乃评子张为人,决不仅言其容仪。容仪之训虽出汉儒,不可从。又说:难与并为仁矣,为使己与子张各得一国以行仁政,则必不及子张。以此合之上章未仁之说,显为冲突。或又说:子游言吾之与子张友,仅希其难能,尚未敢及于其仁,此益不通。宋儒说《论语》,有过于贬抑孔门诸贤处,固是一病。清儒强作回护,仍失《论语》之本义。姑拈此例,庶学者能超越汉、宋,平心求之,斯《论语》之真,亦不难得。 曾子说:“堂堂乎我的朋友张呀!难乎和他同行于仁道了。” (一七)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致,尽其极。人情每不能自尽于极,亦有不当自尽乎极者。惟遇父母之丧,此乃人之至情,不能自已,得自尽其极。若遇父母丧而仍不能自尽其极,则人生乃无尽情之所,而人心之仁亦将撕灭无存矣。 曾子说:“我在先生处听过:‘人没有能自己竭尽其情的,只有遇到父母之丧吧!’” (一八)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孟庄子:鲁大夫仲孙速,其父献子,名蔑,有贤德。 按:《学而》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当与此章参读。宋儒惩于绍述之事,说三年章与此章,特有烦言。:然孔子所言,本不以一概凡事,如禹改鯀道,未闻儒者谓之不孝,若必执一废百,则孔子不复有可与立未可与权之教矣。学者其审思之。又本章特称孟庄子为难能,在当时必有所以为难能之具体事实,今亦无可确考,此等处以不深论为是。 曾子说:“我听先生说过:‘孟庄子之孝,其他还是可能的,只有没有改换了他父亲所用之人及所行之政,是难能的。’” (一九)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阳肤为士师:阳肤,曾子弟子。士师,典狱官。 民散久矣:民散,谓其情乖离叛上。 如得其情:民心散离则轻于犯法,如得其作奸犯科之情,当加之以哀愍,勿以明察自喜。矜字当作矜,即怜义。 孟氏使阳肤当治狱官,阳肤去问曾子。曾子道:“在上者治民失道,民心离散已久你遇判狱能获得他们犯罪之实,当把同情来哀矜他们,莫要自喜明察呀!” (二O)子贡曰:“封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恶居下流:下流,地形卑下处,众水皆流而归之。喻人置身不善之地,则恶名皆归其身。 天下之恶皆归:此指恶名言。或言恶人皆归之。其自为恶虽不甚,而众恶皆成其恶。今按:人苟为恶,其他恶人自来归集。然谓君子恶居下流,当从前解为是。子贡之言,戒人之勿置身不善之地也。 子贡说:“封的不善,并不像后世所说的那么过分呀!因此君子不肯居下流之地使天下恶名都归到他身上。 (二一)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日月之食:食字又作蚀。君子有过,本出无心,亦不加文饰,故人皆见之。或说:以君子之德位,为瞻望所集,故苟有过,不得掩。更也、人皆仰之:更,改义。仰,谓仰望。如日月之蚀,人皆仰望,盼其即复光明,亦无害其本有之尊崇。 子贡说:“君子有过失,好像日蚀月蚀般。他犯过时,人人可见。他改过时,人人都仰望着他。” (二二)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卫公孙朝:卫大夫。春秋时鲁、郑、楚三国皆有公孙朝,故加卫字以别之。 仲尼焉学:尼,乃孔子卒后之溢。孔子卒,鲁哀公诛之,称之曰尼父。盖尼本孔子之字,古人有即字为溢之礼也。《论语》惟此下四章称仲尼,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语,似皆在孔子卒后,故称其溢。焉,于何义。公孙朝以孔子之学博而大,故问于何而学得之。 文武之道:谓文王武王之道。礼乐文章,孔子平日所讲,皆本之。 未坠于地.在人:历史已往之迹,虽若过而不留,但文化之大传,则仍在现社会,仍在人身。若国亡众灭,仅于古器物或文字记载考求而想见之,则可谓坠地矣。 贤者识其大者:识,旧注读志,记也。然亦可解作认识义。历史往事,多由前代之所传而记忆认识之。贤与不贤,各有所识,惟大小不同。贤者识其大纲领,从讲究来。不贤者,行不著,习不察,记其小节目,从闻见来。而其为前代之传统则一。孔子学于此文化传统之大道,故可无所遇而非学。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能沛然若决江河。颜子亦能闻一知十。孔子即其未坠于地而在人者学之,文武大道之传如在目前。旧传言孔子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问官于郯子,学琴于师襄,即其无常师之证,然犹恐非此章孔子焉不学之义。盖孔子之学,乃能学于众人而益见其仁,益明其道。 卫国的公孙朝问于子贡,说:“仲尼那样的学问,从哪里学来的呀?”子贡说:“文王武王之大道,并没有坠落到地上,仍在现今活着的人身上。贤人认识了那道之大的,不贤的人认识了那道之小的,他们都传有文武之道。我们的夫子,哪里不在学,而且谁是他固定的常师呀?” (二三)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鲁大夫,名州仇。 宫墙:宫,亦墙也。儒有一亩之宫,此指围墙,不指房屋。如汉未央宫有三十六殿,宫言其四围,殿是其屋室。 数仞:七尺曰仞。或说八尺,或说五尺六寸。 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美,言其光辉,富,言其充实。古者家室与宗庙相连,百官乃家中治事之府,贵家大室始有此制。与上言室家,大小浅深悬殊。 叔孙武叔在朝上和许多大夫说:“子贡实比仲尼更贤呀。”子服景伯把此语告诉子贡。子贡说:“譬如人家的围墙吧!我的墙只高及肩,人在墙外,便可窥见里面家屋之好。我们夫子墙高几仞,若不得从大门进去,便看不到里面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能寻得我们夫子的大门的该是太少了!那位先生这样说,也无怪呀。” (二四)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无以为也:犹言无用为此。 丘陵也:土高曰丘,大阜曰陵。人之贤者,其才智虽亦高出于他人,犹如丘陵之与平地,他人犹得循道而上,则更逾越之矣。 日月无得而逾:人每不觉日月之高,然人既不可阶天而升,斯终无以逾日月矣。 虽欲自绝:毁人者不舍欲自绝于此人。若人欲自绝于日月,只是自逃光明,自甘黑暗,于日月何所伤损乎。 多见其不知,:多与只同。见,表露义。谓只自显露其不知量,犹谓不知高低轻重。 叔孙武叔谤毁仲尼。子贡说:“这样做是没用的。仲尼是不可谤毁的。他人之贤,好像丘陵般,别人还可跨越到他上面去。仲尼犹如日月,无法再能跨越到他上面的了。一个人纵使要向日月自告决绝,对日月有何伤害呀?只显露他自己的不知高低,不知轻重而已。” (二五)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子为恭也:也,同邪。言子岂故为恭敬以尊让于师? 君子一言以为知:君子之于人,只闻其一言,便可判其人之知与不知,故言不可不谨。 天之不可阶而升:阶,犹梯。孔子之高,无梯可升,即无道可从。 夫子之得邦家者:孔子未得大用,故世人莫知其圣而或毁之。子贡晚年见用于鲁,鲁人遂谓其贤于仲尼。孟子谓子贡智足以知圣人。圣人之德世所难晓,故此下子贡乃持言孔子苟获见用于世,其效有如此,所以期人之共喻。天之德不可形容,即其生物而见其造化之妙。圣人之德不可形容,即其所感于人者而见其神化之速。子贡此下之言,即因其感于外者以反观圣人之德,所以为善言圣人也。 立之斯立:扶而立之而皆立,即己欲立而立人,民无信不立之立。 道之斯行:导之使行而皆行,即己欲达而达人,道之以德之道。 绥之斯来:绥,安义。安其民而远者闻风悦来。 动之斯和:动,谓鼓舞作兴之。悦以使民,民忘其劳,故鼓舞作兴之而民莫不和睦奔赴。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一说:古谓乐谓荣。言其生,民皆乐之。一说:时人皆觉其光荣,所谓与有荣焉。死则民皆哀之,所谓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或说:荣谓莫不尊亲,哀则如丧考批。或说:生则时物皆荣,死则时物咸哀。 本篇二十五章,皆记孔门诸弟子之言,而特以子贡三章赞美孔子者为殿。时人如叔孙武叔、陈子禽皆以为子贡贤于仲尼,可见子贡晚年,其进德修业之功,亦几几乎超贤人圣矣。而子贡智足以知圣人,又能善言之。扬子云曰:“仲尼圣人也,或劣诸子贡,子贡辞而辟之,然后廓如也。”然则圣道之光昌,子贡之功亦不小矣。故《论语》编者以此三章列之本篇之末。 又按:孔门诸贤,于孔子卒后,盛德光辉,各自超绝。不惟西河之人拟子夏于孔子。乃如子夏、子游之贤,欲以所事孔子者事有若。本章陈子禽,或因其疑子贡贤于孔子,遂谓其非孔子弟子陈亢。陈亢亦未脱一时之见而已,焉见其必非孔子弟子?由于孔门后起之多贤,益见孔子教育精神之伟大,而孔子之高出于诸贤,亦可由此想像矣。司马迁赞孔子,曰:“高山仰止,景行行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读《论语》者,本此十六字心情,庶可以渐企乎有窥于圣道之几希。 又按:孔门弟子有先后辈之别。《左传》多载子路、冉有、子贡,而子贡之事尤多。《戴记》多载曾子、游、夏、子张之言,而子路、冉有、子贡则罕见。方孔子生时,颜、闵具体而微,仲弓可使南面,羽冀圣道,以先进篇所列前三科诸贤为主。然既为日月之明所掩,其称述于后者转少。曾子、游、夏、子张,事孔子之日短,教学者之日长,故孔子生时,此诸贤皆少所表见,而名言绪论,多见于孔子之身后。即此篇所收,亦惟曾子、游、夏、子张四人。惟子贡,当孔子段时,名位已显,又最为诸弟子之长,领袖群贤,昌明师传,厥功为大。至有子,其年与子贡相伯仲,较之子路、冉有、闵子、仲弓为幼,而较之曾子、游、夏、子张则又长矣。以有子与子贡较,子贡仕宦之日为多,有子讲学之力为勤。故此后游、夏、子张皆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以曾子不可而止。然有若之继子贡而为群弟子所推尊可知矣。故前论十篇首《学而》,孔子之后即次以有子,后次以曾子也。然后论之成又晚于前论,《子张》篇中遂不收有子语。盖曾子、游、夏、子张诸贤,其后各自开立门户,传授徒众,声光又越出有子之上。独子贡三章,列为本篇之殿,盖子贡之称道圣人,已被视为后起孔门之公论矣。 又按:子张于四贤中年最幼,又最早卒。而儒分为八,有子张氏之儒,已能自成宗派,惜乎其未臻高寿以大成其学。 陈子禽对子贡说:“你故意作为恭敬的吧?仲尼哪能比你更贤呀?”子贡说:“君子只听人一句话,就以为那人是知者,只听人一句话,就以为那人是不知者了。所以说话不可不谨慎呀!我们夫子之不可及,正像天一般,没有阶梯给你上升呀!我们夫子若得有一国一家之位,那真是所说的教民立,民就立。导民行,民就行。经他安抚都来了。经他鼓动都和了。他生时,大家都荣耀。他死后,大家都哀痛。这样的人,如何可及得呀!” 〇尧曰篇第二十 (一)尧曰:“咨!尔舜!天之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尧曰:咨:尧曰以下乃尧命舜而禅以帝位之辞。咨,嗟叹声。 天之曆数在尔躬:曆,即歷字,犹次也。歷数,谓帝王相继之次第,犹岁时节气之先后。曆数在尔躬,犹云天命在尔身。 允执其中:允,信义。中,谓中正之道。谓汝宜保持中正之道以膺此天之曆数。一说:允执其中,谓践帝位。古训皇极为大中。是亦汉时自古相传之说。 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苟四海人民皆陷于困穷之境,则君禄亦永绝。 舜亦以命禹:舜亦用尧命己之辞以命于禹。 曰:予小子履:履,商汤名。或说此处曰字上当脱一汤字。此下为商汤祷雨,以身代牲,为民受罪之辞。或说乃商汤伐桀告天之文。非也。 敢用玄牡:用一黑公牛为牺以祭告于天。或说夏尚黑,汤在其时未变夏礼,故用玄牡,疑非也。或说汤既以身为牲,不宜复用玄牡。《鲁论》《齐论》皆无此四字。 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昭,明义。皇皇后帝,《墨子·兼爱》篇作上天后。 有罪不敢赦:凡有罪者,汤自言不敢擅赦也。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凡天下贤者,皆上帝之臣,汤自言不敢蔽。简,选择义。简在帝心,惟帝所命也。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吕氏春秋》:汤克夏,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身有罪,无及万方。”古者贵贱皆自称朕,秦以后始定朕为至尊之自称。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吕氏》曰:“万方有罪,在余一人。”可证此为大旱祷雨之辞,非伐桀辞。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此以下,述武王事。赉,赐予义。言周家受天大赐,富于善人,有乱臣十人是也。或说:武王克商,大封于庙,建国授土,皆善人也。是富犹言是贵。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周,至义。亲,近义。周亲不如仁人,文武用心如此,故能特富于善人。或说封王亲虽多,不如周家之多仁人。或以周亲为管、蔡,仁人为箕、微。今皆不从。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此武王袭用商汤语。 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汉书·历律志》:“周衰失政,孔子陈后王之法曰谨权量云云”,是汉儒认此下乃孔子语。承于尧、舜、禹、汤、武王之后,如孔子得行王道于天下,将如下云云也。权,秤也。量,斗斛。法度者,一说:度,丈尺,一字未足成句,故配以法字。一说:法度即律度。律谓十二律,度谓丈尺。后凡定制有限节者皆称法度。废官者,旧官有废,更修立之。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此亦孔子陈帝王之法语。兴灭国,如周初封建,立黄帝、尧、舜、夏、商之后是也。继绝世,谓贤人世绝不祀,为之立后,使仍得享祀也。举逸民,谓才行超特不仕者,举而授之官爵也。 所重民食、丧、祭:或说:民、食、丧、祭四者民为首,民以食为天,故重食。重丧以尽哀,重祭以致敬。重食,重在生民。重丧、祭,则由生及死,由今溯往,民生于是见悠久。或说:民食连文,是一事,与丧、祭为三事,当从之。 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此《阳货》篇孔子告子张问仁语,上脱恭则不侮四字。又公则说三字,子张问仁章无之。或说:公字不见于《论语》,下至庄老之书始屡言之。据子张问仁章有“惠则足以使人”,公字疑当作惠。 《论语》编集孔子言行,至《微子》篇已讫。《子张》篇记门弟子之言,而以子贡之称道孔子四章殿其后,《论语》之书,可谓至此已竟。本篇历叙尧、舜、禹、汤、武王所以治天下之大端,而又以孔子之言继之,自谨权量审法度以下,汉儒即以为是孔子之言,陈后王之法,因说此篇乃《论语》之后序,犹《孟子》之书亦以历叙尧、舜、汤、文、孔子之相承作全书之后序也。然此章全不著子曰字,是否孔子语,尚不可知。或谓此乃孔子常常讽道之辞,殊无证。《泰伯》篇末已备载孔子论述尧、舜、禹、文、武之事,他章论尧、舜以下古帝王者尚亦有之,皆已数见,何必此章乃独为孔子常所讽道?且当时诸侯卿大夫及门弟子问政,孔子随而答之,其语散见于《论语》者亦已甚富,安见此章谨权量审法度以下乃为孔子陈后王之法,若其他各篇所记,反是零碎偶尔之辞,而此章所云始是孔子毕生抱负所在,而综括最举其纲要,此亦未必然。且孔子自云:“文王既殁,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舍吾其谁。”又曰:“吾久已不复梦见周公。”是孔子以文王、周公之道统自任,确已情见乎辞矣。若此章远溯上古,历叙尧、舜、禹、汤、武王而承以孔子自陈后王之法,则若孔子之意,乃以王者自任,此恐自战国晚年荀卿之徒,始有此等想像。孟子已言王天下,然尚不以孔子当王者。《论语》只言“用我者我其为东周乎”。又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可证孔子生时,其心中仅欲复兴周道,未尝有继尧、舜、禹、汤、文、武以新王自任之意。其弟子门人,亦从未以王者视孔子,此证之《论语》而可知。故疑此章乃战国末年人意见,上承荀子尊孔子为后王而来,又慕效《孟子》书末章而以己意附此于《论语》之末。或疑此章多有脱佚,似亦不然。盖此章既非孔子之言,又非其门弟子之语,而自尧、舜、禹、汤而至武王,终以孔子,其次序有条不紊,其为全书后序而出于编订者某一人或某几人之手,殆可无疑。又此章下接子张问于孔子曰,体例甚不类。《汉书·艺文志》,《论语》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有两《子张》篇,当是古《论语》即以此下子张问一章为另一《子张》篇,则《尧曰》篇实即以此章为一篇。体例正与《乡党》篇相同,亦只以一章为一篇。如是则上下论最后一篇均不分章,下论《尧曰》篇乃仿上论《乡党》篇之例而为之。 又按:此章末,“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数语,已见《阳货》篇子张问仁章。惟《阳货》篇以子张问仁横隔于公山佛肸连类并载之间,显见不伦。且《论语》载孔子答弟子问,皆仅称“子曰”,独《阳货》篇子张问,及本篇下章子张问,皆称“孔子曰”,别成一体。或说:《阳货》篇子张问仁章原在古论《子张》篇之首,当是此两子张问合为一篇。而本章“宽则得众”数语,则为脱乱不尽之文,与上文不相蒙。后人谓《论语》后十篇多有脱误是也。今据此再为推说,或此两章裒集在后,故辞例不能与全书一律,而《鲁论》、《齐论》均以此两章附入《尧曰》篇合为一篇,为《论语》之旧。因上论下论各自十篇,不应下论独增一篇。又疑尧曰一章,或出自子张氏之儒之所为,故以所记子张问两章附于后。而古论乃将子张问两章分出别为一篇,不知何时子张问仁一章又误移入《阳货》篇中,而又于尧曰章末再出“宽则得众”数语,而“惠则足以使人”,又误成“公则说”三字。 今按《论语》一书,乃孔门遗训所萃,此为中国最古最有价值之宝典。孔门七十子后学讨论会集而成此书,厥功大矣。独此最后《尧日》一篇,章节之间,多留罅缝。又后有伪造古文《尚书》者,复剿窃尧曰章语以散人其所造《大禹漠》、《汤誓》、《泰誓》、《武成》等篇,后儒又转据伪尚书以说《论语》此章,于是疑辨遂滋,定论难求,实为此书一大缺点,亦千古一大憾事。因不惮辞费,采酌众说,详订之如此,然亦不知其果然与否。 :尧说:“唉!你舜!天的历数命运在你身上了。好好掌握着那中道!四海民生困穷,你的这一分天禄,也便永久完结了。”舜也把这番话来交代禹。汤遇着大旱祷天求雨也说:“我小子履,敢明白告诉皇皇在上的天帝。只要有罪的人,我从不敢轻易擅赦。那些贤人都是服从上帝之臣,我也不敢障蔽着他们。这都由上帝自心简择吧!只要我自身有罪,不要因此牵累及万方。若使万方有罪,都该由我一身负责,请只降罚我一身。”周武王得上天大赐,一时善人特多。他也说:“纵使有至亲近戚,不如仁人呀!”他又说:“百姓有过,都在我一人。”该谨慎权量,审察法度,务求统一而公平。旧的官职废了的,该重新修立,四方之政那就易于推行了。灭亡的国家,该使复兴。已绝的族世,该使再续。隐逸在野的贤人,该提拔任用。那就天下之人全都归心了。所当看重的,第一是民众的饮食生活,第二是丧礼,第三是祭礼。在上位的人能宽大,便易获得众心。能有信,民众便信任他。能敏勉从事,便有功了。能推行公道,则人心悦服了。 (二)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惠而不费:谓有惠于民,而上无所费损。 又焉贪:贪者,有欲而常感不足。心所欲在仁,可常感满足,故谓之无贪。或说:教民欲仁,今不从。 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言无论对众寡大小皆不敢慢。人固易慢寡小,然亦有喜慢众大以为刚直者,故并言之。 不戒视成:不先告戒而临时责其成功。 慢令致期:先为教令,不丁宁申敕,而往后刻期无许宽假,缓于前,急于后,误其民而必刑之,是有意贼害其民也。 犹之与人:犹之,犹言均是。同样要给与人,而吝惜于出纳之际,此乃有司之所为,非当政者所宜然。 或说孔子告问政者多矣,未有如此之备者,故记此以继帝王之治,此说可发明以本章承尧曰章后而合为一篇之意。则殆是孔子专以帝王为治之道授之子张一人矣,故复有人分出两子张问而使之独立为篇。如此说之,则《尧曰》篇信为出于子张氏之儒之手矣。 又按:本章子张问政,孔子约数以示,俟子张请目,然后详晰言之,与问仁章文势划一,显出一人之手,而两章皆称孔子曰,与《论语》他章体例不同,故疑在《论语》全书中,此为最后编人者。或曰:当是编《论语》者于书成后续得此两章,更待编集,而未有所得,故《子张》篇只两章,为孔壁之旧,而齐鲁学者并之入《尧曰》篇。然考皇侃《义疏》叙古论篇次,以《乡党》为第二,《雍也》为第三,内倒错不可具说。则古论虽出孔壁,亦非可据之定本。此等皆难考定,姑识所疑可也。 子张问孔子道:“如何始可从事政治呀?”先生说;“尊崇五美,屏除四恶,这样乃可从事政治了。”子张说:“何谓五美呢?”先生说:“在上位的君子,第一须懂得惠而不费,第二是劳而不怨,第三是欲而不贪,第四是泰而不骄,第五是威而不猛。”子张说:“怎样称作惠而不费呢?”先生说:“你看人民在哪方面可以得利,便在哪方面诱导他们去得利,岂不是施了恩惠给人而不破费着自己吗?你只选择可以使人民服劳的事来使人民服劳,又谁来怨你呢?你自己所欲,只在推行仁道,那就要推行尽推行,岂不是有欲而无贪吗?一个在上位之君子,不论对方是寡是众,或大或小,总之自己无敢怠慢,那岂不极舒泰而并不骄矜吗?一个在上位之君子,只要衣冠整肃,瞻视尊严,便见得俨然,别人望了他生敬畏之心,岂不就有威而不猛暴了吗?”子张又问:“何谓四恶呢?”先生说:“不事先教导人,便要用杀戮(来推行或制止),那叫虐。不事先告戒人,而到时忽然要查验他成功了没有,那叫暴。虽下了命令,像不当件事般,并不曾郑重丁宁,到期限时又硬不通融,这像有意陷害人,叫做贼。同样是要给与人的,但在出纳之际,却不免多所吝惜,那有失在上位者之体制,像是一经管的有司了。” (三)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知命:知命,即知天。有浅言之者,如云“富贵在天,死生有命”是也。有深言之,又积极言之者,如云“天生德于予”,“文王既殁,文不在兹乎”之类是也。亦有消极言之者,如云“道之不行,吾知之矣”,“道之将废也”,“与命也”之类是也。此皆深言之。《韩诗外传》云:“天之所生,皆有仁、义、礼、智、顺、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则为小人。惟知命,乃知己之所当然。孔子之知其不可而为之,亦是其知命之学。 知礼:礼,指一切礼文言。人不知礼,则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故曰:“无以立”。孔子重言仁,又重言礼。仁者,人群相处之道,礼即其道之迹,道之所于以显也。若不知礼,更何以自立为人? 知言:论辨思议之是非得失,生于心而发于言。若不能知言,何能知其是非得失乎?孟子自道所长在知言,在善养浩然之气。又曰:“浩然之气乃集义所生。”能知命,知礼,又知言,则所行自无不义,而浩然之气自可养而致。然则孟子之自道所长,正可证其学孔子而得之矣。 或曰:司马迁曰:“余读孔子书,想见其为人。”后世欲知孔子,舍从《论语》之语言文字求之,又将何从?记者将此章列《论语》之最终,其亦有俟诸百世之思乎!望之深,而忧其不得于言,用意远矣。 或说此章系《论语》之终篇,特具深意。然相传《鲁论》无此章,则是郑玄以古论校《鲁论》而取以补其缺者。然古论以子张问两章别出《子张》篇,则此章是否亦为古《论语》之最后一章,在《尧日》篇之后乎,此已无可考。抑岂郑玄之意,谓此章乃孔子论学中总挈纲要之言,故特以系之《尧曰》篇末,以见其重终之意乎。今皆无可深论矣。 又按:此章古本皆作孔子曰,惟朱子集注本作子曰。或疑朱注误脱一孔字,否则朱子疑孔子曰三字为例不纯而删去孔字也。 先生说:“不知命,便无以为君子。不知礼,便无以立在人群中。不知言,亦就知不得人了。” 〇附孔子年表 鲁襄公二十二年(西历纪元前五五一年)孔子生。 鲁襄公二十四年孔子年三岁。父叔梁纥卒。 鲁昭公七年孔子年十七岁。母颜徵在卒在前。 鲁昭公九年孔子年十九岁。娶宋亓官氏。 鲁昭公十年孔子年二十岁。生子鲤,字伯鱼。 鲁昭公十七年孔子年二十七岁。郯子来朝,孔子见之,学古官名。其为鲁之委吏乘田当在前。 鲁昭公二十年孔子年三十岁。孔子初入鲁太庙当在前。琴张从游,当在此时,或稍前。孔子至是始授徒设教。颜无繇、仲由、曾点、冉伯牛、闵损、冉求、仲弓、颜回、高柴、公西赤诸人先后从学。 鲁昭公二十四年孔子年三十四岁。鲁孟厘子卒,遣命其二子孟懿子及南宫敬叔师事孔子学礼。时二子年十三,其正式从学当在后。 鲁昭公二十五年孔子年三十五岁。鲁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奔于齐,孔子亦以是年适齐,在齐闻韶乐。齐景公问政于孔子。 鲁昭公二十六年孔子年三十六岁。当以是年反鲁。 鲁昭公二十七年孔子年三十七岁。吴季札适齐反,其长子卒,葬赢博间,孔子自鲁往观其葬礼。 鲁定公五年孔子年四十七岁。鲁阳货执季桓子。阳货欲见孔子,当在此后。 鲁定公八年孔子年五十岁。鲁三家攻阳货,阳货奔阳关。是年,公山弗扰召孔子。 鲁定公九年孔子年五十一岁。鲁阳货奔齐。孔子始出仕,为鲁中都宰。 鲁定公十年孔子年五十二岁。由中都宰为司空,又为大司寇。相定公与齐会夹谷。 鲁定公十二年孔子年五十四岁。鲁听孔子主张堕三都。堕郈,堕费,又堕成,弗克。孔子堕三都之主张遂陷停顿。 鲁定公十三年孔子年五十五岁。去鲁适卫。卫人端木赐从游。 鲁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岁。去卫过匡。晋佛肸来召,孔子欲往,不果,重反卫。 鲁定公十五年孔子年五十七岁。始见卫灵公,出仕卫,见卫灵公夫人南子。 鲁哀公元年孔子年五十八岁。卫灵公问陈,当在今年或明年,孔子遂辞卫仕。其去卫,当在明年。 鲁哀公二年孔子年五十九岁。卫灵公卒,孔子在其卒之前或后去卫。 鲁哀公三年孔子年六十岁。孔子由卫适曹又适宋,宋司马桓魋欲杀之,孔子微服去,适陈。遂仕于陈。 鲁哀公六年孔子年六十三岁。吴伐陈,孔子去陈。绝粮于陈、蔡之间,遂适蔡,见楚叶公。又自叶反陈,自陈反卫。 鲁哀公七年孔子年六十四岁。再仕于卫,时为卫出公之四年。 鲁哀公十一年孔子年六十八岁。鲁季康子召孔子,孔子反鲁。自其去鲁适卫,先后凡十四年而重反鲁。此下乃开始其晚年期的教育生活,有若、曾参、言偃、卜商、颛孙师诸人皆先后从学。 鲁哀公十二年孔子年六十九岁。子孔鲤卒。 鲁哀公十四年孔子年七十一岁。颜回卒。齐陈恒弑其君,孔子请讨之,鲁君臣不从。是年,鲁西狩获麟,孔子《春秋》绝笔。《春秋》始笔在何年,则不可考。 鲁哀公十五年孔子年七十二岁。仲由死于卫。 鲁哀公十六年(西历纪元前四七九年)孔子年七十三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