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君子一切求之于己,小人一切求之于人。” (二一)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矜,庄敬自持,然无乖戾之心,故不争。以道相处,以和相聚,故必有群,然无阿比之私,故不党。矜不失己。群不专己 先生说:“君子只是庄敬自守,但与人无所争。只是和聚有群,但亦不结党。” (二二)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有言不必有德,故不以言举人。然亦不以其人之无德而废其言之善,因无德亦可有言。此章君子指在上位者,然亦可通之人人。 先生说:“一个君子,不专因一人的说话来举荐那一人,亦不因那一人行事有缺连他说话也全不理。” (二三)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古人称一字为一言。求能终身行之,则必当下可行者始是。若仁字固当终身行之,但不能当下即是。子曰:“吾欲仁,斯仁至”,此以心言,不以行言。仁之为道,非咄磋可冀。只一恕字当下便可完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骤看若消极,但当下便是,推此心而仁道在其中。故可终身行之。 子贡问道:“有没有一个字可以终身行它的呢?”先生说:“怕只有一个恕字吧!你自己不愿要的,莫把来施给别人。” (二四)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吾之于人:此指与吾同生之人,如下言斯民。 谁毁谁誉:此句有两解:一是不加毁誉。一是毁不枉毁,誉不虚誉。观下文如有所誉句,从前解为是。 其有所试矣:孔子若有所誉于人,必其人先有所试,确有证验可誉。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斯民即今世与吾同生之民。今日之民,亦即自古三代之民。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谓三代之直道即行于当时之民,亦谓即以当时之民而行斯直道。积三代之久,而知民之所毁誉,莫不有直道,如禹、汤、文、武、周公莫不誉,粱、封、幽、厉莫不毁。就其毁誉,可以见直道之行于斯民矣。故直道本于人心之大公。人心有大公,故我可以不加毁誉而直道自见。孔子又曰:“人之生也直,妄之生也幸而免。”人乃赖直道生,彼妄人者,亦幸赖直道而免耳。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有所试而誉之,成人之美也。毁其人,则成其恶矣。故虽桓魋、公伯寮之徒,孔子皆无毁焉。孔子作《春秋》,不虚美,不隐恶,褒贬予夺一如其实,然乃即事以明道,与于人有毁誉不同。善可先褒,恶不预诋,故孔子终于人无毁也。或谓毁誉所以见直道,不知直道自行于斯民,故可不烦我之有毁于人。观此章,见圣道之闳深,然亦岂乡愿阿世者之所得而借口? 先生说:“我对人,哪个是我毁了,哪个是我誉了的呢?我若对人有所誉,必是其人已确有所试,见之于实的了。这人呀,即是三代以来全社会一向有直道流行其间的人呀!” (二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史之阙文:一说:史官记载,有疑则阙。一说:史者掌书之吏,遇字不知,阙之待问,不妄以己意别写一字代之。 有马者借人乘之:一说:如子路车马与朋友共。一说:马不调良,借人服习之。借,犹藉义。借人之能以服习己马也。 史阙文,以待问。马不能驭,借人之能代己调服。此皆谨笃服善之风。一属书,一属御,孔子举此为学六艺者言,即为凡从事于学者言。孔子早年犹及见此二事,后遂无之,亦举以陈世变。 先生说:“我犹看到官文书上有空阙的字,又有有马的借人乘用,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二六)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巧言令色鲜矣仁,则巧言足以乱己德。小事不能忍,如妇人之仁不能忍其爱,匹夫之勇不能忍其忿,足以乱大谋。 先生说:“巧言可以乱人之品德。小处不能忍,可以乱了大计谋。” (二七)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或有特立独行,亦有为大义冒不题而遭众恶者,亦有违道以邀誉,矫情以钓名,而获众好者。众恶众好,其人其事必属非常,故必加审察。 先生说:“人人都厌恶他,必得仔细审察。人人都喜好他,也必得仔细审察。” (二八)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弘,廓大之义。道,指人道。道由人兴,亦由人行。自有人类,始则浑浑噩噩,久而智德日成,文物日备,斯即人能弘道。人由始生,渐至长大,学思益积益进,才大则道随而大,才小则道随而小。《中庸》云:“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此言非有大德之人,大道亦不在其身凝聚,此亦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也。若道能弘人,则人人尽成君子,世世尽是治平,学不必讲,德不必修,坐待道弘矣。此章义极简明,而最值深思。惜乎后之学者,不能于此章真切体悟,歧说滋兴,而人之弘道之力因亦未能大有所发挥,询可憾也。 先生说:“人能弘大道,道不能弘大人。” (二九)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人道日新,过而能改,即是无过。惟有过不改,其过遂成。若又加之以文饰,则过上添过矣。 先生说:“有了过失不改,这才真说得是过失了。 (三O)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人必生于群,必于群中而始成其为人。故学非一人之学,道非一人之道,亦必于群而始有学有道也。群亦非一日之群,自远古以来,久有此群,久有此人矣。故人必学于人,尤必学于古之人,始获知道。学如日,静居而独思则如火。舍学而思,譬犹去日之明于庭,而就火之光于室,可以小见,不可以大知。故君子贵乎乐群而敬学,不贵离群而独思。 先生说:“我曾竟天不吃,竟夜不睡,尽自思量,总是无益,不如向人学问的好。” (三一)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馁,饿义。耕以谋食,亦有饥饿之患。学以谋道,亦有禄仕之获。或说:此章君子指位言。董仲舒所谓“遑遑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君子之事。遑遑求财利,常恐匾乏者,小人之事”。若尽释耕褥,从事于学,亦将于何得食?然谋道自可兼得食,谋食亦不害兼谋道。若使一群之人,皆竞于谋食,不知谋道,由于无道,亦且忧馁。若使一群之人,尽知谋道,不专忧贫,岂转不能得食?故知本章陈义,实期人人能成为君子,不谓在上位斯为君子,在下位则必为小人也。 先生说:“君子只计谋于道,不计谋于食。耕田也有饥饿时,学道也可得禄食。所以君子只忧道之不明不行,不忧贫不得食。” (三二)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本章言治民之道。知及之仁守之两之字,指治民之道言。知及之者,知足以知及此道也。然苟非此心之仁能真在于民,虽知此道,终不能持守不失。此下庄以莅之之字指民言。虽知治民之道,虽此心之仁足以持守之,苟非临民以庄,则民将不之敬。往,临也。若能知能仁,能庄以临民,而动之不以礼,此之字亦指民,临在其民,必有所鼓舞作兴之,此之谓动其民。动其民必以礼,礼者,节文秩序之义。不知有节文,不能有适宜之秩序,亦未得为善也。故本章十一之字当分指民与治民之道言。莅之动之三之字指民,此外八之字指道。如此始见文从字顺。或谓十一之字皆指民,则知及于民仁守其民为不辞。或说之指君位,则更不可解。 本章四节,逐步切实,始末次第,秩然明备。苟以常情测之,将谓动之以礼为最易,而知之能及为极至。喜高明,忽平实,非孔门之教。颜子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约礼斯止于至善矣。学者其细玩焉。 先生说:“一个在上位者,他的知足以知到此道了,若其心之仁不足以守,则虽知得了,仍然必失去。知得了,其心之仁也足以守之不失了,但不能庄敬以临莅其民,则其民仍将慢其上而不敬。知得了,其心之仁又足以守,又能庄敬以莅往其民,但鼓动兴作,运使其民时,若没有了礼,仍还是未善。” (三三)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一事之能否,不足以尽君子之所蕴,故曰不可小知。任以天下之重而泰乎绰然其可任,故曰可大受。小人非无一才之长可资器使,但不可任以大事。知者,言其被知于人。受者,言其能受于己。此言知人之法当观于大,若以小节,小人有时将转胜于君子,而君子或置于无用之地矣。能知人,然后能用人。 《论语》言君子小人有对反而言者,如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之类。顾此种小人,则卑污已甚,而几于恶矣。亦有相较而言者,如和同章,骄泰章,求人求己章,及本章之类是也。此种小人,非必卑污已甚,此亦学者所当深辨。 先生说:“一个君子,不可从小处去赏识他,但他可接受大任务。一个小人,不能接受大任务,但可于小处被赏识。” (三四)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此章勉人为仁语。人生有赖于仁,尤甚于其赖水火。蹈水火,有时可以杀人,然未有蹈仁道而陷于死者,则人何惮而不为仁。或疑杀身成仁,此非蹈仁而死乎?不知此乃正命而死,非仁有杀身之道也。庄周讥以身殉名,此则惟生之见,而不知生之有赖于仁矣。 先生说:“人生有赖于仁,尤甚其有赖于水火。吾只见蹈火蹈水而死了的,没见蹈仁而死的呀!" (三五)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当仁:当字有两解:一,值义。谓值为仁则不让。二,担当义。犹云仁以为己任。两义可互通。然云任仁,似嫌不辞,今从前解。 不让于师:旧解皆训师为师长义。言值当行仁,即当勇往直前,既非出于争,自亦不必让。故求道当尊师,行道则无让师之义。今按:师之与我,虽并世而有先后,当我学成德立之时,而师或不在。疑此师字当训众。盖仁行善举,众皆当任,人各相让,则谁软任此。故遇众所当行之事,在己尤当率先不复让。当仁不让,即是见义勇为也。 先生说:“若遇行仁之事,在己即当率先向前,莫让给众人为之。” (三六)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贞者,存于己而不变。谅者,求信于人。贞自可信,不待于谅。孔子尝曰:“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义之与比。”义之与比,贞也。言必信,行必果,则匹夫匹妇之为谅。 先生说:“君子只固守正道,不拘执小信。” (三七)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敬其事,先尽己之心力于所任之职。后其食,食禄也。尽职为先,食禄为后,此乃事君之道。 先生说:“事君之道,先当敬守职事,把食禄之心放在后。 (三八)子曰:“有教无类。 人有差别,如贵贱、贫富、智愚、善恶之类。惟就教育言,则当因地因材,掖而进之,感而化之,作而成之,不复有类。孔门富如冉有、子贡,贫如颜渊、原思,孟懿子为鲁之贵族,子路为卞之野人,曾参之鲁,高柴之愚,皆为高第弟子,故东郭惠子有“夫子之门何其杂”之疑。 先生说:“人只该有教化,不再分类别。” (三九)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孟子言禹、稷、颜子同道,又云曾子、子思同道。君子亦有意见行迹之不同,然同于道则可相与谋。惟与小人贼道者,有善恶邪正之分,斯难于相谋矣。或说:道指术业,如射与御,各精其事,不相为谋。 先生说:“各人道路不同,便无法互为谋虑了。” (四O)子曰:“辞,达而已矣。 辞,指辞命。列国邦交,奉使者主要在传达使命。国情得达,即是不辱君命。或说:辞指文辞,主在达意,不尚富艳之工。然孔子时,尚不以著述文辞立教,今从前说。 先生说:“奉命出使,他的辞令,只求能传达国家使命便够了。” (四一)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师冕:乐师,名冕。古乐师皆瞽者。 某在斯:古书称某,或是讳不敢名,或是失其名。此乃通言之,云某人,记者略其名不一一详举也。师冕瞽,故孔子历举在坐者以告。 与师言之,道与:谓顷与师言者亦道否。见孔门弟子于孔子一言一动无不诚心审察。 固相师之道:相,助义。古者瞽必有相。孔子与师冕言,其辞语从容,诚意恳至,使人于二千五百载之下犹可想慕,在孔子则谓相师之道固应如此而已。然其至诚恳恻之情,则正以见圣人之德养。 《论语》章旨无类可从者多收之篇末,如此章及邦君之妻章之属皆是。 师冕来见孔子,走近阶,先生说:“这是阶了。”走近坐席,先生说:“这是坐席了。”待大家坐定,先生告师冕说:“某人在这边,某人在那边。”师冕出去后,子张问道:“刚才和师冕这般说,也是道吗?”先生说:“对呀,这便是一种扶导瞽者的道呀!” 〇季氏篇第十六 (一)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押,龟玉毁于犊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季氏将伐颛臾:季氏谓康子。颛臾,国名,鲁之附庸。冉有、季路见于孔子:二人同为季氏臣,冉求尤用事,故先书。下文孔子亦独责之。 东蒙主:蒙山,在鲁东,故名东蒙。鲁使颛臾主其祭。邦域之中:颛臾在鲁封域之内。或云邦当作封。 社稷之臣:社稷犹云公家。是时四分鲁国,季氏取其二,孟孙、叔孙各取其一,独附庸尚隶属于公家。今季氏又欲取之,故孔子言颛臾乃先王封国不可伐,在封域之中不必伐,是公家之臣则又非季氏所当伐。 夫子欲之:夫子指季孙。 周任:古之良史。 陈力就列:言当计陈其才力,度己所能以就位。列,位也。不能胜任则止。或说布陈才力,当在就列之后,今不从。 焉用彼相:相,如相瞽之相。瞽者行遇颠危,当由相者扶持。若不扶不持,则何用彼相。 虎兕出于押:兕,野牛。押,槛义。出,自押而逸。 龟玉毁于椟中:椟,匾也。以藏龟玉宝物。 是谁之过:失虎毁玉,乃典守者之过。二子仕于季氏,季氏有失,不能谏,亦不得逃其责。 固而近于费:固谓城郭完固。费,季氏私邑。 舍曰欲之:实是私心欲之,乃必更作他言,君子疾于此等之饰辞。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此两句当作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下文云均无贫,承上句言。和无寡,安无倾,承下句言。 远人不服:在远之人不服,犹来之以文德。颛臾在邦内,其不当用干戈益见。 今由与求也:此处先子路,尚齿也。 分崩离析:分,民有异心。崩,民欲去。离析,不可复合。 干戈:干,楯。戈,戟。 萧墙之内:萧之言肃。墙,屏也。人君于门树屏,臣来至屏而加肃敬,故曰萧墙。臣朝君在萧墙之内,此指哀公言。一说:其后哀公果欲以越伐鲁而去季氏,则孔子之言验矣。一说:孔子谓季氏之伐颛臾,非真忧颛臾,实忧哀公。直斥其隐,亦使冉有、子路深思之。两说皆通。今从前说,似更条直,前后两忧字亦见呼应。伐颛臾事不书于《春秋》,殆因孔子言而中止。 按:本篇或以为乃齐论,因每章皆称孔子曰,而三友三乐三愈三戒三畏九思等,行文不与他篇相类。或以本章为可疑。《论语》记孔子言皆简而直,此章独繁而曲,亦不类。今按:《论语》杂出多手,而上下论之编集亦非一时。记者既不同,而论而集之之意亦有精粗,下十篇之论定,似稍逊于上十篇,而本篇尤然。然谓本篇乃齐论,亦无确据。或曰:季氏以下诸篇文体皆与前十五篇不类。 季氏将兴兵伐颛臾,冉有季路去见孔子,说:“季氏将向颛臾用兵了。”先生说:“求呀!这怕是你的过失吧!那颛臾,从前先王封它为东蒙山之主,而且在鲁国封域之内,这是鲁国的社稷之臣呀,为何要伐它呢?”冉有说:“我们那先生要伐它,我们两人都不主张呀。”先生说:“求呀!从前周任说过,先量你的能力来就你的职位,若力不胜任,便该辞去。就如一相瞽者,倘瞽者临危不抱持,颠跌不搀扶,还用这相者做什么呢?况且你的话实在错了。老虎野牛从槛中逸出,龟和玉在匿里毁了,这是谁的过失呀!”冉有说:“现在那颛臾,城郭完固,而又离费甚近,若目前不取,将留为后代子孙之忧。”先生说:“求呀!君子正是疾恨那些不肯实说自己要那样做而偏要另造一套说法的。我听人说过,一个国和一个家,不要愁贫乏,只愁财富不均。不要愁民户寡少,只愁其不相安。财富均了,便没有所谓贫。大家能和睦,便没有所谓寡。大家能安,也就没有倾覆之祸了。正因这样,所以如有远方人不服,只修自己文德招来他。来了,便设法安顿他。现在你们两人,帮助季氏,远方人不服,你们无法招来,一国民心弄到分崩离析,你们不能好好把守,却谋在国内动干戈,吾怕季孙氏所应忧虑的并不在颛臾,正在我们国君的门屏之内呀!” (二)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古制非天子不得变礼乐,专征伐,此乃大一统之道。 十世希不失:逆理违道愈甚,则失之愈速,自然之势如此,非人力所能强。 陪臣:即家臣。 政不在大夫:言不得专政。 庶人不议:上无失政,则下无非议,非钳其口使不敢言。 先生说:“天下有道之时,一切礼乐征伐都从天子那边出来。天下无道,礼乐征伐就从诸侯手里出来了。从诸侯手里出来,大概最多十世,很少能不失掉的。从大夫手里出来,五世便很少不失的了。到家臣来掌握国家的命令,三世便很少不失的了。天下有道之时,政权不会在大夫们手里。天下有道之时,庶人也不议论政治了。” (三)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禄之去公室,五世矣:谓爵禄赏罚之权不从君出。五世:指鲁宣、成、襄、昭、定五公。 政逮于大夫,四世矣:禄去公室,斯政逮大夫。逮,及义。四世:指季孙氏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 三桓之子孙微矣:三桓谓仲孙、叔孙、季孙,三家皆出于桓公。后仲孙氏改称孟氏。此三家至定公时皆衰。 本章与前章相承,疑皆定公时语。 先生说:“爵禄之权自公家失去,已五世了。政事下及大夫手里,也四世了。因此三桓的子孙到目前也衰微了。” (四)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侫,损矣。” 便辟:辟,读如僻。便僻谓习于威仪,致饰于外,内无真诚,与友谅之谅正相反。谅,信义。 善柔:谓工于媚悦,与友直之直正相反。工媚悦者必不能守直道。 便侫:巧言口辩,非有学问,与多闻正相反。便字或作偏,即巧言 先生说:“有益的朋友有三类,有损的朋友亦有三类。和正直的人为友,和守信的人为友,和多闻有广博知识的人为友,便有益了。和惯于装饰外貌的人为友,和工于媚悦面善态柔之人为友,和能巧言口辩之人为友,便有损了。” (五)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三乐:此乐字读五教反,心有所爱好。礼乐之乐音岳,骄乐之乐音洛。 节礼乐:节者有节制。礼贵中,乐贵和,皆有节。以得礼乐之节不失于中和为乐,则有益。 道人之善:称道人善,则心生慕悦,不惟成人之美,己亦趋于善矣。以此为乐,亦有益。 多贤友:友而贤,多多益善,以此为乐,亦有益。 骄乐:态放自骄,不知节制,认此为乐,忧苦随至。 佚游:惰佚游荡,出人不节,日有所损而不自知。 宴乐:晏安沉溺之乐,必有损。 求乐,人之常情,然当辨损益。世人各争占尽乐处,而不知其所乐之有损,亦可悯。 先生说:“对人有益的快乐有三种,对人有损的快乐亦有三种。喜欢把自己节制于礼乐中,喜欢称道别人善处,喜欢多交贤友,这就有益了。喜欢骄纵放肆的快乐,喜欢怠逸游荡,喜欢晏安淫溺的快乐,这就有损了。” (六)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君子:有德位者之通称。 三愆:愆,过失义。 言未及之而言:如问他人而己对也。 躁:轻躁,不安静。此字或本作傲,谓以己知傲人所不知。 隐:有所隐匿,不尽情实。 未见颜色而言:谓不避厌恶,为唐突之言。 瞽:无目者。不能察言观色,犹如无目也。 本章三想,皆因侍于君子而始见。侍于君子必知敬,三愆皆由无敬意生。若尽日与不如己者为伍,敬意不生,有想亦不自知。故人能常侍君子,则己之德慧日长矣。 先生说:“侍奉君子,易犯三种的过失。言语未及他,他便发言了,是轻躁。言语及到他,他不发言,是他心有隐匿。不看对方颜色便轻自发言,是如瞽者般无目。” (七)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血气,人之生理之随时有变者。戒犹孟子所谓持志。孟子曰:“志者气之帅”,谓以心理统率生理。君子终生有所戒,则其血气无时不为志所率。后人言志,多指有为,不知有戒,是亦失之。 先生说:“君子当有三戒。少年时,血气未宁定,当戒在好色上。壮年时,血气正刚强,当戒在好斗上。年老了,血气已衰,当戒在好贪求得上。” (八)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三畏:畏与敬相近,与惧则远。畏在外,惧则惧其祸患之来及我。 畏天命:天命在人事之外,非人事所能支配,而又不可知,故当心存敬畏。 畏大人:大人,居高位者。临众人之上,为众人祸福所系,亦非我力所能左右,故不可不心存敬畏。 畏圣人之言:古先圣人,积为人尊,其言义旨深远,非我知力所及,故亦当心存敬畏。 不知天命:天命不可知,而可知其有。小人不知有天命,乃若可惟我所欲矣。 狎大人:押,惯忽义。因惯见而轻视之。初则逢迎长恶,终乃作乱犯上,更无严惮之心。 侮圣人之言:侮,戏侮义。圣言深远,小人不知,又无忌惮,故加以戏侮。 本章承上章而深言之。三戒在事,三畏在心。于事有所戒,斯于心有所畏。畏者,戒之至而亦慧之深。禅宗去畏求慧,宋儒以敬字矫之,然谓敬在心,不重于具体外在之当敬者,亦其失。此两章,言若浅近,然苟于此而忽之,则难乎其为君子矣。 先生说:“君子有三项敬畏。一敬畏天命。一敬畏在高位的人。一敬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有天命而不畏了。对大人只求亲狎。对圣人言则多加戏侮。” (九)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本章知字学字及知之学之两之字,皆泛指。生而知之,谓不学而能也。困,有所不通。如师襄之于琴,上也。孔子于琴,则次也。推之于道于艺,各有先后难易之别。或以尧、舜、孔子为生知,禹、稷、颜渊为学知。证之《论语》,孔子不自承为生知。然则学者不当以非生知自诿,惟当以民斯为下自戒惧,斯可。 先生说:“生来就知道的,那是最上等。学了才知道的,那是次一等。经历困境后才知要学的,又次了一等。若经了困,仍不学,那就只算是下等了。” (一O)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忿思难: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故思难也。 见得思义:义然后取也。 本章次第,就其与外相接言。先以视听,次以色貌,次接之以言与事。有事斯有疑,有忿,有得,皆于事举其要。容之静谓之色,容之动谓之貌。九思各专其一,日用间迭起循生,无动静,无内外,乃无所不用其省察之功。 先生说:“君子有九样的思。当其视,思欲明。当其听,思欲聪。其色思欲温。其貌思欲恭。有言思必忠。临事思必敬。遇疑思如何问。忿心起,宜思患难在前。见有可得,宜思义之当否。” (一一)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如不及:如追逃者。不及,恐失之也。 如探汤:以指探沸汤,不速去,将烂其手。 隐居以求其志:如伊尹居于有莘之野以乐尧、舜之道,其所志,即后来遭时所行之道。不得行,故求志。 行义以达其道:如伊尹幡然而起,应汤之辟。求达于世,必行义以达之,未有行不义而可以达我道者。其道,即其隐居之所志。退而隐,进而行义,其道则一,穷达有异而已。 本章见有两种人。善善恶恶,出于其诚,是亦仁人矣,然不如求志达道者。 盖圣人之学,以经世为本,而不以独善为极。不惟成己,亦当成物。孔子门下,颜闵之徒,亦其庶几。然仅见其隐,未见其用,故曰“未见其人矣”。斯孔子甚深慨叹之辞。 先生说:“‘看见有善的,自己像来不及般。看见有不善的,像把手探入热汤般。’我看见这样的人了,也听见这样的话了。‘能退而隐居以求全我志,能进而行义以求达我道。’我听见了那话,没有看见过那人呀!” (一二)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有马千驷:千驷,四千匹。即谓有千乘之国。 无德而称焉:德字或本作得,就下而字语气求之,当以作得为是。 饿于首阳之下:首阳,山名。夷、齐居首阳,采薇而食,故曰饿。 夷、齐让国而饿,齐景公踞位而富。然民之所称,在彼不在此。 其斯之谓与:或曰:斯字即指上德字,世之称夷、齐,即称其德也。或曰:本章当连上章读,故章首无子曰字。斯指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夷、齐即其人也。或曰:其斯之谓与以前当有阙文。或曰:《论语》第十二《颜渊》篇“诚不以富,亦只以异”两语,当在此章之首。言人之所称不在富,富亦只是有异于人而已,不足称也。或曰“诚不以富,亦只以异”两语,当在“其斯之谓与”语前。章首应脱子曰二字。今按:《论语》文例,举古事古礼,章首皆无子曰字,至下断语始著子曰。若序而不论,则通章可不著子曰字,非阙文。“诚不以富”两语移“其斯之谓与”前,最为谛当可从。 先生说:“齐景公有马四千匹,到他死之日,人民对他没有可称的。伯夷、叔齐饿居首阳山下,但人民直到今天还是称述他两人。(《诗经》上说:“为人称述,并不在富呀,富亦只是有以不同于人而已。’)就是说的像这样吧?" (一三)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异闻:陈亢疑孔子教其子或有私厚,异乎门徒之所闻。 尝独立:言孔子尝独立,左右无人。 趋而过庭:孔子独立在堂上,伯鱼从堂下中庭趋而过之。 不学诗,无以言:诗有比兴,答对酬酢。人若不学诗,无以与人言语。 他日又独立:别日,孔子又在堂独立也。 不学礼,无以立: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不学礼,无以立身。 闻斯二者:伯鱼言只当父独立时,闻斯学诗学礼之二者。 问一得三:问有异闻乎而得闻此三事。 君子之远其子:孔子教伯鱼,无异于教他人,故陈亢以为远其子。远谓无私厚,非疏义。古者易子而教,亦非疏其子。 陈亢问伯鱼道:“你在你父亲那里听到些特别的教训呜?”伯鱼对道:“没有呀!有一次,我父亲独立在堂上,我在中庭趋过,我父亲说:‘你曾学过诗吗?’我对道:‘没有。’我父亲说:‘不学诗,便不懂如何讲话。’我退后便学诗。又一次,我父亲又独立在堂上,我又在中庭趋过,我父亲说:‘你学过礼吗?’我对道:‘没有。’我父亲说:‘不学礼,便不懂如何立身。’我退后便学礼。我私下只听到这两番教训。”陈亢退下大喜,说:“我这次问一事,听得了三事。其一是该学诗,其二是该学礼,其三便是君子不对自己儿子有私厚。” (一四)邦君之妻,君称之日“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之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小童,寡小君,皆谦辞。称之异邦,国人称之。本章记入《论语》,其义不可知。或说当时诸侯嫡妾不正,称号不审,故孔子正言之。或疑学者于简末别记所闻,后遂羼入《论语》。惟《论语》有齐、鲁、古三本,今所传乃东汉郑玄以《鲁论》为主,又参校齐、古两论而成。或说以此篇为《齐论》,已无证。而本章三论皆有,乌见其为后人之随意附记而羼人?遇古书难解处,当以阙疑为是。 国君之妻,国君称她为“夫人”。她对国君自称“小童”。国人称她“君夫人”。在异国人之前称她为“寡小君”。异国人对国人称她亦呼“君夫人”。 〇阳货篇第十七 (一)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阳货欲见孔子:阳货季氏家臣,名虎。尝囚季桓子而专鲁国之政,欲令孔子来见己,意欲孔子出仕助己也。或疑阳货阳虎各自一人,今不从。 归孔子豚:归读如馈,以物相赠。古礼,大夫有赐于士,士拜受,又亲拜于赐者之室。阳货故遗孔子豚,令孔子来拜而见之。 时其亡也而往拜之:亡,同无。时其亡,犹云伺其出。孔子不欲见阳货,故伺阳货出门乃往拜谢。 遇诸涂:孔子伺其不在而往,不意归而遇之途中。 怀其宝而迷其邦:谓怀藏道德而不救国之迷乱。 曰:不可:此曰字或说乃孔子答,或说乃阳货自问自答,下文曰不可同。今从后说。 好从事而亟失时:亟,数也,犹屡义。失时,谓失去时机。言孔子心好从事而屡失时机。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逝,去义。岁月已去,不再与我,谓年老当急仕。 孔子曰:此下始是孔子答阳货。阳货欲亲孔子,絮絮语不休,孔子默不出声,最后始作五字答之,谓“我将出仕也”。初若不知阳货所言之用意,亦不加辨说,只言将仕。孔子非不欲仕,特不欲仕于货。其语直而婉,雍容不迫,而拒之已深,此见孔子一言一行无往而不具甚深之妙义。 阳货想要见孔子,孔子不见他。阳货送与孔子一豚。孔子打听到阳货出门,往他家拜谢,路上两人遇见了。阳货对孔子说:“来呀!我有话和你说。”阳货道:“你身藏了道德宝货,而尽让一国之人迷惑失道,这好算仁吗?怕不好算仁呀!你心好做事,又屡失时机,这好算知吗?怕不好算知呀!光阴一天天过去,年岁不会等待着你呀!”孔子说:“嘎!我快打算出仕了。” (二)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论语》唯本章言及性字,而仅言其相近。性善之说始发于孟子。盖孔子就人与人言之,孟子就人与禽兽言之。孔子没而道家兴,专倡自然,以儒家所言人道为违天而丧真,故孟子发性善之论以抗之。然亦未必尽当于孔子之意,故荀子又发性恶之论以抗孟子。本章孔子责习不责性,以勉人为学。 先生说:“人的天性是相近的,由于习惯而相远。” (三)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为不移。 本章承上章言。中人之性,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皆可迁移。惟上知不可使为恶,下愚不可与为善,故为不可移。孟子言“人皆可以为尧舜,惟自暴自弃者不然”,此与孔子立言若有异。然孔子曰,“困而不学,民斯为下”,则下愚亦因其不学耳。故荀子又曰“人皆可以为禹”,不言尧、舜而转言禹,亦孔子劝学之旨。或曰:子曰二字乃衍文。 先生说:“只有上知与下愚之人不可迁移。” (四)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子之武城:之,往义。武城,鲁邑名,时子游为武城宰。 闻弦歌之声:弦,指琴瑟。子游以礼乐为教,邑人皆弦歌。 夫子莞尔而笑:夫子与上文子字复,此亦下论文字未纯之一例。莞尔,微笑貌。莞字本作觅,山羊细角,人笑时两眉角微垂似之。 割鸡焉用牛刀:此有两解。一言其治小邑,何必用礼乐大道。其实则深喜之。一言子游之才而用于武城之小邑,则是深惜之也。然承上莞尔而笑,则终是喜深于惜。 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此两语,盖孔子常言之。君子小人以位言,在上在下皆当学道,子游言虽宰小邑,亦必教人以礼乐。 二三子:从行者。 前言戏之耳:戏言盖出于嘉喜之情。之字指子游。游、夏皆孔门后进弟子,而列文学之科。子游宰武城时尚年轻,已能行礼乐之教,知孔门四科皆能实见之于行事,即在文学,亦非徒务空言。 先生去游武城,听到弦歌之声。先生微笑道:“割一鸡,哪用牛刀呀?”子游对道:“往日我曾听先生说过,君子学于道,便懂得爱人。小人学于道,便易从使命。”先生对从游的人说:“‘诸位!他的话是呀!我前面所说只是对他开玩笑的。” (五)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公山弗扰以费畔:公山弗扰即公山不狃,季氏家臣。以费畔,畔季氏也。语详《左传》。或曰:其事在鲁定公十二年,孔子方为鲁司寇听政,主堕三都,弗扰不肯堕,遂畔,宁有召孔子而孔子欲往之理?《论语》乃经后儒讨论编集成书,其取舍间未必不无一二滥收,不当以其载在《论语》而必信以为实。或曰:弗扰之召当在定公八年,阳货入讙阳关以叛,其时不狃已为费宰,阴观成败,虽叛形未露,然据费而遥为阳货之声援,即叛也。故《论语》以叛书。时孔子尚未仕,不狃为人与阳货有不同,即见于《左传》者可证,其召孔子,当有一番说辞,或孔子认为事有可为,故有欲往之意。或曰:孔子之不助畔,天下人所知,而不狃召孔子,其志不在于恶矣。天下未至于不可为,而先以不可为引身自退,而绝志于斯世,此非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精神。则孔子有欲往之意,何足深疑。 末之也已:末,无义。之,往义。末之,犹云无处去。已,叹辞。或说:已,止义,当一字自作一读,犹云无去处即止也。 何必公山氏之之也:下之字亦往义。谓何必去之公山氏。 而岂徒哉:徒,空义。言既来召我,决非空召,应有意于用我。 吾其为东周乎:一说:言兴周道于东方。一说:东周指平王东迁以后,孔子谓如有用我者,我不致如东周之一无作为,言必兴起西周之盛也。就文理言,注重乎字,语气较重,应如后说。注重其字,语气较缓,应依前说。惟前说径直,后说委曲,当从前说为是。 公山弗狃据费邑叛季孙氏,来召孔子,孔子考虑欲往赴召。子路心中不悦,说:“没有去处了!何必还要去公山氏那里呀?”先生说:“来召我的,难道只是空召吗?倘有真能用我的人,我或者能兴起一个东周来呀。” (六)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间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不侮:侮,侮慢义。犹言不为人所侮慢。 敏则有功:敏,疾速义。应事疾速,易有成绩。或说:敏,审也,审当于事则有成功。 本章颇多可疑。《论语》记孔子与君大夫问答始称孔子,对弟子问只称子,此处对子张问亦称孔子曰,后人疑是依《齐论》,亦无的据。又此章孔子答语乃似答问政,与答问仁不类。或说此乃问仁政,然亦不当单云问仁。又孔子答子张,《论语》所载共十一条,多欲其鞭辟近里,慎于言行,而此章语不然。孔子以天下告者,颜渊问仁章以外惟此,或疑以为因子张之才大,岂其然乎?或说:就文体言,此章与六言六蔽五美四恶之类皆与其他各章不相似。且子张乃孔子弟子,称问即可,而此章及《尧曰》篇子张问政皆称问孔子,更为失体。或编者采之他书,未加审正。 子张问仁道于孔子。先生说:“能行五事于天下,是仁了。”子张请问哪五事。先生说:“恭、宽、信、敏、惠。能恭敬,便不为人所侮慢。能宽大,便易得众心。能守信,便得人信任。能应事敏速,便易有成功。能对人有恩惠,便易使命人。” (七)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人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佛肸:晋大夫赵简子之邑宰。 君子不入:不入其国。 以中牟畔:畔赵氏。事见《左传》,在鲁哀公五年。 磨而不磷:不磷,不敝不伤义。 涅而不缁:涅,矾石,今云皂矾,染之则黑。缁,黑色。此两语,言人之不善,将无挽于己也。 匏瓜:匏瓜味苦,人所不食。或曰:匏瓜指天上星名。 系而不食:匏瓜系于一处,人不食之,我不能如此,故周流求行道于天下。或说:如星之系于天而不可食。 本章与弗扰章,皆记孔子之初意欲往,而不记其卒不往,盖以见孔子仁天下之素志,而卒不往之故,则无足深论。后人纷纷疑辨,则当时子路已疑之,不烦重论。 佛肸来召孔子,孔子考虑欲往。子路说:“我曾听先生说过:‘那人亲身做了不善之事,君子即不入其国。’现在佛肸据中牟作叛,先生要去他处,这怎说呀?”先生说:“不错,我是说过这话的。不有坚硬的东西吗?尽磨也不会薄。不有洁白的东西吗?尽染也不会黑。我难道是一匏瓜吗?哪能挂在那里,不希望有人来采食呀。” (八)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居,吾语女:古人对长者问,必起立,孔子命其还坐而告之。居,坐义。女同汝。 好仁不好学:好者,闻其风而悦之,不学则不能深原其所以之道,故必有所蔽。仁、知、信、直、勇、刚六言皆美名,不学则不明其义,不究其实,以意会之,有转成不美者。愚,若可陷可罔之类。荡,谓放而无归,穷高极远而不知所止。贼,伤害义。如尾生与女子期而死于梁下是也。绞,急切义,如父攘羊而子证之。乱,犯上违法。狂,妄抵触人。见此六言虽美,必好学深求之,乃能成德于己。 先生说:“由呀!你听到六言六蔽的说法吗?”子路对道:“没有呀!”先生说:“你坐下!我告诉你。好仁不好学,其蔽成为愚蠢。好知不好学,其蔽成为流荡无归宿。好信不好学,其蔽反成伤害。好直不好学,其蔽急切不通情。好勇不好学,其蔽常易犯上作乱。好刚不好学,其蔽易于狂妄抵触人。’(九)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小子:呼门弟子而告之。 可以兴,可以观:诗尚比兴,即就眼前事物指点陈述,而引譬连类,可以激发人之志趣,感动人之情意,故曰可以观,可以兴。兴者兴起,即激发感动义。盖学于诗,则知观于天地万物,闾巷琐细,莫非可以兴起人之高尚情志。 可以群,可以怨:诗之教,温柔敦厚,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故学于诗,通可以群,穷可以怨。事父事君,最群道之大者。忠臣孝子有时不能无怨,惟学于诗者可以怨,虽怨而不失其性情之正。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诗尚比兴,多就眼前事物,比类而相通,感发而兴起。故学于诗,对天地间鸟兽草木之名能多熟识,此小言之。若大言之,则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可以渐跻于化境,岂止多识其名而已。孔子教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广大其心,导达其仁。诗教本于性情,不徒务于多识。 先生说:“小子们,为何没有人学诗呀!学了诗,可以兴起你自己,可以懂得如何博观于天地,可以懂得在群中如何处,可以懂得处群不得意时如何怨。近处讲,懂得如何奉事父母。远处讲,懂得如何奉事君上。小言之,也可使你多认识一些鸟兽草木之名。” (一O)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为周南召南:为,犹学也。周南、召南,诗国风首二篇名。二南之诗,用于乡乐,众人合唱。人若不能歌二南,将一人独默,虽在人群中,正犹面对墙壁而孤立。或说:《周南》十一篇,言夫妇男女者九。《召南》十五篇,言夫妇男女者十一。二南皆言夫妇之道,人若并此而不知,将在最近之地而一物不可见,一步不可行。 先生对伯鱼说:“你学了周南、召南的诗吗?一个人若不学周南、召南,那就像正对着墙壁站立呀!" (一一)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玉帛,礼之所用。钟鼓,乐之所用。人必先有敬心而将之以玉帛,始为礼。必先有和气而发之以钟鼓,始为乐。遗其本,专事其末,无其内,徒求其外,则玉帛钟鼓不得为礼乐。 或说:礼乐之可贵,在其安上治民,移风而易俗。若不能于此,而惟玉帛钟鼓之是尚,则不得谓之礼乐。二说皆是,当合以求之。 先生说:“尽说礼呀礼呀!难道是说的玉帛吗?尽说乐呀乐呀!难道是说的钟鼓吗?” (一二)子曰:“色厉而内在,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色厉而内茬:厉,威严。荏,柔弱。 譬诸小人:言于诸色小人中譬之。 穿窬之盗:窬,犹窦。盗,窃义。穿墙壁为洞以求入室行窃。一说:穿谓穿壁,窬谓穴墙,依文法,似从前解为是。 先生说:“外貌装得很威严,内心实是软怯,那样的人,在诸色小人中作譬喻,好算是穿墙挖洞的小偷一类吧!" (一三)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乡,其群鄙俗。原同愿,谨愿也。一乡皆称其谨愿,故曰乡原。《孟子·万章》篇有云:“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较本章多三句。或是《论语》编者删节之,而《孟子》全录其语。《孟子》又曰:“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说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人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盖惟特立独行之士始可入德,故孔子有取于狂狷。若同流合污,媚世伪善,则断非入德之门。孟子发挥孔子义极精极显,学者求入德,必细参之。 先生说:“一乡中全不得罪的那种好人,是人类品德中的败类呀!” (一四)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德必由内心修而后成。故必尊师博文,获闻嘉言懿训,而反体之于我心,潜修密诣,深造而默成之,始得为己之德。道听,听之易。涂说,说之易。入于耳,即出于口,不内入于心,纵闻善言,亦不为己有。其德终无可成。德不弃人,而曰“德之弃”,深言其无分于成德。 先生说:“在道路上听便在道路上说的那些人,是品德中的弃物呀!” (一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本章下与字同欤。古人文法有缓急,不显而显,此缓读。得为不得,此急读。患得之,即患不得之。无所不至,言其将无所不为。小则吮痈舐痔,大则狱父与君,皆生于其患失之一心。人品大略可分为三类,有志于道德者,此为己之学。有志于功名者,此为人之学。有志于富贵者,即本章之所谓鄙夫,乃不可与共学之人。 先生说:“一个鄙夫,可和他共同事君吗?当他没有得到时,只怕得不到。既已得到了,又怕或失去。若怕或失去,他会无所不为,没有底止的。” (一六)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民有三疾:疾,病也。此言人有偏短,指下文狂、矜、愚言。 或是之亡:亡,同无。求如古人之偏短而不可得,伤今俗之益衰。 古之狂也肆:狂者志愿高,每肆意自态,不拘小节。 今之狂也荡:荡则无所据,并不见其志之狂矣。 古之矜也廉:矜者持守严,其行矜持。廉,棱角义。峭厉难近。 今之矜也忿戾:忿决则多怒好争,并不见其矜持矣。 古之愚也直:愚者暗昧不明,直谓径行自遂,无所防戒。 今之愚也诈:诈则挟私欺诳,并其愚亦不见矣。 先生说:“古人常见有三种病,现在或许连这些病也不见了。古代狂者常易肆志不拘,现代的狂者则是荡无所据了。古代矜者常易廉隅陗厉,现代的矜者则成忿戾好争了。古代愚者常易径情直行,现代的愚者则成变诈百出了。” (一七)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本章重出。 (一八)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紫之夺朱:朱,正色。紫,间色。当时以紫衣为君服,可见时尚。 郑声之乱雅乐:雅乐,正音。郑声,淫声也。 利口之覆邦家:利口,侫也。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人君悦而信之,可以倾覆败亡其国家。 孔子告颜渊放郑声远侫人,则恶紫乃喻辞。孔子恶乡愿,为其乱德,可合参。 先生说:“我厌恶紫色夺去了朱色,厌恶郑声扰乱了雅乐,厌恶利口倾覆了国家。” (一九)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为何孔子无端发欲无言之叹?或说:孔子惧学者徒以言语求道,故发此以警之。或说:孔子有见于道之非可以言说为功,不如默而存之,转足以厚德而敦化。此两义皆可通,当与前篇无隐之义相参。 或疑本章孔子以天自比。孔子特举以解子贡不言何述之疑,非孔子意欲拟天设教。 先生说:“我想不再有所言说了。”子贡说:“夫子不再有所言说,教小子们何从传述呀!”先生说:“天说些什么呢?春、夏、秋、冬四时在行,飞潜动植百物在生,天说些什么呢?” (二O)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孺悲:鲁人。《礼记》云:“恤由之丧,鲁哀公使孺悲从孔子学士丧礼。”此次请见,当是另一时事。 辞以疾:孔子不欲见孺悲,推辞有病。 将命者出户:将命,传辞者。将孺悲之命来,待其出户,即取瑟而歌,使之闻之,知非真有疾,伸以告孺悲。孔子既拒之,又欲使知之,孺悲殆必有所自绝于孔子。而孔子不欲显其短,使无自新之路,故虽抑之,不彰著。虽拒之,不决绝。亦孟子所谓不屑之教诲。 孺悲要求见孔子,孔子不肯见,推辞有病。传命者走出户,孔子即取瑟弹之,又自和而歌,使将命者听到,知道孔子没有病。 (二一)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隧改火,期已可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三年之丧:父母死,守丧三年。时此礼久不行,宰我之问,盖讨论制作,与其存虚名,不若务实行。他日或制新礼,改定此制。非宰我自欲短丧也。 期已久矣:期,读基,周年义。谓守丧一年已久。或曰:此期字读期限之期,三年为期已久。下文期已可矣之期始读基。 礼必坏,乐必崩:坏,败坏。崩,坠失。礼乐行于君子,君子居丧三年,不习礼乐,礼乐将崩坏。 旧谷既没,新谷既升:没,尽义。升,登义。一年之期,旧谷已尽,新谷登收,时物皆变,丧期亦即此可止。 钻隧改火:古人取火,钻一木为隧,中凿眼。取一木为钻,钻头放隧眼中,用绳力牵之,两木相磨,火星飞爆,即成火。此隧木既燃,常保勿熄。一木将尽,另用一木接其火,后薪继前薪,是谓传薪。惟传薪须随四时改易,另钻新隧。春用榆柳,夏用枣杏,夏季用桑拓,秋用柞楢,冬用槐檀,一年而周,此谓改火。谷已新,火亦改,故丧期亦一年已可。 食夫稻:古代北方以稻食为贵,居丧者不食之。 衣夫锦:锦乃有文彩之衣,以帛为之。居丧衣素用布,无彩饰。 于女安乎:女同汝,孔子问宰我于心安否。父母之丧,子女悲哀在心,故食旨未甘,衣彩色而心滋不适,哀戚出于自然,乃本此而制为居丧之礼。孔子告宰我,汝若觉心安,自可不遵此制。宰我本普泛设问,孔子教其反求之心以明此礼意。而宰我率答曰安,此下孔子遂深责之。 免于父母之怀:子生未满三岁,常在父母怀抱中,故亲丧特以三年为断。欲报之恩,昊天周极,非谓三年即可脱于悲哀。此亦即人之仁心。 天下之通丧:谓此三年之丧礼当通行于天下。 按:此章宰我问三年之丧,其意本为讨论礼制,当时亦似未有天下通行三年之丧之证。而孔子之责宰我,辞气之厉,俨若昼寝一章。何以孔子对宰我独异于对其他之门人,不可知矣。 宰我问道:“三年之丧,似乎期限太久了。君子三年不行礼,礼将从此而坏。君子三年不作乐,乐将从此而失。而且旧谷吃尽,新谷已收,钻隧接火之木也都改了。似乎一年之期也就够了。”先生说:“你亲丧一年后即吃稻米,穿锦衣,心上安不安呢?”宰我说:“安呀!”先生说:“你心既觉安,就可如此做呀。君子居此丧期中,正因食了美味也不觉甘,听了音乐也感不到快乐,在日常宫室中起居,总觉心不安,因此不这样生活。现在你心若觉安,自可照常生活呀!”宰我出去了,先生说:“予的不仁呀!儿子生下三个年头,方才离开了父母的怀抱,那三年的丧期,是天下通行的丧期呀,予是不是也有三年的爱心对于他死后的父母呢?” (二二)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博弈皆局戏。博即六博,似后代之双陆。双方各六著,共十二棋,先掷著,视其彩以行棋,其法今不详。今人只以掷彩为博,则与弈不相类。弈者围棋,古弈用二百八十九道,今用三 本章甚言人心必有所用。 先生说:“吃饱了,一天到晚心没处用,这真难呀!不是有玩六博和弈棋的吗?这总比没事好一些。” (二三)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尚,以之为上之义。下文君子小人并说,乃以位言。惟前两句君子字,似不即指在上位者。可见古人用君子小人字,义本混通,初非必加以明晰之分别。 或说:本章似子路初见孔子时问答。 子路说:“君子看重勇吗?”先生说:“君子是看重义的。君子有勇没有义,则将为乱。小人有勇没有义,则将为盗。” (二四)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称人之恶:喜称扬人恶,可知无仁厚之意。 居下流而讪上:汕,谤毁义。旧本无流字,居下汕上,可知无忠敬之诚。 勇而无礼:此可为乱。 果敢而窒:窒,塞义,即不通义。果敢而不通事理,将妄作而兴祸。 曰:踢也亦有恶乎:或说此句亦子贡语,则乎字应作也。或说此下始是子贡语,则与乎字文气合。此曰字乃孔子曰。 徼以为知:徼,钞袭义。钞袭人说以为己知。 不孙以为勇:孙,逊让义。人有胜己,不从不让以为勇。 讦以为直:讦,谓攻发人之阴私。非直而以为直。 子贡道:“君子亦对人有厌恶吗?”先生说:“有的。厌恶喜好称说别人恶的人。厌恶居下位谤毁在他上的人。厌恶勇而无礼的。厌恶果敢而窒塞不通的。”先生说:“赐呀!你亦有所厌恶吗?”子贡道:“我厌恶钞袭他人说话而自以为知的。我厌恶不懂逊让服从而自以为勇的。我厌恶攻发别人阴私而自以为直的。” (二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此章女子小人指家中仆妾言。妾视仆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仆妾,故称养。待之近,则狎而不逊。远,则怨恨必作。善御仆妾,亦齐家之一事。 先生说:“只有家里的妾侍和仆人最难养。你若和他们近了,他将不知有逊让。你若和他们远了,他便会怨恨你。” (二六)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本章或说乃孔子勉人及时迁善改过。四十成德之年,至是而犹见恶于人,则无望有善行矣。然此语当是有为而发,惟不知其谁为耳。或说:本章乃孔子之自叹。当是孔子于时被谗也。《阳货》一篇终于此章,见圣道之不行。下接《微子》篇,皆仁人失所,及岩野隐沦之士,亦由此章发其端。然孔子自叹,不当用见恶字,当以前说为允。 先生说:“年到四十,还是被人厌恶,这就怕无望了。” 〇微子篇第十八 (一)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微、箕,国名。子,爵名。微子,封之庶兄。箕子、比干,封之诸父。微子见封无道而去。箕子谏不听,因以为奴,乃徉狂受辱。比干强谏被杀。三人皆意在安乱宁民,行虽不同,而其至诚侧但心存爱人则一,故同得为仁人。孔子又曰:“有杀身以成仁。”然仁不在死,三人之仁,非指其去与奴与死。以其能忧乱,求欲安民,而谓之仁。此篇多记仁贤之出处,列于《论语》之将终,盖以见孔子之道不行,而明其出处之义。先之以此章,见殷之亡由于不用贤,伤今思古,所以叹孔子之道穷而斯民之不能脱于祸乱。 微子避而去,箕子囚为奴,比干谏而死。先生说:“殷在那时,有三位仁人了。 (二)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士师:典狱官。 三黜:三被黜退。 焉往而不三黜:举世浊乱,不容正直,以此例彼,将何往而不被黜。 何必去父母之邦:欲求不黜,惟有枉道。苟能枉道,则不必去父母之邦亦可不被谴黜。柳下惠于鲁公室尚在五服之内,与孔子以鲁为父母之国者又不同,故义不当去。 孟子称柳下惠圣之和,观此章,辞气雍容,可谓和矣。然其不欲枉道之意,则确然有不可拔者。故孟子称其“不以三公易其介”。惟玩其辞气,终若视一世皆枉道,无可与为直,其倦倦救世之心则淡矣。故孟子又谓“柳下惠不恭”,此所以异于孔子。本篇所记古之仁贤隐逸之士,皆当与孔子对看,乃见孔子可去而去,不苟合,然亦不遁世,所以与本篇诸贤异。 又按:此章无断语,因无子曰字。义明不待有断。载在《论语》,其为孔子言可知。 柳下惠当鲁国的狱官,三次被黜。有人说:“你还不去往他国吗?”柳下惠说:“我以直道事人,去到哪里将不被黜呢?我若能枉道事人,又何必定要离去父母之邦?" (三)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鲁三卿,季氏最贵,齐景公谓我不能如鲁君之待季氏者待孔子,遂以季氏、孟氏之间待之,其礼亦甚隆矣。然又曰:“吾老矣,不能用。”此非面语孔子,盖以私告其臣,而孔子闻之。孔子以齐君不能用而去,则齐君之礼待,不足以安圣人。 又按:孔子在齐止一次,以昭二十五年鲁乱去,两年而返,时景公盖年近六十。 齐景公待遇孔子,说:“像鲁君待遇季氏般,我就不能了。以在季孙氏、孟孙氏之间的礼貌待孔子。”但他私下又说:“我已老了,不能用他了。”于是孔子也离开齐国了。 (四)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归读如馈。季桓子,鲁大夫,名斯。《史记》:“鲁定公十年,孔子为鲁司寇,方当政,齐人谋沮之,馈鲁以女乐,定公与季孙君臣相与观之,废朝礼三日,孔子遂行。”本篇均记古今仁贤出处,此两章记孔子之去齐去鲁以见折衷。可以行则行,可以止则止,所以为时中之圣也。 齐人送来一批女乐队,季桓子接受了,三天不举行朝礼,于是孔子离开鲁国了。 (五)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楚狂接舆:楚之贤人,佯狂避世,失其姓名,以其接孔子之车而歌,故称之曰接舆,犹晨门荷某丈人长沮莱溺之例。或说其人接氏舆名。今不从。或曰:狂者,孔子所与,故称其人曰狂接舆,今从之。 歌而过孔子:此当是孔子乘车在途中,接舆歌而过孔子之车。或说歌而过孔子之门。或本有之门二字。 何德之衰:古俗相传,世有道则凤鸟见,无道则隐。接舆以凤比孔子,世无道而不能隐,为德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往之事不可再谏,继今而来者犹可追及,谓今尚可隐而去。 已而已而:已,止义。而,语助辞。犹云罢了罢了。 今之从政者殆而:殆,危义。今之从政者皆危殆不可复救治,不足与有为。或谓孔子若从政,则仕路风波之忧,此失之。 孔子下:下车。或说:下堂。 趋而避之:接舆急行避孔子,不欲闻孔子之辩白。以下数章,皆孔子之不忍于避世。接舆诸人,高蹈之风不可及,其所讥于孔子者,亦非谓孔子趋慕荣禄,同于俗情,但以世不可为,可劳劳车马,为孔子惜耳。顾孔子之意,则天下无不可为之时,在我亦有不忍绝之情,有不可逃之义。孔子与诸人旨趣不相投,然孔子终惓惓于此诸人,欲与之语,期以广大其心志,此亦孔子深厚仁心之一种流露。 楚中一狂人,接在孔子车后而歌,越过孔子车而前。他歌道:“凤啊!凤啊!怎么你德如是般衰呀!已往的莫说了,方来的还可追呀!算了!算了!当今那些从事政治的哪一不是危殆之人怎可与之有为呀!”孔子听他歌,下车来,想和他说话。那狂人急行避去,不得和他说。 (六)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抚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长沮、桀溺:两隐者,姓名不传。沮,沮加。溺,淖溺。以其在水边,故取以名之。桀,健义,亦高大义。一人颀然而长,一人高大而健。 耦而耕:两人并头而耕,谓藕耕。或说前后递耕谓耦耕。 问津:津,济渡处。 执舆者:执舆,执辔在手也。本子路御而执辔,今下问津,故孔子代之。 是知津矣:言孔子长年周流在外,应知津渡之处也。 滔滔者:滔滔,水流貌。字亦作悠悠,即浟浟,同是水流之貌。水之长流,尽日不息,皆是此水,因在水边,随指为喻。犹今俗云天下老鸦一般黑。 谁以易之:以,犹与也。言一世皆浊,将谁与而变易之。 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而指子路。辟读避。辟人之士指孔子。避世之士,沮溺自谓。人尽相同,不胜避,故不如避世。 耰而不辍:耰者覆种。布种后,以器把之,使土开处复合,种深入土,鸟不能啄,以待时雨之至。耰而不辍者,亦不告子路以津处。 抚然:犹怅然,失意貌。 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与者,与同群。孔子谓我自当与天下人同群,隐居山林,是与鸟兽同群。 丘不与易:孔子言正为天下无道,故周流在外,求以易之。若天下有道,则我不复与之有变易。隐者之意,天下无道则须隐。孔子意,正因天下无道故不能隐。盖其心之仁,既不忍于忘天下,亦不忍于必谓天下之终于无道。 长沮、桀溺两人作对在田中耕,孔子路过,叫子路去向两人问前面济渡处。长沮说:“那执髻在车上的是谁呀?”子路道:“是孔丘。”长沮说:“是鲁国孔丘吗?”子路道:“是的。”长沮说:“那他自知济渡之处了。”子路再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呀?”子路道:“是仲由。”莱溺说:“是那鲁国孔丘之徒仲由吗?”子路对道:“是。”桀溺说:“你看那水流滔滔,天下都是一般,和谁来变更它呀?而且你,与其跟从避人之士,何如跟从避世之士呀?”一面说,一面不歇地把土。子路离开两人,把来告诉孔子。孔子怅然停顿了一会,说:“鸟兽是不可与同群的呀!我不和那天下人同群,又和谁同群呢?若使天下已有道,我也不来和他们有所变更呀!” (七)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从而后:子路从孔子行,相失在后。 遇丈人:遇者,不期而相值。丈人,长老之称。 以杖荷蓧:蓧,竹器名。荷,担揭也。丈人以杖揭一竹器箩簏之属在道行,子路借问见夫子否?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或说:分,借作粪。丈人言,我四体不及勤劳,五谷不及粪种,何从知汝夫子?或云:五谷不分,指播种迟早燥湿当一一分辨。或说:此丈人讥子路,值乱世,不勤劳四体以播五谷,而周流远行,孰为汝之夫子而向我索之乎?据下文,丈人甚有礼貌,似不邂逅子路即予面斥。当从前两说。 植其杖而芸:芸,去田中草。植,竖也。丈人既答子路,行至田中,竖其丈插土中,俯身芸除田中草。 拱而立:拱,叉手,古人以为敬。子路知此丈人非常,故叉手旁立以观其芸,亦表敬意。 止子路宿:时值日暮,此丈人止子路且勿前行,宿其家。 见其二子:丈人杀鸡,作黍饭享子路,又介绍见其二子。 至则行矣:子路反至丈人家,而丈人已出。 子路曰:此乃子路对其二子言。所言大意,当即孔子所授,欲以告丈人者。 不仕无义:仕非为富贵,人之于群,义当尽职,故仕也。 长幼之节不可废:丈人之见其二子,是不废长幼之节。长幼之节不可废,君臣之义亦如何可废。 洁其身而乱大伦:大伦即指君臣言。一世浊乱,欲自洁其身,隐而不出。苟尽人皆隐,岂不乱君臣之大伦?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道之行否属命,人必以行道为己责属义。虽知道不行,仍当出仕,所谓我尽我义。 以上三章,紧承孔子去齐去鲁两章后,见孔子虽所如不合,终未恝然忘世。然味此四人之言,想其清风,亦足起敬。彼等于孔子尚所不满,置身世外,真如凤翔千仞之冈,自非孔子,焉得而轻议之? 子路从行,落后了,遇见一老者,杖头担着一竹器,在路行走。子路问道:“你见我的先生吗?”老者说:“我四体来不及勤劳,五谷来不及分辨,哪是你的先生呀!”走往田中,把杖插地,俯下身去除草。子路拱着手立在一旁。老者止子路勿前行,留到家中过夜。杀一鸡,做些黍饭,请子路,又叫他两个儿子来和子路见面。明天一早,子路告辞,见到孔子,把昨日事告诉了。先生说:“这是一个隐者呀!”命子路再回去见他。子路到他家,人已出门了。子路和他二子说:“一个人不出仕,是不义的呀。长幼之节不可废,君臣之义又如何可废呢?为要清洁己身,把人类大伦乱了。君子所以要出仕,也只是尽他的义务罢了。至于道之不能行,他也早已知之了。” (八)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逸民:逸者,遗佚于世,民者,无位之称。下列七人,皆逸民也。 虞仲:或谓即仲雍,然仲雍在夷、齐前,又继位为吴君,不当入逸民之列。或说:《史记》吴君周章弟虞仲,武王封之故夏墟,此虞仲虽亦为君,然其有国出于意外。由前言之,亦逸民也。今按:此虞仲本是吴君周章之弟,何以知其为虞君之前乃一逸民,窃恐亦未是。或疑乃春秋时虞君之弟,故系以国名而称伯仲,殆亦让国之贤公子,而书传失其记载。 夷逸:或疑夷逸非人名,因虞仲逸于夷,故日夷逸。然依逸民伯夷之类,当称夷逸虞仲,不当曰虞仲夷逸。且逸于夷之虞仲,终为吴君,不得曰隐,又不得曰废。夷逸殆亦人名,而书传无考耳。 朱张:此下孔子分别评说诸人,而独缺朱张。或疑朱张当作诪张,诪张为幻,即阳狂也。曰逸民,曰夷逸,曰朱张,三者品其目,夷、齐、虞仲、惠、连,五人举其人。然夷逸已辨如前。柳下惠少连亦非阳狂。或疑朱张即孔子弟子仲弓,然孔子评述古昔贤人,不应以己弟子厕名其间。盖朱张之言行,孔子时已无可得称,故孔子但存其名,不加论列耳。 少连:其人见《礼记·杂记)篇,东夷之子。孔子称其善居丧。 不辱其身:夷、齐隐居饿死,是不降志。不仕乱朝,是不辱身。心迹俱逸。柳下惠、少连并仕于鲁,柳下惠三黜不去,则已降志辱身矣。 言中伦.行中虑:但能言应伦类,行应思虑,不失言行,则所谓降辱,亦惟有委曲之迹耳。故为次也。 身中清,废中权:隐居独善,合乎道之清。放言自废,合乎道之权。身清犹孟子谓洁身,无行可举,故以身言。放言者,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谓放废其言也。是二人者,更无言行可举,故又其次也。或说:放言如后世孔融跌荡放言之例,今不从。 无可无不可:孟子曰:“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故曰无可无不可。 本章列举隐遁者七人,伯夷、叔齐,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盖已遁世离群矣。此为逸民之最高者。柳下惠、少连,虽降志而不枉己,虽辱身而非求合,言能合于伦理,行能中于思考,是逸民之次也。虞仲、夷逸,清而不滓,废而有宜,其身既隐,其言亦无闻,此与柳下惠、少连又不同,亦其次也。此等皆清风远韵,如莺鸽之高翔,玉雪之不污,视世俗犹腐鼠粪壤耳。惟孔子之道,高而出之。故孔子曰:“我则异于是”,正见其有相同处,故自举以与此辈作比,则孔子之重视逸民可知。小人无忌惮,自居为中庸,逸民清士皆受讥评,岂亦如孔子之有异于此辈乎?学者当审别也。 逸民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先生说:“守其志不屈,保其身不辱,这是伯夷叔齐吧!”先生说:“柳下惠、少连,志不免有降抑,身不免有污辱了。但所言能合于伦理,所行能合乎思虑,能如此也算了。”先生又说:“虞仲、夷逸,隐居弃言,但他们的身是合乎清洁了。他们的废弃,也合乎权衡了。”先生又说:“我就和他们不同,我只是无可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