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记者笑起来,“可是能被人关注总是好的吧。有没有庆幸自己进入这行。” 这个问题倒让舒昀怔了一下。 她摇摇头,“没有。其实,我很后悔。”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正经了,反叫女记者不太相信她的话,笑着调侃道:“你是后悔自己没早一点儿唱歌吧。好了,我得回去交差了,改天有机会咱么再联系。” “好。” 舒昀在心里暗笑,自己这样另类的想法,估计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难以理解吧。 甚至就连相交十数年的好友莫莫都不能理解她。几天后相约吃饭,谈到彼此的工作,莫莫连声叹气。她最近被一连串的活动策划案搞得焦头烂额,只后悔自己入错行,更遗憾爸妈一副好嗓子。 舒昀觉得又无奈又好笑,随口说:“你可以去当谐星。”结果招来莫莫的九阴白骨爪。 餐厅是在一条以幽静闻名的街道上。 这条街统共也就只有两处吃饭的地方,一处比一处高档,另外一家是隐私性极不错的私房菜馆,许多城中名人都爱光顾。不过因为莫莫与那私房菜馆的老板曾经结下过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私人“恩怨”,于是她再不肯去捧场。 从餐厅出来后,舒昀说:“下回我们能不能换点儿别的花样?此次都是西餐,你也太崇洋媚外了吧。” “我还不是充分顾及你的身份才特意挑在这里!客人不多,周围又安静,省去你许多麻烦。” 不过,就是在这样号称安静的地方,居然还能碰见周子衡。 其实舒昀首先认出的是他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的私房菜馆门口。 她随意一眼便瞥到了,不禁心里感叹,这算不算天涯何处不相逢? 结果还没等她感叹完,就看见从古色古香的双扇门里走出来的几个人。 路边的街灯几乎都掩映在成荫的树木中,光线有些暗,又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但她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那个身影。 莫莫见她脚步滞缓,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了?” 舒昀的目光从修长俊挺的年轻男人身上移开,转移到他身侧的那位老者身上。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在记忆里搜寻相关信息,而后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没事。”直到对方都上了车,她才收回视线,略带心事地回应莫莫。 当晚,与莫莫分手后,舒昀来到市郊的别墅。 今天是周五,单数。那三个月的期限规定里还有一个附加条款,那便是每周逢单数她都应该在周子衡的住处过夜,这样既能履行情人的“职责”,又能拥有私人空间。对此舒昀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这规矩也不是如山的铁令,偶尔破一破,周子衡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所以她今晚如此自觉,倒让周子衡有些吃惊。 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进了家门,正准备放水洗澡。 “一起?”一手撑着浴室门框,几近赤裸的男人扬了扬眉。 她立刻回应,“当然不。” “哦,那真可惜。”虽是这样说,但她不认为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任何遗憾的痕迹。 “难得你今天这么主动,而且时间卡得刚刚好,我还以为你终于开始怀念曾经一起淋浴的美好时光呢。” 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转身进了淋浴房,让她已经溜到嘴边的疑问又生生咽回去。 就这样,舒昀憋着满腹质疑,坐在卧室床上心不在焉地将一百多个电视频道换了几个来回,才终于等到某人洗完出来。 周子衡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朝电视上瞟了一眼。电视里是国外某台,无翻译的原音,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正快速地播报着新闻。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舒昀的脸上,片刻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笑意里颇有些嘲讽。 舒昀被他这种表情搞得十分难受,不禁抬眼蹬他,“干吗?” “这样心事重重,想什么呢?事,还是人?”他懒洋洋地问,随手丢了毛巾,一屁股坐在床边的软椅里。 其实那张椅子还是舒昀买回来的。就在他眼睛不方便的那段时间,常常靠在里面边晒太阳边让舒昀念报纸给他听。 那段回忆让舒昀的思绪发生了瞬间的紊乱。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无视他语气里仿佛别有含义的暗示和嘲讽。她转过身面对他,问:“晚上你和谁一起吃饭?” 周子衡看着她,停了一下,才说:“一位朋友。怎么?” “晚上我恰好看到你们了。你的那位朋友,我好像也认识。”哦,是吗?”周子衡淡笑道,“那位黄医生,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她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掉进了他的套里,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是追问道:“你到底想干吗?” “你的这个问题真奇怪。什么叫做我想干吗?倒是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儿紧张的样子?” “因为我现在对你很怀疑。” “怀疑什么呢?”他看着她,薄唇边仍旧带着极淡的微笑,“我倒觉得你十分反常。舒昀,过去我和什么人吃饭应酬,你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吧。” “这是两回事。”她抿了一下嘴角,微微泄露了心底的挣扎和犹豫。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今晚会这么自觉地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他用平淡的语气直接戳中她的心思,不过她直觉认为还是不要承认为好。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周子衡却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黄医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在一个朋友的病房里。” “什么朋友值得你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果然,舒昀想,那天在医院里,他还是看见了她。 不过之前他居然只字不提,是想等着秋后算账吗? 况且他虽然语气随意,却证实了她心里的猜想。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望着他两秒,突然开口说:“周子衡,你这样有意思吗?我不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好歹大家在一起也这么久了,你能看透我,我也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明知故问这一套,你玩起来很有意思吗?” “一般,其实我根本不耐烦和别人玩这些。”周子衡终于收了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站起身走到她眼前,“不过因为对象是你,而你似乎十分喜欢和我兜圈子。如果不配合一下,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了,近到她几乎都可以数清那些残留在他那结实腹肌上的细小的水珠。她不自觉地仰起头,而后又觉得仿佛还不舒服,索性也跟着站起来。 她直视他的眼睛,“那我们就都直接一点儿吧。我确实是在怀疑你和那个医生见面的目的。你不要不承认。” “哦?那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目的?” “你不否认,对吗?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俩之间的问题,我希望你不要随意牵扯到其他人。” “莫非你所说的其他人,是指你的老同学兼初恋?” 他的话音落下,她的声音微微沉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果然没有猜错。” “你猜什么?你觉得我会给他带去什么不良影响?” “难道你今晚的那餐饭和裴成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抑或,其实就是为了他。” “舒昀,”英俊如撒旦般的男人突然笑了一下,“你应该对自己的直觉感到非常自豪并无比自信,所以才敢来这样质问我。” “请你正面回答我。” “随便你吧。”他转过身,仿佛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兀自从床头捞起烟盒和打火机,嘴边叼着香烟,他一边点火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就当我相对他不利好了。如今不巧被你发现了,或许你可以想点儿办法阻止我。” 这样漫不经心的腔调,这样随意的口吻,令舒昀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下。 她有点儿分不清他是不是认真的,那副隐藏在灰白色烟雾后面的神情,更是漠然到让她开始感到疑惑和惶恐。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周子衡,你不要乱说话。况且裴成云并没有惹到你,你没有理由做这些。” 回应她的确实一阵极低的笑声。 上半身赤裸着的男人仿佛真的心情不错,隔着一张床的距离看着她,挑了挑眉毛,“如果我说他确实阻碍到我了呢?你也说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她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更加清楚他的手段。那些拦住他前面的人或事,倘若他想清除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哪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会在所不惜。 她站在床尾,膝盖抵着硬邦邦的床架却不觉得疼。 她安静了一下才说:“你相对裴成云做什么?”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不再猜一猜呢?抑或,试目以待更好。”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你最好不要真的牵扯到他。” “你是在威胁我?” “。。。。。。不是。”她停了停,灯下目光冷冷地望着他,“我是在请求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只有那清澈的瞳眸深处露出一丝恳切来。 周子衡夹着香烟的手指在身侧不经意地收缩了一下,火星在两指之间的皮肤上掠过,带来一阵短促而麻木的灼痛感。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低头去看,而是直接倾身将剩下的半截烟蒂捻熄在床头的水晶烟缸里。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花费的时间却有点儿漫长。 那张英俊的脸在灯下微垂着,额前的黑发还带着濡湿,侧面被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下颌弧线勾勒得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 而他的眼睛亦垂着,仿佛专心致志地盯着烟灰缸里那一点儿逐渐熄灭的火光。 中央空调里正咝咝地往外送着冷风。舒昀感到有些凉,似乎是从心底升出来的凉意。除去手指的动作,周子衡沉默着几乎一动不动,这让她猜不透他心中的打算。 舒昀为了得到答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应该放弃的时候,他终于直起身体重新转过头来看她。 周子衡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得仿佛是暴风雨下的万丈深海。 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什么。 这是头一回,却是为了别人。 半晌之后,面对她隐约带着请求的眼睛,他沉声说:“我知道了。”然而,这样一句“我知道了”究竟代表着什么,其实舒昀心里也没底。不过如今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不会真的对裴成云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过就因为这件事,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僵的局面。不但当晚没有再交谈,甚至就连接下来的日子,在每回不得不相处的时候,他也似乎对她兴趣缺缺,不再以调侃嘲讽或是折磨她为乐。 其实这是好事,可是舒昀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比前阵子更加糟糕。 公司那边也因为她工作时间被事先排满的缘故,不得不替她推掉了一个大型活动。反倒是徐佩佩刚从日本拍完广告回来,风尘仆仆下了飞机直奔活动现场。之后媒体相关报道出炉,徐佩佩照例大出风头,谋杀无数菲林。 后来私底下在公司里碰上,徐佩佩假惺惺地向舒昀表达了遗憾之情,因为活动当晚有数位知名大牌音乐人出席,而舒昀生生错过了这个与他们沟通交流的机会。 待到高傲的孔雀公主翩然离开之后,小乔愤愤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真是的。有必要故意来说这些吗?” “不气不气。”舒昀反过来安慰这位小助理,打趣道,“至少她现在还会主动和我讲话,换作以前这怎么可能呀。” “小舒姐,你这心态真是太好了。” “不然真被她气死了,岂不正好让她得逞吗?”舒昀笑笑说。 “确实是。这两天我看你闷闷不乐的,原本还以为你真是为了这件事不开心呢。” “怎么可能。” 舒昀想,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为什么最近会如此的不愉快。 其实她也是有私欲的。每当周子衡提到裴成云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某种报复般的快感。 她甚至想,凭什么周小曼可以活在这个男人的记忆里这样久,而她在他面前,就非要对他忠贞不二? 因此她怀着一点儿可耻又卑鄙的恶意,克制着自己不去向他做出任何解释。 知道这样的误会真正将裴成云牵扯进来了,她才开始感到后悔和担心。 第十九章分手宣言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块,像是陷入了黑洞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吸得精光。) 过了几天,特意挑了某个空闲的日子,舒昀又去了一趟医院。 裴成云刚被送去做完检查,回来之后见到她,他的态度不再像上次那样激烈,反倒神色自然地同她打招呼。 她这才惊觉他竟然已经这样憔悴了。整个人越发消瘦,身体清减下去,就连眉骨都仿佛瘦得突出来。抑或是睡眠不好,眼睛微微向下凹陷,眸光黯然,隐约带着倦意。 他已经不能平躺,多半时间都必须斜靠在床头,那样微微倾斜的角度才能有助于平顺心跳和呼吸。 对于那晚将她赶出去的事,裴成云只字没提,只是问她最近好不好。 “干嘛总是关心我?我好得很。”舒昀说,“倒是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似乎也不想再瞒她,只是淡淡地说:“其实我以前在国外做过一次手术,最近这里又出了点儿问题。”他边说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舒昀注意到,现在就连他的手指都仿佛苍白无力,指甲上更是没了健康的光泽。 “我听说还需要继续做手术,对吗?”她问。 “嗯。”他停了一下,神色平静,“我不想再折腾。” “这怎么能叫折腾?难道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可就算做了手术又怎样,下半辈子照样还是离不开医院。”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牵动了情绪,气息变得有些不稳定,歇息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她,不禁哂笑道,“而且手术风险大,说不定有去无回。” 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舒昀听了心头难免往下一沉。 她本事打算来劝他做手术,现在反倒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接近晚饭时间,裴成云突然半真半假地抱怨医院餐食难吃。 舒昀便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回来吧。” “真的?”他抚着胸口低低笑道,“好久没吃香辣虾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她本来还担心他会没有食欲,毕竟人已经病成这样,连多说两句话都仿佛疲惫至极。一听之下她立马答应,拿上钱包下楼去买。 结果只在医院俯近的几家餐馆逛了一圈,便接到白欣薇的电话。 医院门前的临时停车道上,白欣薇从车里递出东西来交给舒昀。 “怎么不自己上去给他?”舒昀问。 “我没空。”白欣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叮嘱她,“你就说是你拿来的吧,别提到我。” 舒昀看了看手上的几张CD和那部精致的播放机器,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也没办法劝动他接受手术。” 白欣薇一愣,继而又仿佛满不在乎,“那就听天由命吧。” “明明你一直都在关心他,为什么不肯亲自上去看看他?”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我曾经一做就是好几年。为了等他,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该是时候悬崖勒马了。” “也许你再坚持坚持就会如愿的。” “谢谢你的吉言。”白欣薇研究般看着舒昀,好像有点儿遗憾,“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其实我觉得你会是个十分合格的朋友,只可惜我俩读书的时候没有深交的机会。” “是啊,后来你又把我当做假想敌,要做朋友就更难了。”舒昀开了句玩笑之后才又端正了神情,认真地说,“其实我在想,大概是你一直以来都看错了,抑或,你对裴成云来说有多重要,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儿晚?”白欣薇挥挥手,发动车子,随后又想起来,问,“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打包什么回病房?” “裴成云说想吃香辣虾。” 坐在名车里的美女眉头微皱,“他的病需要忌口的。” 回到病房,舒昀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拿到床前一一打开。 在裴成云表示疑问之前,她率先说:“辣的东西你不能吃,还是来点儿清淡的吧。” 裴成云望着她手里的另一个袋子问:“那是什么?” “哦,音乐,拿来给你解闷的。” 她把CD机和唱片放在床头,替他插好电源。 吃过饭之后,探视时间眼看就要截止,她说:“手术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吧。要不我托人打听一下,找最好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