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没有说错话。你会不会告诉翁信良?」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谢谢你。」 车子到了沈鱼的家。 「要不要我送你上去?」马乐说。 「不用了,再见。」 沈鱼看着马乐离开,可惜她不爱这个男人。 沈鱼回到家里,喂笼里的相思吃东西。这只相思,从来没有开腔唱歌,它可能是哑的。沈鱼吹着翁信良第一天来到海洋剧场对着海豚所吹的音符。相思听了,竟然拍了两下翅膀。 「他要结婚了。」沈鱼跟相思说。 一个星期后,缇缇飞往巴黎。翁信良和沈鱼到机场送机,入闸的时候,翁信良和缇缇情不自禁拥吻,沈鱼识趣地走到一旁。 「到了那边打电话给我。」翁信良对缇缇说。 「沈鱼,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翁信良。」沈鱼点头。 翁信良驾车送沈鱼回家。 「你和马乐怎样?他很喜欢你。」 「是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一个怎样的男人?」 沈鱼望着翁信良的侧脸,说:「你很想知道?」 翁信良点头。 「我自己都不知道。」 「尝试发掘马乐的好处吧,他倒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 沈鱼没有回答,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细心的男人,而是一个她愿意为他细心的男人。 烟雨迷离的清晨,缇缇所乘的飞机在法国近郊撞向一座山,全机着火。·二 爱情的伤痛 飞机撞山的消息瞬即传到香港,机上乘客全部罹难。沈鱼在梦中被马乐的电话吵醒,才知道缇缇出事。 「新闻报告说没有人生还。」马乐说。 沈鱼在床上找到遥控器,开着电视机,看到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尸体,被烧焦的尸体排列整齐放在地上,大部分都血肉模糊,其中一条尸体蜷缩成一团,他死时一定挣扎得很痛苦,不会是缇缇吧?沈鱼抱着枕头痛苦。 「我找不到翁信良。」马乐说,「他不在家,传呼他很多次,他也没有覆机,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他可能在缇缇家。他说过每天要去喂咕咕的。」 沈鱼和马乐赶到缇缇家。 「如果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办?」沈鱼问马乐。 翁信良来应门,他刚刚睡醒,沈鱼的估计没有错,他还不知道他和缇缇已成永诀。 「什么事?」翁信良看到他们两个,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不覆机?」 「我的传呼机昨晚给咕咕咬烂了,我在这里睡着了。你们这么着紧,有什么事?」 「你有没有看电视?」马乐问他。 「我刚刚才被你们吵醒。」 沈鱼忍不住痛哭:「缇缇,缇缇……」 「缇缇发生什么事?」翁信良追问沈鱼,他知道是一个坏消息。 沈鱼开不了口。 「缇缇所坐的飞机发生意外。」马乐说。 翁信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什么意外?」 「飞机撞山,严重焚毁。没有一个人生还。」马乐说。 「缇缇呢?」翁信良茫然说。 「没有一个人生还。」马乐说。 翁信良整个人僵住了,在三秒的死寂之后,他大叫一声,嚎哭起来。 缇缇的父母在法国,所以她在那边下葬。沈鱼陪翁信良到法国参加葬礼,翁信良在飞机上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至少她死前是很幸福的。」沈鱼说:「怀着希望和幸福死去,总比绝望地死去好。」 「不。」翁信良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死去的,她一直以为,她会因为一次失手,从九十米高空跃下时,死在池边。」 「她从九十米高空跃下,从来没有失手,却死在飞机上,死在空中,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人生,总是攻其不备。」沈鱼说。 在葬礼上,翁信良站在缇缇的棺木前不肯离开。缇缇的身体严重烧伤,一张脸却丝毫无损。她穿着白色的纱裙,安祥地躺在棺木里,胸前放着一束白色雏菊,只要她张开眼睛,站起来,挽着翁信良的臂弯,她便是一位幸福的新娘子。 回到香港以后,翁信良把咕咕、相思鸟和所有属于缇缇的东西带到自己的家里。他躲在家里,足不出户,跟咕咕一起睡在地上,狗吃人的食物,人吃狗的食物。 那天早上,沈鱼忍无可忍,到翁信良家里拍门。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的。」 翁信良终於打开门,他整个人好像枯萎了,嘴唇干裂,流着血水。 「你不能这样子,你要振作。」 「振作来干什么?」翁信良躺在地上。 咕咕缠着沈鱼,累得沈鱼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相思也在脱毛,翁信良与这两只失去主人的动物一起失去斗志。 沈鱼把翁信良从地上拉起来:「听我说,去上班。」 翁信良爱理不理,偏要躺在地上。 「缇缇已经死了。」沈鱼哭着说。 翁信良伏在沈鱼的身上,痛哭起来。 「她已经死了。」沈鱼说。 翁信良痛苦地抽泣。 「我现在要把咕咕和相思带走,你明天要上班。」沈鱼替咕咕带上颈圈。 「不要。」翁信良阻止她。 沈鱼推开他:「你想见它们,便要上班。」 沈鱼把咕咕和相思带回家里,她对咕咕有严重的敏感症,不住的打喷嚏,唯有把它关在洗手间里。 可怜的松狮大概知道它的主人不会回来了,它在洗手间里吠个不停。沈鱼想,她对咕咕的敏感症总有一天会痊愈的,人对同一件事物的敏感度是会逐渐下降的,终於就不再敏感了,爱情也是一样,曾经不能够失去某人,然而,时日渐远,便逐渐能够忍受失去。 现在她家里有两只相思鸟,一只不唱歌,一只脱毛,是她和翁信良的化身。沈鱼把两个鸟笼放在一起,让两只失恋的相思朝夕相对。 沈鱼打电话给马乐。 「你带你的小提琴来我家可以吗?」 马乐拿着他的小提琴来了。 「为我拉一首歌。」沈鱼望着两只相思说。 「你要听哪一首歌?」 「随便哪一首都可以。」 马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拉奏布鲁赫的第一号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马乐拉小提琴的样子英俊而神奇,原来一个男人只要回到他的工作台上,便会光芒四射。 脱毛和不唱歌的相思被琴声牵引着,咕咕在洗手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沈鱼坐在地上,流着眼泪,无声地啜泣。 第二天早上,沈鱼看到翁信良在海洋剧场出现。 「早晨。」翁信良说。虽然他脸上毫无表情,沈鱼还是很高兴。 翁信良着手替翠丝检查。 「翠丝最近好像有点儿跟平常不一样。」沈鱼用手替翠丝擦去身上的死皮。 「我要拿尿液检验。」翁信良说。 「你没事吧?」沈鱼问他。 「咕咕怎样?」 「它很乖,我对它已经没有那么敏感了,你想看看它?」 翁信良摇头,也许他正准备忘记缇缇。 沈鱼下班之后,跑到翁信良的工作间。 「翠丝的尿液样本有什么发现?」 「它怀孕了。」翁信良说。 「太好了!它是海洋公园第一条海豚妈妈。」 「它是在一个月前怀孕的。」翁信良看着尿液样本发呆,「刚刚是缇缇死的时候。」 「你以为缇缇投胎变成小海豚?」 「不会的。」翁信良站起来,「要变也变成飞鸟。」 「是的,也许正在这一片天空上飞翔,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很伤心。」 翁信良站在窗前,望着蓝色的天空,一只飞鸟在屋顶飞过。 「一起吃饭好不好?」沈鱼问他。 「我不想去。」 「那我先走。」 沈鱼走后,翁信良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票子,是三个月前,沈鱼去买的歌剧门票,准备三个人一起去看,日期正是今天,缇缇却看不到了,歌剧比人长久。 翁信良一个人拿着三张门票去看歌剧,整个剧院都满座,只有翁信良旁边的两个座位空着,本来是缇缇和沈鱼的。这个晚上,他独个儿流着泪,在歌剧院里抽泣,如同一只躲在剧院的鬼魅。 他越来越相信,是鲸冈从他手上把缇缇抢走。 舞台落幕,翁信良站起来,他旁边两个座位仍然空着,缇缇不会来了,他哀伤地离开剧院。在剧院外面,有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等他,是沈鱼。沈鱼微笑站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会来的。」 翁信良低着头走,沈鱼跟在他后面。 「你为什么跟着我?」 「你肚子饿吗?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地方很好。」 沈鱼带翁信良去吃烧鹅。 「这一顿饭由我作东。」 「好,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可以请我喝酒吗?」 「当然可以。」 翁信良不停地喝酒,原来他的目的不是吃饭,而是喝酒。 「不要再喝了。」沈鱼说。 「我从前是不喝酒的,如今才发现酒的好处,如果世上没有酒,日子怎么过?」 「你为什么不去死?」沈鱼骂他。 沈鱼扶着翁信良回到自己的家里,咕咕看见翁信良,立即跳到他身上,翁信良拥抱着咕咕,滚在地上,把它当做缇缇。 沈鱼拿热毛巾替翁信良敷脸。 翁信良喝得酩酊大醉,吐在沈鱼身上。 「你怎么了?」沈鱼用毛巾替翁信良抹脸,翁信良不省人事,躺在地毯上。 沈鱼脱掉身上的毛衣,翁信良睡得很甜,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沈鱼喂他喝茶,他乖乖地喝了。沈鱼脱掉内衣,解开胸围,脱掉袜和裤,一丝不挂站在翁信良面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裸体,从来没有拥抱过她,她是他在头一天遇到的第二个女人,这是她的命运。沈鱼替翁信良脱去衣服,他的身体强壮,肌肉坚实,她伏在他身上,翁信良抱着她,压在她身上,热情地吻她的脸和身体。 翁信良疲累地睡了,沈鱼把毛毯铺在他身上,牵着他的手,睡在他的身边,她给了这个失恋的男人一场**,是最好的慰藉,如果他醒来要忘记一切,她也不会恨他。 翁信良在午夜醒来,看见沈鱼赤裸睡在他的身旁,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的喉咙一阵灼热,很想喝一杯水,他在地上找到自己的外衣,把它放在沈鱼的手里,沈鱼握着衣服,以为自己握着翁信良的手,翁信良站起来,穿上衣服,走到厨房,他找到一罐冰冻的可乐,骨碌骨碌地吞下去。 沈鱼站在厨房门外,温柔地问他: 「你醒了?」 「你要喝吗?」翁信良问沈鱼。 「嗯。」沈鱼接过翁信良手上的可乐,喝了一口。 沈鱼望着翁信良,翁信良不敢正视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鱼的鼻子不舒服,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你着凉了?」 「不,是因为咕咕。」 「你家里也有一只相思?」翁信良在客厅里看到两只相思。 「这只相思是不会唱歌的。」 「不可能,不可能有不会唱歌的相思。」翁信良逗着笼里的相思,它果然不唱歌。 「没有爱情,相思也不会唱歌。」 「我还是回家。」翁信良穿上衣服。 沈鱼虽然失望,可是,他凭什么留住这个男人呢?是她先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从来不会因为一场胡涂的**而爱上一个女人,何况有另一个女人,在他心里,有若刻骨之痛。 沈鱼送翁信良离开,他们之间,突然变得很陌生。 「再见。」 「再见。」沈鱼目送他走进电梯。 沈鱼站在阳台上,看到翁信良离开大厦。 「翁信良!」 翁信良抬头,沈鱼摊开手掌,不唱歌的相思在他头上飞过。她希望它回到林中会歌唱。 翁信良看着相思在头顶上飞过,沈鱼为什么也有一只相思?而她从来没有提及过。翁信良忽然明白,她原来也想要缇缇的礼物。 相思鸟在他头顶上飞过,沈鱼在阳台上望着他离去,翁信良觉得肩膊很沉重,他想哭。 当马乐找他喝酒的时候,他不知道该不该去,但还是去了。 「看见你重新振作,我很安心。」这个好朋友对他说。 翁信良只管喝酒。 「你有没有见过沈鱼?」马乐问他。 翁信良点头:「你和她--」 「看来她不爱我,她爱的另有其人。」 翁信良低着头,连马乐都知道她爱着自己,翁信良却一直不知道。 沈鱼骑在杀人鲸身上出场,赢得全场掌声,只有在这个地方,她才感到被爱。 在办公室里,沈鱼接到翁信良的电话。 「今天晚上有空吗?」 「嗯。」沈鱼快乐地回答。 「我们一起吃饭。」 沈鱼赶回家中换衣服,放走了没有爱情的相思,爱情飞来了。 在餐厅里,翁信良和沈鱼一直低着头吃饭。 「你要甜品吗?」翁信良问沈鱼。 「不。」她心情愉快的时候不吃甜品。 翁信良要了一个西米布甸,他平常不吃甜品,但这一刻,他觉得该用甜品缓和一下气氛。 「前天晚上的事,我们可不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翁信良低头望着面前的西米布甸。 沈鱼抬头望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痛恨这个男人。 「我不想害你。」翁信良沉痛的说。他不想因为悲伤,而占一个女人的便宜。可是,沈鱼却不是这样想,她认为他反悔。 沈鱼冲出餐厅,一直跑,跑回海洋剧场。翠丝因为怀孕被隔离了,以免力克不小心伤害胎儿。力克和曾经是情敌的米高在池里嬉水,它们又成为好朋友了。沈鱼打开水闸,力克、米高和所有海豚同时游到大池,沈鱼脱掉衣服,潜进水里,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侮辱,一个曾经进入她身体的男人对她说: 「那天晚上的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吧!」 她知道未必有结果,却想不到男人竟然那么怯懦。 翠丝不甘寂寞,在池里不断发出叫声,沈鱼把水闸打开,让翠丝游到大池,力克连忙游近翠丝,跟它厮磨。沈鱼留在水底里,只有水能麻醉她的痛苦。在水底里,她看到了血,是翠丝的血。沈鱼连忙把力克赶开,翠丝痛苦地在水里挣扎,血从它下体一直流到水里,然后化开。 沈鱼唯有传呼翁信良。 翁信良赶来替翠丝检查。 「你怎么可以让力克接近它?」翁信良责怪她。 「翠丝怎样了?」 「它小产。」 关于翠丝小产的事,必须通知主任兽医大宗美及海洋公园管理层。 「明天我会向大宗小姐解释。」沈鱼说。 「沈鱼--」翁信良欲言又止。 「不用说什么,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这点我很明白。」 翁信良欲辩无言,他只是不想欺骗一个女人,却做得很笨拙。 第二天早上,沈鱼向大宗美自动投案,但翁信良比她早一步。 大宗美怒骂翁信良:「你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便让力克接触翠丝?你知道一条小海豚的价值吗?」 「对不起,我愿意辞职。」翁信良向大宗美深深鞠躬。 「我会考虑你辞职的要求。」大宗美说。 「大宗小姐--」沈鱼不想翁信良替她顶罪。 翁信良连忙抢白:「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要向主席报告这件事情。」大宗美说。 大宗美离开,沈鱼望着翁信良,不知道是否应该多谢他,然而,若不是他,沈鱼不会把翠丝放在大池,令它小产。一条小海豚因他的怯懦而牺牲了。 「你以为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打个平手吗?」沈鱼倔强地说。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真是谢谢你。」沈鱼掉头走。 翁信良无可奈何,他向来不了解女人。如果没有遇上缇缇,他也许会爱上沈鱼的,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晚上,沈鱼喂咕咕吃饭,脱毛的相思经过翁信良的治疗后,已经痊愈,却颠倒了日夜,快乐地唱着歌。沈鱼把洗好的衣服挂在阳台上,那件毛衣,是翁信良那夜吐过东西在上面的,沈鱼抱着毛衣,用鼻子去嗅那件毛衣,毛衣上有一股衣物柔顺剂的花香味,沈鱼却企图嗅出翁信良口腔里的味道。 门铃响起,难道是翁信良?不,是马乐。 「我刚在附近探朋友,来看看你。」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来?」 「我怕你叫我不要来。」马乐直率地说。 沈鱼失笑:「喝茶好吗?」 「嗯。」 沈鱼泡了一杯茶给马乐。 「马乐,你爱我吗?」沈鱼问他。 「不爱。」马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