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他很痛快。 "真夜的腿到底是怎么了?她以前不是叫真夜的啊,为什么要改名字?" "走,陪我去挑个发夹给她。"小七背着我走进那家昂贵的饰物店。在店员的悉心介绍下,我们很快就选中了一枚黑水晶发夹,非常衬她。 出店门时我忍不住责怪。 "喂,你刚刚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真夜她会……" "我只同意你问,但没说我会回答。" 汗,臭小子,又被他蒙混过去。看来他曾经答应为谁守口如瓶。既然如此,我也就没再多问。那些属于小七和真夜的故事,就让他们自己好好珍藏吧。 我们终于回到红人馆。 "久美?久美?"一进门,我忍不住想把好消息告诉她和羽野,我不会提到要杀光全世界的玩偶,就说我母亲已经不怪罪她了。 如果久美知道要用全世界玩偶的命来换她的自由,她一定会伤心。 "久美?久美?" "羽野?羽野,你在吗?" "久美?" 奇怪,两个人竟然都不在。 "不会出事吧?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小七担心地说。 千曜撇撇嘴:"没准是逃跑了吧?" "不可能!"小七一口否定,"千羽野那小子根本不怕死,他不是这种人。" "好啦好啦……"还是真夜出来稳定了局面,她摆摆手,"谁都不要去找他们了,就给他们一点点独处的时间好了。"大家低头一想,好像说得也是,于是各自回房间准备行头,一旦皇微配制出药剂马上就出馆捕杀玩偶。 只花一个时辰,皇微就配制出了赐死玩偶的药剂。这种无色无味的药水只要混在食物或水中服下一滴,灵魂就会从躯体中脱离出来,飘荡在空中。这时红人馆的猎手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玩偶的灵魂收集在水晶瓶里。原本玩偶美丽的躯体也会像沙一样随风而散。 "好厉害的杀人药剂。"我由衷惊叹。 更让人叹服的是这种药水不光能消灭玩偶的身体,还能抹去被杀玩偶周围人的记忆。 只要这个玩偶一死,他(她)身边至亲和至爱的人对于这个玩偶的记忆也会烟消云散。 没有人再会记起他(她)。 很残忍,也很痛快。 药剂既然已经到手,千曜、尊尊和小七顾不上多休息一分钟,立刻分头出去猎杀玩偶了。这又是一场玩偶们的浩劫。 我一个人在房间默默祈祷,心乱如麻。 主,请告诉我…… 我这么做对吗? 牺牲这么多玩偶的生命来换取自己妹妹和朔月的平安,到底是救人还是满手沾满鲜血的杀戮? 告诉我,告诉我…… "你的双手沾满鲜血,可你的心从未肮脏。" 脑海里突然闪现自己曾经对端木朔月说的这句话,鼻子微微泛酸。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朔月的情形。当时的我满心仇恨,根本没有想到初见他的这一幕会在日后一遍又一遍地想起。 久美和朔月曾深深相爱,可惜后来竟然遭遇这么多事情。 这么多伤害到底为了什么? 这么多波折又因为什么? 因为爱。 因为内心深处炽烈燃烧的、始终不肯熄灭的爱。 第四幕 【久美·星光】 星星是布满天空的一盏盏小灯。每当夜幕降临时,星光师会不辞劳苦地跋涉过整片天空,一盏一盏地摁亮它们,然后他就躲到云彩背后,看地面上的女孩们幸福地躲在恋人怀里仰望满天璀璨的星光。 星空很美,可是没有人一起欣赏,星空是多么寂寞。他每天做着摁亮和熄灭星光的工作,却从没觉得寂寞。因为他曾深爱过一个人,可惜不能陪她到老。 只能每天为她点亮满天的星光。 跟着小七跳下窗台来到布拉格的路上,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羽野了。可当他跟姐一起追来忘川时,当他在一楼走廊一次又一次地打开门寻找我的身影时……我还是没有办法对他熟视无睹。 "找到你了……再也不会让你逃掉了。" 他用力地抱住我的那一瞬间,我明白自己逃不掉。那一晚我蜷缩在姐的身旁安静地睡着,好像又回到了在巴黎的日子。 第二天一直将近中午才醒来,睁眼就看到羽野在沙发上凝望着我。 呵? 我一惊,赶紧坐了起来。 "猪,你终于醒了。"他抬起手腕看时间,"看,都中午了。" 我揉揉眼睛,"姐呢,她怎么没叫我?" "我也正奇怪呢。我早上起床后,发现整个红人馆都空了,他们全部不在,真夜也出门买东西去了。还好你这只猪还在。" "他们干什么去了?" "谁知道呢?"羽野摇摇头,"红人馆神秘莫测,我真是猜不出。要不,我们也出去走走?说不定在外面可以碰到他们。" "好哇。"我顺从地点点头,收拾一番跟他出了门。 我们走过广场时,雪白的鸽群被惊扰,扑扇着翅膀从我和羽野之间飞过,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呼地把我淹没。它们迅疾地直升入云霄,霎时遮蔽整片天幕。 那种迅疾惊慌的速度在风里像罂粟一般怒放,又美丽又绝望。 我伸展的双臂感受了风的清凉。最后一只鸽子从我手臂飞过时,我想抓住它反而被它擦伤。鸽子掉落一片羽毛,挣扎着往晴空飞去,去追随它的同伴。 被它刮到的手肘渗出蔷薇色的血珠。 "疼吗?"他轻声问。 可是我没有感觉,我仍然感觉不到痛。 "妈妈!我也要养这么多鸽子好不好?好美哦。"旁边长椅上的小女孩兴奋地大喊,她手中的芭比娃娃啪地掉在地上,母亲忙不迭地帮女儿捡起来。 "鸽子呢!妈妈……呃?"一心记挂着鸽子的小女孩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失手摔坏了心爱的芭比娃娃,"哎呀,折断了一只手呢。" 她试图将芭比娃娃那只被折断的手重新修好凑上去,但努力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眼看着小女孩眼眶里的泪珠就快掉下来了,母亲慈爱地摩挲着女儿的头发:"算了,坏了就坏了。我们再买一个新的。" "可是……这个娃娃很好看呢。" "再好看也就是个娃娃,是个玩偶而已。坏了就扔掉,再买一个。" "可是她很漂亮啊!"小女孩不依不饶,"我就是喜欢这个!" 母亲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那个娃娃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不就是一个破玩具?"她牵着女儿的手离开,"走,我带你再买一个更好看的。" 她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我默默走过去捡起那个芭比娃娃。 金色的长卷发,精致的脸蛋和美丽的衣服……唯一与这些美好不协调的是"她"折断的手臂。我细细抚摩着她的"伤口",心疼地喃喃自语:"疼吗?" 芭比娃娃也跟我一样,感觉不到疼吧? 无论外表再怎么甜美动人,无论曾经受到多么厚重的疼爱,一旦遭受抛弃,还不是只能在垃圾桶里跟那些垃圾为伍?在人类的眼里除了他们自己,其他生物都是低一等的,更何况是卑贱的玩偶? "可恶……"拽紧这个被抛弃的娃娃,自卑在我心里悄悄发着芽。 啪。 深蓝的天幕中有雨水拨开云朵落了下来,滴在我的鼻尖。我竭力忍住不哭,却在泪眼模糊中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自己的眼泪。 "傻孩子,哭什么?"仿佛是想看清我眼里的失落,他伸手将我的长发轻轻拨到耳后,露出洁白的面容。这几年我的发丝已经长过肩膀很多,浓密蓬松地披散在肩头。他抚摸我的长发,动作缓慢而决绝。 我擦掉脸上的泪,倔强地咬了咬嘴唇: "我没哭,我也不是孩子了。" "是吗?" 他的睫毛轻轻垂下,声音很轻很柔地说:"无论你年纪多大,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个孩子,永远都可以得到我的宠爱。" "宠爱?"我惨然地笑,"不可以啊。羽野,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个玩偶,我根本没有办法支配自己的命运……" "坚强起来,傻孩子。"他扯着我的嘴角。 "喂,你干吗?这样很像猪的。" "花久美本来就像猪嘛。我倒真希望你每天都像猪一样吃吃睡睡,快快乐乐地没有烦恼。" "你怎么知道猪没有烦恼?它要是长胖了以后就会被……"我嘟囔着。 "噢!是噢--"他夸张地张大嘴巴,"你比我懂猪的心理啊,果然跟猪是同类。哈哈。" "千羽野!你找死啊!" "走啦,那边有家店不错,我带你去吃烤肉。" "呃?"我一慌神,已经被他拖到河边一家露天的烤肉店里坐下。老板娘系着围裙殷切地过来招呼:"两位想吃点什么?" 羽野很大牌地拿过菜单扫一眼,递给我。 "猪,点你喜欢吃的。" "你自己先点嘛。" "当然是女生先点,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有点吃醋:"哦,你跟所有女生出来吃饭都这么说的吧?真是会哄人啊……" "啊哈?" 他尴尬地蹭蹭鼻子,笑得狡黠可爱:"怎么会呢,千羽野永远是花久美的死忠粉丝。" "真的吗?" 我还是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他指天发誓,手被端菜上来的老板娘一把打落。 "小伙子,别发誓了,呵呵,请两位尝尝我们这里的招牌菜。" 羽野不客气地拿了一大块。 "喂,用叉子啦。"我话没说完,嘴巴里已经被他塞进了一大块烤肉。 啊啊啊……好好吃! 惊叹中。 "还是这样比较像你。"羽野安静地凝望我吃东西的样子。他的眼神漆黑明亮,唇角闪现雾气般妖娆的笑意。 "为什么?"我放下叉子,"比较像猪?" "不,我只是喜欢听你说话,不想看到你沉默。"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笑意像花朵温暖暧昧地盛开,一朵一朵映在柔软发黄的白色桌布上。 他揉蹭着桌布,声音很轻很缓:"每次看到你沉默,总有一种你会离开我的预感。" "每次看到你沉默,总有一种你会离开我的预感。" 我一怔,随即握住他的手傻傻地笑。 "那我以后就话多一点,不让你有这种感觉,好吗?" 他愕然地看着我半晌,点点头,笑得一脸温柔。 这个比女生还要美的男生笑起来真的很美,顿时我鼻子酸涩,泪水噙在眼眶里。当时的我……还没有发现,这一幕花好月圆后的残相。 到处晃荡了一个下午,回家的路上已经星光满天。我牵着羽野的手,哼着歌,走在布拉格美丽的街道上。满天的星光像大把大把的碎钻,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羽野的侧脸在夜风中显现出诡异美丽的温柔,我握紧了他的手,却听到自己心跳的突突声。 一下,又一下。 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夜风很凉很凉,心却是温暖的。他的手和我的心,是这个晚上最真实的温暖。 "怎么了?"他转头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都没想。"我怎么可以告诉他,我在想怎么开口跟他告别。 既然已经来到布拉格,我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你说谎,久美,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 我撇开他的手,一个人往前方慢慢地走。 "好多星星呢,好美。"仰望着天空,"羽野,我姐跟你说过星光师的故事吗?" "星光师?"他揉眉毛,"没有。" "我姐说,天空上的星星其实是一盏一盏的小灯,镶嵌在深蓝的天幕上。每天一到晚上,星光师就会跋涉过天空,一盏一盏地摁亮它们。" "为什么要这么费力?"羽野问,"一个人看着星空,不会寂寞吗?" "是啊,很寂寞。星光师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可那个女孩子是普通人类,彼此都不可能融入对方的生活,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她,每天为她点亮这星空。只要看到这漫天的星辰,那女孩子就会明白,他在想念她。羽野,我只是一个玩偶,而你是人类。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 "笨蛋……"他打断我的话,"不许说下去,走,我们回家。" 我点点头。笑容温暖纯粹,碎裂在星光下的夜风里…… 我和羽野回到红人馆时,大厅里竟然还是没有人。 "奇怪,都上哪儿去了?"我嘀咕着,每天这时候大厅里总是吵吵嚷嚷的。水晶灯上的蜡烛影子在墙壁上摇摇晃晃,像鬼魅跳起幻觉中的舞步。 心头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 "姐?姐,你在吗?" "小七?皇微?千曜?"我牵着羽野的手到处找,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都去哪里了?丢下我一个人了吗? "姐,姐?你在吗?"推开姐的房门,立刻站住,不敢往前。 "怎么了?智薰她……"羽野在身后还想问什么,被我一把捂住嘴巴,"嘘,我姐在做祷告。" "我们在天的父,愿人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家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不让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荣耀、权柄都是你的。直到永远……" 她正跪在窗前全神祈祷着,整个人沐浴在圣洁的光芒里,仿佛天使展开雪白的羽翼。 姐…… 我噤声站在原地,怕打搅到她。 可她已经察觉到有人靠近,停下祷告。 "啊,姐,我吵到你了是吗?" "没有,肚子饿吗?厨房里还有晚餐。"姐帮我拂去遮住眼睛的发丝,笑得很安静。 看到这笑容,我心里暖暖的。 "姐,小七他们呢?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人。" "他们……"她欲言又止。 看来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正在这时,楼下大厅一阵喧嚣。 "啊,真TM的累死了。" "我从没一次杀过这么多人。" 是千曜他们回来了。我二话不说跑下楼。果然,这几个家伙纷纷瘫软在沙发上休息,看样子这一整天都在四处奔波,已经筋疲力尽。 一些奇怪的水晶瓶被整齐地码在大厅沙发上,发出幽蓝摄魂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往那些瓶子前走去…… 我拿起一个瓶子。 澄澈轻透的瓶子里晃荡着一些丝絮一般的物体。 "这是什么?"我举着它问小七。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子,眉心微皱:"你姐没告诉你?"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事?"脑中的弦绷紧,那种不好的预感又重新滋长。我赶紧放下水晶瓶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姐以后会告诉你的。"他笃定地答,不肯泄露半个字。 "以后?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直觉告诉我,这些瓶子跟我有关,"小七,告诉我吧……" "镜夜,不要告诉她!"姐从楼上追下来,制止了正要说出真相的小七。 "我不会说,但她迟早会知道。"小七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好累,我回房间睡觉了。久美,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你姐吧。" 他走过姐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智薰,这里就交给你了。" 首领一走,千曜和尊尊他们也纷纷哈欠连天地回房间休息去了。大厅里重新恢复到早晨时那种荒寂的安静。 水晶灯落寞哀伤,将我、羽野和姐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仿佛那就是命定的重合。 禁不住我再三追问,姐长叹一声,道出了实情:"没错,今天早上我和小七他们去见了我母亲。我母亲说,只要抓回全世界玩偶的灵魂交给她,她就赦免你和端木朔月。" "抓回全世界玩偶的灵魂?"我心里一紧,"那……那些玩偶呢?他们要是没有了灵魂,会怎么样?" "没有了灵魂会怎么样?"姐惨然地笑,"自然是死了。都死了。" 死了? 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跌坐在沙发上,心痛疯了似的涨满整个心房。身旁每一个瓶子都装着一个同伴的灵魂,无论他(她)生前多么受人瞩目,现在都只能用一个小小的水晶瓶来承载前世今生。 我有什么资格用牺牲他们为代价,来挽救我自己? 像是木偶被抽走了魂,我想象着那些玩偶在小七他们面前灰飞烟灭的场景,想象着他们内心的惊恐和不舍。 死了…… 都死了。 水晶瓶里的灵魂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还要犯下多少罪孽,我根本就不该来……" 愧疚像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淹没我,我脸色惨白地捂住眼睛。怕掉泪水,我怕那些愧疚的潮水会变成泪水从眼里涌出来。 "姐,不要牺牲他们,让我去换回朔月就好了。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乖,你没有连累任何人,这是我和小七决定,责任也应该由我和他来承担。" "不!你们都是为了我和朔月。姐,你带我去见你母亲好吗?我们求求她,让她放了这些玩偶,它们是无辜的。"我摇晃着姐的肩膀,可她只是叹息地摇头。 她无能为力。 "久美,你别这样,听智薰他们的安排吧。"羽野也劝说我,我鼻子一酸,轻轻推开他。 "对不起,羽野,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匆匆回到房间,刚要关上门,羽野抵住门口追进来。 "你干什么?"我发火,"我说了我想休息一下。" 他没有理睬我的小脾气,走上前把我拥在怀里。 "在我面前不要装坚强了,什么休息一下,一定是自己躲着哭,是吗?" 我心里一暖。 只有这个人,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发火和任性,他总会好好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