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小七敲他的头,要他闭嘴。 到底是领袖,无论何时都保持着风度。 "智薰。"小七一直没忘记站在旁边的智薰,他深知这个冷艳沉着的女孩子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她是主宰者的女儿,如果她肯配合,那么一切都会好办很多。 "怎么?"她迎视他的目光,毫不畏惧。 "你们还是走吧,红人馆不欢迎你们。"小七指着我们身后被光线包裹的出口,"光明大道在那边。如果你们执意留下,只怕……" 他没把话说死,留下了一个意犹未尽的想象空间。 这种想象空间比直接的威胁来得更可怕。 "噢?"我骨子里的倔强劲头被激上来了,迎上去紧紧握住智薰的手,"那我们倒要看看留下来会怎么样。" 答案出乎小七的意料。他凝视着我,瞳孔里闪烁着一泓青蓝的湖水,恍如天堂里云朵的颜色。这男生在沉默时神色中会流淌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感。 "嗯,好。很好。"他走过来,在我的肩头拍了拍,回身冲兄弟们说,"走,我们改天再去。" "哦哦哦,今天收工喽。" "走啦,把今天早上的那一局继续下完。" 几个人迅速消失在红人馆的大门后。 最后进门的皇微在合上大门前,担忧地望了一眼我和智薰,目光定定地落在智薰身上许久……寂然地叹了口气。 他在担心她。 吱呀--砰。 大门还是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几缕灰尘落下,两旁的花藤纷纷簌簌地褪去枯黄的颜色,吐出鲜嫩的花苞儿。 看着重新紧闭的大门,我问智薰:"接下来,怎么办?" 她咬了咬下嘴唇,倔强地说:"等。我就不相信他们不出来。" 一连好几天,我们俩守在红人馆的大门口里不离开。我们都知道久美就在这扇门里,可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红人馆这种与世隔绝的禁地,的确不是想进就可以进的。小七没有动用忘川的水来把我们卷走,或是用彼岸花的花香来迷惑我们,已经算是念及旧情的万般恩慈。 第一天,我担心智薰会撑不住。 "智薰,还好吗?" "很好,别担心。" 第二天。 "撑得下去吗?"我问她。 "放心,我可以的。" 第三天。 "别硬撑,要不你先回布拉格广场上去,我守在这里就可以。" "不,我要跟你一起。"她给了我一个苍白得让人心疼的微笑。微笑里的倔强让我迟迟回不过神来。是啊,智薰是这样坚强的女孩子。 是否就是因为太坚强了,命运才让她承担了太多? 第四天…… 第五天早上当我在噩梦中醒来时,发现身旁不远处的智薰怎么都摇不醒。 她晕了过去。 "智薰!智薰!"我抱起她暖在怀里,她的身体好冷好冷,像是死去了一样。 该死的!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苦? "智薰!智薰!醒来!醒来!"我轻拍她的脸颊……这时身后的大门终于重新敞开了。 希望重新光顾了我们。 "姐……姐……"久美哭着从门里跑出来抱住昏迷的智薰,"小七,千曜……算我求求你们了。放过他们吧。" 我怔怔地站在一旁凝望哭泣的久美,好想伸手帮她拂一拂凌乱的额发。 久美,久美。 真不想再看到她哭。 久美带着我把智薰送到药剂师皇微的房间里。皇微二话没说赶紧从我手里接过智薰,小心地将她放在病榻上。 "她怎么样?"我焦急地问皇微。 他伸手轻拂沉睡中的智薰的眼睛:"应该是疲累过度。我给她调制一些恢复体力的药水,相信她很快会苏醒过来。" "嗯,谢谢。"我很放心地将智薰交给他,回过头来刚要跟久美说话,就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去哪了? 回到大厅寻找时与小七和千曜撞个正着,他们早就恭候我多时。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和智薰会来?" "在水晶镜里看到你们了。"小七把我领到客厅坐下。 "所以就急着带久美离开?" "错。千羽野,你太小看我们红人馆。无论你们来不来,我们救人的计划都不会做出任何改变。"小七说,"你应该相信我。我早在智薰面前承诺过,即使带久美去见主宰者,我也能保证她全身而退。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尝试一下,让大家都得到想得到的?" "要是失败了呢?"我反问,"这根本就不是尝试不尝试的问题。只要有丝毫的差池,久美就肯定会死。谁敢在我面前让久美去送死……" 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后面这半句话说给红人馆的所有人听。 "……那我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死得很难看?"千曜被惹火了,"你以为你是谁?我们留你一条命算客气的了,居然还这么嚣张?" "我不用你们对我客气。端木朔月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一个人牺牲才能救他的话,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和久美的自由。" "用你的命?"小七倚在沙发上神色凝重地打量我,手指一下一下磕击桃木茶几。 嗒,嗒,嗒。 发出空洞的声响。 "对,用我的命,只要端木和久美没事……" "啊哈哈,笑死我了……"尊尊大笑,"你以你的命很值钱啊?你有什么资格去交换一个引魂师?" "你……"我正要反驳,身后的胡桃大门再次吱呀一声敞开,光线闪耀处一个气质清冽的少女撑着墙吃力地走进大厅。 "真夜,你回来啦!"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大家的目光就立刻全部落在她身上。 她走路缓慢吃力,一条腿明显地存在着缺陷,每几步就得停下休息片刻才能继续,但身体的不便无法掩饰她天生的美丽气质。 她仿佛坠入暗夜的冷艳小恶魔。眸子里一望无际的苍蓝,闪着灼人的明亮。脸颊线条柔顺。漆黑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和弧度,撒下来,令人百般想象指尖轻抚那些发丝的触感。 完美视觉画面唯一突兀的--是她无法治愈的右腿。此刻,我的目光随着那声门响毫无遮拦地落在她的腿上。 她微微尴尬地笑笑,抬头迎上大家的目光:"原来家里来了客人。" 她把手中的购物袋递给殷切地迎上去扶她的小七,扭头正巧看到了我。 "真夜?你怎么叫真夜?"我惊愕地问,"你的腿?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 "好了好了,她出去好几天刚回,你就别多问了。"小七把我挡下。 "真夜,智薰昏迷过去了,现在在皇微那里治疗。"他扯开话题。真夜一听智薰出事,赶紧去帮忙照顾。大厅里重新剩下我们几人,气氛又回到刚刚的剑拔弩张。 "你刚刚是说,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我哥,这样来保全久美的命?" "是的。" "可惜啊……"他讪笑,"你的命不值钱。" "对。"千曜解释,"主宰者要的就是久美的命,是久美让她的女儿背叛了她。你一个普通人类的命她要了有什么用?凭她的能力,杀你比杀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一股阴森的冷气从我的背脊后油然而生。 "虽然你的建议没什么用,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小七说,"久美我们是一定会带走的,现在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你跟久美再见一次,两人告别吧。" 说完他站起来,踱步到一楼的回廊前。 这回廊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布满无数不同风格的房间大门,不知道每扇门里都有什么,更不知道这些门里都住着谁。 小七告诉我:"这回廊是没有尽头的,人心有多深远,这个回廊就可以绵延多远。除了二楼我们几个人住的那几个房间,其余的每一个房间都代表着这世界上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地球上有多少人,这回廊两边就有多少房间,当他(她)死去,属于他(她)内心世界的房间就会消失。当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回廊的那一头也就会衍生出一个新的房间。只要你能找得到久美的房间,就可以见到她。" 这么多扇门,到底是哪一扇?哪一扇里才有我爱的她? 我走过去推开一扇门…… "久美,你在吗?" 门里的房间华丽漂亮,可是空荡荡的,半个人也没有。 "久美?"再推开一扇门,还是没有。 "久美?" "久美,你在里面吗?" 再推开再失望,走廊上回荡着我一次又一次的询问。 "久美?久美?" "久美你在吗?"所有的房间都空无一人。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久美! "看到了吧?"小七摊摊手,"你要是再找不到她,就不要怪我们下逐客令了。" "不!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久美!久美?" "久美你在哪里?" 仍旧只有回声回答我。 "久美,我知道你在听我说话,你一定在!" "你怎么可以连告别就没有就离开我?" "久美!久美,出来,我只是想看看你……" "难道你不想看到我?" ……走廊里灌着风,她在逃避我,她连见都不想见我…… 千羽野!你真没用……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 咔嚓。 一声锁响。 不远处一扇房门自己开了,门里的女生哭着跑到我面前抱紧了我。 "笨蛋,羽野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要来送死?"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找到你了……再也不会让你逃掉了。" 我抱紧了久美,此刻再没有任何东西比拥抱更温暖实在。 千里迢迢而来,只为了见她。 第三幕 【智薰·苍绿森林】 异境黑森林守护女巫的右手一只; 妙龄少女的甜梦十七个; 新生人鱼的血五毫升。 苍蓝之兽的眼泪三滴。 蔷薇花瓣若干。 …… 哦,还有新鲜龙角一只。 --如果需要酿制辨别出玩偶和普通人类的药剂,那么就先得凑齐这些东西,将它们熔铸,经过药剂师密火炼造成装在蓝水晶瓶的药水。 喝下时仿佛薄荷味汽水滑过味蕾,冰凉惬意,它的药力可以持续整整三十天。在这三十天里只要你在人群中放眼望去,一眼就能辨别出谁是玩偶,谁是普通人类。三十天后,药效全失。宝贝,如果你想拥有这药水,请带上灵魂来苍绿森林交换。 和羽野在红人馆门口一连等了四五天,我体力透支,不知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 记忆穿过梦境不断地提醒我,这次一定要救出久美和朔月,羽野也要平平安安的。可当我醒来时,并没有看到和我一起来的羽野。 眼前笑得一脸明媚的女生,正拿着毛巾帮我擦额头上的汗。 "真夜?"我喃喃地叫她的名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羽野呢?我这是在哪里?" "醒了?别担心,你和羽野都进到红人馆了。"真夜看出了我的疑虑,赶紧安慰,"你疲劳过度晕倒在门口,好在皇微把你救了过来。你现在是在他的药房里,只要细心调养马上就能恢复。" "那……皇微呢?"我该谢谢他救了我。 "他出门去帮你准备一些食材。对了,我猜你不喜欢三明治,帮你准备了这个。" 她打开皇微的小橱柜找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叠提拉米苏,白色的奶油上点缀着一颗娇艳欲滴的大草莓。 我没有心思品尝。 "真夜,久美呢?她见到羽野了吗?"心里挂念着他们,什么美食都勾不起我的食欲。 "请放心,他们现在都在红人馆的大厅里。小七是嘴硬心软的人,不会太为难他们。我会帮你看着他们的,你先吃点东西,调养好身体再作商议,好吗?" 真夜温暖的笑让我安下心,于是我接过她手里的提拉米苏,用手指蘸一点尝尝:"很新鲜,味道不错。" "是一个男生专门为你做的哦。"真夜笑得暧昧。 "噢?"这下真是吃惊了,我猜测,"红人馆里除了小七跟我还算熟悉,谁还知道我喜欢吃提拉米苏?" 事实上,我觉得男生会做提拉米苏这么高难度的甜点,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跟火星人袭击地球的概率差不多。 这么小概率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皇微。"真夜搅拌果酱,"他一直都是你们Toy&Lover的歌迷,从智夏时代到你接替她的位置成为主唱,这么多年来,你们乐团每一次发片他都捧场,每一场在欧洲的演唱会他也都去看了。" 话说到这里,她意识到我一直没接话,转头发现了我神情里的异样。 "……哦,抱歉,智薰。"真夜的眼睛里浮动忧伤,"我不该提到那个名字。" 她说的不该提到的名字,是智夏。遗失这个妹妹这么多年了,每每提到她的名字,我脑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经总会呼地绷紧。 "没关系。我还有久美。" "所以你才大老远地跑来阻止久美和小七他们一起去见你母亲?" "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面对我的反问,真夜的眼睛里有深白色的浓雾,像无数的银鱼悄无声息地穿越遮天避地的原始森林。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曾经像你一样很想关心爱护一个人,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保护,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世。可是智薰啊……"咖啡壶上升起袅袅雾气,真夜摁下开关,幽幽地暗叹道,"我觉得久美的心理压力太大,她不快乐了。" 不快乐了? 我拿着叉子品尝提拉米苏的右手停在半空中,这时大门悠然轻启,几片蔷薇花瓣飘落后,皇微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我和真夜吃惊地看着他走进药房,把采购的材料一件一件地拿出放在桌面上。 上等的寿司米、大张的海苔,优质的鱼子酱…… "皇微啊,与其说你是药剂师,倒不如说你是个厨师。"真夜又好气又好笑,"难道你是想用寿司给智薰调理?" 戏谑的调侃没有激起皇微丝毫的不满。 "顶级的医者才最懂食物调理的妙处。" 他微微颔首而笑。这位药剂师家族唯一传人冷静非同常人,不多话,不妄言,手指修长白净,做任何事情都是沉默认真。 这样的男生即使在最热力的演唱会现场,也必然是在会馆一角默默关注的那类人。我在记忆中拼命搜寻他的踪迹。除了上次跟小七来到布拉格商议关于久美的事情时有过一面之缘,再无半点其他印象留存在记忆里。 此时真夜借口拿点心招待羽野和久美,故意把我和皇微单独留在药房里。气氛微醺,他将煮好的米饭拌成寿司饭,沙丁鱼切片,小心翼翼地摊开紫菜。 很少见男生做菜这样细心周到,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冷不丁听到他问: "你喜欢鱼子酱吗?" "什么?"回过神后点点头,"喜欢。" "好。"他用紫菜卷好手卷,拿起刀,一刀一刀利落地切好,码在盘子里后,耐心地在每块寿司上点上小团的鱼子酱。 "看上去很好吃呢。"我微微笑着,"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可爱的寿司了。"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你笑了。"他的眼睛里铺满温润的微光,猫咪般纤细,手还在码放着那些寿司,"每次去看你的演唱会,无论会场里的观众怎么热情地回应,你始终都冷艳地站在炽白的灯光下,自顾自地唱歌。" 我一怔。 智夏曾经跟我说,她从小就憧憬着站在舞台上的那种感觉,似乎千人万人都是为她而来。可当她真正作为Toy&Lover的主唱站在舞台上时,台下的热腾和喧嚣突然与她无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光芒中无助的自己。 原来当我站在她曾经站过的位置上时,我眉心里的孤独并不比她轻浅。这就是歌者的寂寞。万千赞誉,不如一个真心懂她的人。 …… 眼前的实物渐渐抽离成模糊不清的景致,只有皇微修长干净的手指辗转于料理之间,食物清新绵软的香味温暖诱人。他抚平雪白的桌布,在刚刚做好的寿司边轻轻放上一盏香气四溢的茶,再搁上一枝纯美绽放的樱花。 "这是樱花寿司,寿司米中混合了我为你特制的恢复药水。"他的声音沙哑迷人,"品茶,赏樱花,再尝一块寿司,可以舒缓你的压力,平心静气。" 皇微把医术和食疗融合到了极致,不愧是最高明的药剂师! 我淡淡一笑,看着眼前他悉心准备的几个小碟,虽然未费多大周章,却样样精致诱人。我果然安下心神,细细打量只有两步之遥、在悉心准备配菜的皇微。 他轮廓清冽,五官精致。目光淡定隐忍、深邃神秘,时间在他的眼眸里凝聚成永恒。银色发丝晶莹清冽,与他金色的眼瞳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现出他身世的不俗。 "呵,果然有樱花的香味。"我手中的茶杯上漂浮着几片粉嫩的樱花花瓣,香气幽幽直入心肺,让人如痴如醉。 原本疲惫的身心放松,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喜欢就好。"他继续说,"两年前在墨尔本的那场演唱会你还记得吗?本来全场的气氛很High,我身旁所有人都为你们的音乐疯狂。这时会馆里的灯光出现故障,全场突然一片漆黑。在大家都焦躁不安的时候,你还是站在黑暗的舞台上一个人安静地唱歌。智薰,你简直就是一块寒冰,残忍地把喧嚣的气氛一下子就冷却了。 "所有人安静下来,温和地听你唱歌。智薰……"皇微停下,转过头认真端详我的脸,"当时也站在黑暗中的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寂寥的歌声。" 寂寥? "我也从来没听到有人形容我唱歌。"递给他一个洁白的盘子,我惊讶于那些食材在他手下像是有生命力,乖巧听话地变成一道一道可口的配菜。 "热闹只是假象。那个舞台属于你一个人,会馆全场人们的心也都属于你。可你的心却不在那里。" 皇微拿起一块刚切好的寿司递到我跟前。 "要不要尝一口?" "尝一口?"我尴尬地盯着他并不打算收回的手指。难道他是打算亲自喂我? "嗯。"他点点头,神色未有任何不自然,仿佛他亲自喂我一块寿司是理所当然。 "不用了,我自己来。"我接过他手里的寿司,请求道,"皇微,如果我想请你帮一个很重要的忙,你会帮我吗?" 他没有半秒的迟疑。 "无论怎样,愿意效劳。" 我错愕了:"要是这个忙跟小七的意思有悖呢?" 皇微肯定地说:"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无、论、怎、样,我都愿意为你效劳。" 我放心了。 "那么请你帮帮我,我想找小七重新谈判,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久美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