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愈加尴尬,我等待着智薰和端木朔月明白清楚地告诉我这一切。可他们谁也不说,端木凝神望向远方,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智薰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说了这么多,羽野,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的确是为了久美好。当时我发现久美雇佣私人侦探调查你的时候,端木朔月也发现了。为了不让你彻底唤醒被催眠的久美,我才答应了端木朔月,隐瞒住小美就是久美这个事实。后来你动摇得越来越厉害,明显地能感觉到事实的真相了,我和端木才商量好,先把你骗离这个地方,一切再从长计议。”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阻止我和久美见面?”几乎快崩溃的我看着智薰,大声质问,“智薰,你不是我最重要最亲密的朋友吗?你明明知道久美她对我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骗我?你不是也寻找久美整整三年了吗?!” 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漆黑的眼瞳满是委屈:“……那……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Eight “我替她告诉你吧——因为你和端木朔月都不应该再接近花久美!!”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来的男人亚麻色长发飞散,深白的瞳孔里是看不见的忧伤。 “离渊?”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玩偶师——这个充满温情与残酷的名词再次挣扎着从脑海中浮现。自从三年前在圣?卡瑟琳亲眼看到久美变成蔷薇花瓣那一幕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怎么也来了? “千羽野,好久不见。” 他傲然地踱步进房间,还径直走到端木朔月跟前惋惜地拍他的肩膀: “端木朔月,你也好久不见了。” 端木沉默不答,只是轻轻拿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毫无表情地说:“离渊,如果你是想来带走久美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如此冰冷的语气,让刚刚还像老朋友重聚的离渊迅疾地收敛起满脸笑容: “端木你别忘了,久美是我亲手造出来的玩偶。我把她当成女儿一般地看待,我对她的感情,不会比你跟千羽野少!更重要的是……”他回身看我,“端木朔月,千羽野,难道你们忘记了三年前我对你们的告诫吗?尤其是你……端木朔月,难道你忘记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 话被端木朔月打断,这神色中从来就看不出潮水起落的男人,终于在眼瞳中显现出一丝不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这次犯的错。可我不会回头。” “不回头?”离渊看了看我,目光再次落在端木朔月身上,“端木,你跟千羽野和苏智薰不同。他们都不过是普通人类,即使他们再次接近玩偶花久美,那个人也不会处罚他们,受伤害的也只有久美而已,所有的罪责会加在久美的身上。但你……你是个引魂师啊!!” 引魂师? 难道引魂师有更多的禁忌?! 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困惑:“离渊,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我们都不能接近久美?” “唉。”他不回答,只是喟然长叹,亚麻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散,凌乱而伤感,“端木朔月,你忘记《引魂师守则》了吗?”《引魂师守则》? 玩偶有必须要遵守的守则,难道引魂师也有吗? 智薰也一脸吃惊地看着默然站在一边的端木朔月:“端木,怎么没听你提到过?” “那个守则……”端木苦笑,“害得我还不够吗?《引魂师守则》……” 《引魂师守则》? 总则:引魂师的职责即为引领本应去天国的人们顺利去往天界。 第一条:“爱”与“恨”都是禁忌,引魂师须公平看待被自己引渡的灵魂,不得有偏爱或憎恶。 第二条:引魂师不得爱上人类或玩偶。引魂师不得对人类或玩偶说“我爱你。” 第三条:引魂师只负责引领寿命已尽的人去往天界。引魂师不掌管人们的生死,也不得擅自改变人类的命轮。 第四条:所有违反法则的引魂师,都将被金箭赐死,或是接受其他处罚。 原来…… 原来如此。 不知为什么,从前不是很喜欢端木这小子的我,此刻心中也对他隐约生起了敬佩感。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爱久美的只有我,但原来…… 他付出的爱从来就不比我少。 “端木,你根本就不适合当引魂师。”离渊试图说服他,“我知道,当初你是因为杀了那个不该杀的人才不得不接替引魂师的职责,可你实在是太感情用事了!!你要知道,一个引魂师如果太容易动感情的话,可能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和我都是为那个人效力,他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一个不听话的引魂师吗?!放手吧……端木…… “不要让你的处境越来越为难,这样不但会害你自己,更会害到久美。我怕久美即使复活了,也难逃出那个人的手心!你们保护不了她的,只有远远地离开她,她才有可能幸福……” “不要再说了。” 端木再次打断离渊的话,靠在墙壁上,半晌,淡定地环视着房间里的人:离渊,智薰,还有我。 一个一个地看过来,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我们,想把大家的印象一点一滴全部刻进脑子里。又像是在漠视一群陌生人,害怕这些人伤害到他心爱的人。 终于,声音淡漠却是坚决地说—— “我只想在她身边,只想她在身边。” “我只想在她身边,只想她在身边。” 回想起端木刚刚说的这句话,嘴角闪过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走过去拍了拍端木那小子的肩膀:“Hey,你不用担心,我保护她就行了。” “你?”不屑地一笑,端木朔月这小子仍旧冷得高贵,“你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还是算了。” “呃,你小看我?!!!” “本来就是。” “可恶!端木朔月你别老摆那个扑克脸!少爷我看着就烦!!” “幼稚。” “什么?你再说一次?!” “幼稚。” “欠揍啊臭小子,你还敢说?!” “是你自己要我再说一次的。” “喂!!”离渊把我们拉开,摇头叹气,“吵够了吗?果然是情敌。” 刚刚还悲情的气氛因为我和端木的吵架而不再那么低沉,当我终于忍不住想要揍端木这小子的时候,一转眼发现智薰远远地站在一边,一脸的委屈和失落。 “呃,智薰,你怎么了?”我走过去拽了拽她的头发。这样子哪里像平时的她?苏智薰不是有名的冷感美少女吗? “羽野,你还恨我吗?” 智薰还站在原地,冷艳的脸上满是委屈。这时的她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冷漠如黑猫的女生,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因为太过坚强而更加让人想保护她的女孩。 我站起来,愧疚地看着她,两人对视半晌,终于走过去像拥抱最心疼的妹妹,温柔地拥抱她。 “傻瓜。智薰你也是小傻瓜。” “什么?”怀抱里的她抬头看我,突然低头在我怀里哭了起来。含泪的瞳里是满满的温柔。这样冷冽的智薰,终于也让我看到了她软弱的一面。再坚强的女生也有脆弱的时候吧? 或许,每个女生都脆弱,只是有的女生不会让你看到她哭。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落。 但了解到所有经过之后,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端木说久美已经被安置在房间休息,或许明天等她心情平定了,再去跟她解释一切就好了。我把智薰送回家,顺便要她告诉KIKI、清流和曜太这个好消息。自己仍旧留在疗养院过夜,等着第二天能第一时间见到久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我站在楼顶把双手拢在嘴边朝夜空大喊着。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 千——羽——野!!你搞得定的!! “虽然我不是什么术士,不会用那些七七八八的幻术,也不是什么拥有特殊气质的玩偶。”很臭屁地在大风中掠了掠自己的头发,“可是我……会尽全部的力量去保护我喜欢的女孩子的!花久美!你要等我!” 咚。一罐渗着水珠的啤酒摆在了我面前。 回头没看到谁,只是身边不声不响地坐下了个人,不理我,一个人闷闷地喝着啤酒,眺望远方。 湛蓝的眼瞳,凝视的时候会有莫名的失神。 “喂!端木朔月你一声不吭地想吓死人?干吗无缘无故地请我喝酒?”我抓起那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罐身还冰凉冰凉的啤酒仔细瞄了瞄,“这次你没弄什么催眠什么幻术的吧?等会我一口下去就挂掉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脸来无语地看我许久…… “看什么看?” 还是凝视着我,半晌后不屑地轻笑一声,冒出一句: “幼稚。” ……瀑布汗。 我拉开那罐啤酒,一仰脖子喝下去大半罐。 “喂,端木,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清楚。” “什么?” “久美复活后还是玩偶吗?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她身上没有属于玩偶的金色光泽?” “金色光泽?!你看得到?”他愕然地回头看我,“你不是普通人类吗?只有术士才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玩偶和人类。难道……你去过钟表师那?” “对。等等,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久美的身上没有那光泽?” “那是因为在离渊复活她时,我特意要他抹去了那光泽。我想让久美永远摆脱玩偶的烙印,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像平常女孩子一样。” “所以你就索性在她的脑子里植入了别人的记忆,想给她一个人类的身份?” “对。真正叫小美的那个女孩子,其实在三年前的绑架中就已经不幸去世了,但她的富商爸爸一直都非常想念她,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死了。所以我就催眠了她爸爸和所有人,让大家都相信,久美就是当年被绑架的那个女孩子。可惜的是……还是失败了。”端木朔月冷傲的瞳里闪过一丝忧郁,“不过话说回来……千羽野,其实你根本就没必要去找那个钟表师。你是不是还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呃……”我挠挠头发,“是的。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明确地告诉我条件是什么,只是要我找到久美后,就回去见他。到时候他才会告诉我。” 呵。 他凝视着远方:“那你还是祈祷那条件不要太苛刻吧。钟表师从来不会白白帮助别人。他开出的条件,都是恶魔的契约。” 恶魔的契约? 我心里暗暗一惊,拿着啤酒罐的手忍不住颤抖。 算了,只要找到久美就好。以后的事情,就祈祷神保佑吧。 Nine 下午才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晚上的夜空异常清朗,所有的云朵和星星都纯净美好得不像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楼下的操场上有人在练习投三分篮。 啪。啪。 有点寂寞但是明快的声响,在夜晚格外明晰,一声一声地敲在耳边。 手腕稍稍地一压,篮球轻盈地在空中画着弧线直往篮框而去。 哐当—— 砸到篮框边,嘭地弹了回来。 一次。 两次。 三次…… 篮球一次又一次地弹回来。 “该死的。”那个人不爽地抱怨着,我哐当把手里的啤酒罐扔过去砸在他旁边的球场上,惊得那小子猛地回头往这边一望,正好迎上我和端木朔月的目光。我冲那小子挥手:“喂!三对三,斗牛!!” 那家伙倒是很爽快:“没问题,你们下来,我再去叫三个人。” “好!等我们下来!!” 好久没痛痛快快打一场球了,我赶紧站起来拍拍牛仔裤上的灰尘:“走走走,下去打球去。” 端木那小子摆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菩萨脸,连头都没回地甩下两个字: “不去。” “啊哈哈……”我故意走过去拍他的肩,“说起来我跟你是情敌,是不是?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跟我去打球的,跟太弱的人打太没意思了。” “千羽野,你这招对我没用。” 看来激将法不成功,端木这小子坐在操场上的背影简直就像雷打不动的一尊神像,让我抓狂得恨不得一拳揍过去。 不过…… 心里叮的一亮。 “谁输了的话,就不许再纠缠久美,怎么样?” 果然,话音一落,那小子甩掉啤酒罐,一声不吭地直往楼梯口走。 呵,这就是端木朔月这小子的死穴。 他还挺自信的嘛,不过——我怎么可能输?少爷我可是职业赛车手,运动神经超强的。 “呃,端木朔月你可小心点,我可是还没遇到过搞不定的对手!” 说完我就坏笑着双手插袋,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三分钟后,对手已经由开始“只不过是长得帅点”的藐视神情变成了“TMD这次被蹂躏了”的认栽表情。 他们一个一个地躺倒在球场上大口大口喘气,对我们直摆手: “不玩了不玩了,你们两个太强了。” “就是啊,喂,你们两个臭小子是职业选手吧?来跟我们比太不公平了!!” 我右手转着球,吹着口哨不想理这群手下败将。没过一会,这帮家伙就被我和端木朔月打得落花流水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空旷的球场上只剩下我和端木朔月两个人。 “Hey!”我冲他摆摆手,“一对一,单挑吧。” “输的人就不准再打久美的主意?” 他湛蓝的眼即使在只有路灯照耀的操场下,也有奇异的明媚。该死的,难怪这小子那么受女孩子欢迎。不过,他篮球技术应该没我强吧? 呵。还是那抹招牌的坏笑,在遇到对手时会不经意地就攀上我的嘴角: “对,输的人就不许打久美的主意!” 说是这么说,不过—— 我千羽野是不会输的。呵…… 不知不觉一整个晚上就在跟他的篮球一对一单挑中度过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夜的黑暗,不顾一切地唤醒这世界时,当清晨来疗养院的医生、护士们路过操场时…… 都只看到两个大男生各自坐在篮球场的两头,大口大口喘气,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淌。明明都累得精疲力尽,却还在死不服输地斗嘴—— “你认输吧端木朔月!你不是我的对手!” “千羽野,输的人是你。” “切,你自己去数数正字,看谁的多一些?!” “当然是我的正字多。” “我KAO,难道你不会数一百以上的数?大白痴。” “嗤。幼稚。” 脚下的篮球场地板上,是大片大片用白色粉笔写的“正”字…… 千羽野 VS 端木朔月 正正正正正正正 正正正正正正正 正正正正正正 正正正正正 正正正正正 正正正正正正 正正正 正正正 正正…… 正正…… 有好事的小护士一个一个认真地数着,终于一拍手掌开心地跑到我们面前—— “别吵了别吵了,你们两个人的正字一样多哦,打平了呢。” 看着她一脸甜美报喜的模样,我和端木朔月同时脱口而出: “拖出去重数!!” …… “好了,打平了,你们满意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刚刚赶跑了那群小护士,难道又有谁来搅和? 摆着一张臭脸一扭头看到的却不是别人,而是智薰。她一脸焦急,只有一句话—— “你们还闹?离渊要带久美走!!” “该死的!!”我抓起衣服从操场上跳起来就往久美住的房间跑,端木朔月和智薰都跟在身后。刚一推门,就看到离渊已经收拾好一切,牵起久美的手,要带她走。 “久美!”我冲进去直接摔了门,抓起她的手,“跟我走!” “放开我啦!”手被她一把甩掉,“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回头怔怔地看着久美,而她的眼睛却落在了站在门口的端木朔月身上。 久美轻咬着嘴唇,娇巧的脸蛋上有倔强的天真: “对不起,朔月。我不能再连累你了,爸爸把什么都跟我说了。羽野他们对我好的话,处罚只会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而你如果对我好,会对你更加不利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端木淡然一笑,“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只是抱歉久美,始终都没能在人类世界里给你一个合理的身份,始终都无法帮你摆脱玩偶的烙印。” 玩偶的烙印。 我心一惊。 “久美,我们走吧。我们家开了个新的‘宠爱之名’,你妈妈又研究出了很多新款的小点心,这三年来她一直都很想你,一直都在等你回去尝尝那些点心。” 听到“妈妈”两个字,久美眼里泪光一闪,似乎又回忆起了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宠爱之名”的美好日子。 离渊朝久美伸出手:“跟爸爸走吧。” “爸爸……” 就在她快要够到离渊的手的那一刹那—— “花久美!!你再敢走一步试试看?!!” 花久美你这个笨蛋,你还想去哪里? 这次,就算死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一甩手里的衣服,我径直走过去一把将花久美这个白痴扛在肩膀上,顾不上端木和智薰、离渊三个人脸上超震撼的表情,直接出了房门就去车库。 哗,把她扔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 “千羽野!!你疯啦?!”久美揉着被弄得乱糟糟地头发,拼命开车门可怎么也打不开。 “少废话,跟着少爷我就OK了。” 车子发动之前,我习惯性地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柔软的蜜色头发。 “猪。以后不要再离开我。” “噢……” 她突然乖下来,蜷在座位上。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久美,当初你去上电视直播,主持人说那个绑架你的劫匪已经死了时,你为什么要哭呢?” 久美愕然地转过脸来看着我,努力地在脑中搜索着那片混乱的记忆。 终于定了定神,眼波里浮现出温柔:“因为……当时我知道那个绑架我的人叫明林野,他的名字中也有个‘野’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野”字,我就觉得……好像失去了生命中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潜意识里以为是你死了吧……”她傻傻地看着我,脆弱得惹人疼爱,“……你看到了?我是不是好傻哦……” “乖。”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自己的鼻子却开始微微发酸。 前方的公路还在绵延,在视野中渐渐缩减成一条沾着水雾的线。 原来如此。 尽管想不起什么,潜意识里却感觉自己在失去重要的人,于是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真是傻瓜花久美…… 车遇到红灯,趁着这短短的十秒钟,我松开方向盘回身轻吻她的额头—— “猪,我们回圣?卡瑟琳看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