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有别的东西可给他的,”吉姆船长不赞成地说,“除了牛排没有狗感兴趣的东西了。我想他饿坏了,大概两口就把牛排吃完了。我后来就睡得很香了,但是我的晚餐也就只剩——马铃薯和了,就像你说的一样。今天早上狗回家了,我想他不是个素食者。”“为了一只毫无价值的狗就把自己饿得要死是什么主意啊!”医生太太嗤之以鼻。“你不知道,但是他可能对某人来说非常有价值,”吉姆船长反驳道,“他看起来不像很有价值的,但是你不能凭一只狗的外貌来判断他的价值。就像我自己,可能内心是个真正美丽的人。我允许‘大副’不喜欢他,他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但是‘大副’是带有偏见的。毕竟用猫的观点去来看狗是没用的。于是,我失去了我的晚餐,因此现在才能在这里得到真正愉快的享受。有好邻居真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谁住在小溪那边柳树林的房子里?”安妮问。“狄克·摩尔太太,”吉姆船长说“——和她的丈夫。”好像他刚刚想起来一样又加了一句。安妮笑了,并且按照吉姆船长形容的方式在心里描绘了一张狄克·摩尔太太的图象,很明显那是另一个雷切尔·林德太太。“你没有很多邻居,布莱思夫人,”吉姆船长继续道,“海港的这边人居住得比较稀疏。 大部份的土地都属于霍华德先生,他把它们租出去当牧场。海港的另一边,现在,住满了人——特别是麦克阿利斯特,你随便丢一块石头就能砸到一个麦克阿利斯特。前几天和我正在老利昂·布莱奎尔聊天。他整个夏天都在港口工作。‘几乎所有的麦克阿利斯特都在那儿,’他告诉我,‘尼尔·麦克阿利斯特和桑迪·麦克阿利斯特和威廉·麦克阿利斯特和阿莱克·麦克阿利斯特和安格斯·麦克阿利斯特——而且我相信魔鬼·麦克阿利斯特也在。’”“麦克阿利斯特几乎和伊里亚特以及克劳福德一样多,”大卫医生在笑声止住后说,“知道吗,吉尔伯特, 我们四风港人有一句老俗话是这样说的——‘上帝赐予我们伊里亚特的自负、麦克阿利斯特的傲慢和克劳福德的自夸。’”“不过,他们之中还是有不少好人的,”吉姆船长说,“我和威廉·克劳福德一起航行了好多年,那男人在勇气、耐性和诚实方面没有对手。四风港那边的人更有头脑,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边的人总是为此批评他们。很奇怪,是不是,人们似乎总是憎恨比他们稍微聪明的人。”大卫医生,这个和四风港人打了四十年交道的人,大笑不已。“谁住在半里外那间耀眼的翠绿色房子里?”吉尔伯特问。吉姆船长高兴地笑道:“科涅利亚·布莱恩小姐。她应该很快就来看你了,如果你是长老教会员。但是如果你是卫理公会教徒,她将根本来都不会来。科涅利亚对卫理公会教徒怀有神圣的厌恶之情。”“她是相当有个性的一个人,”大卫医生吃吃笑道,“而且是一个最根深蒂固的男人憎恨者!”“是酸葡萄心理吗?”吉尔伯特笑着质疑。“不,不是酸葡萄心理,”吉姆船长严肃地回答道。“科涅利亚年轻的时完全可以精挑细选,然而她说的话即使让那些老鳏夫也会逃之夭夭。她似乎天生就憎恨男人和卫理公会教徒。她拥有四风港最毒的舌头和最善良的心。无论哪里有麻烦,哪里就有她以最温柔的方式提供帮助。她从来不说另外一个女人一句严厉的话,而且如果她要修理我们这些可怜的没出息的男人的话,我怀疑我们的厚脸皮能否承受得住。”“她对你评价不错,吉姆船长。”医生太太说。“是的,我对此感到害怕。我不喜欢这样。这让我感觉自己一定有点不正常。”安妮出嫁了 教师的新娘教师的新娘“谁是来这栋房子的第一位新娘,吉姆船长?”当他们晚餐后围坐在壁炉前的时候安妮问。“她是我听到的与这房子有关的故事的一部份吗?”吉尔伯特问。“有人告诉我你知道关于这房子的故事,吉姆船长。”“嗯,是的,我知道。我想我是现在四风港唯一还记得当初刚到岛上来的教师的新娘的人。她三十年前就去世了,但是她是那种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女人。”“告诉我们这个故事吧,”安妮恳求道,“我想知道所有在我之前住在这栋房子里的女人们的故事。”“嗯,实际上只有三个人——伊莉莎白·罗素,奈德·罗素太太,和教师的新娘。伊莉莎白·罗素是个很好的、聪明的小东西,奈德太太也是很好的女人。但是她们都比不上教师的新娘。“教师的名字叫约翰·西尔维。在我还是个十六的男孩子的时候,他离开英国的故乡来到村子的学校里教书。他和过去那些到爱德华王子岛来教书的不负责任的人完全不同。他们大多是些聪明的、嗜酒如命的人,当他们清醒的时候,他们会教孩子“基本三会”(即作为初等教育基础的读、写、算),而当他们喝醉了的时候,他们就痛打孩子。但是约翰·西尔维是个很好的、英俊的年轻人。他搭我父亲的船,而且他和我是密友,虽然他比我大十岁。我们一起读书一起走路一起谈天说地。 我想他知道所有曾经被写出来的诗,他晚上和我沿着海岸散步的时候经常引述它们。爸爸说那完全是个浪费时间的可怕废物,但是他还是容忍了它,希望那能够阻止我出海的念头。但是,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我母亲来自海上人家——我天生继承了这一点。但是我爱听约翰朗读和背诵诗歌。那几乎是在六十年前了,但是我还能够背诵我从他那儿学到的诗歌。将近六十年了!”吉姆船长一时间陷入了沈默,凝视着炽热的炉火沉醉在往事之中。然后,伴随着一声叹息,他重新开始了他的故事。“我记得在一个春天的晚上我在沙山上遇见他,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就像你,布莱思医生,当你今晚把布莱思夫人带来的时候一样。我见到你的那刻想起了他。他告诉我他在家乡有一个爱人而且她正在来这儿的路上。我听了并不怎么高兴,我那是愚蠢的自私在作祟,我认为她来了以后,他将不再是我亲密的朋友了。但是我还是表现得很得体没让他看出来。他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事情,她名叫帕西丝·李,要不是因为她的老叔父,她以前就会和他一起出来了。她父母死后是她的叔父在照顾她,后来他生病了,她得留下来照料他。现在她叔父死了,所以她要来与约翰·西尔维结婚。在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可不是一趟容易的旅程,你别忘了,那时候没有汽船。“‘她什么时候到?’我问。”“‘她乘坐的皇家威廉号是六月二十日动身的,’他说,‘因此她应该在七月中旬到达这里。我得叫木匠约翰逊帮我为她盖一间房子。今天她的信来了,在我打开它之前我就知道会有好消息。我几天前见到她了。’“我不懂他的意思,后来他就解释给我听——但是我还是没有听懂。他说他有一种天赋——或者说诅咒。这是他的原话,布莱思太太——一种天赋或者诅咒。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他说他有个曾曾曾祖母,被人们当成巫婆烧死了。他说的那个词很古怪——幻境,我想他是这么称呼的——时不时地在他身上发生。真的有这种东西吗,医生?”“确实有人受幻境所困扰,”吉尔伯特回答道,“这种情况更适用于精神研究领域而不是医学领域。约翰·西尔维的幻境像什么呢?”“就像梦,”年老的医生怀疑地说。“他说他可以看见幻境里的东西,”吉姆船长慢吞吞地说。“请注意,我告诉你的完全是他当时说的——正在发生的事情——正要发生的事情。他说它们有时对他是一种安慰有时却是一种恐吓。四天之前的一个夜晚他又进入了幻境——当他坐着看着炉火的时候。他见到了熟悉一间英国旧房子,帕西丝·李就在那里面,她向他伸出手,看起来又高兴又快乐。因此他知道他将要听到她的好消息了。”“只是一个梦——一个梦罢了,”老医生嘲笑道。“也许吧——也许吧,”吉姆船长承认道,“我那时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这么认为可舒服多了,我不喜欢他能那样子看见什么东西——那实在太怪诞了。“‘不,’他说,‘我不是梦见它。不过我们不会再谈论这事了。如果你想太多有关它的事,你将不愿再当我的好朋友了。'“我告诉他没有什么东西能减损我对他的友情。但是他只是摇摇头说:“‘孩子,我知道。为这事我以前已经失去很多朋友了。我并不责怪他们。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难对自己友好。这样的能力多少有点玄乎——不管那是好的还是邪恶的。我们凡人总是害怕与上帝或魔鬼太过接近’“这些就是他所说的话。我清楚地记得就好像昨天才听到的,虽然我并不理解他所意谓的。那么你认为他是什么意思呢,医生?”“我怀疑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卫医生怒气冲冲地说。“我认为,我了解,”安妮低声说。她紧闭双唇,双眼闪烁发光,维持着这样的神情听故事。在继续他的故事之前,吉姆船长给了自己一个赞赏的微笑。“嗯,很快所有圣玛丽山谷和四风港的人都知道了教师的新娘正在前来此地的消息了,而且他们全都很高兴,因为他们都很喜欢他。每个人都对他的新房子——就是这栋房子——感兴趣。他挑选了这个位置,因为这里可以看见海港而且听得到海潮声。他为他的新娘建了那间花园,但是他没有种那些伦巴底白杨,那是罗素·奈德太太种的。他在花园里种了两排玫瑰——学校里的小女孩宣称那是为教师的新娘而种的。他说,粉红的玫瑰是她的双颊,白色的玫瑰是她的娥眉,红色的玫瑰是她的樱唇。我想他太爱引述诗句了以致于他平时讲话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几乎每个人都送了些小礼物给他来帮他布置这个房子。后来罗素一家搬进来的时候,他们挺富裕的而且把这里弄得挺不错的,如同你们现在能见到一样。但是最早进入这所房子里的家具可是够简朴的。虽然,这所小房子并不缺乏爱。女人们送来了被子、桌布和手巾,一个男人为她做了个柜子,而另外一个人做了张桌子等等。甚至瞎眼的老大妈玛格丽特·博伊德也用沙丘的香草为她编织了一个小篮子。 教师的妻子数年来一直用它放手帕。“最后,万事俱备——甚至大壁炉里用来烧火的圆木也准备好了。那个壁炉跟现在这个是在相同的地方,但并不完全是现在这个壁炉。伊莉莎白小姐十五年前装修这房子的时候把它改建了。那是个旧式的壁炉,大得可以在里面烤一只牛。很多时候我就坐在这里讲故事,就像今晚一样。”再一次,他们陷入了沈默。吉姆船长沉浸在与安妮和吉尔伯特见不到的访客的相会中,在那些消失了的岁月里曾经和他一起围坐在壁炉前的人们,曾经闪耀着新婚欢乐的眼睛如今已经在墓地的草丛之下永远地长眠。在这里,孩子们欢声笑语飘荡在从前那些夜晚。在这里,朋友们齐聚集在冬天的晚上。也是在这里莺歌燕舞,小伙子和姑娘们做着甜蜜的美梦。对于吉姆船长,这所小房子充满了回忆。“七月初房子完成了。教师开始数着日子等待新娘的到来。我们经常看见他沿着海岸散步,我们就会说:‘她很快就要来和他在一起了。’“她本来预计七月中旬到达,但是她没到。没有人觉得担心,那时候船经常延期数天甚至数星期。皇家威廉号延期了一星期——然后两星期——然后三星期。最后我们开始感到害怕了,情况似乎变得越来越糟。后来我都不敢去看约翰?西尔维的眼睛。你知道吗,布莱思太太”——吉姆船长压低声音说——“我有时认为它们一定和他的曾曾曾祖母面对死亡的火焰的时候一样。他从不多说什么,但是他在学校里教书的时候就像在梦游,一放学就急着到海岸去。很多个夜晚他就在那里从黄昏一直晃荡到破晓。人们都说他已经丢了魂了。所有人都已经放弃希望了——皇家威廉号已经延期八个星期了,都到了九月中旬了而教师的新娘还是没有到来——永远也不会来了,我们想。“然后有一阵大的暴风雨持续了三天,暴风雨过去后的晚上我去了海岸。在那里我发现了教师,他双臂弯曲着斜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凝视着海洋。“我跟他说话,但他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无法见到的什么东西。他面无表情,就像死了的人。“‘约翰——约翰,’我大叫起来——就像——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孩,‘醒一醒——醒一醒。’“那种古怪又可怕的神情似乎从他的眼睛里慢慢地褪去了。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从来没有忘记他的脸——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它直到我生命的航程结束。“‘一切都很好,孩子,’他说,‘我已经看见皇家威廉号在东港城附近了,她一早将到这里,明天晚上我就将和我的新娘坐在炉火前了。’“你认为他真的见到它了吗?”吉姆船长突然问道。“上帝知道,”吉尔伯特柔声说,“强烈的爱和强烈的痛苦可能会指引我们知道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肯定他确实见到了,”安妮认真地说。“胡-说,”大卫医生说,但是他的口气没那么自信了。“因为,你知道的,”吉姆船长严肃地说,“皇家威廉号隔天早晨驶进了四风港。村子里和沿岸的每个人都涌去老码头接她,而教师则整晚都在那里守望。当她驶入海峡的时候我们都欢呼起来。”吉姆船长的眼睛闪闪发光,它们正看着六十年前的一艘憔悴不堪的旧船在黎明的光辉中驶入四风港。“那么帕西丝·李在船上吧?”安妮问。“是的——她和船长的妻子。他们的旅程极其糟糕——暴风雨接着暴风雨——而且船上的储备也耗尽了,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到达了。当帕西丝·李登上老码头,约翰·西尔维将她拥入怀抱的时候——人们停止了欢呼而且开始哭泣。我自己也哭了,不过我好多年都不肯承认。很好笑男孩子总是觉得流眼泪很丢脸。”“帕西丝·李漂亮很美吗?”安妮问。“嗯,我不知道能否确切地说她美不美——我——不——知道,”吉姆船长慢慢地说,“不知何故,你从来不会去想她是否很漂亮,因为那无关紧要,她身上有一种非常甜美和可爱的气质让你不能不爱她。但是她看着赏心悦目——大而明亮的浅褐色眼睛,柔顺的的褐色头发,以及英国人的皮肤。约翰和她当晚就在这所房子里成婚了,远近的人们都来了。西尔维夫人烧起了炉火,后来我们走了,留下他们两人坐在壁炉前,就像约翰在他的幻境中见到的那样。真是一件怪事——一件怪事!不过在我一生中见过的怪事可不少。”吉姆船长明智地摇摇头。“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安妮说,故事里充分的罗曼史使她心满意足,“他们在这里住了多久?”“十五年。他们婚后不久我就跑海去了,但是每次我航行回来,都不先回家而是先到这里来,把跑海的经历告诉西尔维夫人。十五年快乐的岁月!他们有快乐的天赋,夫妇两人都是。你注意到没有,有些人就是那样,他们无法不快乐,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偶尔也会吵架,因为他们都是急性子的人。不过西尔维夫人有一次跟我说过,她说,带着她那特有的美丽笑容,‘当约翰和我吵架的时候,我觉得糟透了,但是心里面又会觉得很快乐,因为我有一个多么好的丈夫可以吵架啊。’后来他们搬到夏洛特敦去了,然后奈德·罗素买下了这栋房子并且带来了他的新娘,他们是年轻的一对。伊莉莎白·罗素小姐是阿莱克的姐姐,她和他们住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她也是爱笑的人。这栋房子的墙壁一定是浸透了欢笑和美好的时光。你是我见到的第三位来到这里的新娘——布莱思夫人——而且是最美丽的一位。”吉姆船长将对紫罗兰的赞美赋予向日葵,而安妮受之无愧。她那晚看起来特别漂亮,玫瑰的色彩在她的双颊上,爱情的光芒在她的眼睛里;甚至不解风情的老大卫医生也给予了她满意的一瞥,并且在回家的路上告诉他的妻子,男孩的红头发妻子算得上是个美人。“我得回灯塔了,”吉姆船长说,“今晚我过得非常愉快。”“你一定要经常来看我们,”安妮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接受你的邀请,”吉姆船长激动地说。“换种说法的话,”安妮微笑着说,“我的确,就像我们在学校常说的,‘诚心诚意’。”“我会来的。你免不了要时不时地受我打扰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经常来拜访我。通常 我除了‘大副’没人可说话的,他也许是个好的听众,却不是个好的谈话者。虽然你年轻我年老,但是我认为我们的灵魂是差不多的年龄,正如科涅利亚·布莱恩说的,我们俩都属于认识约瑟的那类人。。"“认识约瑟的那类人?”安妮不解道。“是的。科涅利亚把全世界的人分为两个类型——认识约瑟的人和不认识约瑟的人。如果一个人和你意见相符,对事物的看法一致,对笑话的口味相同——那么,他就属于认识约瑟的那类人。”“哦,我了解!”安妮叫道,神采飞扬。“这就是我过去一直说的——而且现在还在说的‘灵魂的知音’。”“就是,就是,”吉姆船长点头称是,“我们就是这类人,不管它叫什么。今晚你进来的时候,布莱思夫人,我心里就想,‘是的,她是认识约瑟的人。’很高兴我也是,因为如果不是如此我们就不可能真正喜欢彼此。当安妮和吉尔伯特送他们的客人到门口的时候,月亮才刚刚升起。四风港开始呈现出如梦似幻的迷人景象——像一个被魔法咒语所保护的港口,不曾被什么暴风雨所侵袭。小路两旁立着的伦巴底白杨,顶着银色的树端,又高又暗好象是什么神秘的僧侣。“我一向喜欢伦巴底白杨”,吉姆船长说,长长的胳膊冲着这些树挥舞着。“他们是树中的公主。现在他们不时兴了。人们抱怨他们从顶上枯萎因此总是看起来衣衫褴褛的。他们的确是这样的,如果你每个春天不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爬上梯子去修理他们的话。我总是为伊莉莎白小姐做这件事,因此她的伦巴底白杨从不枝桠蔓延的。她尤其喜欢伦巴底白杨,她喜欢他们的尊贵和冷淡。他们才不和什么汤姆、狄克以及哈利之流来往呢。布莱思夫人,如果说枫树是船员,那么伦巴底白杨是名媛。“多么美丽的夜晚啊!”当大卫医生太太坐进医生的双轮单座的轻马车时,她说道。“大多数的夜晚都很美丽,”吉姆船长说。“四风港的月光使我有时候不禁疑惑天堂还有什么更美好的事物呢。月亮是我最好的朋友,布莱思夫人,从我记事起我就爱着她了。当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有个晚上我在花园里睡着了,当我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差点被吓死了,那些阴影和声音多吓人啊!我动也不敢动,只是蹲在那里发抖,可怜的小东西。似乎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了,突然我见到了透过苹果树的大数枝桠往下看着我的月亮,就像见到了一个老朋友。我立刻就平静下来了,起身像一只狮子一样勇敢地走回家去了。无数的夜晚在遥远的海洋上,我在船的甲板上望着她。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让我闭嘴乖乖地回家呢?”笑声渐渐地远去了。安妮和吉尔伯特手牵着手在花园的四周漫步。小溪在拐角处穿流而过,在桦树斑驳的影子里泛着粼粼波光。溪岸旁的罂粟像浅浅的盛着月光的杯子。教师的新娘亲手种植的花儿在夜色中吐露着芬芳,倾诉着昨日的美好和幸福。安妮停下脚步轻抚一蔟花枝。“我爱在黑暗中闻花香,”她说,“那时你能感觉到花的灵魂。哦,吉尔伯特,这小房子就是我所梦想的全部。而且我真高兴我不是第一个住在这里的新娘!”初为人妻 科涅利亚·布莱恩小姐前来拜访科涅利亚·布莱恩小姐前来拜访四风港的九月笼罩在金色的迷雾和紫色的薄暮之中,白天它沉浸在日光中,夜晚则游弋在月光里,或者和星星一起嬉戏。一切是那么恬静,没有暴雨侵袭,也没有狂风肆虐。安妮和吉尔伯特将他们的新家整理得井井有条,他们有时在海岸上漫步,有时驾船在港湾航行,有时驱车跑遍四风港和圣玛丽山谷,或者穿过四风港四周森林里羊齿蕨类覆盖的幽静的小路。一句话, 世界上任何一对蜜月里的情侣都可能会羡慕他们。“如果生命就在此刻停顿,那么,仅仅为了过去的这四个星期,我觉得也值得了。”安妮说,“我从来不奢望我们还会再拥有这么完美的四个星期——不过我们已经拥有了。每一件事——风,天气,人们,梦中小屋——结合在一起使我们的蜜月如此令人愉快。自从我们来这里,甚至连雨都没有下过一次。”“而且我们也没有吵过一次架。”吉尔伯特逗她。“嗯,‘快乐愈强愈容易延长'”安妮引述道,“我真高兴我们当初决定在这里渡蜜月,我们的回忆将永远属于这里,在我们的梦中小屋,而不是散落在什么陌生的地方。”在他们的新家有一种特别的、充满浪漫和冒险的气息,那是安妮在阿冯利从未感受过的。虽然在阿冯利也看得见海洋,但是它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直接地进入她的生活。在四风港,海洋包围着她,不停地呼唤着她。透过新家的每扇窗户,都可以见到海洋的各个不同侧面,涛声在她耳畔低语,令人难以忘怀。船只每天驶进港口停在峡谷的码头,日落时分又再一次出港,准备前往地球另一端的某个港口。渔船在早晨扬着白帆出海,然后在晚上满载而归。水手和渔夫们沿着港湾蜿蜒的红色道路,轻松而满足地来往。总是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四风港的生活方式不像阿冯利那样稳重、固定、安逸。变化的风席卷大地,海洋不停地呼唤着海岸上的居民,即使那些无法回应它的呼唤的人也感觉到了它的兴奋、不安、神秘和可能性。“我现在了解有些男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海洋了”,安妮说:“那种渴望不时会从我们心底冒出——‘来吧,向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航行,去看看落日后面的世界’——这种想法一经产生就一定是不可抗拒的。我不奇怪吉姆船长因此而出海。我每次看见一艘船张帆驶出海峡,或者一只海鸥翱翔在沙洲之上,都不禁希望自己也在那艘船的甲板上或是我也长上了翅膀,但不是像一只鸽子那样飞飞停停,而是像一只海鸥——飞向暴风雨的中心。”“你将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儿和我在一起,安妮-女孩”,吉尔伯特懒洋洋地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而飞进暴风雨的中心去。”午后他们坐在红色沙砾的门阶上。周围的陆地、海洋和天空都是一片静谧。银色的海鸥在他们上空翱翔。地平线镶上了白云做成的桃红色的花边。寂静的空气被风和波涛的沙沙低语穿过。星星点点的紫菀点缀着他们和港湾之间枯萎迷蒙的草地。“我想,必须整夜守在病人床边的医生是不太能产生冒险念头的。”安妮宽容地说:“如果你昨晚也睡得好,吉尔伯特,你将会和我一样浮想联翩。”“我昨晚做得很好,安妮。”吉尔伯特平静地说。“上帝保佑,我拯救了一条生命。这是我第一次可以这样宣称。在其他的情况下我可能只是有所帮助,但是,安妮,如果我昨晚没有留在阿隆拜家,并且亲手与死亡搏斗,那个女人今天早晨之前就已经死了。我尝试了一种以前肯定没在四风港试过的方法,我怀疑它没在任何一所医院之外的地方试验过。那是去年冬天金斯波特医院的新发明。如果我不是确信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我也不敢去尝试它。我冒了个险——并且成功了。结果,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就能够快乐而且长久地活下去了。今天早晨我驾车回家时,太阳正在港湾上升起,我感谢上帝我选择了医生做为职业。我打了一场好仗并且嬴了——想想吧,安妮,与极厉害的病魔作斗争,我战胜了它。这正是很久以前当我们一起讨论将来想要过的生活的时候我所梦想的。今天早上,我的那一个梦想实现了。”“那是你唯一一个实现了的梦想吗?”安妮明知故问,她完全知道他的答案会是什么,但还是想要再听一次。“你知道的,安妮-女孩,”吉尔伯特凝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在那一刻,天地间就只剩下四风港海岸的小白屋门阶上的两个快乐的人儿。一会儿,吉尔伯特说话了,语调明显地变了,“我好像看见我们的小路上驶来了一艘满帆的船。”安妮看了看,跳了起来。“那一定是科涅利亚·布莱恩小姐或摩尔太太来拜访我们了,”她说。“我要到办公室去,不过我警告你如果来的人是科涅利亚小姐,我将会偷听的。”吉尔伯特说:“从我听说的有关科涅利亚小姐的信息来看,她的谈话绝不会是乏味的。”“那也有可能是摩尔太太。”“我不认为摩尔太太的身形是这样的。我前几天看见她在花园里干活,虽然我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是我认为她相当苗条。从她到现在还未来拜访你看,她大概不喜欢社交。因为毕竟她是你最近的邻居。”“她不可能像林德太太,要不然,好奇心也会把她带来,”安妮说,“我想,来的人是——科涅利亚小姐。”那的确是科涅利亚小姐。而且,科涅利亚小姐显然没打算作个例行公事式的简短拜访,她的胳膊下面夹着个结结实实的小包,她把要做的手工活儿都带上了。当安妮要求她留下来时,她迅速地把她的巨大的太阳帽摘下来,为了防止可恶的九月的微风,帽子用一条紧紧的橡皮筋勾在她发髻上。科涅利亚小姐不用帽针,既然橡皮筋对她的母亲来说够好用的,那么它们对她来说也是够好用的。她长着一张新鲜的白里透红的圆脸,和愉快的褐色眼睛。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传统的老处女,她的表情里有某种东西立即地嬴得了安妮好感。凭着她过去识别灵魂知音的能力,她知道自己将会喜欢科涅利亚小姐的,尽管她可能想法很怪异,并且显然穿着怪异。除了科涅利亚小姐没有人会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的围裙,披着深褐色印满硕大的粉红玫瑰的披肩色去拜访别人的。除了科涅利亚小姐也没有人能够把这样一身衣服穿得端庄又得体。如果科涅利亚小姐到宫殿里去拜访王子的新娘,她也会是这个样子轻而易举地控制局面。她会漫不经心地拖着她的玫瑰绚烂的衣裙走在大理石地板上,并且她很可能会不动声色地纠正公主的错误想法,告诉她,只要是男人,不管他是王子还是农民,都一无是处。“我把要做的针线活带来了,布莱思太太,亲爱的。”她边说边把一些漂亮的布料展开。“我急着要把这活儿做完,没时间可浪费的了。”安妮惊奇地看着在科涅利亚小姐膝盖上铺开的白色衣服,那确定是一件婴儿的衣服,做得极漂亮,衣服上缝着小小的精致的绉边和缝褶。科涅利亚小姐扶正了她的眼镜又埋头绣起来。“这是给村子上头的弗雷德·普洛克特太太做的,”她说,“她的第八个孩子随时都会降生,而她连一针一线都没为它准备,前面的七个孩子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她没有时间或力气或精神再做什么别的事了。那个女人是个牺牲品,布莱思太太,相信我。当她嫁给弗雷德·普洛克特的时候我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是那种又坏又迷人的男人,但是当他结婚后迷人就没了,坏却继续坏下去。他喝酒又不顾家。男人不都那样吗?如果没有她的邻居帮忙,我真不知道普洛克特太太怎么把这几个孩子养下去。”其实正如安妮后来了解到的,科涅利亚小姐是唯一一个为年幼的小普洛克特们不辞辛劳做了很多事情的邻居。“当我听说这第八个小孩将要出生,我决定为它做点事情,”科涅利亚小姐继续说道:“这件衣服快做好了我想今天就完成它。”“它的确非常漂亮 ,”安妮说。“我把我的针线包拿来,我们来个二人小型女红会。你是个好裁缝,布莱恩小姐。”“是的,我的确是这儿最好的裁缝。”科涅利亚小姐理所当然地说:“我也应该是的!天哪,相信我,如果我自己有一百个孩子,我做的衣服也够他们穿了。我想我是个傻瓜,谁会在为第八个孩子做的衣服上绣花呢?但是,天哪,布莱思太太,亲爱的,它不应该因为是第八个孩子而受谴责,而且我希望它能有一件真正的漂亮衣服,好像它是真的被想要的。没有人想要这可怜的小东西,因此我要为它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任何小孩都会以这样一件衣服为荣的。”安妮说,强烈地感觉到她将会更喜欢科涅利亚小姐了。“我猜你大概想过我怎么一直没来拜访你吧,”科涅利亚小姐接着说道:“现在是农忙季节,你知道的,所以我很忙——而却有很多人游手好闲,吃的比做的还多,男人就是这样。我本来打算昨天就来的,但是我要去参加罗德里克·麦克奥斯特太太的葬礼。起先我以为自己头疼得那么厉害,去了肯定不舒服的。可是她已经有一百岁了,而且我以前答应过自己要去参加她的葬礼的。”“那么葬礼办得很成功喽?”安妮问,注意到办公室的门是微微开着一道缝的。“什么?哦,是的,是一个庞大的葬礼。她有一个大家族,送葬的队伍超过了一百二十辆马车。期间也发生了一二件好笑的事情。我知道在葬礼上会见到老乔·布雷德肖,他是个不信教的人,从来也不上教堂,但却满怀热情地高唱‘安睡在耶稣的怀抱’。他非常喜欢唱歌——所以他从不错过一个葬礼。可怜的布雷德肖太太一点也不喜欢唱歌——她竭尽全力在拼命工作。老乔偶尔会买一件礼物给她然后带回家一些新的农具。男人不都那样吗?但是对一个从不去教堂——即使是卫理公会教堂的男人,你还能期待什么呢?我真高兴看见你和年轻的医生来的第一星期日就到长老会教堂去了。一个不是长老会教徒的医生对我来说就不是医生。”“我们上个星期日晚上就是去的卫理公会派教堂。”安妮坏坏地说。“哦,我猜布莱思医生必须偶尔去去卫理公会教派的教堂,否则那些卫理公会教徒可能不去找他看病的。”“我们很喜欢那里的讲道,”安妮大胆地宣称:“而且我认为卫理公会教派牧师的祷告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祈祷之一。”“哦,我不怀疑他能祷告得很好。我没见过有比老西蒙·本特利祷告做得更好的人了,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他喝得越醉祷告做得越好。”“卫理公会教派的牧师长得非常好看。”安妮说道,基于为办公室门后的人着想。“是的,他很有装饰性,”科涅利亚小姐同意,“而且很受女人欢迎。他认为看到他的每个女孩都会爱上他——好像一个卫理公会教派的牧师是多了不起似的。如果你和年轻的医生听从我的忠告,你们不要和卫理公会教徒有太多关系。我的格言是——如果你是长老会教徒,就要像个长老会教徒。”“你认为卫理公会教徒不会和长老会教徒一样上天堂吗?”安妮不动声色地问。“那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科涅利亚小姐严肃地说,“但是不管在天堂会怎么样,至少在地球上我是不会和他们有什么关联的。这个卫理公会教派牧师还没有结婚,上一任倒是结了婚的,他的妻子是我见过的最愚蠢、最轻浮的小东西。我曾告诉她的丈夫他应该等她长大后再跟她结婚,他说他想要把她培养起来。男人不就是那样吗?”“人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是很难确定的。”安妮笑道。“那是千真万确的,亲爱的。相信我,有些人一出生就长大了,而有些人八十岁了也还没长大。我前面提到的罗德里克太太就从来没有长大过。她一百岁的时候还跟她十岁的时候一样愚蠢。”“也许那就是为什么她可以活这么长的原因。”安妮说。“也许吧。我宁愿聪明地活五十年而不要愚蠢地活一百年。”“但是想想如果每个人都这么精明,这个世界会多么乏味啊。”安妮辩解道。科涅利亚小姐可不买账。“罗德里克太太是米格雷家的人,而米格雷家的人向来就没什么头脑。她的侄子,埃比尼泽·米格雷,精神错乱好多年了。他相信自己早就死了,因此经常朝他老婆大发雷霆,怪她不把他埋了。换作我,早就这么做了。”科涅利亚小姐看起来如此决然,安妮似乎已经看见了她手拿一个铲子。“那你可曾见过什么好丈夫,布莱恩小姐?”“哦,是的,有许多——他们都在那边。”科涅利亚小姐说,冲着敞开着的窗户,伸手指向港口对面教堂的小墓地。“但是,活着的人里面有吗?”安妮契而不舍。“哦,有是有一些,不过那只是上帝为了显示万事皆有可能罢了,”科涅利亚小姐极不愿意地承认。“我不否认某处总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男人,如果他从小就被正确地教养,如果他的母亲能及时把他的坏习惯制止,可能他能成为一个正经人。你丈夫,现在,从我听说的来看,还算不赖。我猜——”科涅利亚小姐锐利的眼睛透过眼镜盯着安妮——“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吧。”“是没有。”安妮迅速地说。“啊,很好,我以前也曾听另一位新娘这么说过,”科涅利亚小姐叹了口气,“詹妮·迪恩刚结婚的时候就认为世界上没有人像她的丈夫。她是对的——的确是没有!相信我,那也是件好事情!他使她的生活糟透了——当詹妮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正在追求他的第二任妻子。男人不就是那样吗?不过,我希望你的信心能够得到证实,亲爱的。年轻的医生进展得很顺利。我起先还担心他不行呢,因为这儿的人们总是认为老大卫医生是世界上唯一的医生。说实话,大卫医生不是很机智——他总是在曾经有人上吊自杀的房子里大谈绳子。不过当人们肚子痛时就会忘记他们心灵所受的伤害。如果他是个牧师而不是一位医生,人们是不会原谅他的。灵魂痛不像肚子痛那么使人烦忧。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长老会教友在,附近也没有什么卫理公会教徒,你愿意坦白地告诉我关于我们的牧师你有什么看法9吗?”“为什么——真的——我——好的,” 安妮犹豫不决。科涅利亚小姐点点头。“我完全同意,亲爱的。我们请他来真是个错误。他的脸看起来真像墓地里那些又长又窄的石头,不是吗?‘谨此怀念……’应该写在他的额头上。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布道。讲的是每个人应该做他们最适合做的事情——当然,那是一个非常好的主题。可是他举的什么例子啊!他说,‘如果你有一头奶牛和一棵苹果树,而你把苹果树圈在牛棚里而把奶牛种到果园里,那么你会从苹果树那里得到多少牛奶,或者从奶牛那里得到多少苹果?’你这辈子听过这样的说法吗,亲爱的?我真庆幸那天没有卫理公会教徒在场——要不然他们会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过我最讨厌的还是他那习惯,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赞同。如果你对他说,‘你是一个恶棍,’他也会圆滑地微笑着说,‘是的,的确如此。’一个牧师应该更有脊梁骨。总之,我认为他是一个蠢驴。但是,当然,这只限于你我之间的谈话。当有卫理公会教徒在时我会把他吹上天去。有些人认为他的妻子穿着太艳丽了,但是我说当她必须要和那样一张脸一起生活时,她需要某样事物使自己高兴点。你不会听到我批判任何一个女人的衣着。我只会高兴她的丈夫不是太吝啬。我从来不为自己穿什么而烦恼。女人仅仅为了取悦男人而打扮,我可绝不向那屈服。我过着真正平静又舒服的生活,亲爱的,就是因为我从不关心男人想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憎恨男人呢,布莱恩小姐?”“天哪,亲爱的,我不恨他们。他们不值得。我只是看不起他们。我认为我会喜欢你丈夫的,如果他能一直保持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但是除了他之外,我认为只剩下老医生和吉姆船长了。”“吉姆船长的确很好。” 安妮心悦诚服地同意。“吉姆船长是个好男人,但是他有一方面挺讨厌的。就是你不能使他疯狂。我已经尝试了二十多年了,而他就是不动声色。这实在是让我恼火。所以我猜他本来要娶的女人会令男人一天要发两次脾气。““她是谁?”“哦,我不知道,亲爱的。我不记得吉姆船长和什么人特别要好。我记忆里他是越来越老。他有七十六了,你知道的。我从没听说过他一直独身的任何理由,但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他一辈子都在航海,直到五年前才退休,地球上还没有哪个角落是他没去过的。他和伊莉莎白·罗素终其一生都是好朋友,但是他们从没那方面的想法。伊莉莎白一直没结婚,虽然她有许多机会。当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那年威尔斯亲王来岛上访问,她叔父正好是夏洛特敦的官员,因此她也被邀请去参加那盛大的舞会。她是现场最漂亮的女孩,亲王和她跳舞了,所有那些没和亲王跳上舞的女人对此非常气愤,因为她们的社会地位比她高,她们说他不应该忽视她们的。伊莉莎白对那次跳舞非常骄傲。刻薄的人们说,那就是她为什么不结婚的理由——她无法在和王子跳舞之后忍受一个平凡的男人。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有一次告诉过我原因——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那样的脾气无法平静地和任何男人一起生活。她有一副坏脾气——她必须经常上楼去撕咬衣柜里的衣服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我告诉她,如果她想不结婚,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凭什么只有男人可以有脾气呢,是不是,布莱思太太,亲爱的?”“我自己就有点脾气。”安妮叹息道。“那很好,亲爱的。这样你就不容易受欺负,相信我!哎呀,你花园里的还魂草开得多好啊!你的花园看起来很好。可怜的伊莉莎白总是不遗余力地打理它。”“我爱它,”安妮说,“我很高兴花园里种满了这些古典的花。说到园艺,我们正想找个人帮我们挖一下枞树林外面那块地再种点草莓上去。吉尔伯特太忙了,这个秋天他是没有时间了。你知道有什么人我们可以找来帮忙的吗?”“嗯,村子上头的亨利·哈蒙德经常出来做点这种事,他也许会做。不过比起工作他对薪水更感兴趣,恰恰像个男人。他理解力极差,有时一件事情他要停下来至少想上五分钟才能慢慢地想明白。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亲砸了个树桩在他身上。真叫温柔体贴,是不是?多像个男人啊!当然,这孩子就一直没好。但是除了他我也想不出其他什么人了。他去年春天帮我油漆了我的房子。它现在看起来真的很漂亮,你觉得呢?“五点的时钟声救了安妮。“天哪,已经这么晚了!”科涅利亚小姐叫起来。“当你快乐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啊!好了,我该回家了。”“不,你一定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安妮热切地挽留。“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觉得你应该这么做,还是你真的想要我留下吗?”科涅利亚小姐追问。“我真的想要你留下来。”“那么我就留下来。你属于认识约瑟的那类人。”“我知道我们会成为朋友的。”安妮笑着说。“是的,我们会的,亲爱的。感谢上帝,我们能自主选择我们的朋友。我们无法选择亲戚,只能庆幸其中没有害群之马。我也没多少亲戚——没有比堂兄弟姊妹更亲的人了。我是个孤魂野鬼,布莱思太太。”科涅利亚小姐的声音里有一种渴望。“我希望你叫我安妮,” 安妮冲动地喊。“这听起来更亲切一些。除了我的丈夫,四风港的每个人都叫我布莱思太太,它使我感觉像个陌生人。你知道你的名字非常像我小时候渴望的那个名字吗?那时候我痛恨‘安妮’这个名字,因此我在想像中叫我自己‘科迪莉亚’。”“我喜欢安妮。那是我母亲的名字。依我看老式的名字是最好也最甜的。如果你要去准备下午茶,你最好让年轻的医生来和我说话。从我来到现在,他一直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我刚才说的话已经笑得起不了身了。”“你怎么知道的?”安妮叫道,太过震惊了而忘了该礼貌地予以否认。“当我从小路过来时,我看见他坐在你身边,对男人们的那些诡计我可是清楚得很,”科涅利亚小姐回答说。“看,我的小衣服做好了,亲爱的,现在第八个小宝贝爱什么时候出生都行了。”初为人妻 四风港的夜四风港的夜当安妮和吉尔伯特兑现他们拜访四风灯塔的诺言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他们一直计划着要去,但总被什么事给耽搁了。而吉姆船长已经“顺路” 造访他们的小屋好多次了。“我不能遵守礼尚往来,布莱思夫人,”他对安妮说,“我真的很喜欢来你们这里,我不想因为你们还没回访我就剥夺了自己来拜访你们的权利。我想认识约瑟的这类人之间不应该是这种等价交易的关系。我方便就来看你,你有空的就去看我,我们只要高兴就行了,而不用管是在谁的屋檐下。”吉姆船长对果戈和迈果戈给予了极高的赞誉。它们现在和当初在派蒂的小屋一样,高贵沉着地立在屋子中央的壁炉上。“他们难道不是最可爱的小东西吗?”他总是会高兴地这样说,而且每次他来拜访或告辞的时候,要跟它们致以与男女主人同等的问候和道别。吉姆船长对家里的偶像可从不敢少了礼数。“你把这栋小房子收拾得差不多完美了,”他对安妮说,“它以前从来没这么漂亮过。西尔维夫人和你的品位差不多,她当时已经是创造了奇迹,但是那时候的人们可没有你现在这些漂亮的窗帘和图画。至于伊莉莎白,可以说,她属于过去,而你带进了未来。每次我来这里的时候,即使我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着看看你和你的图画还有你的花,我就觉得很满足了。这儿真的很美,很美。”吉姆船长是一个美的热情崇拜者。每一样他看到或听到的可爱事物都会给予他内心深切、敏锐的喜悦,照亮他的生命。但是他也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外貌乏善可陈并且为之沮丧不已。“人们都说我很好,”有一次他幽默地说,“但是我有时宁愿上帝造我的时候只放一半的善良而把其余的都好处都用在容貌上。不过我想他知道一位好船长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中总要有一些人长得朴实些,要不然,像布莱思夫人这样的人就不能显得这么出众了。”这天晚上安妮和吉尔伯特终于要去拜访四风灯塔了。这一天是在灰色的云雾中黯淡地开始,但却在深红和金黄的晚霞中绚丽地结束。港口西边的小山在落日的燃烧下投下琥珀色澄澈的影子。北方的天空堆满了火红的卷积云。落日的余辉染红了驶进海峡的船上的白帆,照在闪闪发亮的白色沙丘上。在右边,阳光透过溪边的柳树枝桠落在老房子上,一瞬间照得它的门窗比教堂的窗子更加华丽堂皇,斑驳的光点在灰暗的窗子上闪烁,好象一个被禁锢在死气沉沉环境中的鲜活灵魂的血红的思维在跳跃。“小溪边的那所老房子看起来总是那么孤单,”安妮说,“我从没在那里见到访客。当然,它的小路通向上面的那条大路,但是我不认为那里有多少人来往。很奇怪我们到现在还没碰见摩尔家的人,虽然他们就住在离我们不到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当然我可能已经在教堂见过他们,但是这样也不能算作是认识他们了。真遗憾他们这么不爱交际,而他们却是我们的唯一的近邻。”“很明显他们不属于认识约瑟的那类人,”吉尔伯特笑着问,“那么你知道那个你觉得极美的女孩是谁了吗?”“没有,不知为什么我总想不起要向别人打听她的事情。但是我从没在任何地方见过她,因此,我想她一定真的不是本地人。哦,太阳落山了——你看,灯塔!”随着薄暮深沉,灯塔的光柱从中穿过,扫射着田野和港口,沙洲和海湾。“我觉得它好像会抓住我并且把我扫到海里去。”当灯塔的光束周转着过来照到他们的时候安妮说道。直到他们离灯塔足够近了,走进了这眩目的光圈的内环的时候,她才如释重负。当他们转到通向灯塔的田间小路的时候,忽然遇上了一个正从灯塔里出来的男人——一个外表如此特别的男人,以致于他们俩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他无疑是个好看的人——高高的身材,宽阔的肩膀,不俗的容貌,罗马式的鼻子和坦率的灰色眼睛,衣着光鲜,到此为止他与任何四风镇或圣玛丽山谷村的居民无异。但是,在他的胸口之上一直到他的膝盖,挂着长长的像河流一样的卷曲的褐色胡须;而且在他背后,在他那平平常常的帽子底下,是瀑布一样的厚厚的波浪形的褐色长发。“安妮,”吉尔伯特轻声说,当他确信那个人已经离得够远了的时候,“我们出门前你给我的那杯柠檬水没放大卫叔叔称之为‘司科特法案’的东西吧?”“不,我没有,”安妮闷声笑道,以免被那个怪人听到,“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吉姆船长这里有鬼怪的话那么我下次来的时候就要在口袋里放块生铁。他不是水手,要不然还可以理解他那古怪的外表,他一定是上港的人。大卫叔叔说他们那里有一些怪人。”“我想大卫叔叔多少有点偏见,我觉得所有到村子教堂里的上港人看起来都很好。哦,吉尔伯特,多美啊!”四风灯塔建在海湾悬崖上一块突出的红色砂岩上。在它的一边,横过海峡,舒展着沙洲银色的沙岸;在另一边,延伸着红色砂岩的长长弯弯的海滩。这是一个知道风暴和星星的魔法和秘密的海岸。这样的一个海岸必然是遗世独立的。森林从来不会感到孤独——他们间充满了耳语、招手和友谊。但海洋是非同寻常的灵魂, 他那巨大的无法分享的永恒的悲伤永远地关闭了他自己。我们永远无法看穿它无穷的秘密——我们只能在它的外面游荡、敬畏、着魔。森林用上百种声音对我们呼喊,但海洋却只有唯一的一个——一种强大的使我们的灵魂淹没其中的宏伟的音乐。森林是人类,而海洋是大天使的伙伴。安妮和吉尔伯特发现吉姆叔叔正坐在灯塔外的一张长椅子上,为一艘装备完整、精美的玩具多桅帆船作最后的装饰。他起身欢迎他们到他的住所,态度是那样毫不矫饰地绅士、殷勤。“今天一整天都很美好,布莱思夫人,而现在,一天的末尾,迎来了它最美好的。你们愿意在外面坐一会儿吗?趁着外面现在还有光。我刚刚为我住在村子里的小侄孙,乔,做好了这个玩具。我答应了他之后就有点觉得抱歉了,因为他的母亲很担心。她害怕他以后会想要出海,她不想他的这种想法受到鼓励。可是我能怎么做呢,布莱思夫人?我答应过他的,而且我认为打破你对一个孩子许下的诺言真的很卑鄙。来,坐下来吧。一个小时过得很快的。”风在海岸之外吹拂,只是把海面切成长长的银色的涟波,从每个岬角到海角,像透明的翅膀,带着光亮的投影掠过。薄暮在海鸥聚集的沙丘和海角处挂起了紫罗兰色忧郁的帷幕。天空被丝绸般的蒸汽所笼罩。云朵沿着地平线迅驰而过。一颗傍晚的星星正在俯瞰着沙洲。“景色还值得一看吧?” 吉姆船长问,满怀着热爱与自傲。“美丽又远离市场,不是吗?没有买没有卖也不赚钱。你不需要付任何钱——海洋和天空都是免费的——‘金钱无法衡量’。很快就要月出了,我永远都看不厌照射在岩石、海洋和港口的月光,每次都会有惊奇。”他们看了月出,彼此不发一言,在沉默中感受它的奇异和魔力。然后他们进入灯塔之内,吉姆船长向他们介绍灯塔的机械装置。最后他们来到了餐厅,敞开着的壁炉里生着火,漂流木的火焰跳跃着,令人难以捉摸,那火焰的颜色是海洋的颜色。“这个壁炉是我自己安的,” 吉姆船长解释道,“政府可不会给灯塔看守人这么奢侈的东西,你看那木材燃烧的颜色。如果你想要一些漂流木,布莱思夫人,我改天给你送一些去。坐下吧,我给你们泡杯茶。”吉姆船长为安妮搬了一张椅子,不过他首先得从那里把一只橘黄色的大猫和一份报纸移开。“下来吧,老伙计。沙发才是你的地盘。我得把这些报纸收好,直到我找到时间把它里面的故事看完。那故事叫做《疯狂的爱》。不过我不是喜欢这类故事,我只是想看看她能编多长。现在已经到六十二章了,但是婚礼并不比故事刚开始的时候要来得近,我看还远着呢。小乔来的时候我必须给他讲海盗的故事。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却都喜欢嗜血的故事?”“就像我家里的小兄弟戴维,”安妮说,“他总想要故事里充满血腥。”吉姆船长的茶喝起来的确很甘美。安妮的称赞使他像孩子般高兴,但是他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秘密是我不吝啬乳酪,”他得意地说。吉姆船长从未听说过奥利弗·温德尔·福尔摩斯,但是他显然同意那个作家的名言明“宽广的胸怀绝非小乳酪罐可以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