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是公平的。给他一张丑脸,就让他除了脸以外的地方都好看。 殷赐忽然不动了,和他对看一眼,忽然站起来说: “什么人?” “我。” 我立刻站出来。早不指望他们不发现我。 “原来行川仙人是会武功的,失敬失敬。” “你来做什么?” 我还没说话,艳酒就回头对我一笑:“行川不会武功,一点也不会。但这世界上能比过他内力的人,”他伸出十个指头,“不超出这个数字。” 我忽然想起了司徒雪天曾经提过的两个人。 艳酒道: “行川的内力无法开发,反倒凝聚在药物和蛊物上,所以他手下的这些玩意,都是相当厉害的。” 殷赐不顾艳酒的话,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道:“直走进来的。” “谁告诉你的破解方法?” “没人告诉我。这需要破解么。” “为何?” “既然这里叫九天寒碧谷,那肯定是个山谷,对么。” “没错。” “既然是山谷,肯定要下山。我只需要一直顺路往前走,不就能到达了?为何要顺着小路走呢?” 殷赐给我说得哑然。 而笑的人是艳酒。 “我真不知道是林公子是太聪明还是太笨。” “我当然是太笨。” “何以如此回答?” “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会点只能拿小儿当对手的三脚猫功夫,再无任何特长。博学多才的宫主自然不会知道,活到这等境界,也是一种本事。” 艳酒又大笑起来: “林公子嘴巴真厉害。能不经人提点直接到达这里的人,你是第二个。不管是笨或聪明,都很厉害了。” “那是?” “白翎。” “哦。恕我直言,大尊主真的很单纯。我不知道宫主为何会把这么单纯的人放身边。” “白翎单纯?”艳酒嘴角微微扬起,缓缓靠在岸边,“没错,白翎很单纯的。” 殷赐道:“林公子,单纯和简单是两回事。白翎可一点也不笨。” 艳酒摇摇手,打断他的话:“白翎是很单纯的。” 六三 殷赐只一掌拍在艳酒的肩上:“先把你这身散骨头给治好吧。” 艳酒似乎和他熟稔得很,也没太大反应。 没过多久,艳酒道:“走吧。” 于是他转手把脑后的圆石转了一圈。他忽然就从水面升起来。没过多久,我看到他脚下有浮起的石板——他竟是坐在轮椅上沐浴,而且下面还穿了衣服。不过,很清楚地勾勒出身材的形状。 我看看他的命根子,跟正常男人的没什么两样,腿竟也是笔直修长,身材比例好得惊人。 侍女们拿出艳红的长衫,细细地替他穿上。 替他系衣带的女子面色潮红,视线若有若无地往他下半身飘。 难怪江湖上传说很能搞女人的男人都是老的丑的,或者是壮到很难看的。长一张不好看的脸,女人最先关注的,自然是他的身体是否有让她们欲仙欲死的能力。 艳酒看着远处,没什么表情,但是男根慢慢就翘了起来。 那女人的面色越发红润,身体也在不经意中软下来。 我看看殷赐,殷赐正一脸“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的表情,朝桃花林中扬扬下巴。 “艳丑艳丑,果然名不虚传,又艳又丑。”黄昏时分,我躺在花遗剑的床上,把他整齐得跟铁块似的被褥睡了个乱,“你们能想象么,天狐宫中那么多美女,人人都是他的床伴。” “怎么着,你个小黄鸟嫉妒呢?”缺右眼在一旁擦他的武器,莫名飘出这么句话。 “我对女人没兴趣。”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和女人搞的感觉,就像你和男人搞。” “林宇凰你真他妈恶心。”缺右眼整个脸都皱了起来,想了一会,皱得更厉害了,“我现在就跟吃蛆一样难受。” “有这么恶心么。” “恶心。”他又顿了顿,眉毛舒展开,“其实如果是重莲那样的,也不会太恶心。” 我随手就把花遗剑的枕头砸出去:“不准乱想我老婆!再说林少爷今天让你知道锅子是铁打的!” “啧啧,想想都不行了?又没做。” “想都不行!” 男人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男人的思想永远都比女人预料的更龌龊。一个女人在看到男人几块胸肌之后,或许会脸红心跳,甚至还会谴责自己实在太好色。但男人即便看到一个穿得严严实实的美女,也会不知廉耻地想到的吓死所有女人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重莲。 他这人性子温柔,但做事认真。就是做那事的时候也很认真。如果我上他还好,半眯着眼,有的时候甚至会稍微舔一下上唇,无比饥渴的模样,妩媚销魂得让人骨子都酥了。可是如果是他上我,那是个什么状况? 无论我说什么,他也是一句话也不说,专心致志地把精力都集中在他那号上,双手控住我的腰,就怕插得不够深。到完事以后他才会倒在我身上,轻轻喘气,稍微调一下情。 重莲在上别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发挥他雌雄同体的特征,还比寻常男人更男人。所以他想的东西一定也相当龌龊。 但是一想到他看到步疏搞的时候也想那些龌龊的东西,我就觉得更加龌龊。 “花大哥,你这段时间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没有。” “对了花大哥,当初你不是说林轩凤骨灰在凤凰林?” “当初是村里有人把他的骨灰给我,让我洒在凤凰林。” “什么人?” “一个老头,我不认识。” “是不是这里贴了个狗皮药膏?”我指指右脸。 “是。个子还很矮。” 竟然真是蛋老弟。这么说,蛋老弟和林轩凤两人是早就预谋好的。这么说,遗书应该也是后来放上去的。 他的嗓子那么哑,应该是咳嗽的缘故。看他病得不轻,肺痨也不是假。但放遗书的目的应该是让我和重莲分开。 他这样做,为什么却不肯用真面孔与我相见? 缺右眼砰地把武器放桌上:“好了,走吧。” 我跳到窗边。 花遗剑这房间位置选得挺好。从这里看,可以看到大半个天山,还有那长到无尽头的阶梯。雪白的阶梯上满是人,比肩叠踵成群结队地往上走。 天山,天山。长风万里,夕阳斜下,苍茫云海间的烟影城,醉艳晚烟中的天狐宫,一如天界仙殿,玉楼浮空。 我们三人跟着出去,顺着人群,挤挤挨挨地往上走。 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的人都会聚于烟影城,一直清冷的大街变得熙熙攘攘。 据闻艳酒这一回将公布《径渡心法》,专门破解灵剑山庄的《灵空剑法》。 三观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我们一起进入天狐宫。 翠帷重重,天光融融。灼灼琉璃盏,月照青蟠龙。 醉里天香,宫殿尽头,孔雀屏障后的身影娴雅从容。 我道: “这人若不是丑得出奇,还真的挺配这天狐宫。” 没人回答我。 我回头看看,花遗剑站在我的身后。 “缺右眼呢?” “刚有人叫他有事,他说一会来。” 我点点头。 屏风上一只绿尾孔雀,羽毛都是由真羽镶嵌而成。翡翠雕的眼睛,琥珀刻的足,爪上一只金钩,盈盈晃晃。艳酒缓缓坐起来,轻摇雪扇: “三位观主请先上前。” 白翎和鬼母前进一段,却不见红裳。 “红裳呢。” 鬼母道:“她临时有点事,估计一会就回来。” 我忙回头:“叫缺右眼的走的人是红裳?” “她身上有六尾火狐,应该是的。” 顿时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缺右眼大爷不要命了,居然就跟着般思思跑掉。 “他们去了哪里?” “似乎就在城西。” “我一会回来。”我转身就走。 “宇凰?” “一会一定回来!” 艳酒道:“那鬼母,你先来吧。” 鬼母道:“请宫主以后叫我的名字。” 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出门去,又听见大殿里面艳酒带着笑声缓缓道: “失礼了,赫连夫人。” 等我开始回想鬼母的姓时,人已经抵达西大街尽头。 一家此时关门的珠宝店前,般思思和缺右眼隔着几米对峙。 般思思还是身穿艳衣,那衣领之间,白皑酥胸——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重莲今年和步疏成亲,两人光是做嫁衣的布匹就买了十万两的。”她说话声音轻且细,握剑的手却绷出了青筋。 “这大爷知道。不知红裳妹妹有什么事找我?” “他喜欢步疏,必然是因为步疏不是婊子。”般思思的手微微发抖,“当初我要没被人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会当婊子。更不会让别人觉得,我当了婊子还立牌坊。自诩清高。” “怎么会?在男人眼里,最有魅力的女人,一是像千金的婊子,一是像婊子的千金。况且红裳妹妹现在又不卖身,还怕别人说不成?” 平时看不出来,这位大叔还挺会逗女人。 我的心思总是留在天狐宫。 鬼母姓赫连? 那,会不会是…… “作为一个女人,一生所追求的无非是心爱男人的疼爱。可是,重莲要成亲了。”般思思越说越气愤,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要和天底下最龌龊的女人成亲,你知道么?” “龌龊?你是说步疏么?这么大一个美女,配重莲都可惜了。” 缺右眼这个笨蛋,居然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她情敌是美女。而且,般思思的脸还是被步疏弄的 看到般思思反应越来越激烈,缺右眼忽然露出迟疑的神色:“难道你是——” 话未说完,般思思已经往前冲去。 我立刻赶过去,重重撞开缺右眼。 赫连夫人? 鬼母反复跟我说重莲杀了她儿子。 江湖上对莲翼有一点了解的人,都容易把《莲神九式》和《芙蓉心经》混淆。所以对于重莲杀了我这样的传闻早就有了。外加最近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以为我已死……姓赫连的人原本就少。 难道…… 我以为般思思会追杀缺右眼,便赶忙过去扶他。 但般思思掐住我的脖子。我刚回头想反抗,她已经用手掌握住剑身,满手是血,以剑锋刺向我右眼。 我用力往后退,但没有用。 剑已经插入我的眼球。 六四 几乎无法形容自己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喊叫,听到缺右眼发狂的吼声,还有朝我蹒跚跑来,摔跤的女人。 我倒在地上,全身痉挛到扭曲。 大量的血从右眼中涌出,鲜红的,滚烫的,顺着鼻梁,横向流入左眼。 所以,大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的赤红。 身体蜷缩着。鬼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住我的头: “凰儿,你等等,很快就好了,不疼,不疼啊。” 我看到她在哭,但她眼泪落在脸颊上,我已经感觉不到。我试图去抓她的手,但几次都失败。 她哭得一塌糊涂,朝四面喊道: “快……快去请殷赐来啊,你们都站那里做什么?!” “娘。” 她低头看到我,眼泪簌簌往下落:“娘在,娘在。凰儿乖,忍忍一会就好。娘在呢。” 我终于碰到她的指尖,然后轻轻握住。她另一只手盖在我的额头上,一边颤抖着,一边抚摸我的头发,就像在安抚一个三岁的小孩。 原来母亲的手如此温暖。 再多的疼痛与伤痕,似乎都会在她柔软的指尖下消失不见。 从小跟轩凤哥一起,一直是村里的小霸王,无论人家做什么都要去管一管,无论人家聊什么都要去插一嘴,实在是张扬得不得了。但是一旦大家谈到父母的时候,我们总是会沉默。并不是不想,也不是自卑,只是不知道该接什么。 他们经常一脸痛苦地说老爹罗唆老娘打屁股,或者笑嘻嘻地说老爹送了新玩具,老娘做了香喷喷的米粥。就连小花菜头那个白痴都经常说,馆子里做的面条一点也不好吃,还是我娘做的好。我知道那厨子是从京城来的,会做几百种大菜,实际上我娘告诉我,没有用心做的饭,绝对不会有用心做的好吃。我娘最喜欢我,所以她做的面也最好吃。 小轩凤曾经撑着下巴说,好想吃娘做的饭啊。我一拳打在他头上,说你这没出息的,娘有什么用?我们是男子汉,不要娘! 但在听了小花菜头的话以后,我每次去馆子里吃饭都觉得越吃越难吃。经过他家的时候,也经常偷看他在院子里绕着娘亲转的模样。他被我打了以后一般会咬牙切齿地说你等着,但一回家,见了娘,总会哭得鼻涕横流。我和小轩凤有一次偷看他们,不知他是哪里抽筋了,居然也哭得泪流满面。我再一次感慨,有母亲不好,只会让你更会哭鼻子而已。 可惜我眼里流不出眼泪,只有血。 “娘。” 她一直点头,一直慢慢抚摸我的发。 殷赐和白翎很快赶来。殷赐点了我的穴道,疼痛消失,我很快感到昏沉。但在昏迷的前一刻,我看到了白翎。他刚抽出剑,我却看到极远处站着一个人。 是重莲。 我想朝他伸手,但没有力气。他的身影虚幻如同梦境。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 然后浑浑噩噩,做了很多个梦。就像过去的事一幕幕重演,他们一次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家乡热闹的童年,芳菲明媚的少年。死去的师傅们,初出江湖时的傻劲儿,轩凤哥闯江湖后第一次回来,站在阳光下对我浅浅的笑。还有雨雾清风中,竹伞下,重莲看我时,那种坚定而忧伤的眼神。 梦到重莲太多次,多到连睡梦中的自己都在自问:我是否在做梦? 阳光洒入房间,我醒来的时候,便开始自问自答:我是在做梦。 觉得有点好笑,又笑不出来。 眼被绷带罩住,很痛,又不敢摸。但能感受到光芒的,只有左眼。 看来右眼已经废了。 般思思那个心狠手辣的,居然直接刺我,女人疯狂起来简直不要命。哪天我去把她的眼睛挖了,放回自己眼眶里,起码有个装饰。 “醒了?” 我立刻坐起来:“花大哥?” “嗯。” “我睡多久了?” “十多天了。”花遗剑顿了顿,道,“现在还不能拆掉,你也不能去碰它,免得伤势加剧。” “怎么会这么久?” “你以为只是刮伤么。” 我笑了笑,又道:“缺右眼呢?” “老子在。” “那女人后来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 “还好。她要再刺你一只,你就缺全了。”我靠在墙上,吹个口哨,“哈哈,现在老子才是缺右眼。以后咱们出去,人家一眼就看出我俩是哥们。你是大缺,我是二缺。合称霸王双缺。” 缺右眼清了清嗓子。然后是脚步声,关门声。 我道:“怎么了?” “宇凰,别说了。看到那么个大汉子掉眼泪,实在有点难受。” “我没有怪他。” “曲大哥一直到处找大夫给你治病,但都说无能为力。他很自责。” “有什么,就一只眼睛而已,又没瞎。”我忽然道,“雪天?你怎么在这里?” “你家轩凤哥叫我来的喽。” 我愣了愣,低声说:“花大哥,轩凤哥还没承认自己是谁?” “有。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和你娘在照顾你。” “我娘呢?” 说出这句话,莫名地感到温暖。 “她在刑室。”司徒雪天叹道,“般思思差点就被你轩凤哥划成两半,天天遭受最变态的刑罚,甚至还被你娘的毒虫啃——你娘啊,是每天定时刑室报道。他们都去参观,我去都不敢去。” “没那个必要,毕竟是缺右眼不对。” “你以为她是刺歪了?她早就想杀你了。” 我一想到她和重莲那点破事,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谈这个。轩凤哥呢?” “我在。”忽然有人握住我的手。 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我还是挣脱了他的手,朝着声音的方向笑: “偷偷躲着不说话,欺负盲人?” “你没有叫我。” 花遗剑道:“林公子,现在宇凰也醒了,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理由么。” “没有关系。”我摸索着,拍拍林轩凤的背,“轩凤哥回来就好,他不愿说,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们就不多问了。” “宇凰,当时我确实生很重的病,要不是后来行川仙人帮忙治疗,我恐怕已经死了。” “你现在身体也没恢复好,我知道的。” “当时花大侠一直在照顾我,但有人来找过我。” “这我也知道。” “后来重莲走了,我为了保命,就叫花大侠去经常买东西,又叫蛋叔叔准备了假的骨灰,说我无药可救。然后再让人烧了竹屋,让那人以为我死了。” “嗯。” “遗书是我叫蛋叔叔放的,因为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活下来。我想等我能保命的那一天就去取了它,哪知在那之前被你找到了。” “嗯,我大概猜到。” 有人出门了。 我刚面向门口,又有人出门了。 我道:“房里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了。” “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他没说话。 因为暂时失去视力,其他感官变得十分敏锐。我能清晰地感到风飞鸟鸣,花香欲醉。 我轻轻拨开左眼前的绷带。 尽管是早晨的阳光,还是有些不适应。 从来未曾发现,世间如此明亮。 林轩凤坐在我的面前,除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面孔略显冷峻,一切都没有变。 而眉间一点殷红,是破萼初惊的美丽。 此时是早晨。一如我们一同度过的,无数个初夏的早晨。 我眨眨单边眼睛,忍住右眼眶剧烈的痛:“轩凤哥,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一点都没有?”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但他从来不害怕在我面前掉泪。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轻轻咳了两声,捂住嘴巴。 “轩凤哥没怎么变,还是标准的美男子。不过嗓子咳哑了,身体还好吧?”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么。”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能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一直以为和林轩凤的会面会惊天动地,鬼哭粟飞。结果不是那么一回事。 最激烈的事,不过是他把我推在墙上,开始绵长的亲吻。 尽管如此,他让整个世界都甜美起来。就连空气,也都充满芬芳。 六五 “什么?!肺痨是传染病?” 我轰地站起来,又被赫连惊红按下去:“放心好了,殷赐已经给他开了方子。如果真能传染,艳酒是第一个死的人。” 我一手搭在林轩凤的肩上:“还好。” 林轩凤抬起我的下巴,细细观察:“宇凰,你的眼睛怎样了?” “没事,别老提它就不痛了。”我回头继续皱眉看着自己的老娘,“大妈,你真的是我娘?我怀疑我认错人了。你和我哪里有共同点了?” 她刚一抬手,我立刻道:“像您这般柳圣花神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我这小混球的妈呀。” “少说废话,等眼睛好了再说。”说是这么说,她眼睛早笑成了一条缝,还是又红又肿的。 “娘啊,我的名字是你取的么?” “嗯。” “那你应该很早就发现了我。” “你在江湖上出名的时候,我一直在找你。后来采莲峰的人告诉我,你被重莲杀了。” “采莲峰的人的话你也听?重莲杀了他们老大。” “怎么可能?薛红是重莲的母亲。” “从小就抛弃儿子还跟个会点扭扭捏捏功夫的小白脸混在一起的母亲么。” 林轩凤变脸了:“宇凰你……” 娘道:“你在怪我抛弃你么。” “那不一样的。你是迫不得已,薛红是有意为之。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么难听的名字?林宇之比较好听。” 娘的脸扭得真难看,林轩凤体贴地替我补充:“他小的时候崇拜桓宇之。” 娘道:“桓宇之是个什么东西?半点武功不会,王爷架子摆得挺大,最后还死得这么造孽。” “也比宇凰好。” “没办法,开始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所以给你取名叫雨凰。杏花春雨的雨。” “你这名也改得太粗糙了吧。” “我那时候连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谁还管你名字粗不粗糙?” “那倒也是,看你待我不错,以后多养你几天。” “啧!谁要你养了?老娘比你有钱十倍。” “是是是是。” 林轩凤道:“你这样还杏花春雨?我看是招风惹雨。” 我回头,眯着眼睛淫笑,小声说:“是巫山云雨的雨。” “你们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我在好奇娘亲您当初怎么发现我给重火宫通风报信的。” “步疏说的。” “步疏当时不是跟重莲走了么。” “她在江湖上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双成步疏,一个是——” 我们齐声道:“血凤凰。” 娘略显惊讶:“你知道?” 我指指林轩凤:“你以为我和他一样没脑子么。” 林轩凤干脆不搭理我。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按道理说只要是我们听过的武功,除了莲翼的两本秘笈,步疏都学过,那是因为她没有内力,不会引起真气相冲。她不论从人还是武功都该是花瓶,但有的时候她的武功高得可怕。” 步疏的武功我不关心。我只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我向重火宫报信的。还好步疏是告诉鬼母,倘若让她告诉了般思思,我少的可能就不止是一只眼睛了吧。 ——重莲那个王八羔子,不就是看到个漂亮点的姑娘,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什么都说出去? “娘,你说你斩腿是因为有人追杀你。那些人是你老爹派的么?” “什么老爹不老爹的,那是你姥爷。” “哇,他要逼死你,你还让我叫他姥爷。” “说他逼死我,都是江湖上的传言——十有八九也是重火宫放出去的。你想想,你要是有女儿,犯了再大的错误,顶多就是发脾气赶她出去,会动手杀人么?” “这些都是重火宫造谣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重莲不是重甄的儿子,而我父亲他们知道重莲的生父是谁。” “那是谁?”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某个大派的副掌门。” “那我姥爷他们呢?” “死了。” “谁下的手?” “除了重甄还有谁?” “那,我爹他……” “当初我生下你,因为听说重火宫的人来了,就把你爹给支走。” “不是他抛弃你的?” “不是。”娘淡淡笑道,“后来我堆了个坟墓在乱葬村外面,埋的是我在村子外随便找的女尸。没过多久,你爹就去挖坟,挖出来的尸体都臭了烂了,他还抱着尸体,坐在那里几天几夜。我当时一直看着,只是知道已经没有机会了。反正当时儿子也有人照顾,我这一条贱命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但如果我和他见面,他就会死,所以一直忍着。但没想到他还是没能活到白发苍苍,在床上安详地死去。他的死因,我已经不想追究了。当时终于知道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 林轩凤的脸色煞白。我也渐渐无法听进去。 “他死的时候我在练五毒爪,很长时间闭关,也不知道。知道他是死在乱葬村以后,我当时最想做的事就是铲平那个小破地方。但我的武功不够,而且我儿子也在里面。” “我出去一会。”林轩凤快速站起来,出门。 我一时间局促得几乎哆嗦,手指冰凉,无法自控地发抖。 “那娘,现在你还要找重火宫报仇么。” “没有他们,我们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重甄已死,重莲也不是他的儿子。” “虽说重莲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可挑剔,但他没有心。” “谁说的?他有,不过是黑的。” “你看他对般思思,对宇文公子,甚至重甄做了什么事?这些都是他在意的人。倘若是他不在意的,他恐怕眼睛都不眨就轻易杀死。这样的人杀了虽然挺可惜,毕竟中原武林几百年没出现过这种人物。但他死了,总是比活着好。不过现在也不是时候,他马上要成亲,天山还得去祝贺。” “这是艳酒的主意?” “没错。他的婚礼上,想杀他的人一定不少。说是祝贺,实际是去招人。” “艳酒究竟想做什么?” “他?没人知道。我觉得他谁都不在乎,除了你轩凤哥哥。”娘笑笑,靠在椅背上,“他对你轩凤哥哥残忍到不行——不过这个不能说给你轩凤哥哥听。” 我的脸皱成一团:“呕,‘轩凤哥哥’。” “你和他的事我早知道,我也知道你们很多年没见面,是被重莲破坏的。所以为了我的宝贝儿子,重莲也非死不可。”她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我去叫你轩凤哥哥进来。” “娘。”我拽住她。 “怎么?” 我指指右眼:“这个事情,不要传出去。尤其不要让重莲知道。” “为什么?”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娘一脸莫名地出去。 我转头看看四周,灰暗的桌面,精致的烛台。少了一只眼睛,所能看到的,所能触及的世界似乎也少了一半。 就像娘说的,后悔无法挽回失去的东西。我想我能慢慢适应。 倘若重莲恨我,知道我瞎了,他一定开心得不得了,巴不得把我另一只眼睛也捅了。那我万万不能让他知道。 若他还和以前一样,那更不能了。 就算要了我的小命,也不想再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六六 艳酒很快就把林轩凤叫去分配任务。我原以为会安排他去重莲的婚礼送聘礼,结果是叫他去杀人。杀的人名字我没听过,但据说是极南处,距离天山还有平湖春园都很远。 我听说这个消息后,站在神宫外面等林轩凤出来。 月轮高高挂在高空。 林轩凤从台阶上走下。星辉月映,洒得他一身银白。他腰间的剑上,翎毛仿佛是鸟儿翅膀,在清风中无声无息,徐徐摆动。 梦中有不少次他出现的画面。他的背后永远是红花绿水,青山白云。他一直都是长不大的模样,他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 却绝不是现在这样。 苍苍烟影中,一双白鸟破空而出,又背空而去。 他站在离我一段距离的台阶上,轻轻说: “我明天就走了。” 原本想问他谁参加重莲的婚礼,但忍住了。又想问问他和艳酒的关系,还是忍住。 如今,我与他不再是可以互相倾诉无所不谈的年纪。 在江湖红尘中行走,再没有谁能够依赖谁,谁又能够完全相信谁。 这原本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一种不变的定律。只是孩童时期太美好,美好到让人对人付出和索取的时候,毫无保留。于是当自己真正面对真实的时候,反倒觉得不适应。 我很想像以前那样对他坦率一些,但突然发现,已经没办法再彻底相信一个人。包括形影不离的轩凤哥。 我上前去,一手捧住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那今天有什么打算么。” 林轩凤微笑着,带我走下台阶,走向烟影城外。 神宫的月桥笔直笔直,一如瞬间劈向了天的尽头。我跟着他走下去,像走在儿时田间的小路上。 小时候,轩凤哥总是走两步就回头看我一眼,阳光下的美人痣一闪一闪的,他透亮的瞳孔也一闪一闪的。 他的笑容常常让人想起最幸福的事。 只是这一个晚上,他一直没有回头看我。他的背影不再是一棵繁茂挺拔的青松。他慢慢走着,走在缥缈虚幻的轻云中,仿佛只剩下了孤寂的一道影。 我和他进入风雀观最高的楼,他的房间。他散去了所有丫鬟小厮,才回头看我。 真丝的衣物,奢华的垂帘,通景屏上是百鸟朝凤图。处处金银玉石,水晶玛瑙,珊瑚沉檀,花梨乌木……就连桌上摆的书本,都是镶了金边的。 也不知是房间大还是时间过得太慢,我和他走到床旁,似耗去了好几个时辰。 然后,两个人居然像第一次亲热一样,尴尬得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我抬头看看他,他又看看我,相互避开视线,气氛僵硬得有些离谱。 隔了好一会,林轩凤突然道: “那个人的婚礼,你会去么。” “去。” 林轩凤许久不语,只默默拉开被褥。 “上次没有和他说清楚,他以为我会重新回去找他。” 林轩凤看我一眼,坐在床上,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还是不适合他那样的人。步疏和他很配,无论在什么方面。”我跳上床,蹲在他身边,堆了一脸笑容,“这回去跟他当面说清楚,顺便给他道个喜。” “不难受么?” “不难受。” “看着他成亲,不难受么。” “不难受。”我捏捏他的脸,“可能会有点不高兴,知道为什么吗?” 林轩凤的眉眼风流,相当讨人喜欢。他摇摇头。 “男人啊,只要是对他有点意思的人,他都希望是属于自己的。即便那个人不再爱他了,他还是希望对方属于自己。所以轩凤哥呀,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轩凤脸一拉:“你说得像我不是男人。” “只要你不要再消失就好。”我搂住他的肩,抚摸他的头发,小声说,“不要再做逼我忘记你的事,也不要分开了……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 “我硬了。” 林轩凤僵硬了片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 我把他整个人也拖上床,用下身顶他,然后捏住他的下面,一脸发现宝贝的笑:“你好意思说我?” 林轩凤用手背擦擦脸,像要把脸上的红晕擦去似的。但随着衣服一件件落到地面,他的脸越来越红。 我道:“你这么不主动这么害臊,是想我上你么?” “把灯灭了吧。”他一掌挥去,灯熄灭。然后他把四周帘帐放下,就变成了彻底的漆黑。 真的已经有很多话不能告诉轩凤哥。 我去找他,并不是道喜。 而是希望看到他,与他道别。 虽说以后不是不能再见面了——四海再大,江湖再广,总会有相遇的一天。但,我需要这一次机会。 不亲眼看到他成亲,我不会死心的吧。 醉夜里的笙箫长歌,山川星河。 与林轩凤的欢爱就像春风软丝,像是云雀的羽,语莺的舞。没有频繁的深入,妖艳的蛊惑,或是令人颤抖的撞击。即便是流下的汗,也是日和风暖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足以让我留恋一辈子。 无论是重莲,还是我,如今似乎都过得很不错。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瑶雪池与他相遇时的情景。他站在月下时,他的神采和风韵,是真真正正的风华绝代呀。 转眼间,七年过去。 七年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过去了。 就像做了一场瑰丽又令人痛心的梦,在梦中我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但睡着时什么没带来,醒了,又什么也没带走。 却是时候道别了。 我跟随天山的人半个月后动身前往济南,并在一个月后到达平湖春园。平湖春园在东平湖旁,三面环山,风清雨润,素有“小洞庭”之称。 船儿随着纤绳驶进东平湖,轻风吹皱了水面,白云茫茫,连着岸边的绝壁,刻下了岁月的痕迹。 岸边的大片楼宇早被大红缎子裹得扎实,在这种安静的地方显得格外打眼。 我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眼罩,这天戴这玩意还是挺热的。 “娘,你怎么不买个好看点的?这品蓝戴着很像土匪啊。” “我上次叫姑娘们给你做的你又不肯要。” “谁要上面绣了水仙的?看上去好断袖。” “你本来就是断袖。” “就算是断袖也要断得有品啊。你回去给我多挑几个龙纹的,把绣小鸡的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