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荩笑笑,有些落寞地带上门。 墨黑的天空,没有一颗星辰。淡黄的灯光把她的身影从这棵树下拉到那棵树下,一阵风吹来,冷得刺骨。 钟荩缩了缩脖子,她走得很慢。心里面压的东西很多,她想在回家之前一点一点的消化掉。 刚才她想和花蓓说说和凌瀚见面的事,但她知道花蓓要么是同情的安慰她,要么就是咬牙切齿的骂凌瀚是个人渣,这些都不是她想听的。 凌瀚针对检察院和法院的工作特点,他今天特地讲了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事例,一个就是在美国发生的韩国留学生枪杀老师和同学的特大案件,还有一个是北京大兴区李磊杀死自己儿子、妻子、父母、妹妹六位直系亲属的案件。他说犯罪分两类,一类是人格问题,一类是心结问题。这两个案件都属于心结问题。犯罪人觉得没有人爱他、社会抛弃他,于是,他对整个世界充满了仇恨,当仇恨被放大,就开始报复。如果及早发现这些人的心理阴影,把他们带出来,他们是可以有光明的生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钟荩的位置在正中间,她是低着头听完讲座的。 在江州的时候,每执行一次任务,都会听到许许多多对他的褒奖。她抿着嘴笑,心里面乐得像朵花。夫荣妻尊,也就是那种感受。 两个多小时的讲座,掌声一阵又一阵。 换了个行业,他仍然很优秀,只是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讲座结束,许多人离座涌向讲台,希望与他做近距离交流,希望他能自己签个字。 她等身边的人都走开了,才站起身来,从另一侧的门走了出去。牧涛喊住她,递给她一本书,说胡微蓝又来打电话了,让她别忘了相亲的事。 她接过书就走了。 这个夜晚,真渴望能有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空间,关上灯,任泪水肆意地狂流。 方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身边放着一个纸袋,是新买的塑身内衣。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但毕竟挡不住岁月的摧残,肌肤开始松动。 “我不想去跳舞了,又要起早,还要容忍那帮老头挨近自己,个个一股臭味。”方仪抱怨道,“听说这个内衣可以控制肚皮不下垂。” 内衣握在手心里硬邦邦的,特别的紧窄,钟荩担心穿在身上,还能不能好好呼吸。“妈,你又不胖,别这样委屈自己。” “女人的仪表和自己的幸福是挂钩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你也该给自己买点护肤品保养保养,瞧瞧你的脸色多难看。” 钟荩摸摸脸,似乎下巴最近尖了些。 “你爸爸有没有给你打电话?”方仪问道。 “今天刚去,又要报到,又要找酒店,爸哪抽得出时间打电话!” 方仪扭过头看着钟荩,目光很诡异,许久,才说道:“我今天打电话去他办公室,人家告诉我,他请假了,四天都不在。” 钟荩头皮立刻就麻麻的,“人家……会不会搞错?” “不管了,他总是要回这个家的。”方仪仪态万方地回了卧室,让钟荩也进来。钟荩替她铺了床,只留了盏小壁灯。 “你坐下,等我睡着你再走。”方仪抓住钟荩的手。方仪手指冰冰的,钟荩惊了下,“妈……” 方仪很害怕,她并不是无所谓。 “如果你想和这个男人过下去,那么千万别逞能地戳破他的谎言,那只会给自己添堵。如果他三十岁时有这个胆,我也就死心了。我今年五十四,很快就要退休了,你说让我怎么办?” “妈……”钟荩欠下身,抱住钟荩。 “还好我有你……钟荩,你千万别让妈妈伤心!”方仪奋力把泪水眨了回去,不然明早眼睛会肿的。 钟荩静静地坐着,任方仪紧扣着自己的手。好一会,才听到方仪浅浅的鼾声。她把灯熄了,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 她查看了下冰箱,发现柳橙没有了。她穿上大衣,去了趟小区对面的超市。方仪每天早晨都要喝橙汁的。 毕业那年,省检察院也招考公务员,她却舍近求远选了江州检察院。她对方仪说,省院报考的人多,竞争太强,她没把握,不如曲线救国,先去江州工作,然后再调回来。 其实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是何静,也不是钟荩,她好好地做一回自己。 她忘了,她早已没有这样的权利。 明天早晨,她要做西式早餐,除了咖啡、牛奶和面包,还要做煎蛋、火腿肠,再加一大盆新鲜的水果沙拉。她要告诉方仪,美丽不重要,健康地活着才是最有力的。 从超市回来,把门窗查看了下,进卧室又看了看方仪,这才自己梳洗上床。从包里掏出手机定闹钟,指腹触到一片冰凉。 她僵直在这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犯罪心理与情感误区》,作者:凌瀚。 凌瀚,这个名,五点水,三十个笔划,她曾经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动听最幸福的名字。 手曲起又张开,张开又曲起,再张开,在被面上抚了几抚,慢慢捧起那本书,定定地看着那个名字。 轻声一叹。 她闭上眼,唇缓缓地落了下去。 不管岁月怎么变化,不管如何物是人非,她依旧愿意为他衣带渐宽、为他容颜憔悴。 15,雨点不断打在我头顶上(下) 戚博远病了。 看守所那么高的围墙,还架着铁丝网,都没挡住流感的侵袭。他发高热、发寒、盗汗,一夜之间,感冒的症状全部冒出来了。 龙华看守所属于模范看守所,对犯人很爱护,特意在监舍里用白醋消毒,还请了狱医过来诊治。 但是戚博远拒绝治疗,当狱医一踏进监舍,他就惊恐地狂叫、奋力朝铁门扑去。接着,他开始绝食、绝水。 看守所所长在审讯室外遇到钟荩,烦躁地直摇头,现在,狱警二十四小时看护戚博远,千万不能在审判前出什么事。钟荩问有没有通知他家人?所以说他女儿正忙母亲的丧事,顾不到他。 钟荩一怔,立刻给景天一打电话。 景天一在外面办案,现场乱糟糟的,他是吼着回话的,对,尸体领回去了,戚博远女儿昨天过来办的手续。说实话,陪她来的那个人,我也吓一跳。妈的,这世界哪是一点小,转来转去,好像就那么几个人。不说了,我去忙了。 钟荩本想多打听点戚博远女儿的消息,结果这通电话打了等于没打。她找了所长,由狱警陪同,去监舍看望戚博远。 戚博远现在被移到了单人监舍。监舍没有窗户,四壁都是深灰色的水泥墙,一张窄小的单人床搁在角落里。 戚博远就坐在那张床上,床前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散乱了几本书和纸张。戚博远身上穿着黄色的囚服背心,人瘦了一圈,面颊深深地塌了下去。除了他的目光还有几丝神彩,他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个老人了。 钟荩想起在杭城与他的初见,那种儒雅倜傥、自信、幽默,与今日俨然是两人,心中默默一紧。 她请狱警在外等着,倒了杯热茶,拿了药片,放在他面前。狱警送进来一张木凳,她在他面前坐下。 “真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和你聊天了。”戚博远舔舔干裂的嘴唇,抱歉地笑笑。 “为什么拒绝治疗?”钟荩很想不通,戚博远看上去并不意志低迷。 戚博远朝外看看,快速说了四个字。 钟荩呆住,他说:自我保护。 “不管吃不吃药,过了七天,感冒都会痊愈,我何必要让自己落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钟荩觉得这是她听到的最冷的笑话,她想捧场地笑笑,都没成功。 “我不能信任他们,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桩阴谋呢?死于流感的大有人在,我要活着,活着才能揭穿真相,证明自己的无辜。” 戚博远不是在说笑,而是高热把头脑给烧坏了。 “如果他们想对你怎样,饭菜也可以做文章。”她无力地叹息。 “饭菜目标太大,只有药物可以做到不着痕迹。” 钟荩看着戚博远很严肃的面容,无语了,“你信任谁呢?常律师?家人?” “常律师拿钱办事,他有他的职业道德,在这桩案子上,我可以全然信任他,但是换了别的事,很难讲。真正的家人应该能……无条件的信任,但……”他顿了顿,又说道,“钟检,我信任你。” 钟荩大惊,“我不是你的家人,我甚至是你案子的公诉人。” 戚博远嘴角浮出一丝诡秘,“我知道。有些事,还没到说的时候。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钟荩啼笑皆非,她把药片和水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些是我带来的,确定没有毒。” 戚博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捏起药片放进口中,然后一仰头,把一杯水也喝净了。 钟荩又去食堂端了碗白米粥,他的扁桃体有点肿,下咽的时候,他蹙着眉,仿佛非常痛苦,但他一点都没留,把粥吃得精光。吃完,他微微有点气喘,出了身虚汗,说要上床休息会。 他并没有立即脱衣,而是把钟荩送出监舍,这才上床。 钟荩站在走廊上沉思,戚博远的所有表现并不像头脑被烧坏,可是这番言论,难道是常昊给他洗脑了? 她从花蓓那儿找到常昊的手机号码,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给常昊打电话。气愤的是,常昊没接电话。钟荩几乎是郁闷地上了公交,半路上,她收到一条短信,辰飞邀请她去看车展。 谁叫辰飞?钟荩对着手机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胡微蓝介绍的那个人。她压根没想与辰飞再联系,那天纯属敷衍,于是大脑自动把这人删除了。 我在外地出差,谢谢你的盛情。她看了看,回复不失礼貌,然后按了发送。 呃,辰飞似乎拿着手机在等着呢,一分钟后回了过来:去几天? 她胡编:三天。 辰飞又回道:是飞机还是火车?到站时间是? 钟荩扁扁嘴,合上手机,懒得理了。 上楼前,又看了看公告栏,凌瀚讲座的已经撤掉了,换上三八妇女节活动安排。她一寸一寸收回目光,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忙跑了过去。 一走进办公室,意外地看到辰飞坐在她办公桌后,冲着她,笑得阳光灿烂。 钟荩傻站在那里,一时失语。 辰飞原来是找牧涛的,与她的邂逅,只是巧合。 鬼才相信呢! 常昊的电话把她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就凭这一条,钟荩都觉得对常昊讲话要礼貌点。 她放下公文包,避到露台上去接听。 “庭审刚结束,你有什么事?”常昊难得为他这么久才来电话作了解释。 钟荩回以和风细雨,“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戚博远……” 常昊砰地打断了她:“我可不是你们拿张报纸、捧捧茶,混混也能拿薪水的公务员,我一会还有个庭,明天也有个庭。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聊一聊这个词,如果你真有什么要咨询,不妨告诉你我的明码实价,法律咨询每小时200元,具体案子每小时400元,你若想好了请找我助理预约,朝九晚五,随时欢迎!挂了!” 钟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看来,某些人真的不能视同人类对待。 回到办公室,辰飞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架势,钟荩懂,不达目的不罢休。 上了陆虎,钟荩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对辰飞说:“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管是做普通朋友还是做男女朋友,我们都不合适。” 辰飞凉凉地飘来一句:“检察官,你想太多了,不就找个伴去看个车展么。” “我刚订了车,对车展没兴趣。” 辰飞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她,“你以为看车展的都是去买车的?” “反正我对一切机械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知道了,我会慢慢培养你的。”辰飞吹了声口哨,踩下引擎,陆虎嗖地窜出去,钟荩差点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 今年的国际车展分了几个馆,规模比哪一年的都大。从经济粗放型的车一直到令人惊艳的概念车应有尽有,美丽的女车模更是争妍斗奇,看车的人如雨前过街的蚂蚁。钟荩自觉自己就是其中一只。 “看,那个鼻子嗅个不停的人,凭着嗅觉就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车,贪婪的欲念一览无余。”辰飞几次想去牵钟荩的手,都给她避开了,他笑笑,不以为意,“你再看那个,两眼空洞茫然的,这就是没钱看热闹。呶,那个两眼发光,哈哈,闻香识美人,是只为看美女车模的。” “你呢,算哪一类?”钟荩发现无论是展厅里,还是展厅外的走廊,人已经越来越多,甚至到了拥挤不堪的程度。 “你……明知过问。”辰飞准确地扣住了钟荩的手腕。这不是一个轻薄的举动,他再不抓住她,她就会被人群冲散了。 钟荩浑身的血液突地就凝固了。辰飞掌心温暖、干净,和另一只指尖之间有着厚厚枪茧的手掌是完全不同的,那只手掌宽厚、干燥,可以将她的手包得严严实实,她俏皮地在掌心挠痒痒,他也能不动声色。 “放开!”她低叱道,眉宇间一片森寒。 “太过于敏感的女人没人喜欢。”辰飞皱了皱眉。 “我说放开。”钟荩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还特意在衣袖上蹭了蹭。 辰飞盯着那只手,眉眼冷凝:“钟荩,你侮辱了我。” 钟荩沉默。 “你心里面明明有一个人,却还来和我见面。见了面就有两种可能,动心与不动心。我必须说,你让我动心了。虽然现在这还谈不上是爱,但你点燃了我的希望之火。” “你的从前就是一张白纸吗?”展厅里喧哗声太大,钟荩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不是。” “这就公平了。” “我用橡皮檫把白纸上面的字都擦净了,而你没有,你仍然在上面一笔一划地重描。你根本不想忘记从前,你还在等待他的回头。” “你是心理学家?”钟荩脸色越来越白。 “心理学家都是疯子,我是正常人。”辰飞一字一顿。 钟荩愣愣地瞪着他,感觉不是她疯了,就是辰飞疯了,他们之间到了这种纠结的程度么?“好,好,你说得非常正确,我向你道歉。”她想走人。 “我不需要道歉,我要你把他彻底忘掉。”辰飞非常固执 钟荩拂了拂头发,“辰飞,我听说倒追你的女孩很多,也许你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对你俯首帖耳。很抱歉,我真没那样的习惯。上次见你是胡老师的面子,这次是给牧科的面子,再没有下次了。这里空气太闷,我先走。” 晕死,这口气怎么听得像那只大脑袋? 钟荩不等辰飞回应,匆匆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16,幻化成风(上) 方仪不再去跳舞,报名去练瑜伽。 瑜伽馆就像是个世外桃源,建在临江大桥下,窗户一开,就见江水滔滔。瑜伽老师慈眉善目,学员评价说有几分观音相。她上课的时候,先点上一柱藏香,香气似有似无。音乐不是箫,就是长笛。那种来自山野的空灵之乐,一下就吹尽了心中的浊气。 老师从不出声指点学员,她仿佛整个人都融在了那音乐中,化作大自然的一部分。 方仪来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儿,她立刻办了张贵宾卡,准备一周至少来两次。 让她更开心的是在练完瑜伽之后去冲洗,从那些学员眼中流露出的羡钦之色,她找到了一丝惊喜的自信。 她对着镜子舒臂展肢,她还没有太老,对吧? 有个学员问她有没四十岁,她以笑作答,女人的年龄是要以生命来保密的。 今天钟书楷回宁,上飞机前给她打了电话,问她忙不忙,可不可以来机场接他?那小心翼翼讨好的口吻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她懂他那点刻意的光明与磊落,她笑着说好。 钟书楷陡然没了声音,似乎方仪被谁掉了包。结婚三十年了,她从来不屑为他做接机这样的事。他朝后面一身热带风情装束的阿媛看看,更加手忙脚乱。 他抱着一丝侥幸问:你怎么来机场?方仪不会开车,也绝不挤公交。 我找辆车不是什么难事,方仪轻飘飘地回道。 钟书楷这下连呼吸也没了。 方仪此时正坐在飞鸿房产公司的售楼处,在接到钟书楷电话前,她刚签订了一份购房合同。 工作上的便利,她和不少房产商交情都不错。飞鸿以很优惠的价格把临江苑一套复式建筑售给了她。售房部经理亲自陪她去看房,主体二十六层,现在已经盖到第十八层了,再过一年,就可以交房。 售楼经理说楼上有三个大卧室,还有一个书房,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有个活动室,非常宽敞。 方仪很满意这套房型,当下就决定把活动室改为瑜伽室。售楼经理问她户主写哪个时,她沉思了会,说写钟荩吧。 这很悲哀,相濡以沫三十年的老公再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她不得不处处设防。三分之二的家当押在这房子上,她等于在为钟书楷的背叛而蓄足后院粮草。 婚姻的意义,婚姻的重要,人们只想到围城对人是一种禁锢,却忽略了围城于人是一种保护。失去这层保护,女人不得不拿起矛来迎战。 算好时间,她也没矫情,直接开口向售楼经理借车去机场。下了车,刚进航站楼,钟书楷的航班就到了。 方仪隐在柱子后面,看见钟书楷拖着行李出来了。他是那么心神不宁又焦躁不安,走几步回一下头,下电梯时都没站稳,要不是前面有人挡着,他差点栽下去。 她都有点可怜他了,偷情是刺激,但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老公!”她笑靥如花地迎上去,特地给他一个拥抱。 钟书楷笑得像哭,面皮都抽筋了。“你……来啦,路上累不累?”偷偷擦汗。 “再累也比不上你辛苦啊!有没给我和钟荩买礼物?”方仪看到钟书楷的游伴了,丰硕的女人,心情像是不太好,全写在铁青的脸上。 “有椰子粉,还有椰子糖……还有……”钟书楷两眼不敢乱瞄,不只是手在抖,连腿都发软了。“我们……到车上再看。” 方仪却不急着离开,“还有什么,拿出来看看。” 钟书楷的汗水把额角都濡湿了,他能感觉到阿媛的怨气咆哮而来,但他也无奈。 “叔叔、阿姨,你们去旅行的吗?”横空冒出一个声音,两人不约而同都转过头去。 方仪哦了一声,说话的人是花蓓,她淡淡地点了个头。 钟书楷恰好看到阿媛从身边走过,擦肩之时,丢下狠狠一瞥,似乎在嘲笑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敢做不敢当。 “你怎么会在这?”钟书楷无力地和花蓓打招呼。 “我来接人。哦,他来了,下次再聊。”花蓓摆摆手,走了。 阿媛也不见了,方仪没必要再演戏,看都没看钟书楷从行李箱中掏出的一条丝巾,挺直腰板,丽眉一抬,“人家车在等呢,走吧。” 钟书楷拉好行李箱拉链,颠颠地忙跟上。 方仪嫌他慢,到了门口回过身催促道:“拖拖拉拉的,你就不能快点?” 哦,那个小妖女接的是个高壮的男人。方仪忽视花蓓挥舞的双手,转过身去。 “那是钟荩的爸妈。钟荩,你记得吧,负责戚博远案子的检察官,我俩是同学,也是朋友。”花蓓娇笑着地与常昊拉着近乎。她真的是没辙,钟荩那边有原则,不漏一点消息,她只有走常昊这条路线。其实,她有点怕常昊。 疾行的常昊停下脚,看看远处的方仪、钟书楷,又看看花蓓。他何止记得钟荩,她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他本想隔两天再来宁,她一通电话,搅得他计划大乱,这不,庭审一结束,他就去了机场。一下飞机,就看到这位花记者。 花记者穿得像朵花、笑得像朵花,但他眼睛不花。 “钟荩妈妈是个美人,钟荩也很漂亮,对不对?”花蓓难得见常律师发愣,急忙抓紧时机。 “我不觉得。”常昊又恢复了刚才的面无表情,脚步加快。花蓓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常律师,我听说你已经找到了对戚博远非常有利的证据,有这回事吗?你这次来宁,是特地见戚博远的女儿么?” 常昊冷笑:“我要是有,戚博远现在干吗还坐牢里?” “你的意思是你……也认为戚博远有罪?” “有没有罪,由法官说了算。对不起,我的车来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徐徐停下,常昊把行李扔给司机,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嘿嘿,我可以搭个顺风车么?”花蓓一甩头发,眨了眨眼。 常昊不太情愿地往里坐了坐,花蓓朝司机笑了笑,“我在城市报社下车。常律师,到目前为止,你辩护的案子很少输,这次你有没有把握赢?” “花记者,你挨我这么近,是想我抱还是想我摸?”常昊问道。 开车的司机噗地乐了。 花蓓闹了个大红脸,往边上挪了挪。 “钟检不是你朋友么,你去问她,她赢的概率有多大,那么余下的就是我的。”常昊说完,就闭上了眼,一幅谢绝打扰的姿态。 花蓓被他这高高在上的态度给怒了,“你以为我不敢?” 常昊不出声。 她调出钟荩的号码,“荩,你在办公室,还是在看守所?” 常昊把身子往下探了探,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你和戚博远女儿约了见面?哦哦,那我们待会再联系。” 常昊倏地睁开眼,问司机:“到市区最快还要多久?” “十五分钟。” “好,那麻烦你了,请把我送到梧桐巷。” “你去梧桐巷干什么?”花蓓知道梧桐巷,那里有钟荩的小屋。 “花记者,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常昊坐直了身子,把刚刚松开的领带又系好,还用手划拉了两下头发。 花蓓白过去一眼,撇撇嘴,再理也是一鸟窝,哼! 司机先把常昊送到梧桐巷,再送花蓓回报社。花蓓想跟着下车,被常昊凛冽的眼神给打消了主张。 南京今天又下雨了,巷中青色的地砖湿得打滑,有几株小草从墙角的砖缝间冒出点芽尖,伸出院墙的花树也打了苞,再过不久,这条小巷将是满目姹紫嫣红。 常昊走了几步,就看到钟荩了。 钟荩习惯地提着她那只黑黑的大公文包,穿了件墨绿色的棉衣,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是她脖子里的灰白格子围巾。她贴着墙角,仰起头,眼睛紧闭着,任密密的雨从空中淋下来。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常昊冷哼一声,所以他喜欢钱,而不喜欢女人。 “你在干什么?” 钟荩睁开眼,看清来人,忿忿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见我的委托人。” “好像你的委托人是远方公司吧!” 常昊沉默,静静地看她,眼底神色瞬息万变,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她也是我的重要证人。” “那总有先来后到。” “我是昨天早晨预约的,你呢?” 钟荩咬唇,“行,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等着。”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对你的公诉不利?” “你个神经病,到底想怎样?”她本来就心情很郁闷,现在更坏了。 “一起进去,机会平等。敢不敢?” 钟荩微微一笑, “我要是不接下你的战书,就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