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一还刑警队长呢,真是拖拉,钟荩鄙视地哼了声,不等了。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雨中,再加速度。一分半钟,钟荩拭去脸上的雨水,朝值班室的警员笑道,“请借我一把伞!” ******** 要不是手机响,凌瀚不知自己还会失神多久。 抱歉地朝众人笑笑,车门重新拉上。 “凌瀚,你怎么还没回酒店?”卫蓝的声音有些不安。 “这边下雨了,路上有点堵。你什么时候过来?” 卫蓝松了口气,“我估计要后天。房子找得怎样?” “等你到,就可以搬进去了。” “讲座反响好么?” “还不错。” “嗯,我挂了,后天见!” “后天见!” 合上手机,他扭头看向车外,已经看不到钟荩的身影了。 天色昏暗得像暮色提前降临,街边匆匆疾行的行人个个忧心忡忡。坏天气总是让人心情不能自由地舒展。 他想给花蓓打个电话,只按了几个数字,就放弃了。 这几年,关于钟荩的消息,乏陈可具的几句话就能概括了。每次和花蓓通电话,他却还是要问一下。 “你是不是特别有罪恶感?”花蓓的一张嘴像刀子,向来不饶人。“我不是神父,没义务听你忏悔。但是,你也别太瞧得起自己,钟荩没有你,她一样会过得非常好。这次,她在省院公开招聘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直接调入侦督科,美女检察官,知道有多风光了吧?” 这是最近一次和花蓓联系时,花蓓含讥带讽说了这么一通。 今天,他亲眼看到了,钟荩看上去确实不错。 她似乎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丽、文静。其实这只是她的外相,挨近了,会发现她非常活泼、娇憨,偶尔还有一点孩子气。 车窗外的雨丝缠绵细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高楼耸立,立交桥上的交通灯红黄绿不断变幻,他的思绪飘散开去。 接到大学学弟电话,他有一点意外。他是属于省人才库被下派到江州工作的,不会呆很久,也就没通知朋友和同学。 学弟也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了,联系到他,说和女友国庆来看海。他替他们订酒店,学弟说不要,我和你挤挤,她和她同学挤挤。 他找了辆车去车站接人,就在那遇到了钟荩。 后面几天,他开车带他们去海堤上绕了一圈,游览了几个保护区,晚上就在海边吃海鲜。 学弟和花蓓正热恋,旁若无人地表现恩爱甜蜜,他和钟荩反到尴尬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比钟荩早来江州一年,为了不至于太沉默,他一直和她聊些江州的典故、历史、特产。钟荩说道:这个长假,你好像是他们请过来特地陪我的。 她说这话的表情有些揶谕,有些自嘲,甚至还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她是省城长大的女孩,读的是名校,家境甚优,所以她的笑容明亮、澄净。 终于挨到花蓓和学弟要离开了,他们在江州的一家川菜馆替他们送行。 水煮鱼片端上来时,钟荩夹了一筷,然后眉头颤了颤,向服务员要了一碗饭。他看见她一脸痛苦地一口一口地生咽着。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有点饿。 一碗饭吃下去,她又喝了一碟醋,再也没动筷。 学弟和花蓓上了火车后,钟荩说她还有别的事,不搭他的车走。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他早看出来了,她不小心吞了根鱼刺。 不要,不要,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快上来,他催促道。她吞口水的样子,他看着都痛苦。 那样子很丑,我……我两边都有一颗蛀牙……像两个黑洞。不得已,她头一埋,老实坦白。 他笑了,中国人哪个没蛀牙。 她不太情愿地由他陪了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下,脸一沉,看看脸苦成一团的她,朝他吼道,看上去也不是笨的人,怎么尽做蠢事,喝醋、吞饭,这种陋习,你们也信?看看,她喉咙都出血、红肿了。 她嘴巴被撑着,说不了话,愧疚地看着他。 他笑笑,知道她难堪,转过脸等着。 是根极细极长的鱼刺,戳在上颚上,又恰巧横在嗓子口,医生用摄子摄出来时,喊他看。 回来的路上,她羞窘得一直没说话。 很是奇怪,学弟和花蓓没来之前,他和她的单位挨着,两人在同一个食堂吃午餐,却一直没碰到过。现在一认识,经常就遇上了。 局里的同事见他和她打了几次招呼,开玩笑地问是不是他在追她?他说没这回事,同事笑着说,你要是不追,那我追去了。 这句话,他听得很不舒服。 五月到十月,是江州的汛期。那一年,气候很异常,都十一月了,还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江州城挨着海,就涨潮那一阵,海边的闸门一关,江州城就进水了。银杏大道是城里最低的地段,水一直漫到膝盖。单位里给每人发了一双长筒靴。 有天傍晚,他值班,去食堂吃晚饭,在马路边看见她。她低头在整理着裤管,长靴有点大,裤管塞进去,走起来还是空荡荡的。她艰难地迈着步,重心有点不稳,手里的伞东倒西歪。 他就迟疑了一下,就向她走过去了。 水什么时候能退啊,难受死了!她小声对他抱怨。 我扶你。他把手递给她。 她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谢谢,她怯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接,两个人都有点慌乱。 水太大了,她走得非常缓慢,鼻梁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天色越来越暗,他抬起头看看,低声道:我背你吧。 她可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发懵。 来吧,这样快点。他弯下身子,就去拉她的手。她僵着,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环住他的肩,往上一跃。 啊,掉了!长靴从腿上滑了下去,掉进了水中,她失声叫了起来。他以为她是说她要掉了,忙用力地把她往上抱了抱。属于女子独有的绵软和清香就这么狩不及防地漫向他的每寸肌肤。 他的心扑通、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地加速。 她埋在他脖颈,羞成了一株成熟的蕃茄。 伞一斜,将两人挡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雨,落得更欢了。 7,爱情就像一张纸(上) 第二天,早餐桌上,钟荩看到早报新闻版面登出凌瀚来宁讲座的事。篇幅不是很大,还配了张照片。白衬衫,无框眼镜,双臂交插,站在一排书柜前,很有几份学者风度。 “这么能文能武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在钟书楷眼中,特警属于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 钟荩放下报纸,去厨房煮鸡蛋、打米糊。打了一针,又吃了药,腹痛好多了,但还是不敢轻怠。 “给我带一碗米糊。”钟书楷说着话,眼睛瞥到方仪从卧室出来,慌忙噤声。 方仪已经化过妆,还没换衣服,只穿了件橘红色的睡袍。“前几天体检,你看过你的血脂指标是多少了吗?还有,你瞧瞧你的肚子,都像有三个月的孕妇了。除了一杯果汁,其他什么都不准碰。” 钟书楷咧嘴,“都这把年纪了,这不行那不行的,活着有什么趣味?” “我这都是为你好。我俩要是一块出去,说你像我爸,你舒服?” 平时,这样的话,钟书楷听了就一笑而过,今天突然来气了,“少臭美,你都不算个真正的女人,也就我良心好,容忍你。换了其他男人,你有现在这样?” “你……”方仪没被这样羞辱过,气得脸红脖子粗。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钟书楷扔过去,“你这个其貌不扬的矮冬瓜,谁稀罕!” 钟书楷避过,烟灰缸落在地上,咣当转了几圈,“你不稀罕,自有人稀罕。”说完,板着个脸,进屋拿了外衣,扬长而去。 “有本事你别回来。”方仪气无处泄,跑到书房,把钟书楷写得最得意的几幅字撕得粉碎。 钟荩站在锅台边,米糊打好了,倒进碗里,捧着,掌心暖暖的。鸡蛋也已在水中开始沸了,她盯着时间,一会准备捞。 这也是钟家的家教之一,大人吵嘴,小孩该干吗干吗。事实上,钟书楷和方仪吵嘴的时候很少。他对方仪又爱又怕。从外形上看,两人不是一点不般配。工作上,方仪是税务部门的中层,不比他差。方仪等于是家里的女王。女王发号施令,做臣民的还敢不从? 今天,臣子以下犯上,这是重罪,不知女王会不会宽大处理。钟荩觉得可能是以臣子负荆请罪来终结。 方仪黑着脸坐在餐桌边。 “妈,你喝牛奶还是麦片?”钟荩问道。 方仪抬起眼,“你坐下。” 钟荩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钟荩,这些年,妈妈疼不疼你?” 钟荩眨眨眼,“妈,怎么问这个问题?” 方仪拉过钟荩的手,美眸中泛出一团热雾,“女人很可怜的,你再漂亮,再专一,和男人生活了几十年,你在他眼中连根草都不如。男人靠不住,只有儿女才是真的。钟荩,妈妈准备买套大房子,你结婚后,不要搬出去,和妈妈住一起。对象你自己作主,这个听妈妈的,嗯?” “好的,妈!”钟荩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方仪流露出这么无助的神情,她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方仪把泪水咽下去,欣慰地笑了,“去上班吧!哦,我听他说,车定好了,是大众的高尔夫,白色,很适合姑娘家开。” 钟荩嗯了声,进房换衣出门。走到楼梯口,她回下头,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她先去办公室,找到远方公司的电话,提出查看戚博远电脑的事,那边支支吾吾的。牧涛进来,接过他的电话,严肃地说,这事希望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会办好搜查证再过去,那边唯唯诺诺地应了。 我们是在办案,不是找他们做业务,态度上要端得正,不需要这么谦恭。牧涛对钟荩说道。商业秘密是商业间谍感兴趣的,在我们眼中,和马路上贴的卖药广告一个样。 钟荩抬眼看看牧涛,没敢说话。侦督科有六名科员,她是资历最浅的。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案子,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幸好有牧涛在后面指点着她。听同事说,牧涛的妻子不很漂亮,但是个性非常好,两人非常恩爱。女儿都四岁了,两人散步去超市还会手拉手。妻子的每个生日,牧涛都会送花、送礼物。在牧涛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妻子在他怀中,女儿骑在他肩上。 世界上的幸福都是一样的:睡在自家的床上、吃父母做的饭菜、听爱人给你说情话、和孩子做游戏。 牧涛很幸福。 搜查证很快就办妥了,牧涛亲自开车陪钟荩过去,没有通知景天一。进了小区,两个穿西服的男子迎上来,自我介绍,一个是项目研发部的经理,一个是戚博远的秘书。 戚博远家布置得洁净雅致,可以看得出女主人不俗的品位,墙上几乎没什么装饰品,只有几幅木框油画;家具也不多,茶几、沙发、花架、书柜排放的很合理,墙角几株百合已经枯萎了,但仍能闻见幽幽的香气。 书房没什么特色,两大排的书柜,电脑就放在书架上,要不是地板上用白线画的一个记号,没人会想到这里发生过血案,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电脑是秘书打开的。戚博远应该是个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人,电脑里没有MSN、没有QQ,没有影音播放器,偌大的空间里装着一个又一个的文档,有工作日志、计划、项目安排等等,还有他写的一论文,近五年的都在。 钟荩来来回回翻了几遍,似乎没有什么和案情有关。她回头看看牧涛,牧涛蹙着眉。 她又翻看了一遍。 “这是谁?”在五年前的一个文件夹里,她终于发现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已过中年,却眉目黛黑、唇红齿白。戚博远的妻子虽然长相也不赖,但和这个女人比起来,差距不是一点。 经理与秘书摇头,都说没见过。 “把照片拷贝下来。”牧涛说道。 回检察院的路上,钟荩一直沉默不语,牧涛问她有什么想法? “牧科,女人的妒忌心是可怕的,但是会激将到一个男人忍无可忍吗?” “你笃定这个女人就是戚博远的情人?” “不是情人,也一定是个特别的人。” “别让主观臆想蒙上你的眼睛,考虑事情要全面。你找过戚博远的女儿了吗?” “她现在南京?” “明天来宁,你和她约个时间见面。” 钟荩生怕自己忘记,忙掏出记事本记下。 下午,钟荩去档案室翻阅了以前的一些刑事案件卷宗,类似的杀妻案,百分之六十是为了给小三正位而情杀,余下的是家庭暴力失手。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能够花几年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手。 戚博远属于哪一种呢?下班时,她一直在想着这件事。走出大楼,看到花蓓笑得花朵似的倚在车前,吓了一跳。 花蓓今天打扮得令人心惊肉跳,大衣里面,一件紫色的紧身鱼尾裙,完全把她完美的线条全部显现出来,只是贴得过于严密。 “你怎么来了?”钟荩挽上花蓓的手臂。 “看看你还活不活着?”花蓓俏俏地丢了个白眼过来,“那天痛成那样,吓死我了。请我吃晚饭?” “行,去哪?” “碧水渔庄。” “要死了,那地方是人去的吗?”碧水渔庄是省城最有名的海鲜馆,吃一餐至少四位数。 花蓓撇嘴,拉开红色本田的车门,“还检察官呢,小气巴拉的。算了,找个人买单好了。真想念那里的苏眉。”她夸张地咽了下口水。 “你又敲上谁的竹杠了?” “一会介绍你认识!”花蓓波浪一样摇晃着头发。发动车前,她侧过脸,吸气、吐气,“荩,我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的。” 钟荩不解。 “凌瀚那条新闻是我同事做的,本来是我去采访,我推了。” 钟荩哦了声,“我看见新闻,也碰到过他,还要问你什么?” “你……”花蓓吞吞吐吐。 “蓓,我不后悔与他相遇,不代表我会无限期待与他重逢。现在的他,又不是从前的凌瀚,陌生人而已。开车吧,我饿了。”她闭上眼,“你现在主要跑什么新闻?” “戚博远的,我今天好不容易约了他的辩护律师采访,那家伙有点拽。” 钟荩倏地睁开眼,一跃坐起,“那你现在对他很了解了?” 8,爱情就像一张纸(中) 常昊,北京松林律师事务所首席律师(PS:松林律师事务所是北京城排名前十位律师事务所之一,以打国际经济官司闻名),山东人。是山东济南人还是青岛人、烟台人,不详,家境不详,毕业于西南政法学院。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某小律师事务所做律师事务所做律师助理,买盒饭、倒咖啡、打印材料、开车、拎包,诸如此类的,一做是仨月。 之后,他接了桩案子。 那桩案子是东北一起涉黑案件,在社会上反响很大。“黑帮老大”的父亲聘请的多个名律师,都因遭到侦查部门的拒绝,不能与“黑帮老大”会见,主动知难而难,拒绝了聘请。常昊毛遂自荐,承诺在五天之内就能见到“黑帮老大”。那位父亲是在无奈之下,半信半疑地委托常昊做的辩护人。 常昊花了两天时间,准备好了相关的法律条文,依法据理力争,在第三天就见到了“黑帮老大”。大量的事实证明“黑帮老大”有罪,而且罪行严重,于是,常昊就在所掌握的基础上,为他做了“罪轻”辩护。一审判处“黑帮老大”死刑,二审法官采纳了常昊的辩护意见,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常昊一战成名。 现在,他以打疑难官司见长,曾有一起非法集资案的多名当事人,因他的辩护而洗清了罪名。慕名找他打官司的,数不胜数。 “我问他打那种具有挑战性的官司有没有诀窍,他说就是凭自己掌握的法律知识、诉讼技巧,再加上仔细、认真还有天赋。”花蓓受不了的耸耸肩,“自恋的人多呢,但没见过这么自恋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把头发打理下,给当事人留个好的印像,他回答:生活需要真实,不需要粉饰和伪装,这与给当事人留下什么印象无关。那表情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钟荩毫不奇怪常昊这样的语气,也许他有拽的资本,但又怎样?戚博远已经认罪,在中国,杀人就要偿命,她不相信他能修改《刑法》。 “遇到这样的对手,压力很大吧?”花蓓同情地问。 “这件案子不复杂,没什么压力。”碧水渔庄显目的鲤鱼跳龙门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起来,路边停了一溜的车,生意真好。 花蓓下车时,对着后视镜又照了照,“我的妆漂不漂亮?”她问钟荩。 如同常昊对自己打官司有着盲目的自恋,花蓓对于自己的美,也是向来非常自信的。“人比花娇。”钟荩有点诧异。 花蓓笑眯眯地推了钟荩一把,又理了理头发,才娉娉婷婷地下了车。 餐厅内温度适宜,原木桌椅,到处弥漫着一种回归自然的宁静气息,轻吟浅奏的音符飘荡其中,令人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8号桌!”花蓓扬着下巴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领着两人绕过几张餐桌,走到廊柱后的大幅水幕墙,透过墙,一面是城市广场,另一面是湖光潋滟的水景。 花蓓说过,腿部漂亮的女人才适合坐在餐厅的靠窗位子,成为一道风景。 餐桌上摆了两个电磁火锅,各式珊瑚鱼,已按部位拼好摆放着,调味酱搁在雪白的小碟中。东星斑是鲜艳的橙红色,通身洒着小白点;昂贵的苏眉则是蓝色、湖绿色加烟丝色,尤其是老寿星一样的头部,全是迷宫一样似格子非格子的三色图案,顶部则布满美丽的绿豆细圆点。切开的皮有虾片那么厚,厚厚的鱼皮的截面都是蓝绿色的,带着透明的胶质感。 “这些都是汤少为蓓小姐点的,两位还需要什么吗?”侍者替花蓓拉开椅子。 花蓓阴沉着脸:“他人呢?” “汤少另外有个应酬,让两位小姐别等了。” 花蓓挥挥手,让侍者走开,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接听。“汤少,你又耍人家了,不是讲好今晚好好陪人家的吗?人家还兴冲冲带了朋友过来,你这样子,害人家脸往哪搁?”花蓓边说还边扭着身子,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花蓓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越发地娇嗔,“好吧,今天就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人家可是爱记仇滴。” 手机一合上,花蓓笑就收了,“奶奶的,当我是傻子,什么鬼应酬,不知陪哪个骚狐狸去了。” “既然知道,干吗还要去惹?”钟荩倒了水递过去。 “我替天行道不行吗?”花蓓闷闷地哼道。 “荩……”钟荩叹气。侍者叫花蓓“蓓小姐”而不是“花小姐”时,她就觉察到那位“汤少”不会是等闲之辈。打动人,并不需要山盟海誓,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能让人甘愿束手就擒。 花蓓抬手,“不要说,荩,那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我非常清楚。他不愿意见我朋友,其实是不想承认我和他的关系。他是一丁点不值得我去珍惜,但我还是不想放弃他。到目前为止,他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条件最好的。在这个世界上,你不知有钱有权有多好……你家境好,物质优裕,你是不会有我这样的体会,所以你也不能理解我的做法。别管我,我有分寸。既然来了,又不要自己掏钱,咱们吃,挑贵的吃,吃到撑。” 花蓓赌气地夹起一大筷鱼片塞进嘴里,两颊塞得鼓鼓的,还没咽下去,又夹了一筷。钟荩看着她生猛的吃相,心戚戚的。花蓓家在郊区,父亲是个电工。有一次高空作业,不慎从杆子上摔下,命是救回来了,但人残了。花蓓读书时,经济上一直比较困难。 “女人一生可以恋爱很多次,但是只想结一次婚,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爱情是美好呀,但是让人变得很容易生气、很容易脆弱、很容易感动、也很容易怀疑,那样子我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只有在婚姻中保持百分百的清醒,不带感情,才会坚不可摧。荩,你也别固执,想通了,什么情呀爱的,就那么一回事。戚博远老婆深爱着他,结果还不是被他给杀了。” 钟荩默然,花蓓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作为朋友,也只能适可而止。花蓓觉得只吃鱼不过瘾,招手让服务生送上一瓶85年的干红。 “你开车呢!”钟荩拦住她。 “如果我醉了,你就打这个电话。”花蓓翻开手机,指着一个号码,戳呀戳的,结果拨通了。 钟荩不想听她嗲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们的位置在里面,通往洗手间的路就显得有些漫长。经过一个敞开的包间,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任手里的手机兀自响个不停。钟荩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他邪邪地勾起嘴唇,牵出一抹冷笑。 钟荩忙把视线挪向对面的包间,服务生端着一盘冰着的三文鱼推门进去。只是凭一种直觉,偶然侧目一瞥,钟荩立刻调头。 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的餐桌边,只坐着钟书楷与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少妇下巴尖尖,五官如雕。少妇左手小臂支放在餐桌上,指间优雅地夹着一支细长的韩国女士烟,右手放在桌面,确切地说,放在钟书楷的手掌中。两人公然在桌面手搭着手,双目对视,温情款款地细语着,仿佛整个世界只为他们二人而存在。 钟书楷说得一点没错,方仪不稀罕他,另有人稀罕。 花蓓已经喝掉了半瓶干红,看人时眼眯着,傻傻地笑,“这个酒挺正宗,物有所值,你也来点?” “你吃好没有?”钟荩呼吸有些急促。 “夜长着呢,忙什么?” “那我先走。”钟荩感到胸口堵得气越来越紧,她拎着公文包站了起来。 花蓓对着满桌的菜眨巴眨巴眼,突地把盘子一扣,鱼片和调味酱洒了一桌,“我不吃也不给别人碰。”她拍拍手,很是得意,“走吧!“ 钟荩拽着花蓓,快步往外跑。花蓓差点摔倒,朝后看看,“你是不是遇见谁了?” 电梯门停在底楼,钟荩也不等了,一路蹬蹬地从楼梯跑了下去,“什么也别问,我去开车。” “是凌瀚?”花蓓小心翼翼看看钟荩的脸色。 如果是凌瀚,她不需要躲,无视就好了。钟荩的心跳得非常快,她实在不知要是与钟书楷面对面撞上,她该怎么办? 花蓓见问不出什么,乖乖交出车钥匙,站在一株盆景后等着。 停车场内灯光暗暗的,钟荩绕了一圈,也没看到花蓓的那辆红色本田。钟荩嘀咕着,蓦地听到男女的调笑声随着夜风吹了进来。 “阿媛,闭上眼睛,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钟荩心一沉,本能地避到车后。这是一辆新车,正是早晨方仪说的白色高尔夫,牌照还没装。 “是你的书法吗?我已经收藏了好多幅,都可以开个书法展览了。” “今天是你生日,送那个太普通了。” “快说,快说,我等不及了,是什么?” “你一直想要的……” “白色的高尔夫?”女声高得都破了音,“你家里那个当自己永远十八的老妖精要是知道了,会杀了你。” “不要提她,我想送什么给你是我的权利。” “那……是你求我收下的喽,不是我让你买的?” “当然,当然!怎么谢我?” “讨厌啦,有人在看呢!我们去车上……” 钟荩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隔壁一辆车内驾驶座上隐隐映出个人影,她什么也顾不上,绕到车尾,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驾驶座上正在接电话的人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钟荩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突然落入眼中的一蓬卷发,几乎没让她吓晕过去,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9,爱情就像一张纸(下) 但是,钟荩还是厚着脸皮勇敢地留了下来。这里再危险都比车外安全。 常昊真的以为眼睛有什么问题,眨了几眨,女检察官那张像见到鬼似的表情还是没抹去,他开口问道:“钟检,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钟荩微微皱着眉,静默了一会儿,强作镇定:“我……想搭个便车出城。” 常昊不禁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这里好像不是郊外! “啊,不对,是我想起来有点事要和你聊聊。你知道戚博远有一个女儿吗?”白色高尔夫两束雪亮的灯光刷地射穿了夜色,少妇坐在驾驶座上,探身与副驾驶座上的钟书楷密密一吻,车身缓缓移动。 “你还真是敬业。”常昊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话,发动了引擎。 钟荩干干地笑,“公务员敬业是应该的。” 常昊牙差点没酸掉,“公务员受贿呢?” “哪个行业没几个害群之马?”高尔夫出了渔庄大门,朝过江大桥方向驶去,钟荩幽幽地闭上眼。在大桥上,看星星、看渔火,这个时点应该很浪漫。 常昊冷笑了下,不想扯远,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我知道戚博远有一个女儿,我还知道戚博远许多别的情况,需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不必了。”钟荩已经回过神来,她突地觉察到有点冷,这才发现常昊开着窗,“把窗户关了。” 常昊耸耸肩:“我喜欢被风吹着的感觉。” 钟荩嗅嗅鼻子,空气里飘荡着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常昊脸黑了,眉心连续打了好几个结。 “喝了酒你还敢开车,我还在车上。”钟荩急了,朝外面看看,树木、街景飞快地掠过眼帘,她大叫一声,“你干吗把我带到这边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银色凌志就那么停在了马路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