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不关你的事!""总指挥有权过问!"他们俩眼睛互瞪着,谁也不甘示弱,好久好久,妹妹气馁地眨了眨眼,说:"你的眼睛真像豹眼,凶气十足,真可怕!应该进动物园。""那叫咄咄逼人!"贾里说,论瞪眼,他可不是业余水平,当然不会输给这个柔柔弱弱眼睛无神的小姑娘,"快点,要不豹子就不客气地抢了!"妹妹只能乖乖地把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毕竟哥哥还有些零星威信。那是一个软罐,像牙膏的形状,上面写着"洗面奶"三个字,贾里看过那个洗面奶的广告,一个有点妖气的女人往脸上涂这个。贾里当时看了就觉得心烦,准备抵制它的,"喂,这不是你这种小姑娘用的!""艺术团里她们都用!这是她们送我的!""你糊涂,那是妖女人用的!""你胡说,说明书上写着:老少皆宜。"妹妹振振有词。"总指挥说不能用,就不能用!""就用!""好,我们让爸爸评理!"妹妹一下子灰掉了。爸爸多少有点古板,洗头都坚持用肥皂,老八路一样,不用什么洗发精。妹妹是很识时务的,立刻软下来,说:"人家说双胞胎应该互相帮忙。""好吧!"贾里说,"请帮我把碗洗一洗,切记,要放热水!"妹妹只能恨恨地服从,贾里吹起了口哨。这天晚上妈妈回来又检查碗厨,检查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糟糕,怎么搞的,四个盘子都碎了!"隔天早上,小黑板上的评语语气严峻:总指挥领导无方,公物被损坏,这次严重警告,如屡教不改,责任必究!贾里断了后路,只能自己动手。一肚子吵架的话对着脏盘子说,手上却得像对待出土文物那样精心。这样,小黑板上的评语才阴转多云,常常是:总指挥基本称职,--评得多么轻描淡写。大胖子鲁智胜为朋友抱不平,常常说:"你应该申请总指挥津贴!"贾里是那种脑子不如鲁智胜的人吗?他早就问过爸爸,能否有些奖励。爸爸说:"真没出息,自己来争奖励!"鲁智胜说:"他的意思是,如果别人为你说话就行了!"贾里大受启发,他向贾梅求援,可这个同胞妹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行,你天天得到表扬,还有个衔头,已经很出风头了,还想要什么奖,简直大贪心了!"总指挥彻底失望,见了妹妹就恨恨地转过脸去。隔了几天,爸爸妈妈察觉了那种战争味,召集全家开团结会--贾里一和妹妹闹别扭,他们就急着调解,他们的理论很奇怪,属于思路特别,总觉得这对兄妹是一起来的,千万不能生疏掉,要让他们亲密无间。又是老一套!贾里想,故意打了个哈欠,表示轻视。爸爸看看他,平静地致开场白:"昨天,我和你妈妈收到两封信。""两封吗?"兄妹俩异口同声。"由于没有署名,所以也弄不清信是谁写的,现在念出来让你们分析一下。"爸爸念一封抗议书,妈妈念一封辞职信。"抗议书:你们想要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儿还是要一个能干的女儿?哥哥是老大,在胎里就占的营养多,可现在还在重要地位!你们叫他名字,而总叫我宝宝,什么时候我也能当总指挥,也好管管贾里!你们的女儿绝不是什么宝宝,所以她想得到重视。"贾里咧咧嘴,她居然也长大了,女孩子是怪,像是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什么也不少懂。"辞职书:本人当总指挥是不得已的,好处没有,责任很重,比比你们的女儿,本人吃亏大多。用公正的观点来说,本人在家里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们有事总是最后一个通知我,而没有像重视妹妹那样重视我。""抗议书是我写的。"贾梅红着脸说。"辞职书嘛,"贾里说,"本人交的。""有三点要说明。"爸爸说,"第一,你们都是家里最受重视的人。"他们两个都扑哧一声笑了,在两封信里都相互骂来骂去过了,辩论得针锋相对,各有道理,谁也否定不了淮,再吵也没有更有力的言辞了。"第二点,希望以后有了不满和委屈,还能写出来,让大家明白!"在一旁坐着的妈妈笑着说:"第三条嘛,我来补充。我们做了十四年的父母,今天才知道。做父母的知识永远是不够的。你们提醒了我们,为了表示谢意,我们决定带你们兄妹去郊游一次!""哦,我更想和鲁智胜一块儿去!"贾里无精打采,"能把路费发给我吗?"爸爸叹了口气,向妈妈摊开手,说:"又是个新的提醒!"五、苦恼的作家用鲁智胜的话来说;爸爸没什么了不起,到了十八岁,就跟他"拜拜"。我的爸爸虽然有点像老头,佩服他的人很少,但他人不错,说心里话,为这点我就很为他骄傲。但深厚的人的心理活动是藏在心里的,不必全说出来,只有贾梅才左一个"好爸爸"、右一个"好爸爸"地叫呢!--摘自贾里日记贾里的爸爸是个儿童文学作家。在贾里看来,作家是最最没意思的职业,整天坐在家里,不停地挖空心思写那种比作文更难写的东西。爸爸的衣服,总是手肘那儿先毛拉拉一片。而且,爸爸把家当作工作室,写起来就不准别人走进走出,有时说话响一点,他就不高兴:"喂,安静些行吗?"他写书,自己安静就够了,干吗要别人安静?这个家没点声音,哪还有气氛!看样子,爸爸天赋并不怎样,写得很苦。白天写累了,到了晚上反而睡不着,据说不吃安眠药就整夜醒着一一他去当值夜的倒合适,不锁门,贼都不敢光顾,于是,爸爸就老像个老头似的吞药片,而且常跑医院。贾里从不陪爸爸上医院,别的场合也很少父子一块儿露面。他跟爸爸一块儿出去总有些不习惯。爸爸对外人特别谦让,譬如,对吴家姆妈总是横一个谢谢,竖一个谢谢,弄得她担待不起,总是弯下腰说:"大客气了。"有一次,爸爸让贾里陪着去外婆家,车站上人很挤,别人往上涌,他却往后退,还说:"让他们先上!"爸爸就像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老先生。爸爸有手疾,原因是肩那儿不配合,说是患上了肩周炎,每次写多了,手就麻,爸爸很着急,所以常常练爬墙动作,踮着脚,把双手高高地搭在墙上。有一次练狠了,双臂搭在那儿屏住,手不听指示了。"贾里,来一下!"贾里帮忙把爸爸的手从墙上放下来,忍不住说:"爸,你少写些手就会好一些!""你懂什么!"爸爸皱着眉甩着缓过来的胳膊,"事业就是第一位的!"算了,写书有多大意思,造军舰或者跟踪不明外来飞行物才叫大事业呢!贾里在心里顶嘴,却不敢流露丝毫。在家里,爸爸对自己人不大讲礼节。贾里亲耳听见他叫,"老婆,我的皮鞋呢?"妈妈也真答应,好像老婆是一个尊称。而且爸爸穿上皮鞋连句谢都省略了,妈妈也不生气。对妹妹,爸爸总叫她很怪的名字,一会儿是"白雪公主",一会儿是"小猪史蒂芬",也不想想她已经十四岁了!至于对贾里,那更是没法提,他总对贾里说:"该长些脑子了!"好像贾里是个白痴!十月份的时候,爸爸出版了一本新书,叫《上海少年》,封面看上去很旧,老式得很,写的是一对兄妹的感情。谢天谢地,他没写双胞胎,否则贾里的同学见了会耻笑他的。书印得很少,才两千册,爸爸自己就买了两百册,难怪书店里看不见这本书,贾里他们学校也没人知道这书,爸爸很伤心,但这很合贾里的心意。书反响平平,爸爸很不甘心。他取出两本交给贾里和贾梅,说:"你们好好读一遍,下星期把自己的看法告诉我,记住,这是重要的家庭作业,一定要完成。"贾梅很认真地看那书,遇上生字还去问,可看不多久,她就打瞌睡,贾里也读了,果然,这本书不讨人喜欢。里面的哥哥只是个木头人,傻大个,亏他还是个品学兼优的三好生,根本不配;那个妹妹,也是个糊涂虫,居然处处拆哥哥的台--小打小闹,可毕竟是自己人,而她却毫无分寸,把哥哥出卖给别的男生。过了一周,爸爸果然满怀希望地来收作业了。"看完了吗?""看完了。""感觉如何?"爸爸笑笑,"贾梅先说。"贾梅读那书已经睡了好几个香甜的觉了,可她就是乖乖巧,笑笑说:"挺好看的!""好在哪里?具体谈!"贾梅吱唔了半天,说:"反正都很好的,看起来蛮有劲的。""唔!"爸爸居然很满意,挥挥手,让她的作业pass掉了。轮到贾里了,他狠狠心,说了句真话:"我觉得写得不太像真实的人。"爸爸立刻严肃起来:"我并不是写你,你怎么知道不真实?""这......"贾里其实没这么傻,他才不想出这种名,爸爸假如写他,他还不愿意呢。除非将来做出大事情,出一本《贾里传》什么的,"我没说他不像我,是说,男孩子一般不会佩服自己的妹妹,他总想帮帮妹妹!""还有呢?""那个班里的文艺委员求他帮忙,他能做到,就不该拒绝。""为什么?""因为那个文艺委员很好看,说话又软,他怎么好意思呢,他很喜欢为她卖力才对!"爸爸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你怎么如此复杂!已经注意什么女孩子漂亮了,初一应该是很单纯的。"贾里知道,自己干了件傻事,爸爸这人很固执,会追究下去。于是,他连连推托说:"不,不,这不是我的意思。""那这话是谁说的?""一个同学,对,一个要好的同学。我把书借给他看过。"贾里急中生智。爸爸的脸缓和过来,大约觉得威信还在,用一句话把刚才的意见扫回去:"他也太狂妄了!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名字?哦,叫,叫龙传正。""龙传正?"爸爸嘀咕道,"名字倒不一般。"贾里万万没想到,这事还在朝前发展,捂都捂不住。隔了两天,爸爸郑重其事地把贾里叫到书房,递给他一本《上海少年》,说:"这本书送给龙传正同学,让他看了书后再提些详细意见。""这,这不是太狂妄了?"贾里拼命摆手。"噢,有时候也需要一种锐气。"爸爸坚持着。贾里没法,只好拿着书来找鲁智胜:"书放在你这儿吧!""可以,什么叫朋友呢!"鲁智胜好像作了很大牺牲。"那么,提意见也由你承包。""不行,不行,我对这种事都是外行。你是作家的儿子,你胡诌几句骗过老爸就行了。"没办法,贾里只能为那该死的龙传正当替死鬼,又把书细看了一遍。隔了两天,爸爸又一次把他叫到书房,爸爸看上去很诚恳,甚至还和蔼地问他喝不喝水。"龙传正又说了些什么?"贾里说:"还是些老话,都不怎么准。""没关系,你一定要原原本本告诉我,你那个同学还有些水平。""呃,不敢当!""要你代他谦虚什么。"爸爸说,"快说吧。"贾里没有后顾之忧,又受到贵宾待遇,所以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什么现在的情况不同,班里许多人都有名牌鞋子,光爱华微型录音机就有六个人有,所以书里写那个骄做的男生爱摆阔气,穿蓝色球鞋,人家都会笑的;还有,那个哥哥满心想让妹妹帮他,更是少有;妹妹再行,哥哥也不想依靠,这是真理。至于男女学生间,才不会说句话就脸红,现在的女生都很大方......爸爸听了,使劲在本子上记着,还频频点头,样子格外真诚。贾里止不住想,即使贾老不是他的爸爸,他也会喜欢同他打交道的。好长时间,爸爸没提龙传正,贾里庆幸他忘了那人,有一天,爸爸收到了稿费,一厚沓钱,贾梅欢呼了一声,缠住爸给她买个计算机。爸爸说:"好吧,你们两个都给书提过意见,应该奖。买一个计算机,买一个英文打字机,你们两个合用!"妹妹说:"哥哥又没提意见,只是当了龙传正的传声筒。喂。龙传正长得怎么样?我怎么不认识?"这丫头真多嘴多舌。爸爸得到了提示,立即说:"请龙传正来家里见见面,让吴家姆妈多炒几个菜,他对我还是有启发的,我想谢谢他。""这,他,他很怕难为情。""没关系,我让你们班主任请他来!"爸爸说,"那他就不会推辞!""不,不是这个意思,他,他没来上学,是开刀了。"贾里突发奇想。"开刀了?"爸爸激动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去他家看看!"贾里更慌了,只能说:"不,他明天就上学了。我叫他来就行。"爸爸说:"那好,明天放了学就把他请来,"贾里还能说什么,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他只能听爸爸对吴家姆妈说,明天买鸡买鱼,买葱买姜......唉,错一步就步步错。贾里搬不到别的救兵,假如三剑客还存在的话,那就万无一失。那个满嘴洋话的家伙去当龙传正肯定绰绰有余,可现在只剩两剑客了。贾里去求鲁智胜,没想他死命推托:"不行,你爸爸认识我!""你可以说龙传正是你的化名。""我干嘛取一个这种化名。"鲁智胜很自命清高,说,"像个什么头人似的。""你去吧,我爸宴请你,大鱼大肉都有,把你当大客人,你别不识抬举。""那......"鲁智胜搔搔头皮,"他要谈起那书怎么办?""你可以打岔!灵活机动,尽量老练些。"贾里说,"另外,你记着,龙传正刚开过刀,还有,他很怕难为情,另外么,他应该有个妹妹,所以这方面有发言权......""贾里,我真佩服你--你说的谎怎么一条一条全记得清清楚楚!"贾里刚热起的心又冷掉一半。特别是临出发前,这个龙传正的扮演者居然很老练地提出要求:"朋友,让我们互相帮忙,喏,这篇议论文,请你给我改一改,我至少要得个良!"这时候,别说是改一篇议论文,即使说给"龙传正"做一天奴隶,贾里也只能点头称是。下午放学后,贾里把胖乎乎的"龙传正"推进家,对爸爸说:"他来了。"爸爸笑吟吟地迎出来:"呵!你好!"忽然,他怔住了,探究似的把对方看来看去,"你,你不是鲁,鲁什么吗?""这是我的一个笔名。"他一慌,把化名说成笔名。"哦,你写了不少文章?不错,不错,都发在哪儿?"爸爸一向认真。"发?发什么?哦,你说文章得多少分?一般化,不敢当!"贾里急得直出汗,忙说:"爸,他谦虚,从不肯说出发了多少文章!""后生可畏!"爸和蔼地点点头。鲁智胜知道是好话,便自作聪明地点头说:"是呵,是呵!"吴家姆妈忙着往桌上摆菜,一边对鲁智胜赞不绝口,说他天庭饱满,五官周正,一看就是福气大,又说他双眸明亮,聪颖过人。鲁智胜全盘照收,像个大人物一样,端了个架子坐在那儿,贾里恨不得踢他一脚。"你伤口好些了?"作家问。"什么伤口?我从不受伤,身上一点疤也没有!"鲁智胜得意忘形,竟忘了龙传正应该刚开了一回刀。爸爸迅速地看了贾里一眼。后来开饭了,爸爸给"龙传正"斟了一杯汽水,那胖子跟着他爸吃了不少馆子,所以吃经不少:"这个汽水是杂牌的,有香精的。我喜欢用果汁,什么椰汁、著前汁,最起码是粒粒橙,反正高级的矿泉水我也试过,跟冷开水差不多,骗钱的。"总之,这一餐胖子滔滔不绝,贾里爸爸连一句话都轮不上说。贾里悄悄地踩他一脚,他却忘乎所以,说:"干什么,干什么,吃也是一门学问!"爸爸终于没说什么。待那胖子吹够了,也吃饱了,爸爸说:"听说你对男生的心理摸得很准,能不能就这个问题谈一谈?""这个嘛,"那个假的龙传正脸色变了,"我,我得马上回家,天晚了!"贾里跟着"龙传正"出门,把那篇议论文扔还他,说:"你这笨蛋,自己去改吧!"鲁智胜这时又恢复了自知之明,没说什么,涎着脸笑笑,捡起那作业本,走人了。贾里返回家,七上八下地想着早点钻进被窝,蒙混过去。不料那门一响,爸爸阴沉着脸迎上来,定定地看着他说:"开什么玩笑,明天我去你们学校找真正的龙传正!"那真正的龙传正一夜未睡稳,连着做了两个噩梦。早上他心神不定地刷牙,看见爸爸已经在找皮鞋了。"那,我不想再冒充了!"贾里硬着头皮,边吐牙膏沫边说,"龙传正就是我。"爸爸打量了他一眼,没作声,也没有任何表情,慢慢地脱去皮鞋。贾里惴惴不安地过了几天。星期日傍晚,爸爸拎了一大袋熟肉熟鱼回来,香气溢了一房间。他破天荒地把那些美味搬进书房,还让贾梅别去打扰。贾里躺在小屋里避风头,忽听爸爸叫了他一声。贾里忐忑不安地走进爸爸的房间,就见爸爸从包里掏出几罐粒粒橙汁,若无其事地忙着,贾里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正巧作家忙碌完毕,把门砰地关个严严实实,然后向贾里伸过手来,亲切地说:"龙传正同学,认识你很高兴!"喔,完全像地下党碰面!六、冒险的代价十个男生有九个半想当英雄,可世上又不能有那么多英雄,所以就得各显神通。人不可貌相,谁说我就不会有一段刀剑生涯?--摘自贾里日记在贾里他们学校,高中部的男生是最引人注目的,他们几乎都是高头大马,衣着入时,能说会道。他们有时故意到初中部走一趟,引起低年级学生一阵肃静。而在初中部中,初一又是最受轻视的,被叫做"六一娃",仿佛他们和那些穿开裆裤吵着要糖的小家伙没什么区别。贾里对这种不平等地位极为不满,倒是贾梅她们无所谓,说她们小,她们就越发奶声奶气起来。初一男生想在校园内一举成名是多么困难,知名人士需要显示特点,但贾里没有任何特征,若脸上长个大疤倒也能醒目几分。后来贾里发现,较优秀的成为大家偶像的男生几乎都集中在篮球队。所以一看到海报说篮球队招考新队员,他立刻就热血沸腾。入队考核实在简单,但出乎意外,不考弹跳,也不考反应,考官一脚把球踢得很远,让贾里去捡,又拿出一大堆杂物叫贾里抱着走几步,然后拍拍他肩说:"祝贺你。"贾里进校队的消息不胫而走,妹妹贾梅更是热心的消息传播者,那些艺术团里搽惯洗面奶的女孩们也知道了,见了贾里就叫他"篮球新星",有几个还叽叽喳喳地叫道:"你该买糖请客!多荣幸呀,进了校队!""下次比赛我们给你当啦啦队!"贾里很愿意大家奔走相告,特别是艺术团那些女孩的轰动,还有鲁智胜的热情鼓励:"我这体重是没法玩球了,你好好练,将来当国手,我嘛,当你经纪人也行,当保镖也行!"周六下午篮球队训练,贾里一身新运动服进场,不料,当即被人挡在场外,说:"今天捡球的人有了,你在场外看衣服。""什么?!我是队员。"贾里报出名字。"知道,你们是编外队员,专管捡球和看守正式队员的衣服。"一个晴天霹雳,贾里没昏过去就算是坚强的,他当下就来个不告而辞--当这种零杂工吗?请另请高明。但是,贾里的名声由此一落千丈,艺术团有些女孩叫他"吹牛专业户"。贾梅为此红了几次眼圈。贾里发誓要出名,要与众不同。等到初三,说不定就老了,关键是在眼前迅速地成为知名人士。今年秋游,学校让初二以上学生全到苏州看古代园林建筑,独独把初一安排在市区的长风公园。妈妈给贾里兄妹装了许多好吃的,贾梅心意满足,而贾里却很窝火,搞什么,他不是那种只贪吃的娃娃,几块巧克力就能满足。小学时去公园秋游还马马虎虎,现在是个别校徽的中学生了,居然也去公园秋游,实在太没名气了,他很愿意和鲁智胜一起混入去苏州的队伍里,哪怕饿一天也行,只要不死就没问题。可鲁智胜得过且过,还作出很大度的样子:"何必如此认真,放一天假玩玩,总比上课要开心!"长风公园他们去过多次,很奇怪,人越大就越觉公园小。那假山和土包差不多,闭着眼就能爬到顶,剩下的就是划船,嗬,全是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学生在划船,贾里也羞于同他们为伍。他们坐在岸边,贾里一个劲说没劲。鲁智胜很体察朋友心境,说:"你觉得太平淡了,是吗?可是出名是需要冒险的!""我才不怕冒险!""吹牛!假如有人掉进河里,你敢救吗?""当然敢救!"可惜,河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险情,总不能掀翻一条小船制造一个冒险机会。鲁智胜说:"好啦,没办法检验。""真想检验也行。""怎么?"鲁智胜蠢蠢欲动。"你跳下水去,然后我来救你。这样,我们两个都出名了!"鲁智胜说:"那样我会变成个丑角,再说,我怕水,是个旱鸭子!"--是个旱鸭子其实更逼真,会游泳还要人救?接着他们两个就商量如何两个人同时成为英雄。鲁智胜专出馊主意,说这儿是郊区,去找个坟堆转一转,然后对大家说遇上鬼了,那鬼穿萝卜裤,跳迪斯科。"那不行,没人相信,说不定大家会说咱们讲迷信,老脑筋。"贾里摇摇头。"去找条蛇来也行,拎着它到处走。""对,最好是条毒蛇,吐着红信子,这样才惊险。""险是险,万一它咬伤人......""抓住它的七寸就行!"贾里说,"喂它个蛤蟆。""不行,女生会说我们残忍。"这个瞻前顾后的家伙,假如面面俱到,哪还叫冒险!真是彻底的平庸。正在想着机会,机会就向他们频频招手。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叫:"快停下!停下!......喂,快抓住他!"他们两个一跃而起,踮着脚伸长脖子,只见林荫道上,一个年轻妇女正气急败坏地叫着,一手指着前方,像要哭出来似的,她穿着高跟鞋,因此跑得歪歪扭扭,步子很苍老一样。在她前面十多步的地方,有个青年在逃着,手里拿着个女士提包,红颜色的。"他抢她的包!"鲁智胜尖叫着,嗓音都变了。贾里只听耳里轰的一下,陷入一种极度兴奋状态,只在电视里见过那些力斗歹徒的勇士,没料到,机会那么偏爱他。他什么也顾不得多想,说了声:"上!"就像弯弓出箭一般呼啸而去,直奔那个男人,有点奋不顾身。那大盗也怪,被贾里拦腰一把抱住后,倒不拔出匕首什么的利器,只是破口大骂说:"他妈的,你捣什么乱!再不松手我就揍你!"这时,鲁智胜大喘着赶到,看肉搏战已经拉开大幕,就喊着:揍你这老贼,抡起拳朝那大盗打去,没料想被人家握住拳头,猛力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脸埋在那儿,鬼哭狼嚎起来。那女人也赶到,挺生气地对贾里说:"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这样蛮横。""你,你不是说,抓,抓他!"贾里急得语无伦次。"搞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儿子任性,发了脾气就跑!"那妇女说,"我叫他爸爸去追!"贾里这才想起刚才是看见有个男孩一溜烟跑去,现在已无影无踪了。鲁智胜捂住脸,急歪歪地说:"怪他为什么拿女人用的红包--我们以为他是抢劫来的!""帮老婆提包不行吗?"那男人理直气壮,仿佛那也是个英雄业绩,"到你们大了,也会常常做这种差使的。"夫妇两个急渴渴地奔走,找他们的小皇帝去了。贾里撇撇嘴,鄙视地说:"什么男子汉,还挺沾沾自喜,仿佛无上光荣似的!""不过,"鲁智胜说,"他的拳术不错,让我受了伤。"贾里抬头望去,只见鲁智胜确实受了些轻伤,脸颊上擦破一块皮,没出什么血,只是出现几道血痕,像是磨过头的牛仔布上的斑纹。"很疼吗?"贾里只会用一味药,"我去讨些止痛药给你。""还可以忍受。"鲁智胜说着,抽了口冷气,表示他正经受着极大的煎熬。"真倒霉,英雄没做成,倒差点成了狗熊。"贾里说,"不过,这是我们两个男子汉的秘密,你总不会甘于当笑料吧?""世界上这种傻瓜已经绝迹了。"鲁智胜有时候会显出精明本色,"你是个徐文长,依你看,怎么向大家解释这些伤痕?""对,可以把那个男人说成是真正的大盗,搏斗中,你受轻伤倒下了,我却将他生擒,你看怎样?""好吧,就算我是第二号英雄吧!"鲁智胜慷慨地说,"名利方面,我无所谓。""不行!"贾里说,"那个大盗呢--大家会问,怎么回答?""这是枝节问题,好混!"但就是这个枝节问题,使他们好生烦恼,怎么也确定不了哪种说法好,鲁智胜闲下来就生事,嚷嚷说伤口痛得极凶,一跳一跳。卫生老师坐在大草地上,她带了一个药箱,但他们没去求她,主要是没想好怎么解释,而那个老太又善于追根刨底。两个人躲躲藏藏,出了公园门,四处找药店。满街逛着,什么店都有,独缺药店,仿佛这一带的人都从不生病。路越走越偏,郊区味越发浓起来,远远还能看见菜地什么的。鲁智胜打退堂鼓了:"算了,现在伤口不怎么跳了,回公园算了。"正巧,边上就是一个公厕,鲁智胜说要方便一下,贾里就响应了。里面空无一人,两个人很放松,边蹲在那儿,边商量如何当英雄出名的事。"喂,"鲁智胜说,"就说那大盗逃走了,那就没法追问了。""那不是放虎归山吗?太没水平。"贾里说,"英雄从不干这种事!""说送公安局了行吗?""送哪个公安局?人家问下去你怎么答?"贾里说,"说谎也分高级和低级!""那,那我就白牺牲了一次?"鲁智胜斤斤计较起来。"不,今天总算也体验过一次英雄上阵的滋味......"贾里话音未落,门开了,走进一个人,瘦瘦的,穿黑衣服,一下子旋风似的走到他们跟前,用低低的鬼魂一样嗓音招呼道:"喂,你们好!"那是个长相一般的人,只是他笑得不怀好意,让人见了心里发颤。两个小家伙一惊,本能地想站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摸出把真正的匕首扬了扬,急促地命令道:"蹲下,别动!"寒光一闪,他们俩只能乖乖地蹲下去。那人弯下腰,捡东西似的麻利地取下鲁智胜的手表,还把两个人的口袋翻了一遍,值钱的就毫不客气地收去,那把刀就放肆地在他们眼前闪来闪去。一时间,他们两个英雄都几乎没了思维能力,光感觉小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蹲十分钟!"那人凶狠地说,"否则就吃刀子。"说完那话,大盗几步就夺路而去。"我,我们不是在做梦吧?"鲁智胜蹲在那儿战战兢兢地问:"再蹲下去,我腿都麻了。"贾里已跳起来束裤子,说:"喂,迫不迫?那大盗逃了!""他有刀......"鲁智胜努力地站起来,"别弄出入命!""不迫我们太吃亏了!"贾里说,"这个坏蛋!"在关键时刻,贾里倒忘了要做什么英雄了,仿佛那种念头找都找不到,他只是生气,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那冲力就是一种复仇的愿望。所以他就顾不上怕了,追了出去。那鲁智胜也算为朋友两肋插刀,虽然被恐惧携去了灵魂,可两条腿还是跟随好朋友冲出去。那个格斗的场面贾里后来也说不清楚,也不够壮烈,反正他边喊抓强盗边追,那大盗火了,顺手给他一下于,不知怎的,他就挺不争气地倒下了,屁股下湿漉漉的,再使劲也爬不起来。倒是鲁智胜人胖中气足,扯着嗓子拼命叫喊,结果那菜地里的农民赶了过来。后来,来了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飞驰着把他们两个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下来,说是贾里的臀部被刺了一匕首。这事倒也奇怪,贾里当时也没察觉疼,上了药反而大痛起来。医生让贾里住院,他不能躺也不能坐,只能合扑在病床上,心里恨那大盗大下流,怎么下刀这种部位!鲁智胜脸上那块血痕也被大大的白纱布包上了,护士们问他情况,他毫不犹豫地把它说成是追大盗路上摔的,既然他的故事合情合理,那就成全他吧,贾里也没有去拆穿他。后来,只有他们两个在场时,鲁智胜也把这伤口说成是一个光荣的纪念,而且语气中肯,毫不惭愧。大概是说的次数多了,他自己也相信这种说法是事实了。总之,贾里和鲁智胜两个一下子发达起来,学校广播站把他们的名字提了一遍又一遍,戴大盖帽的公安人员还上门来记录经过情况,还把被抢的东西发还他们。贾里在外科病房住了一周,几乎天天有一帮子同学来探望。鲁智胜也每天必来,只要别人一提这事,他就眉飞色舞地把话抢过去。"咳,当时我们就想着为民除害,就跟董存瑞也没什么大差别。不是吹,是英雄还是狗熊,关键时候不就一目了然了?"几个女同学敬佩地望着鲁智胜,仿佛住院的是这位老弟!这是否太过分了?"我爸的单位还请我作报告!"鲁智胜更神气,"是我爸去联系的。"那老鲁当了个英雄的爸,飘起来,其实,他儿子这英雄质量一般。但贾里没什么发言权,他只是挺狼狈地扑在那儿。人家受伤,即使缠个胳膊或者贴个膏药,还能挺胸昂首,讲究个气概,就他可怜见的,挺出丑,也不能展示伤口。只有贾里的爸理解他,悄悄地问:"你感受到什么?也想去做报告?""没有什么大意思。"贾里脑门抵在枕头上,真心实意地说,"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爸爸说:"这种感觉很不错!"然后,就给儿子一个同志式的微笑,笑得贾里受宠若惊,一抬身,伤口猛痛。贾里拆了线就开始上学。校园里那股"英雄热"还没降温,贾里一露面,大家就奔走相告,用手点来点去。那帮艺术团的女台柱们见了他,目光里充满崇敬。贾里觉得滋味全变了,他倒情愿她们对她嘻嘻哈哈的,开几句玩笑。因为现在她们的眼光就把他划出了那个他熟悉的圈子。鲁智胜那大块头余兴还很浓,脸颊上的纱布坚持不懈地贴在那儿招摇过市。一次贾里火了,猛一下子把它揭下来,说:"结束吧!"那几道血痕早已消失多日了,就等人来揭晓。七、爱心有个愚蠢的问题近来在班里的男生中传来传去,也不知是哪个发起的,反正不够响亮,大家说起来都会压低嗓音:喂,你说哪一种女孩子最好?好像也有人问过我,但问的时候我还没想过,当然就交了白卷。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其实对女孩,我也有很精彩的观点。--摘自贾里日记在贾里的周围有各种各样的女生,至于哪一种女生最可爱,贾里似乎还难以辨别,也没到下定论的时候,可他肯定不喜欢那种什么也不在乎的女孩,她们穿什么健美衫。萝卜裤,运动鞋和男生的一般大,傲气得眼睛朝上。冬天的时候,贾里新认识了一种女孩,那个女孩不声不响,干干净净,从不插嘴,又有点爱忧伤,像林妹妹,但比林妹妹好。女孩叫林萍,挺秀气的名字,人当然更文静。她是贾里的校友,初二,高贾里一级,在学校的外号就叫"林黛玉",意思是古代美人。贾里见过她几次,偷偷地笑过她的装束:她喜欢藕荷色,总穿,老气得像三十岁!他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她成为好朋友。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的,尽管这听起来有点像小说。过年前一个多月,贾里的爸爸住进了医院--他是半夜被救护车送来的,对医院来说,无疑是个不速之客。爸爸主要是没日没夜地赶稿子,突然昏倒在地,检查下来,是什么急性心肌炎,用爸爸的原话是:怎么搞的,心坏了--他居然还说顽皮话。林萍和贾里的爸爸住同一个病区,巧得像是存心要让她和他们一家彼此熟悉,林萍患的也是心脏病,可她像是怕极了,老是蜷缩在病床上。那天,贾里一进病区,首先发现的就是林萍,但当他眼睛亮亮地准备打招呼时,那女孩神不知鬼不觉地早用一本杂志盖住了脸。贾里觉得她像个谜,有点神秘,有点怪,但他已注意到她病床前的名字。那以后,贾里跑医院是三天两头的事,每次都发现林萍很优郁。她有个很高级的录音机,一旦到了探望时间,病房里人来人去热闹了,她就戴起了耳机,孤独地听着。也许她听的是那种很怀旧的音乐,像探戈舞曲、萨克管什么的,总之,她听了音乐仍显得悲伤。贾里很想逗她笑笑,可他怕碰钉子,男生都这样。这天放学,他在传达室的信插上看见一封林萍的信。他在心里欢呼一声万岁,乘人不注意取下信直奔医院。进了病房,正巧爸爸和另一个病友在聊天,聊得相见恨晚的样子,所以贾里可有可无,他笑笑,悄悄跑到隔壁病房,对林萍说:"喂,想要一封信吗?""你又不是邮递员!"她说,口气里有些气恼,眉尖也悄悄地聚拢了。贾里卖关子,把信扬了扬,不料她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去,然后背过身读起信来。没想到,这封信带给她的仍是悲伤,好久好久她都没转过身子,肩微微颤抖着,显得心情压抑。直到爸爸来催贾里走,她都没回过身来。其间,林萍家的保姆给她送了点菜来,那保姆老得连腰都佝着,穿着老式大襟衣服,像上个世纪的人,"萍萍!他们今天都去聚餐了,我给你送点菜!"没有回答。"萍萍,你的脾气太犟!"那老保姆唠叨起来,"你婶婶的为人你不是不晓得,你这样还是苦自己。"仍然没有回答,大家只能看见一个孤做的背影。林萍的婶婶贾里见过,那是个脸儿白白的女人,戴着小圆的深度眼镜,披着兽皮大衣,晚上出来,没准像头豹子。和她同来医院的是林萍的叔叔,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衣着十分讲究。他们仿佛只是礼节性拜访,坐着,聊几句,然后拿出包水果放在桌上就走了。总之,一切都是冷冷的,他们走后,什么温暖也没有留下,仅多了一包水果而已。那包水果没人动过,直到现在还在那儿原封不动地放着。病友中有人提起林萍的身世,说她的父母带着弟弟去国外谋生,每月寄回一笔优厚的抚养费给林萍的叔叔,有时还给林萍寄来各种新式的东西,但这女孩性格不好,和别人都相处不好。确实,林萍是有点古怪,贾里跟她搭话,她总是很勉强。譬如贾里说:"喂,生病的感觉我也知道,就是舌头苦苦的,像药片似的!""你就像个初一生。"她说,不给人留一点面子,也不管他其实很老练!几次下来,贾里终于不愿再跟她说话了,他有些怕她,而让人防的女孩是不讨人喜欢的。他去医院的次数减少到两天一次,而且变成纯粹去看爸爸。这天,他又去看爸爸,爸爸显得精神抖擞的样子,他一住院就对贾里和蔼许多,仿佛是分过家了,不能过于随便。他跟爸爸谈了几句,爸爸就用外交辞令请他回家忙去。出了病房,不料在外面的大院子里碰上了裹着羊毛大围巾的林萍。"你好!"她主动叫他。贾里受宠若惊,他不相信会有这么好运气,简直差点怀疑这是个假的林萍。"上次你帮我送信,我一直忘了谢你!"林萍说,"我特别感激给我送父母来信的人。""不,不。"贾里说。他和爸一样,怕别人谢,仿佛那是收了贵重礼品,"朋友嘛,要避免感恩色彩!"她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可以打一百分--她会笑,为什么不肯笑!但不管怎样,有了这个开头,他们就成了朋友。贾里把这惊人的消息告诉鲁智胜:"知道吗,那个和我爸同病区的女孩和我说话了,这是破世界纪录的!""哦?她原来是个哑巴?"鲁智胜说。"当然不是。""那有什么稀奇,和我说话的女孩成千上万!"鲁智胜说,"有的喜欢主动叫我!"这家伙真是自以为是!好在还有其他知情人--当他和林萍在病房里大谈岑凯伦的小说、汪国真热的怪现象时,爸爸他们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贾里把他们的震惊程度看成是自己的成功。事后,爸爸拍着贾里的肩说:"你应该这样,你做了件好事。"妈妈说:"看她笑了,我真松口气!"后来,林萍果然和贾里一家人都熟识起来。贾里的妈妈非常喜欢林萍,总给她带些美味小吃。每逢这时,贾里就很为妈妈骄做,站在她边上,真心喜欢这个漂亮善良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林萍心情好起来,脸色也开始渐渐红润。但在大家热热闹闹时,她总会冷丁冒出一句:"贾梅真幸运!"贾梅说:"你也很开心,什么流行就有什么!""可是,"林萍吞吞吐吐,"我缺一样特别想要的东西,""什么东西?"林萍不说话,用纤细的手指在白被单上划了一个"家"字。大家都没作声,霎时间,都被一种伤感缠住,那是这个女孩愁肠百结的根源,可偏偏又是大家无力办到的。贾里眉毛一扬,打岔说了几句笑话,当他和妈妈。妹妹回到家里,开了门,家里迎面而来的熟悉的气息,他大叫一声:回家罗!有了家,睡觉也安稳。转眼就到了过年。在贾里看来,过年最使人着迷的是那一份压岁钱,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留恋的。想想,过年前的那份乱糟糟,家里大扫除时当小工被差来差去不算,进厨房还得侧转身子--那儿到处是满盘的肉制品,地上是什么冻鸡之类。吴家姆妈做了许许多多菜,怂恿大家报复似的猛吃。贾里希望爸爸在医院过年,这样能与往年不同,有些新鲜感,可妈妈和妹妹缺少这种气魄,总盼望爸爸能出院。爸爸的主治医生也有些老观念,所以很爽快地在出院单上签了字。除夕前一天,全家去接爸爸出院。林萍显得很悲伤,再三问:"你们不会来看我了吧?"妈妈说:"怎么会呢,我会给你送好吃的来的!"林萍泪眼婆娑,扑在贾里妈妈怀里抽泣着:"我不想住院,我也要出去!"大家全都神色黯然。爸爸去找林萍的主治医生,贾里也跟着逃出去,他不能被眼泪包围,否则心里难受。流泪的人哭一通心里就畅快些,而哭不出的人会把忧愁留在心间。林萍的主治医生是个秃顶的老头,有点迂,但医道精深。当他听了作家的来意后,沉吟了一下,说:"病人患的是先天性心肌缺损,一般来说,没有特效药,要靠静养。这段时间她状况不错,病情稳定,最好还是能出院静养。""甲级!"贾里叫道。那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我跟患者的家属谈过,可他们觉得让她回去过年会影响全家的气氛,所以,还是决定过了年再接她出院。""真是冷酷的心!"贾里吼道,"他们不想想林萍多可怜。""世上真是各种人都有!"爸爸也有些激动,"连这起码的爱心都没有。""可惜。"那秃顶医生摇摇头,"我们能拯救人的心脏,但不能解决人的心灵是否美好!"除夕上午,刚出院的爸爸又要出门,说是去医院一次,真怀疑他是在医院住惯了,产生错觉,以医院为家,时刻想念那个洁白的病床了!妹妹贾梅说:"先向林萍预告一声,我下午去探望她!"仿佛她是林萍唯一的朋友似的。贾里有些无精打采,林萍在除夕夜听着墙外爆竹声该多难过。过年没什么好,但不过过它,就又会十分遗憾。假如能把全家动员到病房去守岁就好了--这是个多傻的主意,贾里转念一想,住院部管门的老头凶得像个煞星!中午时分,爸爸回来了,满脸放光:"喂,晚上有个重要客人要来参加我们的守岁!大精彩了!""别是来研究剧本的查老师吧?"贾里插嘴说。"而且,客人还要在我们家吃年夜团圆饭,住一晚,年初一才回去。""要谈一天一夜的莎士比亚?""别啰嗦!"爸爸干净利落地挥了下手,"快去小黑板上写上欢迎词。"贾里懒洋洋地说:"写什么?写莎士比亚讨论会?""就写欢--迎--林萍!"哇,一家人全都沸腾起来。贾里抄起两只锅盖噼噼啪啪敲打起来。原来,爸爸早上又去林萍叔叔家动员他们把林萍接出去,但遭到了婉转的拒绝;爸爸又去医院争取,这一切感动了秃顶医生,他说:"今天是我值夜班,我放行!"伟大的秃顶医生!贾里真想跟他握手。晚上,全家一齐将林萍接出,管门人虽凶,可他听秃顶医生的指示,所以一切都十分顺利。林萍一踩进贾家大门就溶入欢乐中:梆!梆!梆!全家敲起了迎宾曲。贾里还忙着在两间住房门口贴条子:男宾宿舍;女宾宿舍。这个除夕过得非常愉快,但是愉快的事总是转眼即逝,往往来不及品味,就一闪而过。林萍和贾梅两个女孩在那一晚真的突如其来地成了密友,一个劲悄悄地谈着纯属女孩的内容,后来妈妈也加入进去,于是,她们就躺在女宾宿舍中踊跃地谈论起来,完全忘记了男宾宿舍里两个寂寞的人。贾里躺在床上,不时地听见隔壁传来笑声,想厚着脸皮闯进去,或是点个爆竹扔进女宾宿舍。林萍第二天早上就回医院了,她显得很振奋,说是准备给父母写封长信讲叙这一个除夕。她进进出出总跟贾梅在一起,仿佛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后来,贾里也曾去看过林萍几次,可他们谈话的内容转了,林萍总是提到贾梅,她完全把贾里当成是一个朋友的哥哥。她对他说的比较重要的话是,她早就认识他,有人介绍过,说初一的贾里老跟班主任作对,于是,她就很敬佩。贾里很想问问,他现在已不同老师过不去了,不知她是否还把他当英雄。可他怕回答是否定的,所以就把这话搁下来了。最后,林萍还是被她父母接走了,也许是那封长信勾动了他们深藏着的感情,林萍走后,曾来过几封信,还念念不忘那个除夕。不管怎样,每件事都早晚会有句号,贾里想,这非常正常。但再看到那种柔柔弱弱、偏爱忧伤的女孩,他会立即想到林萍,尽管她可能早就忘记他了。八、选举风波有时,我觉得自己像只枕头,离别人的脑袋很近,却猜不透别人是怎么想的。谁能发明测试别人内心的仪器,我愿存钱买上一台。--摘自贾里日记下半学年开始了。开学伊始,新鲜的事一件接一件。换了新教室,发了新书,班里同学也都变得面目全非,特别是一些女生,像吃多了发酵粉,一下子又高又大,不知这样猛长下去,国家球队是否会把她们物色去?真想写信去推荐,因为班里多了几个"女穆铁柱",女生们无形之中就更神气了。校学生会主席上学期末转学走了,所以这学期刚开学,就发了一个候选人名单,让每班从中选一个人当主席。班委会征求大家意见,大家全说无所谓,主要是那一长串名单中,全是陌生的。有的同学乱开玩笑,说决定选席慕蓉,因为她文笔美。最后,大家都说,由班委会决定。下午,班委会约定二点在教室开会,可到了二点整,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贾里一个人。这帮人,要是在军队里,准得关禁闭。到了二点过五分,陈应达的请假条到了,是托他的一个邻居带来的,他指示说,由大家代表他--也不问问大家是否愿意代表他,这个专啃英语书的家伙!那三个女班委,平心而论,比陈应达优秀一些,她们一点三刻就到了,但等了几分钟便被墙外的吆喝声吸引过去。贾里他们的新教室紧挨着校园的厚墙,墙外是一条狭窄的马路,不通公共汽车,基本上是条步行街,很安静。可这个寒假里,倚墙新搭了个售货铺,主要卖各种各样的电器小商品,也卖抢手的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于是,教室里整日都能听见做生意的对话!"这个汗衫好,是32支的,透气性好......""喂,这个插座便宜些卖不卖?"那三个女班委就是被那些广告招徕去的!这一次,她们步调一致。到了二点二十分,鲁智胜才骑着自行车拎着个大提兜晃晃荡荡地骑进校园,随后,那三个女班委饱览了商品信息后脸儿通红地回来,讨论才算开始。鲁智胜抱着双肘,挺神秘地说:"喂,听我的没错,咱们选鲁艳青吧!"候选人名单上果然能找出鲁艳青的名字。"多偏心,选自己的本家!"女班委们笑起来。鲁智胜眉飞色舞,说:"岂止是本家,她是我堂姐,知道吗,叔伯堂姐,亲得就像我的姐姐,我们投她一票怎样?""为什么要投她一票?"贾里说,"你觉得她好,我们不觉得。""她人不错,我的优点她全有。""要是她和你像,那优点太少了。"贾里打断他,不让他自我感觉太好!"拆什么台!"鲁智胜比比划划,"她真是不错,你们只要一接触,就会同意我的观点的,不信,咱们打赌!"几个女班委首先摇头,往往男生同意的,她们就反对,她们要选男篮队的队长,高中部的,长得有点像费翔。鲁智胜二话没说,就把大提兜抖搂开了,里面是几大块巧克力,包装富丽堂皇:"喂,我请客,请客。快吃吧,名牌的。"人手一块。女生们都叫:"嗬,真大方,为什么要请客?"就是,鲁智胜从未这么客气过。鲁智胜笑笑,说:"只要你们选上鲁艳青一票就行!"这家伙,真有个商人的脑袋,他用巧克力作为贿赂武器。要不是贾里已咬了一口巧克力,他必定原封不动地把巧克力扔在那家伙脸上。鲁艳青最终未能当选。原因很罕见:初一级某班虽投了鲁艳青的票,但在"选举理由"这一栏里,明明白白地填着:因为她弟弟请我们吃巧克力。选举中是很忌这种丑闻的,所以虽然鲁艳青呼声很高,最后只是担任学生会办的油印小报的主编,而男球星却当选为学生会主席。鲁智胜暴跳如雷,骂贾里不够朋友。看他真动气,贾里很抱歉,有些事都是在一气之下办成的,谁都怪不上--假如鲁智胜不用小计谋,买来那些该死的巧克力,贾里十有八九会选鲁艳青的,对那很帅的篮球明星,他没什么好印象。后来听说鲁艳青知道真情后,把鲁智胜训了一通。鲁智胜就是缺少这一类教训,这很及时!不过,后来再见到鲁艳青,贾里就想逃跑,尽管他对她的印象逐日美好起来,而且,鲁主编一点不记恨他,见了他,总叫他校友。说实话,这样贾里才更难过,一直忘不了那个过分尖刻的"选举理由"。很快,贾里就更后悔了,因为他们班遇上了大危难,而危难之中更见人心。墙外的售货铺近来生意越做越大,居然还卖起了卡拉OK机,每天顾客盈门。买卡拉OK机就必须要试机,这样,各种嗓门都要在话筒里一展歌喉,教室中受的干扰就不言而喻了。课堂上,查老师拉开嗓子朗诵李清照的词,里头很悲凉地提到"人比黄花瘦",外面的声浪却劈头盖脸地压过来,把清高赶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莫回头--"轰一下,全班哄笑起来,不知是笑那小赖子似的唱腔,还是笑班级里严谨的气氛被打碎。总之,一周内,大家的音乐细胞全活跃起来,把一些市面上流行歌曲的词温习得滚瓜烂熟。可是,发作业本时,老师们都一个个怒气冲冲。查老师几次去要求换教室,可是,学校没有空余的教室,况且,这一带有五个教室,多少都受音乐声浪的冲击,只是贾里他们班首当其冲。"同学们,拿出毅力来!"查老师鼓励道,"当然,我也很需要毅力!"可惜效果不理想,外面的市面越做越大,还装了个电喇叭,成天吆喝。开班委会时,陈应达率先提出,假如这噪音问题无法解决,他就准备转学。当然,他这种优等生,到哪儿都是抢手货,可其余的四十几名同学怎么办?贾里说:"能不能让他们不卖卡拉OK机?""他们是电器公司设的门市部。"鲁智胜说,"我爸认识他们的头。"大家都委托鲁智胜回去向老鲁求救。可老鲁的回答很干脆:不行,人家有经济指标,不让人做生意就是打碎人家的饭碗!后来才知道,校方也曾干涉过,但都没有结果。"让他们搬家行不行?"从上到下大家都那么说,可说得心有余悸,口气迟疑,因为对方是一个财大气粗的大公司。又拖了一周。外面的世界变精彩了,而教室里的师生却很无奈。干扰太大,假如再在这种教室读下去,到了期末考试,准保有一半同学"大红灯笼高高挂"。而那个陈应达,据说已经在联系下学期转学的事宜,争做第一个逃兵。班委会决定向学生会求救,只是那个潇洒的篮球队队长应酬甚多,他总是热情洋溢地说:让我把手头的急事解决了,就办你们这件事!可他老是办不完手头的急事,尽管他一再声明说:"我站在你们一边。"贾里一出学生会就火了:"求他干什么?他根本不重视,这个家伙只知道出风头!"那三个女班委有些惭愧,因为她们至今仍对他存有好印象。她们可不管那球星是否办事,她们只考虑他的男子汉的风度,就那么不讲逻辑。正巧,那天鲁艳青在学生会徘版,听见了几句牢骚。下午,她就到贾里班来试听,边听边幅度很大地摇头,拳头捏得紧紧的。放学后,她参加了班委会讨论,和大家一起起草了告全校师生书,请求大家声援。隔了一天,校报就全文刊登了这篇文章,于是,这事引起了强烈反响,师生们联名写了信,校长也签了字。后来报社又派人来调查,并摘录了那封信,还加了副标题:学生们不该有的烦恼!终于,有一天,那店铺的声浪停息下来,铺外贴了张纸条--本店将迁至某路某号,请新老顾客惠顾。胜利了!大家快活得又叫又跳。下课后,鲁智胜得意洋洋地对贾里说:"怎么样,鲁艳青是不是位巾帼英雄?""也许是。"贾里说,"不过,现在我挺舍不得那店铺搬走了。""为什么、你发疯了!"鲁智胜厉声批评他。"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在流行歌曲声中学习了。"贾里万分苦恼地说,"今天音乐断档了,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