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奕阳的门关着,她没有招呼,开了门进屋。夏奕阳这样从小就很自强的男子,经历太多,在任何时候都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他们永远是强者、智者,不象她,乱糟糟的。手机随着关门声急促地响起,是夏奕阳的。她假装自己站在莲蓬头下,水流声很大,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周日,她闷在屋子里一天一夜,看书听歌写稿,只接了艾俐一个电话。夏奕阳有没出门,她没注意。周一,仍然睛空万里。这样的天气,北京街上的游客一般都很多。她简单做了点吃的,就去了台里。崔玲又没来上班,到底是夫妻店,真是逍遥。中层以上的领导都去大会议室开会,他们小蝼蚁趴在办公室里八卦。小卫看地在看稿,抢过,“叶姐,节目都要撤了,你努力给谁看?”“不是还没接到通知吗?”她笑笑。下午广告配音,是个电磁炉的广告,广告词写得很好,她听了都心痒痒的,想着不如也给自己买一个。总吃速冻食物,她真的腻了。她也该好好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不能总是凑合。晚上,专家没有来,她直播《午间倾情》。她用了刘若英的《原来你也在这里》作开头音乐,“总听情感纠结,让人心灵压抑,周一,工作那么繁忙,我们玩个轻松的游戏吧!如果这世上有一种药水,喝下去后,能抹去某个时期的记忆,你希望是哪个时期?”听众很是激动,节目组几个人帮着接电话都来不及。有人说高考考砸时,有人说是初次遇到女友时,有人说是喝醉酒和某位同事发生一夜情时……答案千奇百怪,都是些难堪的小记忆,令人羞窘。“叶子,你呢,希望能抹去哪个时期的记忆?”最后有听众问她。她笑笑,“时间过得真快,又是凌晨一点了,我们来听奶茶的《后来》吧,真是喜欢她,知性而又纤柔的美人。”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桅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也在静静追悔感伤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叶姐,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小卫给她端来一杯茶,看着她的眼神是小心翼翼的。“节目这样做不好?”“不是,很有新意。我就是觉得叶姐好象很忧伤。你没事吧?”她笑,一口一口地把茶喝净,冒烟的嗓子才舒适点。回头看节目组长在收拾东西,厚着脸皮走过去,“组长,能不能搭个便车?”组长的家与她的公寓是两个方向,可是节目组里只有组长有车。组长是爽快人,“行啊!我送你!”车驶出停车场,经过电台大门,与一辆黑色的帕萨特擦身而过。她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淡淡地与组长聊着节目的命运。一夜都在梦里奔波,不知是不是听了奶茶的歌,她好象还在广院读书,还是秋天,初雪落在红色的枫树上,边城给她拍照,她想与他合影,却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她委屈地嘟着嘴,边城说,以后再拍吧,反正我们还有明年、后年呢!眼睛睁开,枕头是湿的,嗓子有些发哑,眼睛红红的。用热水捂了很久,看上去才好转些。走到阳台去开窗,窗下树树碧绿,有一只鸟扑腾而过。她怔了怔,缓缓打开手机,那个号码是同学聚会时才存进去的。“嗨,我是叶枫,能见个面吗?”她微微有点紧张,手攥得紧紧的。“行啊,不过我身子太笨重,懒得出门,你到我家来吧!”许曼曼答道。21 原来爱会累再次见到许曼曼,从表情上看,叶枫是平静的。许曼曼的家很大,听说和某位当红影星是邻居。地扳是浅红色原木,刚打过蜡,亮得可以冒充镜子。黑色的真皮沙发,雕花的欧式原木餐桌。窗口挂着手绣的白色纱帘,配红色窗框。客厅的墙壁雪白,上面挂着十几张照片,都是许曼曼在电视台主持节目时的不同风姿。她的肚子看上去比同学聚会时又象大了一圈,脚上穿着一双肥大的宽软拖鞋,告诉叶枫脚肿了、腿也肿了,隔半个小时去一趟厕所,实在不能再到电台上班,只能提前休产假。她老公也在家,中等个子,平头,胖胖的,表情略微木讷,看到叶枫,象是害羞,打了招呼,就进厨房削水果去了。水果端上来,自己进了书房,让两人好好说话。叶枫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嫁不了边城那样的男子,依许曼曼的条件,找个差不多的是肯定的。这男人似乎很一般很一般。后来,艾俐告诉叶枫,许曼曼的老公是一般,但人家爸爸很不一般,是北京市住建厅厅长。谈恋爱时要挑养眼的,嫁人却要挑适用型的。这就是现实,帅又怎样,能给你买车、买房吗?许多男星人前非常光鲜,可是背后还不是被女富豪包养着,不然那些角色怎么落到他们头上?叶枫只能说自己太幼稚、太浅薄。“我的幸福标准是,远离帅哥,嫁一个深爱自己的条件很不错的给我安全感的男人。”许曼曼看出叶枫的疑惑,笑眯眯地招呼她坐下,自己躺在一张湘妃椅中,撩撩头发,按着肚子,一幅娇贵的小妇人神态。叶枫佯装打量着房间的摆设,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许曼曼读书时很要强,连讲话都要争个上风,很难想像她会安于接受这样的现状。“女人再能干,总要嫁人,晚嫁不如早嫁,选择的条件也多些。”许曼曼把水果端到叶枫面前,说道。叶枫抿了下唇,浅浅地扯了扯嘴角,“你……”她张张口,突然发觉喉咙象是堵住,声音发不出来。“你是要问边城的事吗?”许曼曼扭头看了看书房的门,声音放低了一点,“我们不算是好同学,能让你主动给我打电话的事,肯定会和边城有关。呵,在你来之前,我刚和他通过电话,他不需要安慰,就是寻常的问候。对于他父亲这样的结局,他不意外,可以说是落下一块大石吧!至少让他的父亲叶落归根。他不准备上诉了。”叶枫看着许曼曼圆润的脸庞,脸上露上几份呆傻。好象许曼曼比自己还了解边城。“你们交往的时候,你……们已知道他父亲要出事吗?”她咽了下口水,艰难地问道。许曼曼迟疑了片刻才说:“他可能心里面有点数,我不知道。我们以前就是同学,他家的情况我知道。”说到这里,许曼曼神情有点古怪,脸腮绽出一抹晕红,“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为了追他才进的广院,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你。”叶枫把戳水果的牙签颠过来倒过去地看,淡淡地笑了笑。“其实你们分手和我没有关系。”许曼曼突然说。叶枫愕然地抬起头。“他预感到家里面要出事,却又无力解决,很痛苦,那一阵他总是心事重重。不管多么优秀的人,总有薄弱的一面,他也需要有人可依赖,能有地方倾诉。而你总是和他说你们的梦想,他做新闻主播,你做访谈主持人。他都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哪里还有梦想?因为我们熟,我爸是开公司的,也曾从云端栽到地上过。他的感觉我懂,自然的我们就一起聊。而你还是处处要他照应,事事依赖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筋疲力尽。爱情也会累的,超出了他的负荷。他对我说,他已经不知能拿什么来爱你了,所以他决定放手。”这就是他离开她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别人,不是怕她受牵累,而是他爱得累了?她怔怔地看着许曼曼,脑子疯狂地转动着。她一遍遍地问自己,那个时间,她在干什么?“我们一起,与其说是爱情,还不如说是汲暖。他有点依赖我,每天实习完,就是来和我聊天,他怕回学院,你在那里,他怕回家,不愿看到他妈妈可怜的样。他父亲出国那天,他去机场送行。回来的时候,他要我陪他一起去青台玩两天。那是青台的旅游旺季,到处都是人,我知道你是青台人,但我们都没有提你,我们就每天到海边走走,回来后,我到电视台上班,他离开了电视台。后来,他母亲自杀了,我们有两年没有联系。再遇到他时,他已经是华城的总经理。”“那二年,他在哪里?”“只有姚华知道。姚华是和他父亲一同出国的那位老总的秘书,他……可能和她一起了。”“不可能,她比他大太多。”她的脸腾地白了,然后又胀得通红。许曼曼微微一笑,“我是说可能,没有说肯定。但他们关系非常好是肯定的,一些公开场合都是出双入对,而且姚华在四年前和老公离婚了。一般的公司都是总经理畏惧董事长,而华城的董事长都要看总经理的脸色。叶枫,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他没资格去挑剔命运的赐予,也没能力去爱任何人的。事实,他现在也挺过来了,虽然没有做主播,但同学之间,能有谁比他更好?你不要把嘴巴张那么大,注意形象,呵呵,同样是前女友,他对你可比对我在意多了。同学聚会时,知道吗,他的车就停在外面,无非是想悄悄地看你一眼。”“不要说了。”她慌乱地用手去捂眼睑,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打在膝盖上。许曼曼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拭不净,知道不能让许曼曼笑话,可就是忍不住。都到了晚饭时间,许曼曼家的阿姨还特地为她多做了几道菜,在许曼曼老公出来留客前,她不顾礼貌地跑了。她先坐公交,然后是地铁,一路上,她一直都在哭,与她同路的人都同情地看着她,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不幸。不幸在六年前就经历了,心早已平静了,她也过得不错,他也很好,为什么心却象要这么疼呢?在毛家湾相逢的那一天,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怨恨的,是怨她回来晚了,还是怨她怎么又出现在他面前?在零点酒吧,他说她作践自己,不值得,他还说如果命运能被自己掌控,下面他没说出来,他在抖……能被掌控又怎样?她的爱没有让他感到快乐,反而让他疲惫。所以他不要她的爱,他选择另一个肩头让他憩息。那之前的那一个个甜美的回忆又是什么呢?难道爱只能是繁花烂漫时,而非晓月冷风中?她不懂了,一点都不懂。走出地铁,站在喧闹的出口,穿堂风把她的外衣向后鼓起,她有些站立不稳,她给艾俐打电话。艾俐是他们恋爱的见证人,她要艾俐告诉她,她对他的爱真的是负荷吗?过了好一会,艾俐才接电话。“我晚上想去你那儿睡。”她有点冷,嘴唇都青了。其实春已深,快到初夏,身边的小女生穿着短裙,修长的大腿让经过的男人们眼都瞪直了。“我……在外面,明天可以吗?”艾俐音量压得很低,还结结巴巴的。“好!”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她收了电话,往公寓走去。今天电梯里很多人,大部分是陌生面孔,看着她,眼神里都带了讶异,她就低着头,听着电梯停靠又上升,到她的楼层里,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过道里的壁灯开着,显得特别亮堂。当她一脚跨出电梯时,同一时间,夏奕阳从屋子里出来了,仿佛专门在等她。她说不出话,只好冲他颔首,低头拿钥匙,手被他扣住。“干吗?”他的力度让她感觉到疼痛,她拧起了眉。“叶枫,如果记忆能够抹去,你想抹掉哪个时期?”他目光炯炯,语气凌厉。22 不能抹去的回忆(上)昏暗微弱的灯光下,他的身子半陷在阴影里,越发显得修长挺拨,那眉眼离她太近,反到看不清楚。只感觉他好象很生气。气什么呢?她恍惚地看着他,有些不解。读书时,相遇后,他对她总是很温和,几次刻意的接送,他都处理得不给她任何心理压力。让所有不好理解的事,都合理合情化,一切不过是巧合,不需要深入了。她享受这种巧合,不愿把简单的事复杂化。过道灯是声控的,电梯门一打开,灯自动亮起,一分钟后,为了节能,灯会自动熄火。在她沉默中,灯灭了,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愤懑的呼吸带着热气拂在她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烟草的辛辣气息。她哭得太狠,只是化了淡妆,但也花了,象只偷吃了什么没把嘴抹干净的猫,睫毛怯怯地颤着。“是六年前的那个星期吗?你想抹掉,抹得一干二净?叶枫,既然你想抹掉,为什么该死的要回国,为什么要住进这幢公寓?”他松开她的手腕,双手扳住她的肩,急躁地摇晃着,没有一点怜惜。“我……”她咬唇,扶着墙壁,想站稳身子好好地和他说话。生气时的他让她觉得有一点害怕。“北京那么大,空着的公寓那么多,住到这里,不会是巧合。你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你是来寻找什么,还是在回忆什么?”做了几年的主播,在任何情况前,早已处变不惊。此刻,真的控制不住,仿佛一把紧绷的弦戛然崩溃。手指曲起,象要掐进她的肉里,不去想会不会把她弄疼,只要确定能抓紧她,她再也跑不掉就好。过道并没有完全黑暗,还有灯光从他的屋内泻出,她睁大眼,看到他眉宇间闪过痛楚与惶恐,她定在那里,心微微地疼了起来。“叶枫,即使你能把所有的回忆都抹掉,可是你能否认它从没有存在过吗?”他的眼神冷若寒冰。“我……”她呆呆地看着他,他抬起手,指尖温柔地触摸着眼睫的下方,那儿有醒目的泪痕,他一遍遍地抹,心疼至极。“你累不累?”她蓦地问道。他询问地挑了下眉。“我让你累吗?”她喃喃低语,象是在问他,又是在问自己,“爱一个人累吗?”他摇头,“爱没有累不累,只有值得不值得。因为你,让那份记忆,连同我自己都变得珍贵了……”他的气息突然凌乱起来,语音低不可闻,掌下的力道一变,她跌进了他的怀中,他的唇准确地吻住了她的。她一惊,慌乱地想躲开,他已经加深了这个等了六年之久的吻。满耳,都是他狂乱的心跳。她不自觉地揪住他的衬衣,指尖触到了他灼热的体温,轻叹一声,她缓缓地闭上了眼。昏暗中,象有一股强大的张力,将她推向了时光的另一岸,越来越远,却依然清晰可见。漫天的大雨,又密又粗,天空中的闪电,象火蛇一样,每一次跃闪过后,都有一声巨大的响雷。她最怕雷雨夜,小的时候,姥姥家隔壁有一个人就是被雷击死的,浑身乌黑,她看了以后,连续做了几夜的恶梦,从此,一响雷,就不敢一个人呆在屋内。今夜,心痛盖过了心头的恐惧,她在雷雨里走着,巴不得雷能把自己打死,那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要想。都说优秀的恋人会让对方患得患失,象坐一条没有指南针的船,不知能在哪个港口停泊。边城却从没有给她这样的感受,她笃定地认为不管什么样的风雨都不会改变他们的航向。现在才知自己有多幼稚。也许平时患得患失,一旦分开,心里面早有准备,也不至于这么疼。她的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看不清路,但脚上却象有眼睛,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终于走到了广院的门口。夜已经很深了,一幢幢教学楼淹没在大雨之中,白杨树被雨打得象上万只蚕在咬桑叶,沙沙作响。她停下脚步,突然失去了向前迈的勇气。此刻,边城应该把许曼曼送回宿舍了,她与许曼曼床挨床。她这幅凄惨的模样,落在别人的眼里,是要取得别人的同情,还是衬托别人的甜蜜?牙关紧咬,她扭头又往外走去。泪水和雨水还是不同的,泪很烫,一阵阵冲刷着已经麻木的脸颊,咽进口中,是咸涩的。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从后面过来,讶异地瞥了她一眼,失声惊呼道:“叶枫?”她拭了下眼睛,认出是夏奕阳。她不能掩饰自己的狼狈,也不愿解释自己的狼狈,隔着雨帘看他,肩一耸一耸地抽咽。他在大四上学期,考取了川大数学系的研究生,他离开学院已经有几月了,现在回来准备毕业论文。他不住在学院里,自己在外面另租了房子,为了恶补落下的课程。他侧身,替她挡着雨,默默看了她一会,说道:“我送你回宿舍。”她摇头的幅度太大,发丝上的水珠飞到了他的脸上。“那你想去哪里,我送你?要不要我给艾俐打个电话?”她又摇头,突然一声不吭地又往前走。他追上去,拉住她,感觉她的身子又冰又冷。她回过头,“不要管我。”她欲甩开他的手。他扣住,仰起头看着昏沉的天空,皱了皱眉,“那你到我那里住一晚,好吗?”这问话很不合适,可是这种时候,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她象是丧失了神智,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站在他面前。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不再挣扎了。他将她带回了自己的租处……一幅欲折迁的旧筒子楼。她不知道,湿透的衣裙让少女诱人的体态若隐若现。这样子的她,走在深夜的雨中,有多危险。三十多平米的空间,二十五瓦的照明,一台旧风扇,简陋的单人床,一个可以煮水又可以下面条的电锅。旁边有几幢大楼在建中,工程彻夜赶工,机器声不停,塔吊上的射灯照得四周亮如白昼。她很安静,他让她坐会,提了水壶去外面打水,想给她烧点水擦下身子。水笼头拧开时,他在想哪件T恤小点,可以让她暂时穿一下。回到屋,他呆住了。刚刚好端端地坐在椅上的她,突然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嘴里一遍遍地喊着:边城,我难受……他跑过去扶起她,她的身子烫如火炉一般,嘴唇干裂上翘。他疯了样背着她去附近的小诊所,医生说她淋了雨,有点发热,回去泡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发发汗就好了。那天,诊所里来了一批食物中毒的病人,连个床位都没有,他只得把她又背了回来。他烧了一大盆热水,把灯熄了,但塔吊上的灯光还是从窗户里射了进来,他只得闭上眼,紧紧咬着唇,平生第一次替一个女孩子宽衣解带。他告诉自己这属于君子所为,可是掌下如玉般润滑的肌肤还是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波。他替她擦了身子,洗了头发,换了衣服,煮了一大锅姜汤,喂她喝下。他的床上连枕头都没有,平时用几本书代替。他只得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折了折,叠在她头下。她睡得很沉,喜欢侧卧,睡梦中的她眉心蹙着,象有解不开的心结。他在她身边坐到天放亮,眼睛没舍得闭上一会。醒来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身上。她没有惊叫,也没有露出什么惊慌的神情,只是冲他感谢地一笑,开口说话时,声音是沙哑的。“几点了?”她看到天还是阴阴的,汗水将身上的T恤又浸湿了。她的衣服挂在绳子上,风扇对着吹,已经要差不多干了。“下午二点,你睡了很久。”他给她倒了杯水,拿了两粒药,扶她坐起。她嗅到他身上呛鼻的汗味,她低下眼帘,把药和水咽下肚子,身子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歪在床背上喘气。“饿不饿?”她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嘴唇都泛了白。“不饿。谢谢你!”她撑着下床,身子一摇晃,差点栽倒在地,幸好他抢上前托住。“先躺下吧!我给你做点面条,吃完,我送你去学院。你的手机响过几次,你先回电话。”他把包包拿给她,又把晾在绳子上的衣裙取下,自己转身去走廊上做面条。他对吃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但他知道她挑食,不止一次在餐厅听到边城冷着个脸从她碗里夹走她不吃的食物。他图方便买了几卷干面放着,在超市买作料时,看到茄子很新鲜,顺便也买了点回来。他把茄子切成丝,用油炒得脆熟,盛在碗里,然后下了面条,做成一碗盖交面。天好象还要下雨,又闷又热,一动又一身的汗。他去水池边洗了把脸,把面端给她。她换好衣服,坐在桌边吹电扇。他慌忙把电扇挪开,“你刚退热,现在吹风扇,热度还会上来,乖,吃饭!”口气不自觉地象哄孩子似的。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孩子。第一次看到她对着他露齿一笑,满嘴的钢牙,他就乐了。班上的同学,虽然表面上不会把人划成几等,但看到他时,那眼神总带着疏远,只有她,对他总是笑得那么热情、真诚。他们合作朗诵,在结尾的小节,他说:我不是岩石,也不是堤坝,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会的,会用我并不宽阔的肩膀,为你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他们站在讲台上,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却象没看到,眼里只有她闪闪晶亮的眼神。他觉得那不是在朗诵,而是他内心的表白,只是没人发觉。他也不愿意被人发觉,因为边城已经为她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面碗。她吃得极慢,仿佛面很难吞咽,吸了几根,鼻尖上就渗出了汗珠。“难吃得很?”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吃!六星级的。”她一脸认真地告诉他。他不禁莞尔。吃完面,又休息了一会,他送她回学院,自己也去图书馆找点资料。大四下学期,有些同学在实习,有些在赶毕业论文,想碰到很难。叶枫回到宿舍,艾俐不在,许曼曼趴在桌上写稿,边城坐在她的床边翻着一本杂志。她在门外愣了几秒,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边城站了起来,许曼曼抬头问道:“叶枫,你昨晚去哪了?我和艾俐急得一夜都没睡,打你手机你也不接。”她哦了一声,随手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扔进她的大布艺包里,扭身又出了宿舍。他们爱得自如,她却做不来坦荡,心冷俱灰。“叶枫!”边城追上来,拉住她。她冷冷地掰开他的手,不懂移情别恋的他为什么还能这样英气逼人?他应该一脸猥琐、狰狞。果真不能以貌取人。“你要去哪里?”他问。“同学之间需要这么关怀备至吗?”她平静地开口,接受他们从恋人到同学质的变化。“自己……多保重!”他想笑一下的,没成功。松开她的手,象慢镜头一样,缓缓转身。她闭了闭眼,折身下楼。平地里刮起一阵大风,雨点啪啪地打了下来,她从包包里拿出伞撑起,没有目的出了学院,转了一条街,看到有一辆卖花草的小货车在忙着把摊在地上的花盆往车上装。她站在那里看着。“看什么呢?”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没有动,“那个是什么?”她指着一个瓷白的花盆,里面栽着一株绿色的象仙人掌似的植物,不过茎是长长的,也没有刺。“那叫芦荟。”“真好看。”她走近前,蹲下身来看,“呃,这盆裂了条缝。”她叫道。货车的主人低头一看,咂了下嘴,“小姑娘,喜欢吗?”她点点头。“五块钱,等于白送,要不要?”她没有说话,旁边的人已经把钱递了过去。他捧起那盆芦荟,她替他撑着伞,两个人一同向附近的筒子楼走去。23 不能抹去的回忆(下)“我付一个月的房租,借住一个星期,可以吗?”她站在台阶下方,仰脸问比她高了两个台阶的他。“你知道,学院里现在环境很吵,我不能好好地写论文……我会很安静的,不会打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