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摇摇头:“刚才那电话进去,你不知道那边有多忙。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去。” 任遐迩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道:“你好像对小梁特别在意,刚才你说了结一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杨巡忙笑道:“你忘了,以前我不是与小梁合资的商场吗?后来她等钱用退出,她堂哥进来,可我跟宋总关系好,他们两个都还关心商场,看她堂哥乱搞他们心里不舒服,就是小梁撮合我和梁总李总两个谈判,把商场包给我经营。现在我又把商场包出去,我当然得跟小梁打个招呼,人不能没良心吧。” 任遐迩不信,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她见过梁思申,那是一直嚷嚷高档的杨逦无法比拟的,她不相信梁思申和杨巡之间有过什么,但相信杨巡一定对梁思申动过心思。她斜眼着杨巡想,她还任重道远。不过好在杨巡是事后才通知梁思申一声,而且是当着她的面打电话,可能他心里已经没多少鬼了。 不过想到这些,任遐迩心里不免酸酸的。 梁思申那么忙,是因为休假暂时告吹,她得抓紧时间做完一些手头的事,赶紧回美国一趟,把外公接来,还得把宋引也安顿好。她与外公通过电话,但外公坚持约在纽约见面。而去美国出差的虞山卿过去帮宋引办好转学手续,把人领走,她用一天时间过去虞家帮忙安顿下宋引,带宋引熟悉一下虞家,并购置宋引的生活用品,又单独教育宋引一些做人道理,然后就赶回纽约机场接上外公,连夜飞往香港,再转上海。计划中,她都没时间飞去迈阿密。而妈妈也不知道她飞美国这回事,她没在电话里告诉妈妈,就像她也没问爸爸究竟为什么病退。她没勇气。 机场见到外公与小王一起走出来,看到外公老态毕现,却不用人扶,自己一根拐杖对付得挺好,梁思申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温情来,上前拥抱外公。外公不自在,瘪着嘴避开脸去,奇道:“你干吗?入乡随俗也不用这样做作。” 梁思申忙收起冲动,恢复正常,道:“对不起,外公,连累你。” 外公拿眼角催睄睄她,道:“哎,到老到老,还被儿女赶得鸡飞狗跳,找个地方让我睡会儿觉。” “准备了,这边过去。” 外公当即挺直腰板,比之刚才走出出口时候还精神地跟着梁思申一起去。梁思申有些哭笑不得。 再一次陪伴外公从美国飞中国,外公显得更容易疲倦。想到外公一大把年纪却是因她的爸爸妈妈而来,又因她的爸爸妈妈而逃离,她心里内疚,暗自劝说自己以后别跟这老头子认真,让着他一些。但是她没把握,对付这个老头,她心里没底。但是外公又回到锦云里,却无形中让梁思申心里生出别样底气。好像,这老头子还是有些精神力量似的。连两只久违外公的黑拉布拉多犬都特别兴奋,围着迎来外公的车子打转。 筋疲力尽的外公从宋运辉的车子里走下来,看到好奇地走过来歪着头看他的可可,不禁笑了,累得皱成一团的脸顿时舒展开来。梁思申见此心里也高兴,那就行了。这老头子难伺候着呢,难得有人能让他开心。 宋季山夫妇见此就坚决要求回家,说既然孙子可可有人看着了,就得回家照顾儿子去了。宋运辉和梁思申都劝不住,再说也知道外公这么难弄,一山未必能容二虎,只能让二老跟着宋运辉回家去。 外公到锦云里后,竟然奇迹般地没什么时差困扰,睡得很是舒服。睡得好心情就好,他就给梁思申好脸色看了。没事时候又开始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不过这会子后面有可可跟着一起比划打搅了。外公老是怀疑会不会被可可打搅得走火入魔。 梁思申的心情好了好几天,不过后来随着工作繁忙又心浮气躁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颗心忽然突突地跳起来,脸上一下潮红,好像遇到什么危机似的。她感觉自己是在担心,担心她的爸爸。 她想替爸爸消除罪孽,只得按下厌恶梁凡打电话,提醒梁大注意最近东南亚经济局势的变化,但她只是字斟酌句地告诉梁大,根据她的经验,和她能接触到的材料及分析报告,形势非常严峻。但梁大估计政权移交之前香港不会有事,政权移交之后,香港也不会有事,因为中国政府肯定要把香港管理好,给澳门台湾做个样板,而且众所周知,香港的外汇储备非常充足,大家都等待看香港回归后由特区政府主持的首次地皮拍卖行情再定。 梁思申不想多说,看起来梁凡心里并非不清楚。她把这个电话与宋运辉一说,宋运辉却想到是不是该提醒雷东宝。雷东宝的雷霆而绝对是外向型的企业,与过去的关在国内竞争不再一样。但他估计自己的电话打过去很可能被雷东宝非常权威又非常无知地不当回事。他想到前不久刚找他议论过泰国那边事情的杨巡,想到杨巡好像从黑市买了一些美金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现在乐悠悠地回老家度假。正好让杨巡过去给雷东宝说说,面对面谈,不怕雷东宝不听。 于是杨巡钓鱼吃喝之余,暂别不知道怀没怀上的任遐迩再上小雷家。 雷霆今年所获的政府支持,比之去年略有减少,对此,有关人士解释说,政府不可能把所有支持都压在一家,去年扶起一个雷霆,今年就得侧重其他企业,希望雷霆更得依靠自我造血功能发展壮大。 雷东宝深信不疑,因为去年已经有人这么提醒他,可他当时不大信,觉得争取争取总能拿到政府支持的贷款,他今年就照旧快速上马基础工程。但后来陈平原不知从哪儿听来小道消息,说有人在传雷东宝和前小舅子宋运辉的关系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亲密,还有许多有此猜测引发的联想。陈平原提醒雷东宝,会不会是这种传言影响贷款。 但连陈平原自己都否认传言对贷款的影响。毕竟宋运辉不是这边领导的直系上级或者亲密战友,应该没那么大的影响力。陈平原与雷东宝讨论后认定,估计是政府看到前阶段时间的扶持出了成效,本着有饭大家吃的原则,不能总喂雷霆一家,所以关注点转移一些也有可能,再说又不是不给贷,只是稍微少了一些而已。 问题是雷霆今年发展所需的资金规划却比去年更上规模。而今外贷不足。自然得从自身挖掘潜力了。 考虑到做内贸虽然价格稍微好一点,可付款方面却是问题多多,最好的算是货到付款,很多则是压货一段时间才给付款,更有少许千年不赖万年不还的无赖客户,因此内贸需要的流动资金数量庞大,自己周转千难万险。外贸的利润虽薄,可有信用证提前打来,雷霆可以据此到银行全额贷款,不须占用流动资金。如今已经上马的工程急等钱用,那就只能牺牲内贸打那信用证的注意了。 但红伟提醒雷东宝,内贸的那些老客户是多年交情浇灌出来的,如果雷霆多做外贸少做内贸,那些客户势必投向其他工厂怀抱,部分正好落入正扩张的省电缆手中。雷东宝心想也是,虽然很多小客户是有奶便是娘,但有几个国营大客户却是他们千辛万苦上下打点后一路合作至今的,这些人如果脱钩,那损失大了。他让红伟在操作上斟酌着办,那些效益好付款及时的企业还是供着,其他反正以后只要雷霆有奶就能唤来。 如此操作下来,雷霆的工程进度照旧,非高层都不会知道财务方面曾经出了一些状况。 但是雷东宝却从正明那儿了解到一个意外消息,项东竟然与一家类似铜企有所接触。雷东宝不是太相信正明的告状。雷东宝也观察了项东几天,没看出异常,项东照旧生产工程一手抓,非常忙碌。他就把这事存在心里,不去提起,照旧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相信他提供给项东的各方面条件一流,很少有其他企业能比他提供得更多。 倒是杨巡的来访让雷东宝有些意外,那小子从来就是无利不早起的,今天怎么会有时间什么闲聊来。而且那小子约的是早上八点的上班时间,赶什么热狗屎。 其实杨巡来那么早是有目的的,对于那些他很难硬顶的老大,为了他的生儿育女大计,不得不早到早办事,办完事脚底抹油快溜,省得被逼上饭桌,那时候推烟推酒就麻烦了。尤其是雷东宝这样的老大,他知道他若敢上了桌后不喝酒,雷东宝定会把他五花大绑了硬灌。 雷东宝见杨巡进门,一个招呼后先站起来往楼下看,一看就道:“还开着你那小破车?” 杨巡笑道:“书记太关心我了。不过这回书记不对,我今天开的是小新车。我老婆的捷达。” “一样,还是小破车。瞧你小气的,取个大学生老婆,连辆好点车子都不给买。坐,自己倒水。” 杨巡坐下,但没倒水,还是笑眯眯地道:“书记,你猜是谁让我来的?” 雷东宝舒舒服服地躺老板椅上,一猜就猜到是谁让杨巡来,但不肯说:“你结婚半年多了吧,儿子呢?” 杨巡只得顺着雷东宝的话题,依然笑道:“哪那么快,怀胎还要是一个月呢。书记,最近新闻看了没,中央电视台总在报泰国菲律宾的事,那边现在国家都管不住自己的汇率,给投机商逼着往下跌呢。” 雷东宝奇道:“我看啊,可这关你什么事,难道你想去泰国开商店?” 杨巡笑道:“我哪来的钱,换辆车都不够。书记,我是替宋总传话,他跟我说最近东南亚金融形势波动得厉害,而且还不止东南亚,日本、韩国年初就开始把他们的货币一点点贬值了,宋总担心说情况要是发展下去,肯定会影响我们国家的出口形势,让你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雷东宝直直看着杨巡,心里猜度,为什么宋运辉自己不跟他说,却让杨巡来说。杨巡既然跟他来说这种高来高去的事情,必然需要宋运辉花上不少时间调教,要不然这种小子哪儿说得出那么有见识额话。宋运辉肯花那么多时间教杨巡,却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打电话?宋运辉又似乎是关心他,向他提供咨询,又不肯与他接触,究竟是什么意思?雷东宝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也没好好领会杨巡的话。等杨巡说完,才问一句:“我怎么做准备?” 杨巡被雷东宝的问题问得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心说他都说得够简单了,雷东宝怎么还听不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杨巡根据他最近跟着任遐迩看到的新闻,耐心地解释道:“说是一方面调整出口产品结构,另一方面调整内、外销比率。像宋总最近就在从调整出口产品结构入手,听说投入到研究中心的钱非常多,宋总自己也是一半时间在研究中心坐镇。” 雷东宝眼珠一转,问:“他们研究中心不能打电话?” 杨巡闻言一愣,不知道雷东宝为啥问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忽然回过神来,才想到雷东宝的问题其实与他接到宋运辉电话时候的想法一样,他也好奇,这点子事一个电话不用十五分钟可以解决的,宋运辉为什么叫他特意跑一趟小雷家。难道是这两人现在有矛盾,他今天给成了最尴尬的中间传话人? 杨巡有心把自己的夹板芯身份变为良好媒介,积极向雷东宝解释他最近对时事有多关心,又正好因为工作告一段落在老家度假,才来好心向雷东宝传话。可是雷东宝心里先入为主,对杨巡本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滑头滑脑的小杨倒爷上,因此对杨巡的解释并不采信。两人话不投机,杨巡只得起身告辞。 虽然有正明将杨巡送上车,可杨巡为雷东宝如此慢待自己心生不快。他不由得想到宋运辉不自己打电话给雷东宝,难道也是不喜欢雷东宝现在的为人?雷东宝对宋运辉也不客气?那不是自毁江山吗?杨巡心说,即使在小雷家占山为王,也不用这么嚣张吧,小雷家才多大。 雷东宝其实只是心烦宋运辉的态度,不知道宋运辉这么不三不四地来一下算什么意思,反而让杨巡那小子看好戏。他不免立刻想到陈平原带给他某些有关他和宋运辉关系疏远的传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宋运辉首先在表现疏远,比如今天。那说明上回杨巡婚礼上两人不坐一起,也是宋运辉有意为之。好吧,那次其实也知道宋运辉因与他前一晚话不投机而生气,可今天还这样不三不四,那也太小气了。雷东宝因此很生气。 但雷东宝一边不满着宋运辉的态度,一边却是认真回顾杨巡刚才带来的话,没大事的话宋运辉肯定不会这么费劲地要杨巡把消息带到,那说明杨巡带来的肯定是大事。想那传话,就是减少出口和提高产品档次两点。可他现在减少出口就等于减少信用证,减少信用证就等于自绝资金来路。提高产品档次倒是年前项东跟他提起过的事,可远水不解近渴。他想到,杨巡提起那些事还只发生在泰国,才传染到菲律宾,都还在那些没有生意接触的小国打转呢,那么遥远,或许他不急,拖过半年,等目前已经上马的工程完工了再说。他这边的工程停不得,停下就等于把原先投入的那么多钱压在废墟里。那么多的钱如果是自有资金倒也罢了,那都是贷款,压着不动每天还得生出大量贷款利息,那利息靠现有产能的利润没法对付。因此他还得依靠外贸换信用证一阵子,争取工程尽早完工,尽早投产,尽早还贷。宋运辉叫杨巡传来的话他现在没法照做。最先的时候是他规划工程,可等到工程上马,是工程推着他和进度一起走,谁也无法停止。 心情不佳,他便去工地巡视,晒出一身油汗,人才稍微轻松。绕到正安装的车间,正好见项东在现场与工程人员谈话。他才想进去看看,却见正明匆匆赶来。他止步问正明:“谁找我?” 正明将手中安全帽递给雷东宝,笑道:“听说书记来工地,赶紧过来陪着。书记,不戴安全帽可危险。” 雷东宝接了安全帽戴上,埋怨道:“这帽子谁弄得?这么个小东西,都只能顶头上,戴都戴不进去。你真没事?” 正明轻笑道:“那俩笔杆子又过来了,这个时间来还不是想吃中午饭嘛?反正书记他也是要吃中饭的,不如一起坐坐。” “又是他们,有完没完,每次都把我写成什么。”雷东宝虽然嘴上“抱怨”,脸上却笑出来,因那两个笔杆子与他关系很好,多次一起吃饭,为他写宣传文章。难得是这两个人说话风趣,每次吃饭都是享受。当然雷东宝给他们的礼物也是不菲。他看看车间深处的项东,又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就打了回头。正明忙在后面跟上,不过忍不住回头也冷冷看看项东,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截废钢管,一脚滑了出去,幸好扯住雷东宝的袖子才没摔倒。倒是被雷东宝取笑了几句。 杨巡和任遐迩如愿以偿,他们在老家没几天竟真怀上了一颗豆芽。杨巡每天都猜是男是女,却又说男女都好,只要是自己生的。加上老三出国几年后终于来电话说找到工作,近期回家一趟,杨巡这几天欢天喜地的,还想去老三美国飞来的第一站香港接机,可惜政权交流临近,他没拿到签证。 梁思申最近倒是经常出入香港,与同事密切关注东南亚一带发生的风暴。 七月一日,香港顺利回归。 七月二日,泰国央行被迫推翻前两天泰国首相有关泰铢不会贬值的讲话,宣布放弃泰铢与美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实行浮动汇率制。 多少人从电视里看到被香港回归新闻压缩得国际新闻栏目里的这条消息,但绝大多数人并没给予太多关注。杨巡和任遐迩从新闻联播上看到这一新闻,更多的也是隔岸观火。 没几天,菲律宾比索也告失守。 与此同时,马来西亚队和印度尼西亚的金融市场开始步泰国、菲律宾的后尘,陷入腥风血雨。接着是经济状况良好的新加坡也未幸免。众人都猜疑下一站会是香港。 梁思申忧心忡忡,挂牵梁凡那边会不会出事,她心里隐隐感觉,梁凡若出事,必然牵出她已经退休在美国养老的爸爸。八月的时候,炒家果然没放过香港,大举来袭,但被港府击退。金融界人士都在问一个问题,炒家对香港就此罢休吗?若再有炒作,大陆政府会否出手?谁都知道大陆和香港的外汇储备相加是个天量,可谁都看到了“四小龙”在炒家手底下纷纷溃败,束手就擒。因此谁都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但是梁思申却看到一条令她惊异万分的消息,八月二十七日,香港回归后首次进行的土地拍卖创出新高。小甜甜龚如心旗下的华懋集团以55.5亿元击败李嘉诚的长实,投得底价仅3600万元的浅水湾豪宅地。梁思申非常相信,这一天,梁凡肯定人在香港,而且肯定是第一时间获知回归第一拍的消息,梁凡早跟她说过,他就盯着这一拍。至此,梁思申觉得都不用再梁凡通话,通话是自取其辱。土地拍卖价这个最敏感的风向标,已经明明白白指向香港社会对回归后市场繁荣的信心。梁思申知道自己松了一口长气。 结果,九月十五日,恒基地产以56亿低价,刷新前不久刚创造的地王记录。 连外公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得不感慨中国大陆自改革开放以来取得太多出人意料的成就。 可是,回归才不过几天,香港经济真被大陆神奇化了吗?梁思申不信,她更相信市场。 不过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和紧张,以及对世界金融市场的全神贯注,还有外公的回归,让梁思申心里的积郁没机会抬头。她又恢复忙碌并快乐的日子。 锦云里桂花飘香时节,外公有老友惠然到访。梁思申见是休息日,就自己开车带着外公去机场接老友夫妇,正好戴娇凤带着一大捧桂花来锦云里,她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也笑嘻嘻地跟上去了机场,又坐后面一辆车跟到宾馆,到宾馆时候,戴娇凤已经与外公老友儿子聊得挺好。但梁思申陪同登记的时候,却意外看到接待台后面那个笑容可掬的女孩竟是杨逦。她想阻止戴娇凤过来,可已经来不及,戴娇凤看到杨逦愣住。 杨逦也见到戴娇凤,但她正工作,又是本就不怎么在意戴娇凤,不过睨了一眼便不理会。戴娇凤却是花容失色,令得其他人都以为杨逦是戴娇凤的情敌。旁边梁思申心说,看起来戴娇凤对那段往事非常在意。戴娇凤后来都没怎么说话,送老友上去电梯,她就与梁思申单独告别一下,怏怏而去,梁思申想送她回都被谢绝。 外公见此不解,告别老友出来问外孙女这是怎么回事。梁思申就把杨巡结婚期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外公走到大堂时候就忍不住特地拐去接待台,看了出来道:“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儿女,儿子杨巡那样,女儿也是十足小家子气,看人的眼神不正。戴小姐好性格,幸好早早没跟杨巡一起,否则让欺负死,落不下好。” 外公拿梁思申手机拨老友房间,说了杨逦的工号,要老友想方设法投诉杨逦。 梁思申在一边听着心说杨逦惨了,外公和那老友都是久经世界各处好宾馆的油子,他们想搞杨逦,杨逦还有几条命?外公打完电话道:“你以为爹娘的债不算到小孩子头上,算谁头上去?” 梁思申被爹娘债孩子还的话弄得又心烦意乱。最近她爸妈有电话来,她都是不大敢接,怕听到什么,总是三言两语打发。 回到锦云里,却见到宋运辉在。她扶着外公出车子,嘴里早奇道:“你不是说有谁去你那儿考察?” “完事了,正好一起乘飞机到上海,送到上海,够意思吧。可可刚才喊我小宋,那儿学来的?” 梁思申捂着嘴笑,“可可,带爸爸看小宋去。” 宋运辉惊讶,可早被怀里的儿子扯着头发往屋子方向去。外公感慨:“小辉这几年变得快,跟那张照片上面的人完全不一样了。看那张照片,叫他小宋是理所当然,现在看着他,没几个人敢不叫他小宋,他再年轻也只有我们几个家里人倚老卖老叫他个小辉。做人乏味许多。” “谁说的,不是挺好的吗?” “跟你当然挺好,跟别人你看看?他看得上的,话不投机时就沉默,拿那么双眼睛看着你,让你没好意思再说。他看不上的,话不投机时侯也是沉默,看都不看你。你还好,你要是哪天不还好了,等着吃苦头。” “不会,我们不一样。” “你们当然不一样,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下。哪个傻女人都是听男人几句好话以为自己独一无二的。” 梁思申只得拿眼睛白外公两眼,进去里面吩咐小王搬椅子和乌龙茶出去院子,她只好再次打退堂鼓,没法继续孝敬外公。里面可可与宋运辉正对着相框里宋运辉那张嘴上长燎泡的照片笑,她走过去也跟着开心。 待得可可闲不住跑出去玩了,宋运辉才问:“你还没主动跟你爸妈打电话?这样也不是办法。” 梁思申腮帮子鼓鼓,一脸黯然道:“梁大又打电话给我,炫耀前不久才刚转手一套房子,净赚30%。” 宋运辉笑着打诨:“原来你生气你铁口不灵。” “谁生气那个啦,我又没存心咒他们房子压在手里。” “我不看好。近期我接触的国外客户已经有动摇倾向,我不看好香港经济能一花独放,香港是个深度依赖贸易的地域。不过经济有个惯性,现象没那么快呈现,梁大不用太早翘尾巴。” 梁思申叹息:“我还宁愿他翘尾巴,我总安心他哪天不翘尾巴哪天暴露什么事。” 宋运辉考虑之下,还是道:“你妈妈来电跟我抱怨。他们很寂寞,可你总是说忙,一个电话说不上三分钟。再说现在住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电视只能看懂翡翠台,他们更闷得没处散心。你妈妈说起来一直哭,你妈妈还说你爸爸情绪很低落,她很担心你爸爸。” 梁思申听着垂泪:“可是……爸爸说了什么没有?” 宋运辉摇头,“都是你妈妈说电话。” “我也是,都是妈妈说电话,可过去他们都是两人一起说。我很怕,我真怕爸爸忽然拿起电话,又斥责我怀疑他。我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他说真话,又怕他说假话,全怕,我都不敢多说电话,怕他们说到什么上去。” “我昨天听着你妈妈的电话也想落泪。”宋运辉也很替梁思申为难,只有纸巾伺候。他知道梁思申理智上早已认定她爸爸有问题,可是父女亲情,让她至今无法彻底承认事实。他理解她的害怕,她最怕她爸爸冲她一再否认真相,可她更怕她爸爸忽然又承认真相。她是那么遵循职业操守,严谨得给他开一丝后门都不肯,她一向为自己的高标准骄傲。而那坚定的操守,却又来自她良好的家教,她原是多么骄傲于她优秀的爸爸妈妈,现在又让她如何面对可能的真相。宋运辉也宁愿梁思申一直做鸵鸟,也好过由慈父击碎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信任。 外公却让小王进来喊:“王先生请两位挑桂花去。” 宋运辉往窗外看一眼,道:“我们有些事,不去。” 小王转回身,可可却扭着屁股爬上台阶门槛,来找爸爸妈妈。宋运辉忙迎过去管住可可,可可却是径直走到妈妈面前:“妈妈,哭哭。”一边说着一边要爬上妈妈膝头,帮妈妈擦泪。梁思申忙抱起可可,可可的手顺势软软地抹上她的脸。她一时心有所感,流泪更甚。 可可被妈妈的哭吓坏了,见一双手总是抹不完眼泪,他小嘴一瘪,也开始抽泣。弄得梁思申立刻没了哭的心思,与丈夫一起哄儿子。总算度过一次困扰。 看到可可现在活泼地横冲直撞,宋运辉总担心锦云里那么多硬木家具磕坏他儿子,趁周末有闲,拿布条将桌椅的腿脚都细细包上软垫。连外公都哭笑不得。说可可最近对小树摇摇欲试,要不要给小树装上扶手便于攀爬?宋运辉还真考虑上了。 雷东宝终于感受到资金额困扰。小三提醒他入不敷出,他让红伟出差回来就过来谈话。 谈话的时候,雷东宝手里捏着小三给他的报表,紧皱眉头,“这个月出口订单比上月少,真是让小辉说中?” 红伟揉了揉疲倦的脸,道:“我们集团一个月的表现还不能算,他们外贸说,他们有些生意遇到老外拖着观望的现象。不过还看不出进一步的动向。” 雷东宝想了想,道:“老外什么时候开始观望,什么原因观望,你弄清楚没?” 红伟摇头,“没问那么清楚,应该是近期的事。要不要再问一下宋总,他们也做外贸的,再说他们早已开始关注。” 雷东宝心虚,却反而批评道:“你这懒汉,做人有点志气嘛,你现在是这么大公司老总,你工作要自己做,脑筋要自己动,不能总靠在别人身上偷懒耍滑。这样吧,你安排外贸的跟我吃饭,我们一起问问。你先睡一觉去,看你眼皮都睁不开了。” 红伟笑道:“昨晚跟他们搓麻将一直搓到上火车。哎,现在不敢睡,我还是自己过去一下进出口公司,问问他们出口到底怎么样。我们的出口要是受影响,得影响全局呢。” 雷东宝只有比红伟更关心全局,“你先谈谈,谈的东西先跟我通个气,晚上一定约吃饭,我自己再问清楚。” 红伟走后,雷东宝立即致电项东,问他有没有办法调整在建工程进度,改齐头并进的大兵团作战,为各个击破,以便完工一个投产一个,投产一个产出一个,这样负担较小。雷东宝打这个电话,可谓是厚着脸皮。因为去年规划这个大工程的时候,项东谨慎,建议按照产品工艺流程,先建下游项目,再以下游项目的产出和需求支持中、上游项目。项东说这样的话虽然工期会较长,但是稳扎稳打。雷东宝当时不以为然,那规模,太温吞,何来令人耳目一新的国际化。而现在,雷东宝看到工程资金链面临的隐隐危机,他无法不想到项东过去的提议。 项东在电话那端却严肃地道:“书记,现在收缩阵线已经没用了,不会降低任何费用。首先我们已经订了全部的设备,即使我们不安装,设备还是得依照合同运来,我们得执行合同支付设备款;其次,安装公司已经进场那么多天,忽然要他们一半以上的人员和设备撤离,我们未必付得起那退场费,也等于浪费前期高额进场费;然后,我们已经养熟一半的工人现在没法遣散,遣散的话一方面是对过去已经付出的培训的浪费,同时遣散工人对士气打击较大,我们还得照旧养着,因此人力成本也没法降。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雷东宝皱眉沉默良久,时间长得对方项东都以为断线,“喂”了好几声。“小项,你先别说那么满,你今天别忙,给我关小屋子里好好想半天,怎么把最近每天的支出降低一半。” 项东道:“行。不过书记,还有电缆方面的新工程也在上。我建议是不是开会讨论一下。” 雷东宝皱眉,道:“好,明天上午八点半,集团总部开会。” 雷东宝很想下午就开会决定,可是他还没接触外贸人员,摸清出口订单本月比上月少的确切原因,现在这个会不能开。雷东宝一只胖手一直按在电话机上,他其实从拿到报表开始,就很想打宋运辉的电话。刚才批红伟不动脑筋总想找宋运辉求助的话,其实一半是说给他自己听,逼自己不要没骨气,不要涎着脸又找上宋运辉的门。做人得争气,宋运辉明显疏远他,他是宋运辉的大哥,不是小弟,没有他找回去的理儿。 他按在电话机上的手慢慢抬了会儿,又沉沉落下,如此再三,始终没打出那个给宋运辉的电话。他想再看看,起码落个心中有数,别找上门去讨人取笑。 红伟下午就传递给雷东宝各处拜访寻来的消息,并不乐观,除了外商对从哪国采购举棋不定之外,进口公司还说那些已经遭到冲击的国家原先下的订单基本告吹,有些对方单位都已消失。没告吹的这边又担心他们的支付能力。红伟总算以餐叙名义邀来四个出口业务比较多的外贸经理,但大家都说没心思吃饭,最好是找个清静包厢方便说话。 雷东宝听着急了,立刻要小三清查雷霆的每一份出口合同,要求每份合同全部电话或传真落实合同另一方的情况。首先必须确保手上的合同万无一失。 反馈还没回来,雷东宝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他心里记得很清楚,他手下电缆厂的出口订单大多来自亚洲国家。杨巡不是说亚洲国家是重灾区吗?红伟不是也说那些进出口公司出现变故的合同大多来自亚洲国家吗?雷东宝额头冒出黄豆般的汗珠,他焦躁地想,可别让他手下的公司中奖。 小三非常能体贴雷东宝的心情,因此每查证一份依然有效的合同,他就一个电话赶紧报喜一下。但是他不敢向雷东宝报告可能有危险的合同。红伟看不过去,不许小三报喜不报忧。红伟和雷东宝是开裆裤交情,到底是胆子大一些,他好好坏坏全说,让雷东宝心里有数。这时候红伟觉得平时把他也伺候得挺周到的小三这小子真像奸臣。 眼看到吃晚饭的时间,红伟不得不丢下手头事情先走。他不由自主地拨了个电话给项东,自作主张地希望项东放下手头工作,抽时间过来一起吃顿饭。他在正明和项东之间,本能地选择了项东,他认定项东应该更能从饭桌上听出动向。但是项东在听他解释原因后,却说现在正有重要设备吊装,实在走不开。红伟无奈,只好要正明赶去饭店。 饭店包厢八个人,四个分别来自不同进出口公司,四个来自雷霆集团,其中一个是雷东宝额专属司机。大家就当前形势对出口的影响讨论再三,都觉得形势非常不容乐观。到七点时候,大家几乎是一致要求小姐把包厢里本来拿来给食客即兴唱歌用的电视机换到中央台,大家难得专心地关注新闻联播。虽然他们关注的内容在三十分钟时间里才占了一小会儿。 越讨论,雷东宝心里越寒,话越少。大伙儿也心里不舒服,吃完饭谁都没提余兴节目,各自散去。雷东宝站在车边对红伟、正明道:“都回家好好想想,明天开会拿点主意出来。” 正明道:“项总刚才要是也在就好了,不会明天开会一上来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时间等不起。吃饭前我打电话让项总来,他说没空。” 红伟睨正明一眼,没说,不想得罪同村人,可也不愿落井下石。雷东宝听了也没说,但心里不快,他想到很多,比如过去项东一再劝他谨慎扩大规模,又一再告诫不要完全依靠外贸,还提出必须抓紧产品更新换代以应对市场风云,而今似乎都被项东说中了,可今天对于他缩减工程规模的要求,项东却又说不可行了。项东今晚拒绝正明的晚饭邀请,是不是与这些事有关?雷东宝不免疑神疑鬼,更想到项东曾经与其他同类厂老板私下见面的事情。 回到家里,难得见到还没睡觉的宝宝。可雷东宝心不在焉,对于胖乎乎的宝宝掷上来的乒乓球懒得接招,坐在沙发上喝闷水。直到一只乒乓球掷上他的水杯,发出一声脆响,母子一起大笑,连在屋里做功课的韦春红儿子小宝也跑出来看,雷东宝放下水杯。韦春红让儿子继续回去做作业,她顺手带上那间书房门,轻声问雷东宝:“什么事不舒心?” “资金可能出问题,而且问题不小。我们手头多少钱?” 韦春红装傻:“前天刚收到一笔租金,还没用出去,我留下一千块,其他可以都拿走。” 雷东宝才不吃韦春红那套,道;“我们所有家财折价多少?” 韦春红只得道:“我的折价多少,你管不着。你的,扣去给那狐狸精的,加起来一百多万,我都替你买了街面房。干什么,你想拿自己的钱补贴村里?你应该从雷霆拿的奖金,还跟大家的一起扣着没发呢。” “你嚷嚷什么,我就那么想想。明天先开会,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如果不行也先找关系要贷款。要后面问题真严重了,还得动员几个钱多的掏出来支援。我总得带头。” 韦春红道:“你愿意,别人还不愿意呢。再说了,你那一百多万,其中三十几万还压在买了一直造不好的高楼里,你拿不出多少,你的钱对你雷霆来说只是些毛毛雨,还是想办法贷款吧。” 雷东宝“啧”了一声,“加上你的。等渡过这个难关,我加倍还你。” 韦春红扭头走开,“不要。别人抢都抢不到的街面房,我卖掉干什么?不用两年那些街面房价钱准翻倍,还翻得不看任何人眼色。你别提什么加倍还,老夫老妻的,我没好意思挣你的钱。” 雷东宝脸色非常不快,冷冷道:“担心我还不起?算了。”他起身进去卫生间洗澡,紧张一天,出了一身臭汗。 宝宝被雷东宝惊得扑进韦春红怀里。韦春红心不在焉地安抚着宝宝,两眼则是看着卫生间的门若有所思。不,不管雷东宝肯给她多少,她的钱,她得自己管着。她又不是管不来的笨蛋。 一会儿雷东宝出来,见韦春红抱着宝宝晃来晃去,就道:“宝宝怎么还不睡?” 韦春红正出神着,闻言惊起,道:“差点忘了时间。东宝,你那儿资金真那么紧张?” 雷东宝没好气地道:“雷霆要是出大问题,我要是再坐牢,你想怎么办?” “什么话,触一次霉头还不够?”韦春红抱着眼睛半开半闭的宝宝进去卧室。心里却不禁想到,如果雷东宝再来一次牢狱之灾……她才想到一半,就“呸呸”起来,怪两人都是乌鸦嘴。“那么大雷霆,现在想倒也没那么容易呢。” 雷东宝却道:“倒?太容易了。越大倒得越狠。你没见宝宝摔跤,一骨碌就起来,我们倒是摔一跤试试?” 韦春红轻道:“别胡说,你们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你们现在那么多人,那么大产值,倒了那么多人失业怎么办?那么多贷款还不了怎么办?政府这回才不会跟过去一样看着你们倒不管。” 雷东宝心头一亮,也是啊,现在的雷霆已经不光是小雷家村的雷霆,现在雷霆的影响力已经扩大到涉及参股的镇政府,扩大到需要他们的产值奔百强县的县政府,还有市政府。现在谁敢眼看着雷霆倒下啊,最起码的,雷霆关系到那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呢。还有银行,他现在要告诉银行的是,来,帮我渡过难关,否则我还不出钱,大家一起死。 这么一想,雷东宝心情好了许多,即使后面红伟又来电话,告诉他电缆厂的两单外贸订单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无望,他还是能够安心睡个大觉。第二天早上开会,红伟、正明、小三,甚至项东的脸色都不大好,雷东宝却依然精神抖擞,而且反常地早到一步。因此正明进门就笑道:“看到书记坐镇,我就跟吃了颗定心丸一样。”以往红伟听了会觉得肉麻,今天看着雷东宝镇定如昔,倒真是与正明一样如吃下定心丸。 项东坐下就主动开口:“书记,昨天二号工地主机吊装基本上是一次定位。安装公司的那个吊装工是个老鬼,晚上光线不好,只用两只小太阳照着,他照样找准位置,一次成功。看起来进度可以因此加快一些。” 原来昨天项东没来一起吃饭是这个原因。雷东宝因此又舒心了一些。会议开始,雷东宝让正明将昨晚讨论的情况先说明一下。等正明说完,他才道:“看起来雷霆要准备过紧日子,而且也不知道紧张到哪天才完,你们都发表一下意见,看有什么解决办法。有个前提,一定要把工程进行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小项你把你昨天的话再说一遍。” 项东无奈,只好把昨天跟雷东宝说的工程无法停顿或无法收窄战线的话重复一遍。 但项东话音刚落,正明就道:“我有一些意见跟项总探讨一下。设备款的问题,实在不行就拖着暂时不付嘛,我们过去的登峰曾经靠这种办法渡过一次次的难关,现在难关当头,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项东当然反驳道:“这么做是短期效应。比如说我们至今没法从两家铜矿进货,我们的人上门就给赶出来,对方说是过去吃我们苦头太多。所以我们不得不舍近求远到别处进货,影响成本。” 正明反唇相讥道:“现在不是得罪一家就吃不上饭的日子,现在东山不亮西山亮,这家不供那家供,断不了顿,跟过去物资局卡你一下就死完全不一样。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摆在眼前的大困难,必须采取非常措施。你想做长远,你也得留条命拖到长远,项总你说对不对?这种事项总可能接触不多,我们小雷家人经历得多了,没什么大不了。” 雷东宝听了点头,他昨天听到项东的话,也是与正明一样想法。但项东道:“我们按照合同都是有付款期限的,过期不付,后续设备他们肯定不发。” 正明见雷东宝点头,忙再接再厉道:“看催货的怎么说话。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职工问题,我们可以把三台设备的安装人员集中到一台,只要安排得当,正好集中火力打歼灭战。” 项东冷笑一声:“安装人员的培训都是针对特定机组,放到别的机组安装,做个基础工打个下手倒是可以,做主力可不行。雷副总的这个提议以及前面拖欠不付的提议,恕我能力不够,做不到。” 其他人都听得出正明的步步紧逼,却都想不到项东否定得干脆,其他人都不说,红伟也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头也不抬。雷东宝想做个裁决,可一边是他倚重的技术能力项东,一边则是有应急对策的正明,他得思考如何进行一个折中。 但这时正明抢着又道:“既然是改变计划,肯定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牺牲,比如几家安装公司的进场离场问题,我们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少许让步。没办法,牺牲小节为大局嘛。当然,改变进度是一个几乎需要推翻过去布局、全盘重来的辛苦事,但凡是只要有心,只要心在小雷家,人在小雷家,没什么做不到的。” 项东听到这儿,脸色剧变,他不看正明,对雷东宝道:“书记,对于这种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唯心提议,恕我能力有限,不能无限跟进雷副总的超前思想。但我提请书记注意,工程安装必须以科学、严谨的态度,积极稳妥地推进,决不能一哄而上追求不切实际的时间效益,等投产运行时候事故频发,甚至爆炸出人命,那就来不及了。” 正明闻言也脸色剧变,当年铜厂爆发,他的脸上还留着明显疤痕。他将杯子一顿,正想开口,雷东宝大喝一声:“都闭嘴,让你们想办法,不是让你们吵架。继续发言,红伟。” 红伟当即放下描画半天的笔,抬头发言,但他就事论事,只讲与自己一块工作相关的问题,坚决不涉及其他,讲完就闭嘴。他不是雷霆正式员工,理所当然不说。但在场的人也几乎与红伟差不多的态度。只有电缆厂的人因为也涉及到基建工程,不敢再说一句与刚才项东正明争论相关的话,只一个劲表态争取加班加点提前完成安装。 雷东宝听半天找不到一句有用的,心里感叹小雷家每遇大事情,总是绝无例外的只有他一个人来拿主意。他不想再听下去,草草结束会议,留项东谈话。他让项东不要多心,整个雷霆谁都没拿项东当外人。然后他要求项东回去再想想,真到资金严重紧张时候,是不是可以考虑做做小人做做无赖,首先考虑雷霆自己的存活问题。 项东领命而去,雷东宝却头痛。他心知以项东这样一个行事正规的人,让项东做小人做无赖拖延账款不付或者别的,那是为难项东。项东不是不肯做,而是做不到,他没那么花言巧语的无赖厚脸皮。还真是只有正明这个经历过起落的人才做得到。他昨天还想着让正明协助处理那些设备厂家,可是今天开会两人当场冲突,那往后两人还如何配合?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压压正明,让正明老老实实配合项东。目前在小雷家,没人能取代项东。雷东宝想,要不在电缆项目上先开始动用正明的办法,在现实表明可行的前提下,再要求项东照做。 他把正明叫来,要正明到电缆厂蹲点,正明衔命而去,非常踊跃,当然很有好好做出来要项东好看的意思。 而雷东宝找到陈平原会商,陈平原基本同意雷东宝以贷款绑架银行的想法,让雷东宝先人一步,从银行和政府机关两方面着手,开始密集筹款工作。 可是,小钱容易,大钱太难。 杨巡最近在种种项目之间举棋不定,最只要的是没看到有让他眼前一亮的项目出现。再说他根据任遐迩从网上找来的资料分析,认为国内经济很可能会遇到一些波折。他找宋运辉商量,也找申宝田等企业界人士商量,还找其他机关人员讨教。尤其是申宝田那一块,因为出口做得不少,已经面临种种问题,整个公司的支出,包括申宝田本人的消费,都开始缩减。一叶知秋,种种线索都印证他和任遐迩的分析比较正确。因此杨巡更举棋不定,这回愁的不是找什么项目的问题,而是愁要不要上大项目的问题。怕万一世道不景气,大项目上得去却盘不活,砸手上了。 因此杨巡无聊得发疯,在家跟任遐迩抢育儿书看。反而还是任遐迩比他忙,任遐迩现在管着他所有产业的财务。 中秋时候任遐迩托毛毛给杨逦捎去一盒月饼,一套白玉般的金边骨瓷英式茶具,一瓶绿葫芦薄荷酒。杨逦收到挺喜欢,打电话赞美任遐迩眼光不错,说她用骨瓷茶具泡立顿红茶,月饼放在雪白茶碟上,顿时有了英式下午茶的感觉。任遐迩不过是因为正好有人宋杨巡三套茶具,她一套自己留下,一套给了杨速,一套就顺便和月饼薄荷酒一起给了杨逦,却没想到被杨逦用别出别样风味,当即在电话里笑嘻嘻表明,她与杨逦英雄所见略同。于是杨逦很喜欢,还说准备去找些小银匙来相配。一来二去,姑嫂两个话就比较多。 杨逦工作上受了气,当然也一个电话打到任遐迩手机上,要任遐迩打过去,说有苦要诉。任遐迩如今是杨家兄弟之间额桥梁,当然有求必应,一分钟不拖地打电话给杨逦。时值夜晚八点,杨巡坐一边捏着分机旁听。 杨逦开门见山道:“小任,我真是气死了,怎么有人做事这么无耻。你知道戴娇凤吗?是大哥最初的女朋友……” 杨巡当即不顾他在偷听,插嘴道:“不要胡说,关我什么事?” 杨逦怒道:“怎么不关你事,要不是你,戴娇凤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干嘛净来我们宾馆生事,没事总让人投诉我。我这个月的奖金都被她搅黄了,要不是她沉不住气出来现身一下,我还以为最近撞煞呢。你自己好汉做事好汉当,戴娇凤的事你一定要处理好,别让她害我来。我才是跟她完全不相干,做了你的替死鬼。” 杨巡当着任遐迩的面极其尴尬,道:“你下次给她我的电话,要她有冤找我。” 杨逦口不择言:“你那个梁思申全知道,你问她去。她外公帮着戴娇凤一起害我,不晓得那老头跟戴娇凤是什么关系,恶心,你们。都是你害的,你作孽我受罪。” 杨巡听杨逦又扯上梁思申,只得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去查清楚,谁那么闲专门搞你脑子。”杨巡将电话摔了,也夺下任遐迩手中的电话,不让继续。“才安顿几天,又闯祸。” 任遐迩冲杨巡做个鬼脸:“你那些糊涂账你自己解决,但我要替小宝宝监督你解决。” 杨巡只得道:“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你爱听就听着。”他嘀咕着拨打梁思申的电话。刚才要不是他听着,不知道杨逦还会说些什么,接通电话,梁思申说确有此事。杨巡奇道:“为什么?你能不能给我戴娇凤的电话?我直接找她说。” 梁思申却道:“戴小姐没捉弄杨逦的意思,纯粹是我外公吃饱了没事干帮戴小姐出气。我去劝我外公。” 杨巡看看身边的任遐迩,硬着头皮道:“真是这么回事?不如你帮我告诉戴娇凤,有什么,尽管找我了断。还有你外公,那老人家……肯听别人的吗?” “我会劝说,前阵子我外公说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不会那么无聊。戴小姐那边我建议你别多事了,她是个爽快人,现在的日子也很幸福,最多有些小小的想不开,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谢谢,不好意思又打扰你。如果你外公老小孩脾气不肯放手,那就算了,杨逦如果做事让人抓不到把柄,人家也投诉不了她。她也该好好反思她自己的问题。” 梁思申反而吃惊,愣了一下,才道:“我会处理。另外我关注了一下与萧然合作的那家日本公司的情况,最近他们的股票不大稳定,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们在华业务。如果萧然又跟你谈转卖股权的事,你得小心。眼下东南亚与日本韩国的形势越来越不稳,任何投资都须谨慎。” “谢谢你提醒,萧然那边我说什么都不敢碰。” 杨巡放下电话后,看任遐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扑上去拧她腮帮子,“又想上哪儿去了,女人怎么都爱惹事呢。” “呸,你的梁思申不惹事,你说话也特文明。”任遐迩看着杨巡跟梁思申打电话时候不战而退的腔调就莫名地来气,“不管杨逦了?那我跟她说一声。” 杨巡只得赔笑:“你跟杨逦再怎么说她都不会听,她只相信她自己想到的。你要不要具体问问她受些什么气,究竟是不是她工作的疏忽,怎么可以改进?工作到底是挣人家的钱,不能像对家里人那样自说自话。” 任遐迩笑道:“哟,这事儿我干不了,我只会顺口帮腔,不敢逆你家大小姐的意思。” 杨巡笑道:“这就是了,你说以杨逦的性格,在宾馆那种伺候人的地方工作,能放下身段吗?让她受点刺激去。” 任遐迩撇嘴道:“才一个电话呢,改口真快,妹妹也不要了。” “你又冤枉我,我要有那心思,还不让宋总拧下头来。我猜了,你肚子里孩子肯定是儿子,酸儿辣女,你那么爱吃醋。遐迩,我们儿子以后再生个女儿,怎样?那谁家的女儿多好,小背心一样。” “你想让我做超生游击队啊?我偏生女儿,明天开始啃辣椒。” “那生女儿后再生个儿子,一儿一女,宝一对。” 任遐迩笑道:“你呢,生个儿子后再要女儿,是因为女儿可爱,生个女儿后再要儿子,是给杨家传宗接代吧。倒都是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全无物质考虑,非常形而上。” 杨巡只好讪笑,这种酸玩笑他不会开。 梁思申忙完工作回家,却见大门口打横一辆黑色跑车拦住。看去,车窗探出来的却是梁大焦躁的一张脸。梁思申当即明白梁大为什么来,最新一场地皮拍卖惨况当即引发第二天地产股暴跌,而国际游资则是正面袭击香港,又使香港恒指暴跌四天。梁大境况可想而知。梁思申也没下车,只探出头问:“什么事?”“找个地方说话。”“进去说。”梁思申自己下车,打开大门,梁大那车加速快,先“呼”地冲门去,似是生怕梁思申把他拒之门外。梁思申也跟着进去,好歹梁大下车替她关大门。梁思申看一眼依然灯火辉煌的一楼,低声警告道:“有什么话悠着点说,我家可可还没睡觉,别吓到他。” 梁大喉头咕噜一声,没说什么,但在锦云里安静的环境里还是听得分明。 两人进去,果然见可可还没睡,还在跟外公玩掷软沙包的游戏。掷出去的沙包若是落地上,自有两只黑拉布拉多犬抢着捡来。梁思申就跟久别重逢似的与儿子腻一起,外公则是笑嘻嘻地对梁大道:“老大,吃瘪了?来,坐这儿,说给我听。” 梁大最头痛外公,却又最想请教外公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法师,只好乖乖地坐到外公的那张金銮宝座般的雕花罗汉床边,赔笑道:“现在股市和房市都跌得厉害……” “知道,你还没抛?不会还捂着吧?” “想抛,没人接手。还有……” 外公拿手指弹弹矮几,道:“我知道你,一则不舍得割肉抛,二则不相信时运这么差,完全一副赌徒等翻本心态。” “外公看这形势,是不是我该割肉抛?没回暖迹象了吗?” “这几天割肉还有谁要,臭肉一块。思申,你告诉他,日本的房价至今还比八十年代末的低多少?” 梁思申抱着可可过来,身上笔挺衣服早被可可揉成一团,“你真一点都没抛?” 外公不耐烦地道:“他哪见过这种风浪,他以为钱很好赚,碰到这种黑煞日子还想翻本。告诉你,都赚钱时候你也赚不是本事,都亏钱时候你不亏还赚,那才是真本事。比如,思申,这几天替我做期指,赚了,她是日本那次动荡练出来的快手。我早说你没那能耐,少去香港逛,你还不听。你给我仔细讲来,老头子今天晚睡,陪你发会儿愁。思申带可可睡觉去。” 梁思申带可可上去,两只耳朵却听得清楚,梁大说他一套都没抛。刚跌的时候不舍得抛,总想再看看,再看看,没想到现在市场如凝胶,交易停滞。后面的她没法听了,她得对付可可。可可总是不肯扔掉手上的沙包,他喜欢这种简单玩具。这玩具原是外公想出来给小男子汉可可锻炼臂力用,但方案到了爸爸宋运辉手里那就变复杂了,宋运辉一口气让服装店的人做了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布袋,每个布袋按等差数列分别装上100克、200克、300克……直到2000克的炒熟淡沙,说是方便可可循序渐进地使用。而梁思申则是与可可一起在布包上画了好多可可和爸爸妈妈等的画,果然可可爱不释手,睡觉都不舍得放手。因此每次睡觉,其中必不可少的程序是缴械可可手里的沙包。梁思申以前看见妈妈们如行星一般围着恒星孩子转,还很是不解,很佩服那些妈妈们超常的耐心。现下可是知道了,她做妈妈后也一样,对每一件与可可相关的事乐此不疲。唉,妈妈……梁思申不免想到她又鸵鸟了一个月。 终于对付了可可,下楼看到梁大还在。梁大见她下来就六神无主地问一句:“这现象还要持续多久?” 梁思申道:“我们都估计这场危机的影响会比较深远,谁都说不准香港还要折腾多久。外公看呢?” 外公不怀好意地笑道:“谁知道,危机有自己的生命。刚问啦,老大不仅绝大部分资金来自贷款,手头还有一笔事发前刚借的高利贷。我本来还想英明地帮他理出个止损点,甚至割肉点,现在看来只有一个保命点了。我睡去啦,老大,神仙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