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下楼去准备盥洗睡觉,却见窗前屋檐下挂着高高低低的腌货,外面清凉的月光将这些香肠、酱肉、板鸭、风鸡、鱼鲞等的身影投射到里面地板,落下老大一地的斑驳。年货还没发,父母也不会大举买那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还能从哪儿来。他虽然一直拒绝受贿,甚至把家庭地址迁岀厂宿舍范围,不公之于众,可总有人无孔不入。有些都已经是勾肩搭背的老友,拒绝钱财可以,可这些鱼肉之馈,他都已经不好意思开口说不。不由想起程开颜说的车上两个工人对他的议论,这要是让那些工人知道他家鱼肉多得冰箱塞不下,他的人品问题也得受质疑了。谁知道,哪天“贪财好色”的帽子真会戴到他的头上。 这两年,自担纲东海重任以来,面对种种愈发加码的诱惑,他真是心惊胆颤。而他自己为着项目所做的人际勾兑,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他都没拿到自己口袋里。只能如此了。 而他,后天又得去北京出差,拜年。 杨巡快马加鞭赶着进度,可惜天公不作美,这一年天寒地冻的,白天温度都降到了零下,不得已将泥水工工程停了,提前让水电木工进场。杨巡很希望过寒假的弟妹们能过来他这儿过年,让他可以继续赶进度,无奈杨逦一年下来依然没有软化迹象,当然问都不用问,不会过来过年。杨巡只能停了这边,交给已经在这边安家的寻建祥帮忙看管,他开着拉达车,大包小包地塞了满满一车,赶回家去。 除了杨速还在上班,过寒假的杨连和杨逦都在。杨连看见大哥,情不自禁给了个大拥抱,搞得杨巡挺不好意思,杨逦则是淡淡的,大哥在的时候她就闷在自己窝里不出现。好在杨巡回家就脚不点地到处呼朋唤友,杨逦因此不用自闭。 当然,杨巡回家第一件事,是给妈妈上坟。杨连想跟着一起去,杨巡没让。他一个人上山,就像平时跟妈妈做汇报似的,一五一十地把这一年来的大事小事做了详细汇报,甚至还谈到他心仪的洋气女孩梁思申,用梁思申隔海隔洋寄来的打火机点的蜡烛香火。 梁思申却并没接受到杨巡传递的信息,她在犹豫之下,才接受了久不通音讯的外公的邀请,去外公家过除夕。 事情是源于她的一个邮件。她料到外公家记恨她,不会接她电话,不会放她进门,因此妈妈电话里跟她说了上海老屋拆迁的事,她想来想去,只有用邮件形式将此事传达给外公。她寄给外公的信件包括拆迁通知的传真件,包括她和妈妈一起去上海,在老家旧址拍的几张照片,以及一张现今的上海地图。她并没有投石问路的意思,不过是想完成一件使命,打算着让包裹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没料到外公竟然会让秘书打电话来邀请她去过除夕。 她是硬着头皮去的,她劝说自己,这只是为了完成妈妈的心愿,帮妈妈去看看外公。她实在是讨厌两个舅舅,还有,她如今到底是为自己过去打的那场比较决绝的遗产官司有点汗颜。 这几年,她自以为沧海桑田,可走近外公家,看着略带中式园林格局的户外绿化,感觉外公家变化不大,似乎连树木花草都不曾长大,还低矮了一些似的。她坐在机场租来的车上深呼吸几口,才将车子熄火,挽起拎包走出车门,她没拖出车后的行李箱。 屋子里面也几乎没变,连佣人也没变。但梁思申被留在玄关等候,等佣人进去通报。她淡淡站着,这时候反而心情平静了,看看镜中的自己,已非当年青涩。一会儿,外公亲自出来,却没走近。两人默默对视会儿,外公才开口道:“请进来喝茶。你舅舅他们都还没下班。” 梁思申不由松一口气,讨厌的舅舅舅妈们不在就好。跟外公进去里面。陈设也几乎没变,不过现在梁思申开始能看出好来,那瓷器,那木雕,原来都有来处。但外公却戴上眼镜仔细打量她,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意思。她并不胆小,从包里掏出一件件的东西,摆到前面矮几上,先挑岀一件,交给外公,“外公,新春愉快。一件小小礼物,请您笑纳。是我从国内带来的西泠印社的印泥。这些是我回上海拍的照片,有老宅的,也有新外滩的,外公要是喜欢……”说到这儿,她停下了,因为看到外公正慢吞吞翻看她送的印泥和印泥盒。 外公看了会儿,语气缓慢,却目光尖锐地问:“你现在过得好吗?应该不错。” 梁思申微笑:“是,挺不错。” 外公了然地点头,道:“谢谢你的印泥。西泠印社的印泥倒是一如既往,难为你从国内带来给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外面的青花釉里红小盒,才让人生买椟还珠之思啊。看来你现在真是过得不错,不错到能讲究这些了。” 梁思申还是微笑,心说千挑万选的礼物,看来外公识货。她不愿小人得志似地声明自己脱离外家后过得很好,可又难忍当年被舅舅们视作穷亲戚的恶气,就想了用这一只清三代的印泥盒说明问题。但既然外公看透了,她乐得大方,“这是妈妈提醒送的礼物。” 外公点头,也不再问,打开相册看老宅照片。一看被搭建得乱七八糟的老宅,老头子情绪激动了,指指点点问题非常之多,梁思申一一解答。外公终于充满期待地问:“你爷爷不是高官吗?有没有办法让老宅免予拆迁?或者我回去跟他们谈谈?” “我爸爸已经努力了,可是那儿需要经过一条高架公路,没法让公路为老宅改道,再说爸爸毕竟不是上海市的。妈妈让问外公,有什么需要保留的,她尽力拆下来保留。还有上海市政府补偿的拆迁款,她让我在这儿折合成美金支付给外公。”她将一张支票取出,推到外公面前。 外公没取支票,却来回翻阅相册,连连叹息。好久才有些赌气地道:“算了,早已给破坏得差不多,我早年亲手挑的彩色玻璃一块不剩,连屋架子都残缺不全,还留什么留。唉……”他将手中相册摔到矮几上,梁思申看着心想,还是一样的躁脾气。“支票拿回去,没几块钱,留给你用。你现在做什么?毕业没有?” 正说着,一个表姐先回家来,对梁思申倒也客客气气问好。梁思申心说她回家时候,堂兄堂姐们都说她生活奢侈,养尊处优,她自己也觉得是。可现在与表姐稍一对比,立见高下,表姐才是真正的养尊处优,而她则需要奔波照料自己的生活。一双手伸出来,怎么都不可能有表姐的绵柔触感。形容中,更是没有表姐的悠闲单纯,她则是因觅食行动带来的一身精明锐利。 这一认知,令梁思申锐气大伤,沉吟许久,直到表姐上去更衣,她才缓过劲来,与外公简单说起近况。外公眼里的惊讶稍微抚慰了她,但她说完这些,就与外公告辞离开,不愿意吃那拿腔拿调的年夜饭。外公眼里却是更添惊讶。 行李箱子原封不动地拎回,梁思申坐在夜班飞机上,思绪万千。没对比不知道,对比了才看清自己的身份。想到与表姐同样出身某家门第的高中同学,想到她一直来相处时候的有劲没处使,现在才明白,两人不是同一种人。若是她当年没出国,而是一直依附在爸妈羽翼下,虽然物质生活没那么优裕,可她终是不需这么早为生活操心操劳的吧?因此如今,除了风花雪月,有些生机勃勃的话题,她还真没法与同学交流,说了,找不到丝丝入扣的响应。她确实喜欢同学的英俊帅气,可就是一直不愿承认他是男友,原来是因为没法在同学身上寻到支持点吧。她闭目暗叹,还以为爱了呢。 静悄悄回学校上课,回吉恩手下上班,只觉得生机勃勃地干活的同事分外可爱。 杨巡开着车子回家,虽然这车子比较老式比较陈旧,可毕竟这既不是拖拉机也不是小平头卡车,这是村里第一次开进来的小轿车,着实在村里轰动了一下子。多少老少特意为了看这辆车子而来,不惜翻越山头,多年来第一次走出家门。杨巡最先还颇为得意地带着几个老小在村子里的机耕路上兜一圈,才一天下来就疲了,将钥匙交给杨连,有人上门,让杨连带领参观。 但杨巡开着车子去小雷家时候,却是一点没体现出什么优势,小雷家村办门口,雪亮的两辆新桑塔纳。棱角分明,比拉达可漂亮得多。 虽近年末,可村办人来人往,依然办公不息,一点没有农村常有的春节前后懒散景象。杨巡才将车子停到村办摩托车群边,就见老相识正明匆匆从一办公室出来,神色不快。杨巡当即伸出头招呼一声,“正明厂长,拜年拜年,呵呵。” 正明闻声一低头,见车里居然是过去的老客户杨巡,不由惊道:“杨巡?呀,发达了?” 杨巡钻出身来,笑嘻嘻关门,顺便踢车子一脚:“发个屁达,租来的车子。正明厂长这身皮大衣老噱头。” 正明勉强笑笑,不甚热情地邀请:“去我那儿喝杯茶?要不你还是见了书记,回头去我那儿吃饭。” 杨巡笑道:“正要找你,我那儿开了个电器市场,问问你要不要去弄个摊位。我先给书记拜年去吧,等下找你去。” 正明脸色毫不掩饰地一沉,“这事儿,现在不归我管了。你找书记说吧。杨巡,拜年了,有空过来坐。”说完就沉着脸走了。 杨巡怔怔地看了会儿正明背影,心说难道正明被收了权?才发愣着,里面传来雷东宝一声大嗓门,“杨巡,死哪儿去了?快进来,老子看看你长高没有。”雷东宝说完,里面传来众人一阵哄笑,办公室玻璃窗后探出无数脑袋。 杨巡悻悻的,他这几年迅速成长为有头有脸的杨老板,那种被人当小孩子取笑摸头皮的事情早已成为历史,而且是几年前的历史了,这会儿雷东宝这么说,他当然并不会反驳,可心里并不舒服。他只得整岀笑容,若无其事地大步走进办公室,进门便派香烟。 雷东宝看着杨巡,感觉这小子长进不少,说话做事,多了些派头,少了点滑头。他不等杨巡东家长西家短地招呼齐全,就大声道:“小杨,你今年管理费呢?” “还没到帐?我来前已经电汇过来。忘什么不行,怎么会忘了缴管理费。喏,我带着单子。”杨巡趁机将打招呼行动告个段落,坐到雷东宝面前,将银行开给的电汇存单给雷东宝看。“书记,怎么小办公室不坐,凑大办公室热闹来了?” 雷东宝将单子看了看,交还给杨巡,“这是临时的,我把我们所有外勤都集中起来搞个公司,为以后联系业务方便,打算把办公室搬到市里去。正在市里找办公室,找到就搬。你呢?看你混得好啊,一个人做生意,车都有了。” “那是借的,拿来充门面的,哪有书记气派,走出去前面两部车,后面一群人,呵呵。书记,拜个早年。”说着公然把一包香烟老酒往雷东宝桌上放。 雷东宝也没客气,说声“谢了”,就收下。“小杨,我听说现在私人去工商注册容易不少,你干吗还挂着我们小雷家的名头每年交管理费呢?这笔钱自己用着多好。” “我那儿规模大,还得替工商管着各摊位的经营,得替税务管着市场统一开发票,要是挂的私人名头,有些手续不让办啊。谁都知道我那市场是个人的,可谁都非要我拿出集体资质来不可。我就那么喜欢交管理费给村里吗?还不如咱拿出来玩了吃了。书记,一年多不见,你又发福了啊。娶个饭店老板娘做太太,别的不说,口福就是好。” 雷东宝哈哈一笑,才待说话,却见忠富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进门也不找雷东宝,直接奔向一个外勤人员,劈胸抓住那外勤人员就道:“你怎么进的豆粕?你怎么进的豆粕?你跟我去,你要敢吃一口,我放过你。”说着就把那外勤往外拖。 那外勤自然是不肯去,回头向雷东宝求救:“书记,前天进的豆粕,你有签字的。就是前天那批。书记……” 雷东宝这才发声问:“怎么回事?” 忠富一点没放过那外勤的打算,愤愤地冲着那外勤道:“怎么回事?你说怎么回事?你跟书记说怎么回事!贼胚,他妈的,跟我进了那么多年货,你存心搞……” “忠富,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这贼胚,趁过年进的好料,豆粕都霉臭得近身不得。后天就是春节,全国都休息,想退都来不及。人能休息,猪还得吃饭,这春节十天猪吃啥?等死?猪只好吃霉豆粕,到时想退货都没法退,这贼胚不是给我设圈套?跟我进那么几年货,死人都知道进什么货,这贼胚心里有鬼,骗书记不懂行,还赖书记签字。” 杨巡见此变故,心里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悄悄把椅子往墙边转移,冷眼旁观,一声不吭。果然见雷东宝瞬间眉毛吊起,杀气腾腾起身,劈手将那外勤从忠富手中抢来,一言不发,“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杨巡心说,雷东宝发火了。 雷东宝打完耳光,依然揪着那人,狠狠盯着他,牙缝里只冒出一个字,“说!”听完忠富所述,雷东宝不懂也懂了,这事儿有极大猫腻。他怒火中烧,最恨有人骗他。 那外勤本想抵赖的,此时被两个耳光一扇,啥念头都没了,一声都不敢岀。雷东宝等半天没听见响动,就大声喝道:“四只眼?叫来。”立刻有人跑出去找四眼会计,愣是把四眼会计从年货分配现场找来。雷东宝这时放了那外勤,退身坐回自己办公桌,指着那外勤对跑进来的四眼会计道:“他家,爹妈兄弟四户,停发今年年货,已发的也追回,一根鸡毛也不给。妈的,贼胚,想揩村里的油。” 那外勤顿时傻了,没想到雷东宝还想得岀这种连坐的主意,这下他还不给父母兄弟揍死?一时都不顾双颊肿痛,连声道:“我做错事情,我立刻联系对方退货。我立刻……”忠富这时候反而一言不发,冷冷站一边看着,什么都不说。杨巡忽然想起刚刚身为登峰电线厂厂长的正明离去时候的怒容,估计也是遇到差不多的问题。雷东宝这个外行领导内行,那么大一个摊子,刚上手时候还能不出问题?他见那外勤哭丧着脸过来打电话,就闪身让位,跟依然呼哧呼哧的雷东宝说声“我去看看正明厂长”,就快速脱离风暴圈。 忠富见此也走,但他没打招呼。雷东宝一眼看见就又大喝一声:“忠富你去哪?处理完再走。” 忠富冷冷道:“喂猪去。” 雷东宝不强留,铁塔似地坐那儿盯着忠富出去,忠富走得如芒刺在背。雷东宝等忠富走得不见,才收回眼光看那外勤说电话,听外勤说得不是回事,他便凑到电话边问外勤:“他不发货?” 外勤忙道:“那边厂长说他们厂今天开始休息。” 雷东宝问:“你知道厂长家在哪里?厂长爹妈家在哪里?” 外勤道:“知道,在……” “那好,告诉那厂长,要么他发货,要么我这边发人,两卡车人去他家过年。我雷东宝说到做到,等他一句话。” 外勤战战兢兢转达了,那边立刻传来哇啦哇啦不断的骂声,雷东宝听不清楚,也不想听,就盯着外勤腊月天冒着黄豆粒大的汗珠不断解释,不断做出私人承诺,终于那边喀嚓一声挂了,这边外勤跟雷东宝说:“他们立刻发货过来,不远,明天一定到。” 雷东宝还能听不出外勤承诺的是退还好处,他抬手又是给个耳光,骂道:“蜡烛,不点不亮。我等着,年前不到,我把你们连夜赶出小雷家,以后也别想进小雷家门。你们也都听着,谁敢采购中下小手,全家三代开除岀小雷家,房子收回。妈拉个逼,想蒙我,摸摸自己卵蛋几只……” 这边雷东宝对着一屋子外勤破口大骂,那边杨巡逃出暴风圈,向正明厂里去,回头却见忠富也愤愤跟了出来,走得比他更快,眼看追上他。他只得有口无心地打个招呼:“忠富哥,一起去正明厂长那里喝杯茶?” 没想到忠富正火着,一听这邀请,就闷头跟上了。杨巡悔得不行,心说别让雷东宝看见以为他有事没事搞串连,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两人一起到了正明办公室,正明也是臭着一张脸。忠富直接就问正明:“你也是材料进货岀问题?质量问题?” 正明摇头:“规格不对,我要的紧俏货不给进,我不要的垃圾货进那么多,我年后开工吃啥啊。” 两人同叹一声气,搞得杨巡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连忙递烟给两人,宽慰道:“都有一个过渡期嘛,慢慢来,慢慢来。大节底下的,生气犯不着。” 忠富看着杨巡若有所思,看得给他递火的杨巡毛骨悚然。忽然忠富一拍桌子,道:“我也做个体户去,一家子养一百只猪,也比辛辛苦苦养一万只赚得多。” 正明看看杨巡,道:“小杨,我们不拿你当外人,你可别给我们说出去。” 杨巡陪笑道:“妈的,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们不正希望我传话给书记,吓唬吓唬他吗。谁耐烦管你们雷家自家的闲事,我离开这个办公室就回家去,过完春节就离家,你们的事跟我无关。不过我倒是欢迎你们春天里到我那儿作客,我带你们海边玩去。” 正明一笑,道:“我以后没钱才去你那儿,你不许到时候嫌我吃穷你。” “嫌啥啊,你去我逮住你不放,给我做电器市场的头儿去。正少个懂行的,只怕你嫌我那儿工资低,规模小。” 忠富叹道:“正明,你看他多快活,自己给自己做,赚赔都是自己,哪来那么多窝囊气。” 杨巡心说,他多的是窝囊气,进去机关,哪个小毛子都敢训他,都因为他是个个体户,不能撂挑子。但他依然笑嘻嘻地道:“忠富哥,这话我倒不是威胁你,刚才书记的态度你也见了,你是小雷家的人,你自个儿最清楚,你那位置是想坐就坐,想撂就撂的吗?我即使不在老家做事,每次春节回家,也都是带着烟酒要把村里书记村长拜一遍的,那叫拜土地爷。何况你们。你们说,这过年过节的,何必拿想不开的事搞自己脑子呢。” 正明和忠富相顾哑然。杨巡见机,殷勤提出请两人吃饭,两人都没胃口,推辞了,杨巡于是顺理成章地告辞离开。走到外面,心里想着雷东宝一个人也难,又要顾着村里发展,又要把全村老老少少摆平了,还得让几员大将心甘情愿地卖命,他想着都难。遇到今天的事,换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两全其美地解决,他很想回去了解雷东宝是如何解决,以便取经,可又不愿此时钻那台风眼自讨没趣,还是乖乖走了。 回家看到妹妹的白眼,不由心底失笑,他还担心雷东宝呢,可他自家才四个人的事都还没摆平。 杨速坐着机关,虽然最后几天早已无所事事,可依然得捱到最后才能放假,还是杨巡开着车去接杨速回来,杨连当然也一起跟着去。杨逦在楼上看着虽然眼馋那车子,可硬是忍着不下来,铁骨铮铮。 这一年,杨逦由杨速照料,也渐渐肯听杨速的话。可杨速全听大哥的话,一点没有含糊,气得杨逦生气杨速没骨气。杨逦本想在饭桌上噎杨巡几句,但抬眼看见杨巡墨黑的眼光,心中略寒,不敢出言捋那虎须,只是闷声不响。杨巡也不去招她,既然杨速半年下来都没软化了杨逦,他也只好再等,等杨逦夏天考完高考再说。 杨逦反正年夜饭吃完就上楼,三个哥哥都看着她走,没办法。等上面轰然传来关门声,杨巡才收回目光,对杨速道:“老二,坦白你的女朋友。” 杨速一惊,杨连却看着杨速开笑,“二哥,哪儿露出马脚让大哥看出来了?” 杨速尴尬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再说机关里穷,我留不留得住她还难说。她是个小学老师,挺温和善良的一个姑娘。大哥,等杨逦考完,我早点出来跟你做事吧。” 杨巡点头,“可以。你这件毛衣是她给你织的?”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呵呵。不是,这是科室里一个阿姨帮我织的,我人缘好,那些大妈大姐都帮我。有时候我拿给杨逦的好菜也都是委托他们帮做的。” 杨连大笑:“白让大哥吓岀真相来,哈哈。” 杨速尴尬地笑道:“大哥现在眼睛太厉害,大哥两只眼睛对着我,我五脏六腑都跟透明的似的,啥都不敢瞒着。大哥可以做刑警去了。” 杨巡一笑,道:“别瞎扯,是你自己胆小。初二拿些东西上她家走走,礼多人不怪。老三呢?” “没,没有。我听妈的,安心读书。” “没出息。”杨巡这个大哥却是另类。 杨速小心地问:“大哥,你呢?你的个人问题更该解决了。”但杨速不敢提戴娇凤。 杨巡大大方方地道:“我看中一个人,她在美国读书,跟她比,我跟老鼠对比孔雀一样。不过谁知道呢,十二生肖里面,老鼠照样排第一。” 杨速道:“大哥,我们兄弟俩,要钱没有,力气一把,你只要吩咐一声,我们赴汤蹈火。” 杨巡笑道:“嘿,玩儿你哥了,你有才啊。这两天罚你教我读英语。” “大哥饶命……” 三兄弟说说笑笑,可只要稍一冷场,那就是彻底的冷场,三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妈妈去世一年,三人都是非常想念。静默中,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轻轻的哭泣,杨逦也是想妈了。三个人更是无语。 大年除夕,更深夜长。 韦春红总算是春节闭门歇业,本来说好雷东宝开车去接她,可临了雷东宝却是来电说有事忙碌,她只得自己骑着木兰摩托车来,后面放满年货行李。 小雷家人看见她倒是客气,都争着与她招呼寒暄,但到了雷东宝家,雷母照样是爱理不理的老太君样。韦春红这回学乖,进门就是一个厚厚的红包,也别什么金项链金戒指了,直接还是给钱最实惠。果然,雷母眉开眼笑。立马认了这个儿媳。 韦春红这才又将摩托车开岀去,把儿子接来雷东宝家。雷母背后悄悄问韦春红,怎么还不怀孕。韦春红可真说不出,她也不知道,她也真想跟雷东宝生个儿子。可肚皮不争气,硬是不见动静。看着雷东宝挺喜欢她儿子,还特意带着她儿子上山打麻雀,她真希望让雷东宝有个亲儿子可疼。 雷东宝这个春节过得满腹心事。雷霆公司运转不久,麻烦不断。资金有限,进来的产品有限,却要首先满足村里的三个实体。因为给实体的货色都是成本价,相关经手人不大有赚头,不大有赚头就不大有奖金,因此大家都想尽办法做尽手脚,把东西卖给他人而不给实体,搞得实体差点无米下锅,忠富正明红伟他们就来造反。再有类似霉豆粕这样的陷阱,一个小小雷霆公司才刚开业没两个月,竟是矛盾百出。雷东宝头大万分,骂下这头冒出那头,每天都跟填满炸药的雷管似的,到处放炮。但是,放炮之余,他还是得收起暴躁,一一校核与三家实体的往来,千万不能将正明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打压了。 初一时候,无数人川流不息地上雷东宝家拜年,看得韦春红的儿子惊诧不已。韦春红则是作为主妇,热情地茶水招待。虽然忙得没有坐的时候,可是她今年才算是真正有了主妇的感觉,虽苦犹甜。士根他们四个当然都是来了,不过年初一谁都事儿多,雷东宝没多留他们,约他们四个初三晚上一起吃饭。 初三那天,韦春红最忙,一个人独立烧岀一桌大餐。以她本事,自然不在话下。雷东宝想帮忙,可只有帮倒忙,韦春红也不愿男人帮忙,硬是把他推出去,还不如要她儿子帮忙凑手。雷母自然是老太君一样地一边儿看,本想指导几下的,可惜韦春红厨艺太好,她插不上嘴,只得作罢。 士根等四个都不敢拿架子,虽说是晚上吃饭,可人早早来到雷东宝家集合,等候开会。谁不知道这顿饭并不容易吃啊。雷东宝也没二话,坐下就跟他们四个讨论村里的事情。韦春红儿子好奇地站一边儿听,只感觉像是吵架或者训话,听了会儿没意思,还是帮他妈去。 大家话题转来转去,终于转到雷霆公司上头。雷东宝一下就把话放桌面上,“你们别老挑毛病,我问你们一句话,这个公司,如果换成你们来做,两个月内,你们能做到我今天这地步吗?我把话放这儿,你们要是谁能做得比我更好,说出来,我让位。” 众人都是不语,他们有自信管好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块,但未必能按得下其他两块滑头外勤的调戏。雷东宝可以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甚至还可以开除谁的村籍,他们可做不到,也不敢做,怕晚上回家挨闷棍。要全面顺利管好雷霆公司,还真是难。但这么一承认就等于承认自己年前理亏,他们硬是不能说。再说,大家都干得好好的,何必节外生枝弄出个雷霆公司来,又不是原先说的初衷,这种不三不四的集资公司,他们没兴趣。还不如照原样来做。可是,说了有用吗?雷霆公司才被雷东宝兴兴头头地办起来,难道能因他们几句话就关门大吉了?那不是拿全村老小的集资当儿戏吗?因此说了是白说,白说谁还说。 士根见大家静默不语,就打个圆场道:“新体系上场,都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大家都不能心急。书记,他们三个也是为工作着急,又不是跟你有什么个人恩怨,你那么严肃干什么。” 雷东宝不客气,直说:“个人恩怨没有,个人小算盘不少。看集资公司搞成这性质,你们都埋怨我多事。他们几个外勤跟我玩心眼,你们几个跟我闹脾气,巴不得我火气上来解散公司恢复老样子。我告诉你们,死了这条心。这几天管下来,我越管越管岀味道,问士根哥,第二个月利润是不是上来了?你们啥都别闹,乖乖听我话,等年底分红。” 忠富终于忍不住,道:“书记,我们争的不是你管我管的问题。只要你管得好,那种霉豆粕的事情不再出现,我乐得少做事。可是书记你想过没有,进销都让你包了,我不用出门,不跟同行交流,我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猪肉好销,为什么好销,不知道现在大家爱吃肥肉还是瘦肉,不知道我养的种猪该怎么合理分配繁殖季节,不知道现在市面上肉长得快饲料用得少的优良品种有没有出现。产销脱节,导致销售不能指导生产,生产又不能鼓动销售调整方向,我们两头都是盲目行事,总有一天我们养岀的猪跟不上市场。我这儿还算是简单的,正明那里的产品好几个系列,数不清的品种,现在产销脱节,生产的盲目生产,销售的盲目销售,进料的又盲目进料,等哪天仓库挤压了,你们等着看好戏。我们有私心有杂念,没错,可我们也不肯让我们管的猪场毁在我们手里,到时候被全村老小唾骂。书记,我今天也说实话,雷霆公司这么做,行不通。” 雷东宝听着吃惊,他都没想过其中还有这等影响沟通的不良反应。他问红伟:“你也这样?”红伟毫不犹豫地点头。雷东宝怒道:“集资公司第一个方案时候你们怎么都不说?让你红伟当总经理你也肯当。那时候我拿膏药封你们嘴巴啦?现在一说以前挣的钱不归自己,你们又撕橡皮膏了?啊?” 都知道雷东宝发火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岀,红伟和忠富两个于是低下头不说。韦春红在里面听见,本想出来劝劝雷东宝,大年初三的发火晦气,但她想到自己一向不管小雷家的事,平日里也不在小雷家行走,小雷家的事她还是少插手为好。再说雷东宝解决得了,不用她夫唱妇随。 唯有正明依然抬着脸道:“书记,忠富哥要是不说,我还没想到脱节问题,我也正纳闷,怎么这阵子家用电线积压那么多。这么一说就对了,按道理说,最近北方市场家用电线低谷,我因为现在不直接管销售,这些问题没直接反馈给我,都给忽略了。我们倒不是以前有意不说,有些事没做过之前,预先想都想不到。” 雷东宝道:“这就是了嘛。没做过的事,我们能想到多少想多少,没想到的谁也别怨。既然已经上手了,埋怨啥都没用,只有想办法做到底。我说你们有情绪,你们这几天净找我茬,你们给我想过一个办法没有?你们的事,你们怎么与销售协调,你们自己最清楚,这些人以前都归你们管的,现在你们要他们做什么,他们敢放一个屁?你们把这些问题往我面前推,都不想着解决,你们不是闹情绪是什么?不是存心要我好看是什么?说!” 正明连忙收声,不敢顶嘴。有些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谁有理,要看谁说话。雷东宝咄咄逼人,谁跟他论理。但忠富却是越听越气愤,不愿再忍,开口为自己争辩。“书记,我们提反对意见,就一定是闹情绪吗?我们一声不响把新公司成立后的不适应自己承担下来,怎么不见你说我们没情绪?再有,我们为什么不能闹情绪?书记分配不公,我们做多拿少,还要求我们这也做到那也想到,对我们要求特高。我们难道是小娘养的?我忠富不会说话,不会拍马屁,我只会做,书记你要看不惯,开除我,我没怨气,你找听话能干少拿的人替我。你要找不到人替我,说明我厉害,我值大价钱,你加钱给我。我觉悟就那么点点高,我到现在还不是党员,我不够格,我只要求公平。” 士根坐一边听得心惊,一直伸腿下面踢忠富,反而被雷东宝抓住,让忠富完整说完。等忠富说完,雷东宝问:“那你要多少?我们上一回第一个集资方案,你会不会觉得拿太多?吃下去会不会把你噎死?我都没胆吃,你们有胆?你们别吃又不敢吃,吃不到又怨我,你们这样对我也是不公平。妈的我今天脾气真好,还跟你们杂种讲理。我说你们急什么,现在开始起,赚的钱大头都在集资公司,照我们现在发展势头,没两年就把前几年的利润都赚来了,这笔分成不少。你们看长远一些不行?第二,你们现在跟我闹情绪,你们光顾着跟我闹情绪,可你们想过长远没有,你们甩手不管,我只好让别的机灵的管,哪天雷霆公司里面的那几个做强了,他们会逼我坐下谈重新制定分配比例,谁都不是泥捏的好货。到时候你们怎么办?红伟你别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这种情况你被我提醒了才想到,算你猪脑,你们听我说下去,乖乖都别插嘴。” 雷东宝给自己倒茶,喝上一口,才道:“第三条,你们不当家不管事,我当着整个村的家,我不能撑死你们,饿死他们。你以后拿大钱住洋房,旁边住着个不出五服的雷家人饭都吃不上,你有脸你好意思?第四,公平是没错,妈的我还想公平呢,以前一个个提拔你,你们孝敬我一根毛没有?村里给你们机会把你们培养成材,你们怎么报答村里?妈个逼,要走,自动退出房子,退出自己和爹娘老婆儿女户口,退出以前爹娘老婆儿女从村里领的钱和福利,你不让村里占便宜,你也别占村里便宜,公平合理。我话说到这里,吃饭,边吃边讨论。” 忠富听得脸色通红,心中气闷,红伟和正明则是活动开了心思。士根这时候就不说话了,一直低头吸烟。韦春红早在里面听得心惊肉跳了,一听“吃饭”两个字,连忙搬着热菜出来,也顺带把雷东宝埋怨上了。“我说你这是怎么做的主人家,客人来了光听你说话,光知道撒自己臭脾气。你也不看清楚,不是自己人能对你说那么大实话吗?你还那儿挺委屈,要真弄个奸的来,什么都顺着你,什么都是你对,背后把你搞得恶人一样,自己偷偷摸摸做好人抢了你的功劳,最后一顿卷包把你害了,你才哭都没处去呢。忠富哥,他就那脾气,别跟他拗劲儿,随他去,三天两天他就想通了。他死鸭子嘴硬,往常你们不在跟前时候一个劲夸你们好,见了你们就死样活气装上了,什么嘛。” 韦春红这边没说完,士根那边一张脸唰一下全红了,但其他人都没留意到他,对于其他人来说,韦春红的出现恰到好处,将刚刚被雷东宝搞僵的气氛稍微调和。雷东宝于是顺势伸手把忠富按到位置上,一边道:“我跟你说啊,忠富,你要再敢说走,我妈个逼先杀了你,再去自首。我说到做到。我们五个兄弟,最苦最难的都熬过去了,别好日子面前反而闹翻脸。以前是一条心,现在还是一条心。你有意见,打骂都行,我也稀罕你啥都敢说的脾气,村里就你最能跟我对着干,可你不许说走。说走就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记住啊。” 韦春红忙道:“长记性最好是连干三杯啦,我把酒满上,呵呵。正明兄弟看起来饿坏了,两只眼睛盯牢一盘鲱鱼干不放,我说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可怜可怜我们正明兄弟。妈,您也稍微喝点不?”韦春红虽然问着,下手却是不由分说把雷母的酒杯都满上了。一转眼,却看到士根一脸尴尬相,她不知道士根为什么表情特异,这只能回头再跟雷东宝说了,此时,她就热情地拿了她儿子的筷子给大伙儿夹菜,先给雷母,第二个就给士根,一口一个“士根哥”,叫得士根满脸堆笑道谢。 正明和红伟两人灵活,连忙借赞美好菜调剂气氛,韦春红等他们一轮酒干了,利索地又给大伙儿把酒倒上,这才回去厨房。饭桌上五个人这才又安静说话。前面大家把话都说开了,好也说了,歹也说了,大家都亮岀底线,后面的话就好说许多,忠富正明红伟三个终于答应在雷霆公司兼职,主管原先属于他们名下的那部分业务。韦春红不时插进来调节一下气氛,雷东宝想胖起嗓门都不成。只有士根怅怅的,为韦春红无意扫到他的话尴尬。 当然,不免的,雷东宝还是有所退让,三个人在雷霆公司的兼职,都拿不错的工资。 一桌饭终于吃得胜利结束,雷母早早已经去睡觉。等送走众人,韦春红也没让雷东宝帮忙收拾桌子,一边自己利索忙碌着,一边问雷东宝,“士根哥刚刚坐上桌的时候怎么一脸尴尬相?你看到没有?” 雷东宝回忆会儿,道:“没留意,当时光顾着忠富了,妈的忠富脾气还是老样子。” “会不会我说什么得罪士根哥了?” “你怎么会得罪……哦,我想起来,我们集资,士根哥不敢做,他一份名字挂着,钱没岀。被你一说他多心了。” 韦春红撇嘴,“他还真机灵,这份钱不出,他就是好人。可又打量你们不会年底分红时候少他一份。他倒是又做好人又拿好处,两手抓,两手都硬。” 雷东宝一愣,不由笑道:“别胡说,他不是那种人。他就是胆小,他没那么多坏心眼。哎,你这是干吗?” “烟别吸了,先泡泡脚,鞋子给我,我给你换双鞋垫儿。”又招呼儿子过来一起坐下,“脚盆子大,你们爷俩一起泡着,水不热了招呼我一声。”说完忙自己的去了。 韦春红儿子乖乖坐着泡脚,都比雷东宝还安静。雷东宝看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小孩子,带着酒意,想起自己差点出生的孩子,要是在的话,也读小学了吧。想到他看不到自己亲生儿子,眼前韦春红的儿子看不到生身父亲,不觉怜惜起眼前的孩子。 “小宝,你爷爷奶奶家住得好吗?干吗不跟你妈一起住?” “妈说饭店里人杂,不好。我也想跟妈妈住。可现在妈妈跟你结婚了,奶奶说我不是你家人,我以后别想跟妈妈住了。” “什么屁道理,你爱住就住过来,我当你老子,你当我儿子,以后没人敢欺负你。可你妈忙饭店,不肯住过来,你做做你妈思想工作。我妈不会做事,我忙,都照顾不了你,你最好动员你妈住过来。” 韦春红在里面听着高兴,但还是出来道:“小宝爷爷奶奶宝贝着小宝呢,不肯放他过来住。唉,当年那是抢着要养小宝。来,脚挪开,我给添点热水。”韦春红当然也不敢把儿子放到雷母手下,那到底与亲爷爷奶奶不同。 雷东宝不疑有他,就伸手揉揉小宝的头,道:“明天带你去高一点的山,不信就找不到野兔。” 韦春红看着嘻嘻地笑,“好啊,带点钱去,打不到买也买它几只来。我准定烧大大一锅汤等着你们。” 韦春红的儿子欢呼雀跃。雷东宝枪法好,训练有素,今晚吃饭又是跟霸王似的威风,小宝引以为偶像。 雷东宝当然枪法好,部队训练出来的,他还会自己调准心,将一杆气枪调得无比顺手。又问人借了一杆猎枪,带着韦春红的儿子第二天一早就出门,钻进深山老林乱摸。没成想,真给他打到一只山鸡,两只野兔,还有好几只鸟,两只松鼠。他看看一大堆的收获,心里也有些得意,带上小宝,杀奔陈平原家,因为陈平原曾跟他提起过爱吃野味。反而是小宝一听说去大领导家里,心里忐忑的,有些害怕。 雷东宝熟门熟路摸到陈平原家,拎岀一只野兔一只山鸡,带领小宝上楼去。陈平原一看,倒也喜欢,尤其喜欢山鸡那几根尾巴毛,先拔下来插花瓶里了。雷东宝坐在沙发上,看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堆烟头,陈平原笑容里带点勉强,就直捷了当地问:“陈书记,他们说古河村村长抓了,那是要你好看,对不?你别太当回事,谁嘴里都有准头,进去不会胡说。” 陈平原勉强笑道:“你胡说什么,他抓进去跟我什么相干。不过这话倒是真,嘴巴得有些准头,关死也不能说,否则放出来谁都避着你,再没人跟你做朋友。” “那当然,没义气的人谁理。古河村那个到底怎么回事,还真背后指使人打死俩啊?” “那神经病,当几天村长就以为他是黄世仁了。东宝,不提这些。野兔你哪儿打来?” “想去我带你去,你自个儿摸不到路。” 陈平原沉吟良久,道:“行。东宝,今天不留你。我得立刻出去找个人,你开车带我一程。” 雷东宝开车带着陈平原到市里一处大院,放下陈平原才与小宝一起回家,一路一直在想,那个古河村村长据说与陈平原关系挺好,不知道是不是他对陈平原那样的好。古河村长搞废品处理,自己做老板,虽然企业没他小雷家的规模,可人家拿来的钱全进自己口袋,派头可比他雷东宝大得多。他们好多废铜就是问古河村进的,彼此常有接触。以往也没见古河村长有那么凶狠啊,嗓门还没他雷东宝响亮。听说那村长这回花钱买通人杀了两个逼问他要债的,结果给查出来了,看来是个借钱赖帐的主儿。看陈平原今天那样子,那村长不会也是曾通过陈平原问银行借过钱吧。 杀人抵命,那村长进去了,明知要死了,会不会放开手什么都说了?要那样,陈平原可能就惨了。但雷东宝相信陈平原要是惨了的话,嘴巴不会那么没准头。刚刚陈平原自己不已经说了?雷东宝把心事放一边不理,心说他怎么也跟士根似的胆小如鼠了。 春节过后,雷霆公司换一种模式崭新运行。有忠富他们三个熟手管理,下面关系一下理顺。尤其是红伟那边,红伟本来就比较闲,常帮着朋友介绍钢筋水泥,这下自己有了贸易公司,他就直接推销钢筋水泥什么的给朋友,红伟那儿的生意局面最先打开。反而是忠富这人比较闷气,谨守本份,他那一块一直只顾到自己。而正明越忙越疯,两眼挂满红血丝,人走路都跟车轱辘似的转得飞快。士根看着这样的发展,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倒是开始活动,要不要跟雷东宝要求把他的那个份子给补上。只是实在没脸开这个口。 雷东宝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贸易公司的事,不再放任三员大将由着性子做。他这回逮谁问谁,非要把每笔交易的来龙去脉搞得清清楚楚。红伟和正明两个被他搞得非常烦,可也没办法。但雷东宝就这么把生意的事情摸了个熟,心里想,也没啥难的,也就比过去的规模大点,意思还是差不多。他既然搞清楚,那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插手,目标是要绕开所有供销社之类的经销商,直接跟经销商背后的厂商取得联系。他比正明红伟两个空闲一些,他就拎上行李备足名片,一家一家地上门拜访厂家。 这期间,自然耽误了镇里县里还有市人大组织的学习会议,尤其是耽误了邓小平南巡重要讲话精神的学习。县里不知道雷东宝村里闹了个雷霆公司那一岀,原先做县长的现任县委书记见他上任后雷东宝不再勤着上门说话办事,心里有些不快。就在一次会议前特意强调,小雷家必须雷东宝出席。没想到会议时候一问,雷东宝还是出差没来。其实这回倒不是雷东宝有意不来,而是出差去到小地方,他又是个随性的人,没有随时打电话回来联络遥控的习惯,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会。但雷士根如此解释,新书记却并不太信。新书记心头难免留个不小的疙瘩,认定雷东宝如今财大气粗不给他面子。 这个时候,古河村原村长在看守所里,见保命无望,果然一股脑儿地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全咬了出来,自己没命,说什么都要拖上几个陪绑的。因为那村长买通杀人的案子大,影响大,破案还是省里派人下来协助,务求抓出杀人凶手后面的团伙,他这一咬,立刻上达省里,省里异常重视,下人下令,秋风扫落叶般地将陈平原等人直接拿下,双规都省了。 雷东宝出差带着丰硕果实回来,正好听到陈平原被抓的消息。他累得在韦春红那儿昏天黑地睡一天一夜醒来,打算开始到处问讯行动,开着车子才回到村里,却见好多人远远围在村办外面,交头接耳。他坐在车里问一个村民这是干什么,那村民说,据说上头派人下来查帐,把士根管的财务室全部查封了。现在士根在里面配合调查。 雷东宝忽然想到,不知道士根把那些送人钱财的说明单子放在哪里,要是正好放在财务室的保险箱里,事情闹大了。雷东宝这时候真希望士根听到风声已经销毁那些东西,或者早已转移到别处。这时真是后悔过去的大大咧咧,听任胆小如鼠的士根为了以后什么说得清楚,把那些单据都留下,他还规规矩矩在上面签上字。早就应该销毁了它们,烧光才干净。雷东宝在车里发了好一会儿愣,不想进去村办,转个方向盘,就开岀村去。 才没开几圈,雷东宝忽然想到,他干吗离开?逃跑?他怕什么?他做那么多,既没自己昧下,也没给自己谋利,他理直气壮,他有什么可以怕的?那么回去? 雷东宝几乎是匀速地在路上开了一截路,终于没有回头,而是一踩油门直奔县里。他心里很慌,士根曾经的警告清清楚楚地被他回忆起来。如果没有意外,上面来人查封财务室干什么?既然查封财务室,后面的事情就清楚明了,他肯定得担负起行贿的罪责。那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很想找个懂政策的人商量商量。这个时候,他还能找谁?当然是找最可靠的。他回去韦春红那儿,想给宋运辉打个电话,做个咨询。 但没想到,刚刚离开时候还没事,才去村里转一圈回来,车子还没停稳,前前后后上来几个人围住了他的车子,其中一个他认识,老相识了,是镇工办的李主任。李主任态度挺好,笑容可掬,却是打开门就不由分说地坐了进来,客客气气地道:“老雷,我们到县里去一趟,把有些事说说清楚。都是工作,请你配合配合我们。” 雷东宝心说完了,看来连进门打电话的时间都没了。他没说话,也没反抗,静候处置。 韦春红听得门前有人停车,下意识探头出来,还以为雷东宝什么忘拿了,结果却看到几个彪形大汉硬挤进雷东宝的车里,将雷东宝拉到后面,他们占了驾驶位。韦春红急了,连忙跑出来大声斥问:“怎么回事,东宝,东宝……” 雷东宝深深吸口气,想嘱咐几句,可看着被紧闭的车窗,知道说也没用,索性不说。车子一溜儿开走,抛下韦春红站在空地里惊惶失措。 雷东宝出事了。毫无疑问,雷东宝出事了。韦春红不是寻常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最近陈平原等一干人有去无回,她早有耳闻,昨天也曾提醒了刚出差回来的雷东宝,因为早知雷东宝与陈平原走得近。今天这阵势,虽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可还能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天哪,她要救雷东宝。 可她竟然没能迈上门口台阶,双脚一软,一屁股坐在门口起不来。天啊,东宝到底犯了什么事,东宝到底有没有得救?她心慌意乱地直坐到屁股冰凉,腹内打鼓,这才摇摇晃晃起来,跑去厕所拉肚子。关进小屋子里,一时胆怯,怔怔落下泪来。 但韦春红也没多哭,擦掉眼泪出来,先浓浓煮了一碗生姜汤喝了,立刻打电话给小雷家村里她最熟悉的忠富。忠富接到电话也呆了,一连串的“什么,什么”。但忠富也清楚雷东宝肯定有什么,从今天上面派人查封财务室,到以前铜厂炸了后雷东宝想尽办法筹款,这其中有的是辫子可抓。他只是意外,再意外,从心底来讲,他认为,雷东宝这人其实比清白还清白,可有时候,有些事情怎么说呢? “嫂子,别急,我们都会想办法。你那儿有没有路子?” “再有路数,也都只是些县里的熟人。这回陈书记都进去了,我还能找谁去?这县里的人避讳都来不及呢。忠富哥,东宝以前那个小舅子,你认识吗?找他行吗?总是自己人。” 忠富想了想,道:“嫂子,书记这件事,我们村里会出力保他,你先放一个心,我这就找人商量去,我可能是村里第一个知道书记进去。宋厂长那儿……有些玄,他们以前走得很近,这两年……你也知道的。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管,不过也……” 韦春红道:“我明白你意思,你们跟小宋说,我一直敬重他姐姐,只要他出声,我愿意退岀,只要他能救东宝。忠富,还有村里这边你帮我盯着点,你们千万组织上去跟县里说清楚啊,东宝这人其实最傻的,他没捞钱,他只是威风个外场面。”韦春红太知道人情冷暖,嘴里苦苦相求,心里着实没底。 忠富道:“我们都知道,我们每天看着最清楚,嫂子你放心,别人我不敢说,我一定尽力。我这就跟红伟他们商量去,士根哥给留在财务室配合查封,暂时没办法。等下给你答复。” 但打完忠富的电话,韦春红一点不敢放心,因为她听出忠富显然也是没主意了的样子。她稍微思考了一下,便把店子交给手下暂管,她跨上摩托车直奔小雷家。 果然忠富已经与红伟在一起商议,正明不在村里,暂时找不到人。韦春红进门,忠富和红伟都是默默地看着她,没好意思开口说。韦春红失望地道:“你们不管吗?” 红伟内疚地道:“我们不是不管,我们也刚被通知不许离开,等候调查。工作组已经进村,副镇长带头。我们已经把意见反应上去,可看起来没用。不骗你。你如果有其他路子,赶紧着手。” 韦春红听了呆住半晌,才凄然道:“我还指望着你们组织出面,总有点力道。看来都指望不上,人走茶凉啊。” 忠富道:“嫂子放心,书记与别人不一样,人走茶不会凉。等这边可以让我们自由,我立刻去找宋厂长,当面与他说,他不好拒绝。我们见过好几次面,这点面子他会卖的。” 韦春红又是发呆,看来组织能指望,可组织帮不上忙。“你们什么时候能自由?” “不知道。要不,我们先打个电话,我跟宋厂长更熟一点,以前他大学时候还在我手下实习过。” 红伟说着就要绕去忠富办公桌,韦春红一愣,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按住电话,不让他打。电话里说话,那翻脸太容易了,一点不用面子。红伟一想也是领悟,一时无计可施,不由扭头问忠富:“我们这电话会不会被监听?” 忠富想了会儿,颓然道:“我们……应该吧。算起来我们是同伙,看刚才通知我们时候口气那个严厉。” 红伟翻出笔记本,找到宋运辉电话,交给韦春红,“嫂子,我这边电话要给监听的话,你那儿估计也逃不掉。可好歹你自由的。你出去给宋厂长打个电话,起码让他知道这事儿,外面电话你可以说得详细点。” 韦春红无话可说,可不,小雷家这五个人向来一起决策,逃不过雷东宝,基本也逃不过这几个,刚才忠富红伟的话也算是说到足了。她收下宋运辉的地址走出去,外面风大太阳亮,她给照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定下心来骑上摩托车,她忽然咬牙决定,干脆直接上东海厂找宋运辉去。人总得有几分香火情,说啥雷东宝以前做过他几年姐夫,宋运辉要真出言拒绝,她滚钉板给他瞧。 韦春红取了钱,又冷静将店子交待了,就赶去火车站,直奔去找宋运辉。 当门卫报给秘书说厂长嫂子韦春红找,秘书一下“嘁”了回去,厂长哪来哥哥,表哥堂哥都没说起过,哪来韦春红韦春绿。韦春红被门卫反驳,这才想到自己急疯了,又兼一夜没睡糊涂了,忙又说,是厂长大哥雷东宝的妻子,十万火急事找。秘书知道雷东宝,这才要门卫先好生招呼,他找宋运辉汇报了。宋运辉对于竟然是韦春红来找,异常吃惊,为什么雷东宝不来?他隐隐皱起眉头,心中感觉这十万火急有异常。 一会儿,秘书带韦春红进来。他一看到披头散发的韦春红一改当年柜台后面齐整精明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要秘书带上门出去,有什么事都半小时后再说。 韦春红看着宋运辉这儿一道一道严格的门子,看到宋运辉办公室机关似的布局,看到东海厂一望看不到边的规模,心里立刻把宋运辉当成救命稻草。等秘书掩门出去,她“扑通”一下,跪在宋运辉面前。宋运辉正给韦春红倒茶,见此大惊,热水瓶中滚烫水冲出来,烫到他左手,手中杯子都甩了出去。 “你……你起来,大哥怎么了?” “东宝给牵连进去,宋厂长,只有你能救他了。”韦春红被宋运辉托起,也没坚持,坐到旁边沙发上,“嗳,宋厂长,你的手……” “你别管,大哥怎么回事,你说得越具体越好。”宋运辉将手浸入旁边洗手盆,“还有雷士根他们有没有出事?” 韦春红见问,心里明白,她把宋运辉想岔了,看来宋运辉肯管,否则不会问那么详细,否则只有堵住她的嘴,让她说不出话,再冷冷打发了。她连忙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宋运辉的手一直浸在水里,拧眉听着,等听完才发觉自己站了半天,被烫红的手别说是已经浸凉,都已经泡发。他还是站着,在韦春红焦虑的目光紧盯之下考虑好久,才坐回办公椅,沉吟着问:“大哥进去应该是与前县委书记有关。大哥前面一天跟你说的看来并不确切,你其实也不知道核心内容。” “是,我只知道他和陈书记很要好,但他们有没有……”韦春红三枚手指做出数钱举动,“我真不清楚,数目就更不知道了。士根他们应该清楚,可他们的电话现在据说不能打。我当时怎么就忘了问他们具体多少钱了呢?” 宋运辉看着韦春红江湖气的举止,可这回他来不及感慨,他现在满脑子忙着找办法先了解情况。别说雷东宝有行贿嫌疑,他怀疑雷东宝村里搞什么集资公司,这种挖集体墙角的举动算起来罪名也不小,都不知道去年雷东宝到他这儿商量之后怎么在做,要真已经有了侵吞村集体资产举动的话,雷东宝真是罪上加罪了。村财务一查封,有什么猫腻查不出来?只要有心。但他确实是不便打电话去小雷家问,问了,估计要么雷士根不知情,要么不敢说。 韦春红一直盯着救命稻草,见救命稻草一直转着铅笔发呆,终于忍不住问一句:“宋厂长,你老家还认识人吗?你打个电话去,人家一定卖你面子。” “叫我小宋。”宋运辉放下手头铅笔,不用翻电话号码本,熟门熟路地拨出一个电话。他跟老家基本上是恩断义绝,老家往事不堪回首,他一向无心经营老家的人脉,以前,反正有事找一下雷东宝就是。现在雷东宝出事,他能找谁?当然,通过关系绕来绕去总是能找到人的,但这样找到的人有没有用,却是一个大问题。 他找的是老徐,几年前老徐是雷东宝那儿的县委书记,又是雷东宝的好友,找老徐,最起码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捷径。但是,在接通电话报上名号的瞬间,宋运辉忽然想到不妥。现在雷东宝犯的事正是行贿老徐身后的陈平原,如此敏感时候,一向行事谨慎的老徐敢贸然出面吗?别引火烧身,让调查组把怀疑的目光聚焦到老徐身上才好。既然雷东宝能行贿陈平原,又何尝不会行贿老徐?否则平白无故两人何以如此交好?连他都不会相信,别人又会怎样怀疑?可是,这时候挂电话已经晚了,老徐的声音已经在那端响起。 “小宋,小宋,心太急了吧,才离开北京,又来电话催我。赶紧的出国考察去,我让你缠烦了。” “老徐,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讲,雷东宝,我大哥,出事了。昨天给带走,估计是‘两规’,他还有个市人大头衔。昨天同时查抄小雷家村财务,副镇长领导的工作组也已经进驻。从我几年旁观,大哥有事。他现在的爱人在我办公室,可惜她知道不多。” 韦春红不知道这个“老徐”是何许人也,仅仅是听宋运辉说电话,就感觉老徐的官职可能比宋运辉大,而且,她又从宋运辉嘴里,听到新的一层信息,难道人大头衔可以保护雷东宝?看来做官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只是,她看着宋运辉觉得他太镇定了点,要是急点就好。 老徐那边则是好久的沉默。过好久,老徐才道:“小宋,我了解一下,再跟你通气。” 宋运辉只好放下电话,老徐那边连雷东宝岀什么事都没问,他心中很怀疑,老徐不想湿手抓面粉,惹这一摊子麻烦事。他放下电话,韦春红也失望,这么短的电话,鬼都听得出没意思。 宋运辉不知道老徐什么时候会来电话,不知道老徐会不会来电话,只好无奈地把电话拨给最顺手的杨巡。 “小杨,你认不认识老家县里的官员?雷东宝雷大哥进去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雷书记?”杨巡惊住,“宋厂长,大概是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有没有空过去帮我了解一下。你常进出小雷家,你方便。不要打电话。”宋运辉把韦春红跟他说的那些情况择要跟杨巡说了。 杨巡听得好一阵子发呆,“好,我立刻过去。我公司还挂靠在小雷家,我……我得回去看看。宋厂长你有没有什么要带去?” “没……哦,这儿有个人,你过来一起带上。”放下电话,宋运辉看着韦春红,道:“我不留你,你在县里关系也广,赶紧回去也好作为。有情况随时联络。等下你跟小杨一起回,他会照顾你,他也很会办事。其他关系,等我一个个找过去。你留个你常用的电话给我。对了,三天后我得出国,你就直接找小杨商量。” 韦春红前面听着有理,但听到最后,不禁急了,“宋厂长,如果东宝还是你亲姐夫,你三天后会出国吗?我们真没人能找了,只能指望你了。” 宋运辉被说得一阵尴尬,只能耐心解释:“就是我亲姐姐被抓,我也只能出国去。我们这回出国不是去玩,也不是开会,而是需要考察和谈判,需要现场决定很多重大事情。我是厂长,天下刀子我都得去。大哥的事情……我跟大哥相识十年,不需要你对我着急。” “那你倒是急给我看啊。”韦春红看宋运辉那么平静,平静得跟没事人一样,急得肝火旺了,也不管谁是谁了,更不管宋运辉最后一句话对她的暗示。 宋运辉看着韦春红,一言不发,随她闹去。他依然转着铅笔想他的路子,想了会儿,打电话找市里的朋友询问,这样的一个身份,这样的一件事情,会是如何的处理程序,又如何可以探知消息,最要紧的是,量刑如何。 听得这些,韦春红气得发抖的人才平静下来,探到宋运辉桌边旁听。这会儿,她倒反而从宋运辉的平静神情里,看到力量。她是聪明人,从宋运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重复的话里,听到不少头绪。她看宋运辉又打了几个电话,又是进一步明确之后,才见宋运辉放下电话,呆呆盯着墙壁发愣。这会儿,她不催宋运辉了。 这时候杨巡敲门进来。宋运辉示意杨巡关门,便严肃地道:“你们去,记得要做这些事,记牢……”他不写在纸上,只是边想边说,说一件,问清两人理解不理解之后,才说第二件,一直到口述完毕,再问一句:“你们都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