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Mr.宋你忙你的,我整理一下问题。” 宋运辉领梁思申进办公室,看一眼经过众人的眼神,估计他驾车外面绕一圈的时间里,大伙儿已经把该传的传了,该猜的猜了,虽然有兴趣,但该不会往桃色想了。他如果一上来就把梁思申领进办公室,估计整个办公楼得沸腾,传言要先入为主了,那就有些麻烦。他目前还是老二,当然不能在生活作风问题上被人捕风捉影。 梁思申问宋运辉拿了纸笔,坐一边儿想问题。但办公室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众生相走马灯似的出现,害得她都没法集中心思。索性搁笔,捧着热茶杯看宋运辉指挥若定。她发现Mr.宋的脾气似乎并不是很好,说话严厉得很,她在风球外都似乎能感受到压力。再估摸着进出人员的年纪,发现能进这扇厂长门的人似乎年龄都比Mr.宋大,Mr.宋还真是厉害。梁思申非常钦佩。虽然她爷爷她爸爸也都是一方高官,但她见多不怪,反而看着不同工作环境下的宋运辉感到血性。临时办公室很冷,但气氛热烈。 让宋运辉感到意外的是,老马临下班时候走进来,说要给难得一见的宋运辉的学生接风。宋运辉并不乐意,笑嘻嘻说:“小孩子家家,那么隆重干什么。” 梁思申一听又不乐意了,“抗议,Mr.宋给我们做辅导员时候比我现在还小得多。马厂长,听说您是这儿的老大?”梁思申主动伸手出去,心里却鬼鬼祟祟地想,原来这人就是被Mr.宋欺压的老大,闻名不如一见。 老马使劲握手,不疑有他,旁边宋运辉看着哭笑不得,终于认清这个梁思申绝非善类,与他印象中一个人呆在异国他乡的可怜小姑娘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到了饭桌,梁思申却不愿跟老马搭话了,就跟老马说句抱歉,说她出国日子久了中文说不好,就全程说英语了,她知道Mr.宋听得懂,无所谓。可宋运辉听得懂,却说得不好,回答问题回答得那个累,影响他自由发挥,最终梁思申说她的英语,他说他的中文。老马听着无趣,没想到眼前两个人说的没一点私事,他只能埋头吃菜。 宋运辉看梁思申准备不充分,而且也可能因为国情不同问不到点上,很多都是他自说自话。等看看差不多,才跟老马道:“马厂,刚刚码头上老赵找我,你决定了没有?” 马厂长避实就虚:“你看用小黄还是小赵?哪个能力比较强比较服众?” “我平常跟老赵接触比较多,跟老赵谈得来,看老赵自然好看不少。马厂怎么看?” “呵呵,我一视同仁,一视同仁。” “现阶段,还是侧重工作能力、工作实效来选择干部吧。不过,呵呵,马厂,我前面已经表态了,这事你做主,我不插手,你看我说到安装工作就自说自话。” 老马呵呵一笑,却冲梁思申玩笑地道:“你这个老辅导员老师,工作时候法西斯作风严重,大家都怕他。” 梁思申笑嘻嘻道:“Mr.宋做辅导员时候也一样,只有我不怕他。” 宋运辉无奈地道:“一说话就小孩子气,看看你手上戴的东西都是花花绿绿的。” “咦,抗议,这串东西一点不小孩子气,你看。”梁思申摘下手上一串花花绿绿的东西,放到铺着白桌布的桌面上,“这白的,我让刻成芸豆状,是羊脂级的和田玉;这翠绿的蚕豆是缅甸翡翠;这墨绿的罗汉豆是和田碧玉;黄豆是和田黄玉;红豆是珊瑚;这黑豆是更罕见的枷楠香,寻常沉香不燃烧不会散发香味,唯有枷楠香一直飘香,雕刻成型很不容易。我拿这些随身带着做参照物用的,这些都是上好的小料。” 宋运辉和老马两个都听得晕晕的,两人虽然贵为一厂之长,可哪里看见过这些传说中的东西,一时两人都拿了手串细看。宋运辉仔细看了才看明白,这些东西虽小,却果然好看,他原先以为他给妻子买的玉镯已经是润泽了,没想到还有更美的羊脂玉。“你怎么懂这些的?这些好像是中国传统的东西,不是美国的吧?” “当然,我从小耳濡目染,到了外婆家又看到不少,正好Mr.宋送我的《红楼梦》又说到很多这种东西,我就格外留意了,我得拿这些跟同学说明,我是地道的中国人。” 宋运辉跟老马道:“家世不一样,眼界自然也不同。很说明问题。” 老马道:“北京工艺美术店里好像看到过一些。” 梁思申收起手串,笑道:“Mr.宋就是看到也不会在意这些,这都是我们女孩子玩的玩意儿。” 宋运辉微笑,觉得梁思申真是鬼精,还知道替他解围消除尴尬。 饭后出来,宋运辉直接送梁思申上车,到司机已经等候着的车前,宋运辉有些总结性地道:“梁思申,你比我想象中更出色。好样的,回去好好读书,好好做事。” 梁思申听了不由做了个鬼脸,却等上了车才用英语道:“Mr.宋,你老气横秋。” 宋运辉一笑,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站在空地里微笑了好一阵子,这个有意思的小姑娘,越来越有意思。 晚上就码头负责人进行表决,有人提出黄工稳重大气,是个坐镇一方的好人选,宋运辉不发表意见,即使马厂长一定要问,他也只说由马厂定,却又问一句昨晚与港机厂打群架的事,有没有处理报告呈交。马厂长说黄工已经把报告交上来,黄工做事耐心周到,有板有眼。宋运辉只说了句原来是交给马厂了,就不再发言。气氛微妙了会儿,大家又是讨论,整整讨论了两个小时,最终黄工胜岀。宋运辉不耐烦地说句就这么定,起身先走了。马厂长一直看着宋运辉走出去,微微一笑,与大家又说几句,才起身离开。 宋运辉一路好生想笑,硬是忍着,回到寝室关上门,一个人了,才无声大笑。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可老马还是反抗之心太炽了点,人这东西只要一急,就容易顾首不顾尾,一向老谋深算的老马也会急吼吼上了他的圈套。老赵啊老赵,今晚就能知道结果,知道后怎样发火? 宋运辉不去考虑这等罗嗦事,拿起电话给家里打。接起的是妻子程开颜,几乎是电话才挂通,程开颜就把电话接起。宋运辉很了然地问:“猫猫在你旁边睡着了?” “是啊,今天她们幼儿园不知干什么,回来辫子都散了,全身都是汗,晚饭吃到一半眼睛闭上就睡了呢。猫猫一早睡,我们反而都不知道干什么了,清闲得慌,你爸妈也早早睡了。现在啊,电话铃再响几分钟也吵不醒猫猫,你看她,小脚丫子还在被子下面抽呢,一准儿是白天玩疯了……” 宋运辉笑眯眯地听着妻子滔滔不绝。程开颜曾向他抗议,说他要么没时间回家,要么回家就累得死狗一样没时间跟她说话交流,影响夫妻感情。宋运辉没办法做到每天都回家,但折中一下,每天听妻子说话还是做得到的。跟着妻子的说话,他仿佛能看到宝贝女儿红苹果一般的小脸,想着都喜欢。等妻子的发言告一段落,他才问:“你们局里的歌咏会怎么样了?争取到去市里比赛的名额没有?还是你主唱?” “呀,你小看人,当然还是我主唱啦,我还跟他们说,我跟你一起学的声乐,要是你在,我们还可以对唱呢。我们现在都是下午排练两个小时,排练真好,完了就可以早早回家。今天说春节后市局举办元宵晚会,我们县局唱开场。小辉,你说我穿什么衣服才好?局长说统一服装,局里做。可是主唱是不是该穿得突出点呢?” 宋运辉笑道:“主唱只要一拉开嗓门,怎么都变突出了,再说你又是你们局最年轻最漂亮的……” “哼,我知道你肯定这么说,你要是混到土豆仓库里,一准披上土黄袍子混得跟土豆一样灰头土脸你才罢休。” 宋运辉“呵呵”地笑,他还真会那样做,入乡随俗嘛。“好吧,要是局长同意,你挑件好看点的长裙穿上,可别冻着。对了,梁思申你还记得吗?她今天来了一趟,小姑娘长得我都快不认识,那么高了。” “她……她都二十多了,她当然高,我们结婚前她照片上就已经很高了,你掩耳盗铃。我多想见见她啊,你怎么不带来家里,你该不会陪她玩了一天吧……” 宋运辉听着妻子声调逐渐变高,渐渐语无伦次,只得打断:“我哪有时间陪,就跟她中午在食堂吃了顿中饭,饭后让驾驶员送她去市里找大寻玩。我们开了一晚上无聊会。”宋运辉伸了个懒腰,“看来开春之前,码头控制权能回到我手上了。你最近跟你爸打电话了吗?如果通话,帮我问问水书记家里的号码有没有变,再问问水书记近况。” 程开颜却追着问:“梁思申干吗这个时候忽然来找你?” “没问,可能是完成她们学校社会实践作业,到上海领略一下股市、浦东开发区之类的新事物,既然这么近,就顺道跟她妈妈一起过来我这边了解一下国营企业,那我也顺便推荐她了解大寻那儿的个体经济。小姑娘没白去美国,段位很高。你不会又怀疑上什么了吧?” 见丈夫这么问,程开颜却不好意思再表达怀疑,绕开了话头,“那我们不说她了,其实你没空可以叫我陪着啊,我陪她逛街买衣服,再去吃饭店。你怎么又想起水书记了?要问些什么?要不你还是自己打电话问我爸吧。” 宋运辉心说看今天梁思申穿着打扮那架势,还有手上那串花花绿绿,她哪里可能在这种地方买衣服,但他也懒得提,怕妻子无中生有白操心。“你就问问水书记最近做些什么工作,有没有空闲时间出来走走,我想邀请他来东海看看,你爸肯定知道。我本来可以自己问,可这不是每天一顿忙碌下来,等有时间想起来打电话,不是中午就是晚上,怕影响你爸休息。” 程开颜应了声“好”,又忍不住问:“水书记现在又不管事了,你要他来干什么?” 宋运辉微笑:“我想带着水书记到东海项目转一圈,想跟他汇报汇报近况,想看他会心一笑。” 程开颜不由得笑:“嘻嘻,你不会是想听表扬了吧?爸爸不才来表扬你了吗?你还不够啊。” 宋运辉道:“不一样,我要的不是表扬,是会心一笑。” “对了,水书记严厉,他一般不会表扬人,能跟你笑笑已经不错了。你其实还是要表扬啊,比猫猫小朋友还热衷呢。” 宋运辉只能无奈地笑笑,承认自己就是跟猫猫学的,热衷表扬。然后去电寻建祥,了解一下梁思申玩得怎么样,寻建祥说才送梁思申回宾馆,几年不见,小姑娘越发坏得跟妖精似的,很有意思。宋运辉回想一下,梁思申可不真是精明得像个妖精,才多大的人,别人说个头她就能猜到尾,跟她说话说费劲也费劲,一不小心就给拎到痛处了,可说不费劲也真不费劲,说什么她都懂,不用解释。想到这儿,宋运辉查阅电话号码簿找到宾馆电话,给梁思申打去。 梁母接的电话,梁母说话很客气。“小宋,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个大忙人。我们才回宾馆呢,小寻带着我们吃很多好吃的,小寻爱人也很热心。思申正说明天早上要打电话找你呢,你来电话正好。思申……” 梁思申拿起电话就道:“报告Mr.宋,我正在做笔记。大寻说的杨巡那个人真是太神了,我真想见见他,可惜他妈妈去世,自古英雄多磨难。大寻也是,社会对大寻真不公平,可看到大寻满不在乎的目光,我相信大寻一定能坚强面对。呀,其实我真想看看杨巡的眼睛是怎么样的,大寻说杨巡整一个嬉皮笑脸的,应该不会吧?我问了大寻好多问题,奇怪,在中国开一个公司有这么难吗?个人真的不能开公司,还得挂靠?看来我把资金作为切入口有一定错误,光看资金流向其实还不能反映问题,我还得分析甄别政策对不同体制企业的区别对待。是这样吗?” 宋运辉不得不笑着打断:“你慢着,你慢着,再说我得掏笔做记录了。杨巡这个人表面嬉皮笑脸,本质应该与表面相反,不经意的话,会被他迷惑。大寻是个真男人。个体户开公司,就我所知,门槛很多,条框很多,但我没法像杨巡那样有亲身体会,杨巡可以说是我国个体户成长发展的一个典型。我跟杨巡的认识是在老家开始……” 宋运辉简略扼要地跟梁思申提了提杨巡的成长史,梁思申连忙腾出一只手唰唰记录,但随即问了好多问题,“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地馒头换鸡蛋、鸡蛋换粮票钞票地绕大圈子,不能直接馒头换粮票钞票吗?为什么要去东北发展?什么叫红帽子,为什么要戴红帽子,大家不是一样挣钱吗?凭什么歧视个体户……” 宋运辉最先还能回答几句,到后来被问得口吐白沫,不能回答,这才发现他平时看着以为理所当然的现象,竟然经不起梁思申的质问。他只能回答:“制度的改变得一步一步地来,你不可能要求一躇而就。政治经济学里面说,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的改变,而生产关系又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这其中需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协调配合纠差,不能超前也不能落后。” “可是不正确的制度应该立刻更改啊,为什么还要一步步来呢?杨巡那样的个体户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放开了发展,非要给他们那么多不合理的限制呢?他们只要合法经营,合理缴税,他们还能解决就业问题呢。那对杨巡他们不公平。” 宋运辉道:“目前个体户发展中存在很多弊端,扰乱市场秩序的钻营行为比比皆是。比如生产假冒伪劣产品,仿冒名牌产品,乱定物价,目前国家开始清理三角债,起源就在新兴的一帮个体户拿了国营企业的货物而不给货款,导致不少国营企业难以为继,不得不倒闭。国家没法放开,才放开一点点,你看,就乱成这样,且不说他们还是权钱交易的发端。” “Mr.宋,你这是歧视,而且你颠倒因果。如果给予杨巡等个体户平等权利,他们又何必钻营呢?他们得不到合理空间,当然只能畸形发展。这完全是不良的因开岀的罪恶的花。美国遍地个体户,也没见市场秩序不良啊。” 宋运辉被梁思申驳得挥汗如雨,他又不便一本正经对着小姑娘上纲上线,只好说:“制度不健全的情况下,一下放开,拿什么去约束个体户?这个问题太大,我建议你有时间去看看乡镇企业,尤其是村办集体,那也是一种典型,可能可以回答你的一部分问题。先看,多看,别一锤子做出结论。” 梁母一边儿听着也差点伸手捂住女儿的嘴,忙轻叱道:“别乱讲,小心犯错误。” 梁思申对妈妈的小心翼翼不当回事,却被宋运辉拿乡镇企业糊弄了过去。她想了一下,道:“Mr.宋说的那个小雷家村,我查地图了,这回可能我来不及去。我只有回家让爸爸帮我找个典型的去看看。回头有问题我再传真给你。可以跟Mr.宋讨论,Mr.宋也会找到问题让我自己去发掘,Mr.宋你其实也不是跟我爸爸那样的正统官僚国营思想。这回到广东看了深圳,又到上海看了刚开业的股票市场,我感觉,在这样发展的环境下,爸爸妈妈的思想肯定是跟不上时代了。”梁母在一边无奈地瞪眼。“但是,国家已经变化很大了,我却看到更多问题。” 宋运辉只能又玩玄的:“这是因为进步,你在进步,国家也在进步。” 梁思申毕竟对中文接收不良,消化不良,想了想,一时猜不透宋运辉话里的玄机,“OK,应该是的。” “还有,有个态度问题我必须向你严肃指出。不错,你留学美国,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不少是先进前沿的东西。但是你不能抱着挑刺的态度回国,见到不顺眼的都是机关枪似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肚子怨气。我们国家拨乱反正以来,国家正努力推行改革,努力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作为一个公民,我们看到问题,更应该想到我该怎么做。你回头考虑一下,空谈,与实干,你选择哪样?问题需要调查清楚,差距需要认识清楚,然后呢?什么才是正确的态度?” 梁思申的脸“哗”地红了,声音立刻低了八度。“可是……可是我看到的也是问题啊。” 宋运辉道:“你看到的确实是问题。但你在感觉国内大多数人,包括你爸妈,落在一口落后的井里坐井观天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只不过是落在一口叫做美国的井里坐井观天,何况你还是在校学生,你的井口更小。你看待中国问题的时候,不能完全用你还没经历过社会的理想化标准来衡量,那就有点像跟小孩子比腕力,跟大人比精力,永远都是你有理。你应该先认识中国的大环境,这就是我说的多看多想,不要急于得出结论。你说呢?” 梁思申不由得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Mr.宋,你好严肃。难怪你办公室里人都怕你。” 梁母旁边听了松口气,心说好歹还有人把越来越狂傲的女儿收拾了,女儿这个大朋友没认错。当爸爸的不舍得说女儿,当爷爷的会被激得血压飞升,幸好还有个大朋友。 宋运辉“呵呵”一笑,宽慰几句,才放下电话。他难道还真要跟梁思申较劲不成,他只不过因为出过国,多次接触过洋人,清楚国外对中国的误解,才能看到梁思申的怨气,可小姑娘能这么生气,多少也说明是有良心的不是? 想到中午还满是小狡猾的梁思申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他还差点被逼问至无言以对,宋运辉一直想笑,他点起一枝烟,忽然发觉热水瓶里还没水,拎起热水瓶就去水房。不曾想,才出去,转了个弯,就遇到老赵。宋运辉心里还都是刚才的争论,没想其他,随口说声“还没睡啊”,就想过去,却被老赵跟上了。走上几步,宋运辉才醒悟过来,再看老赵,却见他闷着一张脸,手里夹着一枝烟。宋运辉不主动说话,但放慢了脚步。 老赵也不说话,一个劲吸闷烟。宋运辉等打了水转身,见老赵还跟着,只得说了句,“你已经知道?” “废话。看你笑眯眯的,反正对你都一样。” 宋运辉一笑,“不一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来我周末可以验收引桥主体。” 老赵忽然笑道:“宋厂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还真闹情绪了不成?又不是我儿子那年龄人。” 宋运辉笑道:“那是,按说也不应该。那我就放心啦,我眼里只有进度、进度、进度。” 宋运辉扬长而去,扔下老赵留在室外。夜风强劲,吹得他一身工作服变了形。宋运辉忽然想到白天工厂门口衣袂飞扬的梁思申,呵呵,可他哪有梁思申那等风姿。梁思申真是个天之骄子。 梁思申却没宋运辉的好心情,她放下电话后,红着脸跟妈妈说,她挨批了,挨了狠狠的批。然后追着妈妈问她是不是很轻狂,面目可憎。梁母自然是一叠声地否定。 但梁思申还真是不敢再轻易发表意见,生怕被别人看轻狂了去。Mr.宋会向她指出,别人可不会。再回头一想,原先一直不敢见Mr.宋,怕破坏小时候建立起来的高大全印象,现在一看全放心了,Mr.宋超乎她的想象。最关键的是,Mr.宋在实干,实干得精瘦黝黑,可站在那片令人骄傲充满生气的新厂区里,Mr.宋显得那么坚实。 梁思申还很想知道,杨巡,那个应该是见缝插针发展起来的个体户,长得什么样子。 小雷家春节前分福利照旧,全村老少乐呵呵分享果实时候,除了高层几个愁眉不展。谁都看得出可能的水深火热,但谁都没放在心上想。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下来,大家都已经相信村子相信东宝,相信他们的生活不会岀差错。这不,丰厚的福利一点没变不是? 雷东宝和红伟忠富正明几个都跟杨白劳似的躲了出去,他们虽然有意拖欠部分国营企业的货款不还,可心里总是存着欠债不还是不道德事儿的道德标准,看到年底一到,一众债主蜂拥上门,他们一个个避了出去,雷东宝自然是躲到了韦春红的饭店里。 唯有大管家雷士根没法躲,于是他在村办被黄世仁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坐在最中心的士根天天呼吸不畅。 士根心说,再这么下去,他即使不给讨债的拿口水淹死,就得被大伙儿围住闷死,他天天晚上打电话向雷东宝求救,终于雷东宝通过电话遥控指挥,纠集村子里一帮男女老少,拿几根毛竹封住村口大路。谁想进村,问清楚,若是来讨债的,坚壁清野。于是,立竿见影地,小雷家村又恢复世外桃源之态,雷东宝和红伟他们又悄悄回了家门。 随即,有机关部门来电询问此事,士根接的电话。士根接电话后很担心小雷家的赖帐手段会被上级机关处分,可出乎他的意料,来电关心之后便没了下文。或许,此刻来电部门也正轰轰烈烈筹划着欢度春节呢,谁耐烦管什么愁眉苦脸的事儿。 陈平原也来电话,也是士根接的,陈平原稍稍过问了一下有人要债不成的事,就要雷东宝打电话给他。士根有心想劝雷东宝装不知道,但雷东宝说怕啥,怕谁都不怕陈平原。结果果然,陈平原啥都没提起,只说晚上一起到市里吃顿饭,认识几个邻县的致富先进带头人,还说有家眷也带上。 雷东宝一听这等饭局,没二话,跨上摩托车就去。到一家门面装饰堂皇,闪烁艳红霓虹灯的饭店门口停下车,身后“吱”地一声,一辆崭新墨黑漆光发亮的轿车几乎是顶着他摩托车后轮地停下。雷东宝往后一看,见车上下来一个穿黑皮大衣的胖男人,随即车子另一边下来一个司机,帮拎着一只两巴掌大的手提包,派头十足。 待到走进饭店落座,雷东宝才知,车上下来的那个胖子,与他同桌。一桌十二个人,除了陈平原和一个邻县的书记,其他都是雷东宝式的人,环肥燕瘦,以环肥居多。那个跟着雷东宝下车的胖子就坐在雷东宝身边,说起话来声若洪钟。稍微一介绍,雷东宝就知道这胖子是谁。那是邻近市区一个村的村支书,原先是个体户,卖小五金的。发家后将全村人带动起来,全村人投桃报李,一致要求他做村长做书记,上面一纸任命,他真就干上了。正好前几年流行羊毛衫,他发动村子里家家户户添置羊毛衫机做加工,最先还跟几家上海羊毛衫厂联营,后来踢走联营厂,自己挂牌生产,村子里先是遍地开花的羊毛衫作坊,然后变成遍地开花的羊毛衫小厂,等到去年那胖子要村民集资在国道边开了一家很有规模的羊毛衫批发市场后,好几家羊毛衫小厂脱颖而出,成为颇有规模的中号厂。 那胖子支书在饭桌上说,现在他不用管别的,只管收钱。但他也有宏图大略,那就是协助县里市里,大力引进外资。去年前年他们已经引进两家港资企业,一家做针织服装,一家做羊毛衫,产品全部出口,替国家创造外汇。而给村里带来的好处也不得了,那胖子口才好,能说,滔滔不绝一一说来,听得雷东宝异常艳羡。而那胖子跟说书似的说起引进外资时候所作所为,诸如发动全村老少突击打扫全村卫生,甚至玻璃都擦得干干净净,诸如村里出钱统一将村屋外墙粉刷一新给外商良好印象,诸如借钱买日本产皇冠车,向外商展示村里实力等,都让大伙儿听得赞叹不已。雷东宝听着这些,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岀当年参观天津大丘庄时候看到的一幕一幕,那豪华气派的德国奔驰车队,络绎不绝的参观者。 等吃饭结束,陈平原特意把雷东宝叫到车上,意味深长地道:“那胖子,我早认识,以前他还是学你先进事迹的积极分子。我今天特意叫你来跟他见见面,听听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雷老虎啊,你该醒醒啦。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你落后了,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你都大大落后了。” 雷东宝被陈平原激得无话可说,抱着双臂“呼呼”冒粗气。 陈平原又道:“你看到了,就是这么近的一个榜样,一个可以追上的榜样。我怕你听了没效果,我给你总结总结。第一,你不能再局限于伸手问我要钱,你得广开财路,想方设法,通过其他渠道引进资金;第二,你不能实在得只知道开工厂,你要搞贸易,贸易灵活性强,来钱快;第三,积极引进外资,这是大方向。明白了没有?你看看别人,吃完饭暖暖和和乘汽车里,有司机开车,一口西北风都喝不到,你呢,还摩托车,都多少年老黄历了。亏你还是先进,今年提你做劳模,我都没脸拿你事迹往纸上写。” 雷东宝硬着头皮说一句:“我这是艰苦奋斗。” “艰苦你个……”陈平原生生将一句粗话咽进肚子里,“全县都知道你小雷家现在满是讨债的,讨债的还告到县里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原先那套模式不行了,此路不通了,需要改换思路,另找出路了。我为你好,你可别因为我骂你几句就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小雷家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雷东宝瞪着眼睛,牛蛙似的鼓了鼓腮帮子,可最终没说出话来。陈平原斜眼看着,见雷东宝一直不表态,生气了,捞过手去打开车门,推推雷东宝,道:“你下车前我最后再罗嗦几句。这几年,市里县里组织,你自己上门,我知道你也参观了不少先进集体。今天这顿饭,是我特意为你一个人组织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看看原先比你落后的人,现在如何比你先进。你雷老虎如果还有一些血气,还是个男人,你做给我看。” 看着陈平原的车子扬长而去,雷东宝呆在冷风里差点吐血。他雷东宝,如今就这么被人瞧不起了吗? 可其实小雷家现在并不差,虽然电解铜厂反射炉爆了之后至今还没重启,可登峰电线电缆却是迅速扩大规模,销售额迅速实现翻倍增长。至于债务,他们是有意拖欠,并不是无奈拖欠,这主动与被动之间,有本质的区别。但他们已经把买反射炉的钱交了,只等着设备生产厂家生产出来交给他们安装。红伟的预制品厂也扩了规模,忠富的鱼虾猪都在年底赚了钱,冷库已经上马建造,虽然没能在春节前完工。最关键的是,村里又有了活钱。 小雷家应该发展很好啊,反射炉爆了之后他们没给贷款压死,他雷东宝已经感觉自己能力超群了。可是,这话,经过今晚一顿饭,他再也没脸提了。人比人,气死人,一比较,长短胖瘦全都盖不住了。尤其是,人家当初还是学着他的经验发家,如今反过来可以做他的榜样,饭桌上给他传授经验,叫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搁。他还有脸说小雷家不错吗。 雷东宝闷闷不乐地回到韦春红那儿,辗转不能入睡。 这个春节,他没去宋运辉家,只打了电话去,但前岳父岳母没接。宋运辉倒是跟他讲了不少时间电话,但雷东宝最想知道的如何引进外资的事,宋运辉也不知道。雷东宝又打电话给老徐拜年,也是急切地问起外资的事,老徐说帮他看看,不过老徐建议雷东宝还是自己找市里相关部门了解外事信息,参加某些市里组织的活动,那样比较有针对一些。 春节过后,忠富继续快马加鞭地赶他的冷库工程,雷东宝则是找县里找市里地要求介绍外资。终于在一次市领导外访后传来一条消息,有一家台商准备过来考察投资环境,打算成立出口用的冷冻肉食品加工厂。市里要求几个候选对象各自写上自己已有优势,供台商选择。雷东宝得知这一信息简直喜出望外,凭他手底的养猪场,这台商不正是冲着他小雷家来的吗?这整个市整个省,又有哪家集体有他小雷家那么好的底子,拥有那么多的生猪存栏量? 他回头就把这一消息告诉忠富,忠富却表示疑问。小雷家的猪场办得好好的,得来的收入全部归小雷家自己,何必要找个外资老板来管着?这反对被雷东宝呵斥了,雷东宝说忠富小农经济,以前只看到眼前两口鱼塘,现在只看到小雷家一个养猪场。忠富将信将疑地,只好答应。两人合着秀才士根,做出一份非常说明问题的报告,递交市里相关领导。大家分析以后都觉得,这事儿能成,比较一下市里其他竞争企业或集体,没一家有他们这么好的现有条件,他们都觉得,台商若是想过来,那简直是只要带着钱来就行,其他都是现成的。小雷家有地,有猪,有屠宰场,还有即将投产的冷库。 雷东宝想来想去,不等市里给回复,就先布置下去,让村里立刻展开大扫除。房子是不用刷了,都是整齐的新房,但还是买来石灰,把所有的树,包括行道树和山上的果树,在近地处都刷上一层白灰,远远一看,非常整齐。杂草拔了,玻璃擦干净了,村里的水泥路都用高压水枪洗了,谁走进小雷家,都会感到眼前一亮。 为了工作,为了引进外资,雷东宝一丝不苟,不耻下问,去那已经引进了两家外资的胖子处学习经验,陈平原也派人下来以旁观者的身份帮助发现不足。市里也重视,台办也来了人,查看墙上有没有比较敏感的标语之类东西。市里来人还酒后吐真言,说看了那么几个候选点,就小雷家的是最起眼的。 在一次次地按照台商方面的要求补充材料之后,不久,市里就传来消息,台商准备过来考察,而小雷家排在第一名。这个消息传到小雷家,雷东宝立刻让四眼会计打开久已不用的广播喇叭,大声把好消息传遍整个小雷家,小雷家人沸腾了。 雷东宝抓来村里主要骨干商量一下,决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花血本买辆气派的进口汽车。研究来研究去,大家又觉得一辆太寒酸,不如买两辆桑塔纳,人家也是合资的,没比进口差多少。大家还筹划着等台商到来那一天,桑塔纳自然是要岀动的,而村里还要把所有摩托车也召集起来,擦干净打足腊,整整齐齐排在显眼处,震一震那些台商。小雷家别的不说,多的是鲜红的进口摩托车。 说到做到,雷东宝立刻让村里车队负责人四宝着手买车。因为有吸引外资这么个大任务摆在面前,市控办(市控制社会集团购买力办公室)特事特办,很快办下各项审核程序,县里更是出力联系桑塔纳货源,很快,四宝就带着人乘火车去上海提车了。小雷家刚刚存起来的一些钱当然给搜了个空,好在县里特批一些贷款,总算把购车款圆满解决。 台商来的时候,小雷家一深蓝一深咖两辆桑塔纳开去火车站迎接,接来齐唰唰四个台商,都是穿深色西装,打笔挺领带,雷东宝看看自己一伙儿人,一样的西装领带,怎么就不如人家的挺刮呢。不过,别看是台湾人,鼻子眼都差不多,最多他们皮肤白一些细腻一些。 车子顺省道开往小雷家,正好山上层层桃李花,车子里的台商都指指点点地说真是太美了。正明妻子普通话好,文化程度高,人长得靓,由她跟台商介绍说这是村里集体种的果树,有些什么品种,用养猪场的沼液沼渣培育。雷东宝当兵几年,普通话也能说,可他说话跟吵架似的,怕吓到说话细声细气的台商,不敢多说,就坐前面听着。但他此时吩咐司机把车子开慢点,让台商看个够。果然,台商在看到绿树环抱的进村公路,和整齐漂亮的村民房子后,纷纷说,不错,就跟世外桃园似的。 但是,等到带着赞赏表情的台商走出车子,站到空地上,立刻就有人耸耸鼻子,敏感地问:“什么气味?好像是塑料之类化学品的气味。” 雷东宝闻了闻,心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如实回答:“电线厂的味道,闻着闻着就习惯了。以前才臭,沼气池没造好时候,进村就是猪粪臭,这天气早就有苍蝇了。” 几个台湾人议论了一下,跟雷东宝提出要到电线厂看看。经过河水墨黑的小桥,四个台湾人绕有兴致地跟着正明把登峰摸了个遍,最终找出臭气源头,又同时找到废水源头。四个人对着塑料原料包装袋上面的说明认真研究了好一会儿,又窃窃私语商量一阵子,有人开始摇头。 但四个人还是把小雷家准备划出来做合资厂的地块看了一下,又参观了养猪场,以及其他鱼虾大棚,还把预制品场和开工一半的电解铜厂参观了个透,没吃晚饭,由小雷家的车子送回市里宾馆。 当晚,陈平原亲自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说事情黄了。台商提出,小雷家村污染严重,不适合开办食品加工厂。 雷东宝不信,借口,这纯粹是借口,他要陈平原帮忙问个究竟。陈平原说不出个究竟,但反正台商坚决否决了。然后,几天之后,县里传来消息,台商选中一块被市里排在末位,几乎可称作是不毛之地的地方,不仅要办食品加工厂,还要办一个大型养殖场。 雷东宝真是彻底搞不懂了,怎么可能会是这种结局。大家兴头一场,却得到这么个结局,都是很没趣地聚在一起骂奸猾台商调戏人。可问题是人家还真是选中一块地要投资了,人家是真心要投资不是跟他们闹着玩的。究竟陈平原说的污染严重算是怎么回事。 雷东宝终于想到宋运辉几年前一个冬天,曾经就电线厂的污染问题差点跟他翻脸的事。他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立刻打电话过去问。宋运辉没想到小雷家的引进外资工作居然会在污染问题上吃瘪,问清当天台商参观详情,挂了电话特意留出时间静静考虑,这才想明白,立刻打电话告诉雷东宝前因后果,告诉他污染问题出在哪儿,污染会对人身体造成何种影响,既然如此,一家做出口食品加工,要求极其严格的工厂是不敢冒险在这种污染环境下开建的。 雷东宝这才明白原因所在。看着台商说到做到,果真携巨资进入,迅速开工建设,而那些轰轰烈烈都与他小雷家无关,他心里不知道是后悔还是难过,总之沉闷了好几天。但小雷家这回为了台商的参观,却又背了几十万的债。好在,他也虱多不痒了。 只是,大好的机会,一个几乎是可以改变小雷家面貌的大好机会,一个可以令雷东宝恢复扬眉吐气日子的大好机会,就这么眼睁睁溜走了。这简直比机会没来敲过门都令人难受、难堪。 夜晚的时候,雷东宝抬头仰望着电线厂的屋顶,闻着电线厂方向飘来的塑料臭气,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但他还是连夜召集士根等四个,说明污染原因可能是什么。宋运辉本就不是环保人,跟雷东宝说理由时候又是竭力求简求易,本就不能很好说明问题,再经很不懂行的雷东宝二手贩卖,听到四个人耳朵里,早就不知所云,只有一点还清楚,那就是污染来自电线厂包裹在电线外面的那层塑料。别人犹可,只有忠富一张臭脸冲着正明一张烧糊了一小块的脸一声不吭。 正明无奈地道:“忠富哥你杀了我也没用啊,电线厂摆在那儿,换谁都一样污染,除非把电线厂拆了。” 唯有红伟最事不关己,做了和事佬:“我看这事情很难相信嘛,就一些些气味,我们村里人闻了那么多年,看见哪个人横死了?台湾人小题大做。那天没塑料臭气,他们也会推猪场臭气,他们不想来,找个理由还能找不到?光说句我看你不顺眼,我们就没辙,是吧,忠富。咱干吗找烂屎往自己身上糊呢,他们不来就不来,我们靠自己又不会活不下去。” 忠富叹了一声气,没反驳,也没辩解,闷下头猛力抽烟。他又不是不知道错不在正明,但他能对着雷东宝动气吗?若要追本溯源,小雷家养猪场起家并扩大的钱,好多还是靠着电线厂的利润。而今可真是成亦萧何,败亦萧何,他无话可说。 雷东宝霸王似的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看看正明,看看忠富,看来看去,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深知自己是头,是头就得表态,他压下自己的失望和抑郁,挥一挥手道:“好了,这事到此为止。那帮龟毛的怕死,我才不信,他们哪天再来,我当场吃一把塑料给他们看看,看死不死得了。我看他们的话不能信,我家小辉也太小心,我们登峰开业后,我只看到我们村民养得白白胖胖,看到哪个横死了?事实最说明问题。引进外资不成功,没关系,忠富你也别黑着脸,当时你也不是最赞成。我们正好照老路走,不用看人脸色,忠富你争取把猪场做得比他们台湾人的大。就这样,输一次没啥。” 说完,雷东宝就挥手把四个赶出家门去,自己关门落闩,打算睡觉。但想到前两天的不幸落选,想到落选前村部响不尽的来自各部门要员的关心电话和之后的冷落,雷东宝心中无限的失落,辗转无法入眠。 正好韦春红收了店铺打电话过来,韦春红一问要不要给东宝留着门,雷东宝就不耐地道:“你不是买木兰了吗?” 韦春红幽幽地道:“你妈在吗?你妈在我就不敢来了。” 雷母当然每天在。雷东宝想起韦春红春节上雷家过年时候老娘对她的冷嘲热讽,郁闷地道:“我心情不好,你别挤兑我。” 韦春红知道雷东宝这个人,只是轻柔地道:“虽然你心情不好,可有些传言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可以着手有个打算。自打传言台商是因为小雷家污染问题放弃你们后,我今天听到传说,说小雷家的猪是死鱼死虾喂出来的,猪肚子贱,吃了不会死,人常吃这种猪肉得岀问题,尤其是小孩子。又说小雷家的鱼虾牛蛙是拿猪粪喂大的,那些鱼虾牛蛙肚子里不知道多脏,说小雷家人真是断子绝孙,做得岀那么脏的事,难怪台商不肯合资。” 韦春红还说着,雷东宝已经嚷嚷上了,“说什么话,说什么话。”韦春红没有中断,临了又问一句:“真不给你留门了?那我关门睡觉了。” 雷东宝忙道:“你话还没说完,你赶紧来一趟。” “累了,再说到你家又得听教训。还什么话?”韦春红有些期待,期待雷东宝说出她想听的话。 雷东宝道:“有人送我一只金戒指,很小,比你戴的小,我转送我妈了,我说是你送的,她收得挺高兴。” 韦春红在电话那头撇撇嘴,“我也想着戒指呢,手指头还空着好几根。不去你那儿了,一天站下来很累。” 雷东宝道:“明天有人再说起,你给辟谣,什么话嘛,谁那么没良心喂屎给鱼吃。” 韦春红有些失望,有意违拗:“我没本事,又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说了也白说,经不起别人一声问。” “少来,少来,你这张嘴,活人能让你憋死,死人能让你气活,你能没本事。” 韦春红干咳一声,道:“明天……你跟忠富他们说一声,我这儿不要牛蛙鱼虾了。传言一传开,估计没人吃那些,进货也卖不出去。你还是想个办法吧。” 雷东宝一愣:“你怎么能带这个头,你得给我拿饭店当辟谣的桥头堡,你饭店里也不进鱼虾,人家不更相信了?” “呀,奇了。你不想点主意扭转局面,靠我饭店里摆满小雷家的鱼虾有什么用,就算把我饭店拖下水,你小雷家不吱声,照样没人信。还是别牺牲我了,你想办法吧。我睡觉,你也早点睡。” 放下电话,雷东宝心想,难道真有人相信这事?即使小雷家想喂鱼虾吃猪屎,那也得喂得下去啊,鱼虾又不是狗,还能吃屎,鱼虾吃得才精细,不是特配的料不吃。雷东宝隐隐也为传言与塑料无关而感到侥幸。他打算再看几天,他不信那么荒唐的传言会有生命。 杨巡率领弟妹三个以本村有史以来最盛大的葬礼送走母亲,凄然回到母亲音容尤存的家里。家里甚至连一张母亲近期的照片都找不到,还是拿着身份证去街上让人比照着画出遗像,四个人才能抬头就瞻仰到母亲的脸。可惜身份证上面的照片总是太严肃太死板,四个人只能凭想象,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 杨巡在祖堂清点租借的桌椅碗筷交还之后,又去村委还了钥匙电线大灯泡,踏着冬日早落的夕阳回去没了母亲的家里。一路上总是有人与他招呼,他都是阴着张脸,两只眼珠子没有热度,不,是低于零度。 回到家里,见杨速杨连已经自觉地在灶头忙碌做饭。不等杨巡说话,杨速先钻在灶窝里跟杨巡道:“大哥,老四一回家就哭着跑上楼,敲门也不开,你去看看。她或者听你。” “让她去,她现在对我有意见。吃饭再叫她。”杨巡沉着脸,去水池洗了手,拉开动作并不熟练的杨连,他来掌勺。 杨速沉默会儿,道:“大哥,老四不知道出去挣钱有多辛苦,她对你暂时的不理解,你别放心上。” “我怎么会跟她闹脾气。我现在只想一个问题,要不要给老四转高中,你们两个都上大学,老四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她要是个弟弟倒也罢了。”杨巡虽话里充满担忧,可依然面无表情。 “转高中会影响以后高考,老四转去大哥那儿未必能进那么好的高中。我们高中别的不说,老师猜题几乎能猜到一半。”杨连就事论事。“而且就是转学,也不能转户口,老四以后还得回来高考,挺麻烦。” 杨速道:“大哥别急,我再半年就毕业,我争取分配回来,看着老四。”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接下来的半年。唉,要不我把那边市场先放一放。”杨巡无奈地想到,好歹这么几天看下来,寻建祥是个够朋友的人,交给寻建祥半年,他家里市场两地跑,应该问题不大。 杨速道:“不行,大哥你不亲眼盯着,这种钱上面的事,怎么能放心托付。要不还是我退学吧,最后半年反正也不用再学什么,呆着只为一只文凭。中专文凭算不得什么值钱货,老四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文凭不算什么,户口很算什么。我现在想把户口转到那边去,花钱都办不出来。你好不容易考上中专挣来个城市户口,别丢了。我这半年两头跑跑,那边的大寻我能放心。” “大哥……” “别说了,你别看现在户口不重要,以后你会明白重要性,你拿着农业户口,对象都找不到。还得回家种地交粮。” “我不是这意思。大哥,问题是现在……”杨速顿了顿,招手叫杨连替代他坐灶窝,他走出来附杨巡耳边轻道:“问题是现在老四看见你跟看见仇家似的,她能听你的吗?别你管着她,她变本加厉地别扭。她让妈娇惯的。” 杨巡看看杨速,心说老二说得对。妈刚过世时候,杨逦哭得死去活来,但才回过气来,就跟他吵架,把去年中寄给的信翻出来说事,说他害死了妈。杨巡自己都悔得不得了,哪里会解释,就任着杨逦哭闹。这几天里,杨逦正眼都不瞧他,杨速说得很对,他留着管老四,恐怕老四就只为了跟他作对而胡闹。可是又怎么能叫杨速退学?一张文凭一张户口,那都是太重要了,有了那些,杨速可以堂堂正正做国家干部吃公粮,他再活动一下帮杨速找个好单位,哪里用得着跟他一样天南地北地吃苦。杨巡一时难以委决。 但是想到妈妈临终时候的殷殷嘱托,还有陪伴妈妈最后日子里,妈妈对他的家务移交,他心里说,怎么都不能降低弟妹们目前的生活质量,怎么都不可以妈妈才刚去世,他就把家搞得鸡飞狗跳。他沉着地对杨速道:“再说,春节都还没到,离寒假结束还早,我跟老四谈谈。” 灶窝里的杨连听着对话,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插嘴:“大哥,我可以跟学校说说,停课一年,回头等二哥接上再回去读书。没关系的,而且我还可以督促老四读书,除妈外,她最听我。” 两个弟弟如此懂事,板着脸的杨巡鼻子酸酸的,强忍悲痛,道:“再说,你们的办法我都记着。” 饭菜做好,三兄弟都是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全部吃素。杨连上去叫杨逦下来。杨巡本来还以为杨逦会赌气不下来的,没想到杨逦的脚步跟着杨连的下来了。但是杨逦才现身在楼梯间,就霹雳似地扔下一个炸弹。“我要分家。” 杨巡愣住了,立刻一双黑瞳瞳的眼睛射向杨逦。杨逦本来挑衅似的看向杨巡,一见这目光立刻吓得浑身一寒,但还是坚持着尖叫:“我要分家,我自己过。” 杨连想都没想,转脸就问:“为什么?”杨速则是看着大哥,暂时不予表态。 “我不要跟害死妈妈的人住一起,我要自己过,我从今以后只有二哥三哥。”杨逦倔强地站在原地表明她的态度。 杨巡墨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妹,心中光火,都那么大的人,做事怎么没点准头,他和杨速那么大的时候早就开始出去做小生意,看人眉头眼色,挣钱养家糊口,哪里敢如此放肆了。但他隐忍不发,只淡淡道:“吃饭,吃了再说。” “不吃,说完再吃。” 杨速没杨巡好耐心,见此低声喝到:“老四,妈尸骨未寒,你这么快就想拆家?你不怕妈难过?” “妈会支持我,妈见不得我跟害死妈的人在一家住着,我从小就跟妈睡一个被窝,妈的想法我最能理解。我要分出去,我不要跟害死妈的人有瓜葛。” 杨速再次喝道:“胡说,大哥辛苦养家,你体谅过大哥的辛苦妈?你口口声声说理解妈,那你懂不懂妈最理解大哥,才含辛茹苦帮助大哥?我们一家最无知的是我们三个,我们对家里一点贡献没有,还拿家里的吃家里的,我们才是榨干妈妈生命的凶手,我们如果能分担一些大哥的辛苦,还用得着妈妈出力吗?老四你不许胡闹,家里已经去了妈妈,我们家不能再分了。” 杨巡不由看看杨速,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以前一直依附他的老二,已经有独立见解和人格。看来中专里面当学生会主席还是很有好处的。杨逦却道:“没有,我们已经够吃够穿,是他好高骛远、盲目扩张,才会害妈妈那么辛苦。” 杨速道:“老四你讲不讲道理。你以为大哥做生意跟坐机关一样,每个月稳稳进钱吗?我起码跟着大哥去东北做过,做生意只要一天不努力,就会不进则退,被人逐出市场,没有饭吃。你不懂不要乱说,妈妈比你懂得多,妈妈都没说大哥,你说什么。” 杨逦怒道:“你不要以为妈妈走了你得靠着他生活,就心甘情愿做他狗腿子,做人要有些骨气,不要吃嗟来之食。” 杨连忙道:“别口不择言。” 杨速也光火了,怒道:“好,你不吃嗟来之食。你过来,我给你算帐,看你这几年吃了多少嗟来之食。大哥出去做生意前,我们家只有一间破屋和几百块钱的债,还有我们五张嘴。真要认真算,抵消过后,家里一份家产都没有。是大哥这几年挣的钱帮妈解脱困境,又造起房子,付岀我们学杂费,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你真要分家?告诉你,你一分钱都拿不到,你还得赔大哥这几年贴在你身上的钱。你分啊,妈妈辛辛苦苦把一个家维持到现在,妈妈最宠你,妈妈去世没几天你却是第一个跳出来闹分家,老四你还是人吗?” 杨逦一时说不过杨速,又没杨速声音大,插不进话,早又泪眼婆娑。一时顿足道:“你才不是人,狗腿子没你这么做的,妈才去几天你就欺压我,你心里才是没妈妈。没关系,你尽管逼我,你可以一分钱也不给我,我自己出去工作养活自己。” 杨巡旁观着,心里为杨速的理解感动,但更对妈妈愧疚。他伸手压下杨速,声音不高地道:“吃饭,吵什么吵。” 杨连忙伸手拉杨逦,但杨逦扭身挣开,一战失利,又要转回楼上,以绝食抗争。杨巡猛拍桌子,喝道:“杨逦,吃饭。吃完要分就分。” 大家一时都愣住,呆呆看向大哥。杨巡黑着脸先坐到桌边,又黑着脸道:“杨逦,盛饭。” 杨逦看到杨巡墨黑的眼珠,一时脑袋一片空白,鬼差神使地真去灶间盛饭。杨速急道:“大哥……”杨巡沉着脸摆手阻止杨速说下去,高深莫测地坐着一声不吭。杨连忙去帮忙盛饭,与小妹一起捧饭出来。四个人各据八仙桌一边,闷声不响吃饭。但谁都没胃口没心情,都是马虎吃一碗了事。 杨巡吃饭,将饭碗一推,道:“开始分家,我说了算。老二说得没错,家里本来是负资产,早已被我们四张嘴吃空。但老二忘记一件事,我们每人名下还有一份承包地。我们四个现在谁都不像种地的,名下的地都转包给别人。每亩半年六十块。杨逦名下四分地,一年四十八块。老二老三名下现在没地。老三以前帮着卖鸡蛋挣钱,我折算给你三年工资,每个月八十,逐月给你。老二贡献更大,毕业前每月三百。杨逦你没贡献,但你还没成年,不足十八岁,你依然可以住家里不搬,一直住到十八岁。你生活费自理。这样分配,你们有没有异议。” 杨连这回难得第一个发言:“我不分家,大哥你一分钱都不用给我,我就是不分家……”但说到一半,却见大哥冲他偷偷使眼色,他一时不知怎么办,但立刻噤声,感觉大哥有话要对他说。 杨速感觉大哥行止怪异,因道:“大哥,你即使要分家,今天也不是时候。你就是要分家,我也不会要你一分钱,你已经为我们做够多了。老四,你上去好好想想,老三,我们收拾桌子。” 杨巡看着杨速,眼眶热热的,满心安慰。他怕自己失声痛哭,掏出香烟猛吸,杨逦早就抽身上楼去。杨巡沉静会儿,又好好考虑了会儿,才能跟去灶间。杨速先轻道:“大哥,老四这人冲动,她现在自以为悲壮得很,你别生她气。我们不能分家,你的钱我也一分不要。” 杨巡叹声气:“老四这人,我现在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她自暴自弃。就像你说的,她现在悲壮得很,她就像炮仗,一点就爆。依老四脾气,一时三刻,想让她讲理,难。我刚才吃饭时候想了,她也不小啦,就算是你退学跟着她,老三停学一年管着她,她要自暴自弃,你们管得了?她是肯定会自暴自弃的。她要是个男孩,我随她了,可她是女孩,她乱来会吃亏死。我只能将计就计,老三,这任务就交给你。” 杨连不知道怎么执行,但忙上点头道:“好,我等开学就回去学校申请。” “不用,唉……我就恶人做到底吧。明天我再提分家,你们都装作勉强答应。老三,以后小妹的生活费我都打给你,不限多少,要用多少给你多少,你计算着用。你回头装生我气,跟老四一起背后抱怨我去,骂我小生意人没见识眼睛只盯住钱分家都一定要搜光刮光,不给你们活路……” “大哥。”杨连出声反对。 杨巡摇头,轻道:“听我说完。你这么跟老四说,争口气,咬牙忍一忍,你们两个艰苦几年,一起用我给你的工资,你的奖学金,还有你勤工俭学来的钱。你说你未来是重点大学毕业生,老四也一定要考上重点大学,你们要骄傲地拿血红文凭给压迫你们的初中生我一记最响亮耳光,这是唯一给妈妈报仇的办法。老四现在恨死我,只要能让我生气的事,她什么都会血性地去干。大概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接受你的钱活命,激她钉在学校里,不要命读书了。等以后,过了这难关,她气头过去,再跟她解释吧。” “大哥,这话我说不出。”杨连一脸为难。 “说不出也得说,这是任务,为老四好,一定得做。本来可以交给老二,可老二已经早爆了,不可能再让老四相信。” 杨速皱眉道:“大哥,别急,再想想其他办法。这办法……太邪门了点吧,谁家都不会想出这种办法解决问题。” 杨巡点头:“我现在心里很乱,好吧,先拖几天,有新办法的话,就照新办法做,没新办法,只有从权。不要计较过程,我们只看结果。老四不走弯路就行。” 两个做弟弟的都一筹莫展。尤其是杨速,虽然早知道大哥以前做生意时候什么办法都用得上,鬼脑子特别灵,可怎么都想不到大哥处理家务事也是不拘一格。可暂时的,他也想不出有更好办法,杨逦从小被宠得太倔了。 四个人清冷地度过第一个没有妈妈的春节,杨巡不知挨了杨逦多少白眼,杨逦始终梗着脖子一点不肯被哥哥们软化,三个哥哥最终不得已,只能拿出分家这一激将的法子,四个人还郑重其事地在协议上盖了手印。杨逦果然被杨连激得热血沸腾,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用文凭跳出老大魔爪。杨巡见激将法成功,心里虽然非常难过,可只能装作愤然离去,让离家稍近的杨速每礼拜回来一次关心杨逦生活。杨逦不知,看着杨巡的愤怒,她觉得自己胜利了。 杨巡装样装到底,虽然非常不放心弟妹三个,可还是给最懂事的杨速留下钱,自己装作被气走了。心里一直念叨着家里不要岀事家里不要出事,好在杨速懂事,隔三岔五给个电话汇报一下。母亲去世后,这个家需要艰难地调整重心,家里的每个成员也需要艰难地调整重心。 杨巡虽然担心家里的弟妹,工作的事则是一点不敢耽误。他自己虽然没总结,但觉得杨速说得没错,生意这事儿,须得日日努力,否则不进则退。他除了抓紧时间给头头面面的人物拜年,也一刻不拉地抽出时间,先单枪匹马去市里次高大厦里的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探路。 杨巡骑摩托车到国托楼下,见门前广场一排排自行车后面,有一排全部放的是摩托车。他一向最烦摩托车自行车混放,取出时候得扛走好几辆自行车才能把摩托车取出。因此见到广场上有专放摩托车的,他立马放车过去,而毫无疑问的,一个收钱大妈不知从哪儿机警地钻出来问他要钱。 杨巡几乎是职业病似的,在这么一长溜摩托车阵中,嗅到财富的气息。他一边停车,一边顺口就跟大妈搭话:“这儿人富啊,那么多人骑车上班。” 大妈道:“大半是国托的,瞧瞧,都是新买的。” 杨巡一听,心头一震,连忙拿眼睛好好打量眼前的崭新摩托车,飞快打量一遍之后,立马决定返程,不上去了。还怎么上去啊,坐驾都还不如国托普通员工,上去铁定被人看不起,人家还怎么肯掏钱贷款给他。杨巡做了这么几年生意,借钱还钱是家常便饭,他最清楚借出方的心理:借债的人越富,越光鲜,越借得到钱。越穷,越需要钱,越借不到钱。 回去自己市场里的办公室,见几个前市场员工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他两只眼珠子只是稍微捎他们一眼,就径直进去,理都不理。那些本地人,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干活挑三拣四,暗着欺负他是外地人,拿方言背后乱笑,真不用他们,他们又恋恋不舍。但杨巡才不怕那些本地地头蛇,他有寻建祥,他还有刚从老家带来的一批老乡,老乡一来就接上手,把门的把门,把关的把关,把市场管理搞得服服帖帖,都有心一同地听他的话。因此被解雇的本地人,想进门闹事都别想。 而市场门口原本乱停乱放,抓了这头乱那头的三轮车,大板车,也都整齐了许多,起码,让出一条可以让人货方便进出的宽道来。老家人就是让人放心。 寻建祥正大模大样坐着舒舒服服地抽烟,见杨巡进来,扔一根香烟给杨巡,好奇地问:“不是说去国托吗?还以为你得吃了中饭才回。” 杨巡利索地打火点燃,吸上一口,才道:“国托那帮孙子太富,比银行的还富,那样的人,看得上我这骑摩托车上门的吗?我看来得放血买车。你说哪种车好?” “你问我?你摸摸兜里几个钱不就得了?拉风点买桑塔纳,实惠点买天津大发。” “怎么能买大发,开岀去就跟跑出租似的,白买车了,没点风头。除桑塔纳还有啥?只能桑塔纳了吗?那就桑塔纳,进口车可买不起。有没二手车,便宜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