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的公牛 伍德先生养了12头小牛犊,劳拉小姐有时候会去牛棚里看它们。每头小牛犊都有一个牛栏。它们吃的是牛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表情很温和,很宽容,当它们安静地站在那儿环视四周或是舔食它们的牛奶时,它们显得很温顺。这让我想起了那些和善的大狗。 它们在牛栏里的时候,我一直都没能好好地看上它们一眼,有一天,当它们壮得能出栏的时候,我和劳拉小姐就跑到它们待的院子里去看它们了。它们长得好怪!那么难看,骨架还那么大,可它们玩得还挺好,又跑又跳的,还直尥蹶子。 伍德夫人也和我们在一起,她说,小牛犊长到几周大以后,再把它们关在栏里就不好了。它们最好是能到外面来嬉戏。她在劳拉小姐旁边站了好长时间,看着那些小牛犊,被它们笨拙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它们想做游戏,但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支配它们的四肢。 它们都很瘦,劳拉小姐问她的舅妈,为什么它们喝了那么好喝的牛奶,却没能胖起来呢。“它们很快就能长起来,”伍德夫人说,“小牛犊太胖了,长不成好牛。而且太肥的小牛犊送到屠宰场去也卖不出好价钱。最好就是像这样先长骨架,再长膘。你要是明年夏天过来的话,就能看到一头头漂亮的小牛了,两肋都是肉,角又大又开,皮毛顺滑。”接着,她很气愤地说,“你能想象得到吗?有人竟然残忍到去折磨像小牛犊这么温顺的动物。” “很难想象,”劳拉小姐回答说,“谁会这么做呀?” “谁会这么做?”伍德夫人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他们一直都在这么做。你知道大城市里那些白花花的小牛肉是怎么弄出来的吗?那些小牛是因为被放了血才死掉的。它们会奄奄一息地活上好几个小时,并且呻吟着慢慢死去。我头一回听说这事的时候,气得我哭了一整天,并且让约翰保证,决不会再把他的牛送到大城市里去宰杀。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把家畜都送到了霍伊特维尔和一些乡下的小地方。唉,那些大城市真是糟透了,劳拉。在我看来,人们都挤到大城市里,让他们都变坏了。我宁愿住在沙漠里,也不要去城市。我去过芝加哥。住在那里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要向上帝祈祷,要么去改变那里的那些邪恶的人的心灵,要么就让他们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你知道,三年前,我身体不好的时候,你舅舅说我最好是换个环境,所以就把我送到了我在芝加哥的哥哥那儿。我住在那儿,感觉很好,因为那是座很不错的城市,直到有一天,来了几个从西部过来的人,他们刚参观过城外的屠宰场。我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就像是在听人讲一场大战似的。这些人是经营家畜的,而且把牛卖到了芝加哥,他们看见那些芝加哥人漠视和践踏人道的情感,那样折磨小牛,都气愤极了。 “真是太可怕了,我都没法再把他们的见闻讲上一遍。当我听他们描述那种残酷的屠宰方式,讲到那些从德州过来的小牛在痛苦中又踢又踹的情形时,我惊叫一声,就昏死过去了。他们不得不把你舅舅叫去,让他把我带回了家,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喊叫声和诅咒声,我什么都听不见,我能看见滴着血的动物痛苦地哭叫、呻吟。现在,劳拉,你要是把一小块芝加哥牛肉裹着黄金摆在我面前,我也会拒绝的。瞧我在说些什么,你的脸都白了。走,去看看牛棚吧。约翰刚把它粉刷完。” 劳拉小姐挽着她舅妈的胳膊走了,我慢慢地跟在她们后面。牛棚是一个很长的建筑,修得很好,墙上一个裂缝都没有,不像詹金斯家的牛棚似的。午后的阳光能从那些大窗户照到牛棚里,里面还有好多排风扇和好多牛栏。一根水管贯穿了整个牛棚,给每个牛栏供水。地上铺着锯木屑和树叶,顶棚和墙的上端都刷上了大白。伍德夫人说,她丈夫不想让墙的下半部分白得耀眼,因为他觉得那会刺伤牛的眼睛。所以,下面的墙都涂成了深棕色。 牛棚的两头都有门,现在正好全都敞开着,还有一阵微风穿堂而过,但伍德夫人说,在牛回到栏里以后,这两个门是绝对不能同时敞着的。伍德先生最在意的就是不让过堂风吹着他的牛。他不想让它们着凉,也不想让它们热着。这两种情况对它们都不好。在冬天里,它们是绝对不许喝冷水的。就像伍德夫人给她的母鸡喂水那样,他也给他的牛喝温水。 嫉妒的公牛 “你知道,劳拉,”伍德夫人继续说着,“那些牛要是保持干爽、暖和,就比它们又冷又潮的时候吃得少。它们真是温血动物,要是它们冷了,它们就得吃上好多东西来保持体温,所以,让它们吃好、住暖是很有好处的。它们还喜欢安静。在我跟你舅舅结婚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点。在我们家的农场里,男孩子们放牛的时候,老是冲着它们大嚷大叫,有时候都把它们吓跑了。在这儿才不会允许他们那么干呢。” “我也注意到了,这儿好像真是很安静,”劳拉小姐说,“你们这儿有这么多人干活,但却很少有嘈杂的声音。” “你舅舅老是吹口哨,”伍德夫人说,“你注意到了吗?他干活的时候吹口哨,召集人的时候还是吹口哨,差不多所有的家畜都能听得懂他的集合哨,那些工人听到哨声就会赶回来。如果他在外面吹出一种特定的哨声,你就能看到,这个牛棚里的每头牛都会扭过头去看他。他说,他小的时候就用这种方法训练他父亲的牛。他把它们训得只要他站在牧场上一吹哨,它们就会跑到他跟前去。我觉得,他最先吸引我的就是他清脆、快乐的口哨。当他赶着大车,或是驾着轻便马车,离开我们家的时候,我总能听见他的口哨声。他说,对任何动物都没必要大声呵斥。那只会使它们受惊,发怒。如果你清晰、明确地发出指令,它们会更听话。他说,除了大吼大叫之外,还有一件事是动物更讨厌的,那就是有人偷偷摸摸地靠近它们,并且吓唬它们。约翰说,好多人都被马踢过,那是因为他们接近马的时候就像个贼似的。受惊的动物第一个本能就是保护自己。一条狗会向你扑过来,而一匹马会尥蹶子。当约翰接近那些牲口的时候,他总是说着话,或是吹着口哨,好让它们知道他来了。” “舅舅今天下午去哪儿了?”劳拉小姐问。 “噢,他在备草料,套了头牛拉草料去了。” “我猜是‘公爵’吧?”劳拉小姐说。 “对,就是它。”伍德夫人说。 “那天它把我逗得,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笑成那样。”劳拉小姐说,“舅舅问我知不知道还有好嫉妒的公牛,我说不知道。他说:‘走,到畜棚场去,我给你看一头。’公牛都在那儿呢,公爵长着一张大脸,而布赖特长得棱角分明,看上去也更有心计。公爵正在水槽那边喝水,舅舅说,‘你看它,又壮,又肥,是不是显得挺自满的,好像觉得自己还挺重要似的。’然后,他拿起刷子,走到布赖特身边,开始给它刷毛。公爵从水槽那儿抬起头来,盯着舅舅看,而他没理会它,还在继续给布赖特刷毛,并且还轻轻地抚摸、拍打着它。公爵显得很生气。它离开了水槽,嘴角还滴着水,朝舅舅走了过去,用它的角顶了他一下。但舅舅还是没理它,结果公爵差点没把他顶翻了。舅舅赶紧把布赖特撂到了一边,转而安抚它。他说,如果不这样的话,公爵就该对他撒野了。当舅舅给它刷毛的时候,它那种满足的样子,我在任何动物身上都不曾见到过。布赖特好像就不介意,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 “我看见公爵那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伍德夫人说:“它是我们这儿嫉妒心最强的家伙,你舅舅要是去关心一下别的牲口,它就会特别不高兴。这些不会说话的畜牲真是太怪了。它们有好多方面都和咱们像极了。它们妒忌,怨恨,能同样去爱,去恨——也能宽恕;它们也能忍受,也很有耐性。换了人,要是让他们受到加在那些动物身上的那种折磨,他们能忍得了吗?” “不可能,”劳拉小姐低声说,“我们根本做不到。” “可动物好像就不一样,”伍德夫人继续说,“它们有一些很可爱的品质,不管它们长得有多难看,多讨人嫌。我读到过一个关于褐家鼠的故事,讲的是路易丝·米歇尔的老鼠——” “她是什么人呀?”劳拉小姐问。 “一个著名的法国女人,斯蒂德先生说她是‘怜悯和复仇的女祭司’。你太小了,可能不知道她这个人,我记得我是在1872年的时候知道她这个人的,那时法国正在爆发巴黎公社起义。她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经常穿着一身制服,扛着一支步枪,帮着设路障。她被捕以后,被判有罪,发配到了一个法属的监禁地。她非常喜欢小动物,在她回国的时候,她带了四只猫和她一起回去。当她在法国再次入狱时,她把那些猫也带上了。她的监室里有好多老鼠,她对它们很好,还告诉她的猫要善待它们。在她还没完全训练好那些猫的时候,有一只猫咬伤了一只老鼠的腿。路易丝一直照顾那只老鼠,等到它康复以后,才用一根小细绳把它从窗户里顺了出去。我估计,它回到窝里后,肯定把路易丝对它的好都跟其他老鼠说了,因为,从那以后,那些老鼠去她那儿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害怕了。鼠妈妈还带着鼠宝宝,把它们放在她的脚边,好像是要让她保护它们似的。最值得注意的一点就是它们彼此之间的友爱。年轻的小老鼠会把硬面包皮先嚼碎,然后再给那些没了牙的老老鼠吃,好让它们吃着不那么费劲,如果有哪只小老鼠敢先己后人,其他的老鼠就会惩罚它。 嫉妒的公牛 “这听起来太有意思了,舅妈,”劳拉小姐说,“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我刚收到一本杂志,”伍德夫人说,“等会儿回屋里,你就能看见了。” “我真喜欢和你在一起,亲爱的舅妈,”当她们站在门口的时候,劳拉小姐亲热地搂着她,说道,“因为,在我说起那些动物的时候,你能理解我。我——”我亲爱的小女主人把她的手放在胸口上,接着说道,“我说不清楚我对它们的感情。我就是喜欢不会说话的小动物,想跟我见到的每个人谈论它们。有时候,我会去骚扰可怜的贝茜·特鲁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可我就是忍不住。她会说:‘劳拉,你怎么这么傻啊?’” 劳拉小姐站的地方刚好有太阳照着,阳光透过她浅棕色的头发,把她的脸映得通红。我觉得她比以前显得更漂亮了,而且,我还觉得伍德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她转身把双手放在了劳拉小姐的肩膀上:“劳拉,”她很认真地说,“这世上有好多冷酷的心肠。但当你和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打交道时,你总是充满热情和温柔。这就是你最主要的魅力,我的孩子,你爱每一个能呼吸、能运动的生灵。把内心里可能存在的那些自私自利都抛开吧,只留下爱和同情在心里。还是让我再接着给你讲那些牛的故事吧。让我告诉你一些给牛挤奶的事情。这个牛棚是新翻修的,我们做了好多改进。你看见每个牛栏里放的那些岩盐了吗?那些都是让奶牛随时去舔的。过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黑洞’。” 那是一个小棚子,和大牛棚是分开的,里面又黑又冷。“这是禁闭室吗?”劳拉小姐吃惊地问。 伍德夫人开心地笑了,“不,不是,这是开心所。有时候,苍蝇特别多,牛被带到院子里挤奶的时候,身上就会落上一大堆苍蝇,把它们弄得都要发疯了。虽说它们是新罕布什尔州最好的牛,但它们也会闹腾一下。每到这个时候,那些闹得最厉害的牛就被带到这儿来挤奶,因为这儿没有苍蝇。而其他的牛,我们会在它们的背上盖上大棉布条,把布条系在它们的肚子下面,工人们还会用艾菊茶或是兑了一点石碳酸的水给它们刷腿。这样就能把苍蝇赶跑了。那些牛都明白他们那么做是为它们好,都能安静地站在那儿等他们把奶挤完。有时候,我还得让约翰给它们披上夜衣呢。哈里管它们叫‘夜衣幽灵’,它们披着白色的夜衣在畜棚场里溜达的时候,还真是显得很怪异呢。” “真是很奇怪,不是吗?”劳拉小姐说,“一个小小的苍蝇就能把人和动物都搅得心烦意乱。有时候,在我早晨想睡会儿懒觉的时候,它们的小脚搔得我痒极了,弄得我都快抓狂了,只好从床上跳下来。” “你应该在床上挂个蚊帐,”伍德太太说,“可你想想,劳拉,你要是没有手,能去轰苍蝇吗?要是你全身上下都落满了苍蝇呢,而且你还被拴在什么地方,不得脱身。我真是无法想象那样的折磨。去年夏天,这儿的苍蝇多得厉害。我觉得它们好像一年比一年多,给那些牲口带来的麻烦也越来越大了。我想那是因为乡下的鸟儿越来越少了。没有那么多的鸟儿来捕食苍蝇了。约翰说,我们改造农场的下一步计划就是给畜棚的窗户和门都安上纱窗、纱门,不让小害虫接近那些马和牛。 “去年夏天的一个下午,麦克斯韦尔先生的母亲来找我,让我和她一起驾车出去。天热极了,我们走到河边时,她提议下车去树底下坐坐,凉快一会儿。她赶的是从村里的旅店借来的马,那是一匹被剪了毛的枣红马,系着缰绳,尾巴也被剪短了。现在我是再也不坐被剪了尾巴的马拉的车了。但当时我并不是太在意。在上车之前,我把它的缰绳解开了。好家伙,我觉得那马都快疯了。它颤抖着,哆哆嗦嗦、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那些苍蝇都快要把它吃了。后来,它有点惊了。麦克斯韦尔太太使劲扳着它的头,要控制住它,但它挣开了。它是一匹性情温和的马,它不想跑开,可它没办法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我赶紧站起来,轻轻地拍着它,揉搓着它,到最后,我的手全都是汗。那个可怜的畜牲感激得跟什么似的,不停地用它的鼻子蹭我的胳膊。麦克斯韦尔太太坐在树下,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还笑话我,但我没往心里去。看着面前的一个不会说话的动物受到痛苦的煎熬,我怎么能乐得起来呢? 嫉妒的公牛 “在苍蝇多的时候,被剪掉尾巴的马是吃不香也睡不好。在我们新英格兰的一个村子里,立着一个招牌,‘草地允许放马。长尾马,1块5。短尾马,1块。’也就是说,那些剪了尾巴的马进草场可以便宜一些,因为有了那些苍蝇给它们捣乱,它们根本就吃不了多少,而那些没剪尾巴的马能把苍蝇轰走,安安静静地吃。之前我还看到说,在布法罗,有一个煤贩的马不堪忍受苍蝇的骚扰,自杀了。你知道,动物是能做到这一步的。我就读到过马呀、狗呀自溺身亡的消息。这匹马被剪了毛,还被剪了尾巴,在它出去吃草的时候,苍蝇叮得它都快疯了。它跑到一处尖桩篱笆那儿,一下子扑到了那些尖刺上。它就那么挂在那儿,根本就没有想下来的意思。有些人看见了,说它显然就是要自杀。 “我真希望我能把那些剪马尾巴的人都抓住,捆上他们的手,把他们扔到大太阳底下,让他们也衣不敝体地待在一大群苍蝇里。看他们是不是和那些可怜的、不会说话的动物有一样的感受。这种剪马尾的习俗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一件事了。他们的借口是,就像短尾羊一样,被剪了尾巴的马也会变得更强壮,但我根本就不相信。马该长多壮,就长多壮,不可能随人所欲。剪尾巴又残忍,又邪恶。现在还有一种鬼话说马缰绳有多好多好。一匹暴躁的小马在勒紧缰绳以后就跑不了了,赛马的时候,一条勒紧的马缰绳能让它把头抬起来,防止它窒息。但我认为,在培育小马的时候,就不应该让它们养成暴脾气,而且我还希望这世界上不再有赛马,这样一来,也就不用马缰绳了。可惜我们妇女还没有选举权,劳拉,否则我们能杜绝好多虐待行为。” 劳拉小姐笑了,但笑得很勉强,一点儿都不开心,伍德太太赶忙说,“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事吧。你听说过吗,奶牛在阴天的时候产的奶比在晴天的时候要少?” “没有,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劳拉小姐说。 “没错,它们就是这样。它们是最敏感的动物。人要是仔细研究动物的话,就能发现它们的各种习性。我觉得奶牛就很绝,它们特别知恩图报。你听说过怎么切牛角吗,劳拉?” “没怎么听说过,舅妈。舅舅赞成这个吗?” “当然不赞成了。一想到切牛角,他就会想到割尾巴的事。他说,他觉得造物主比他更懂得如何使奶牛长得更好。有时我跟约翰说,他的观点也不全对。通常来讲,一头奶牛要给它的孩子喂半年的奶,但我们会把它们分开,并且像它那样喂养它的孩子,另外还能从它身上得到更多的奶。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看切牛角的事。温德姆先生的牛都没有角,他没让它们待在牛栏里,而是在他的畜棚里给它们辟出了一块空地,他说,它们这样会更舒服,不会太憋闷。我觉得,要是把牛发到海上去,倒是有必要把它们的角去掉,可要是它们是去草地上吃草,这就显得像是在摧残它们了。我们家的牛要是没角的话,就没法把那些狗从羊群那儿轰走了。它们的角是它们自卫的武器啊。” “那你们的牛整整一冬都待在栏里吗?”劳拉小姐问。 “对呀,但有些时候它们也会出来到畜棚场去,那时候,约翰一般都得派个人去赶着它们不停地运动,否则的话,它们就该受凉了。赶上天特别好的时候,它们就会在外面待一天。你知道,牛和马不一样。约翰说,它们就像产奶的大机器一样。你得让它们保持安静,只要进行适当的运动,能让它们保持健康就行了。奶牛要是动得急了,不高兴了,着凉了,受热了,它就会停止产奶。你的方法不对,它的奶就出问题。约翰说,你要是不想让牛的奶出问题,你就不能用棍子打它们的后背,而且,你要是喝一头脏兮兮的奶牛产的奶,那你还不如把奶倒掉,去喝水呢。我在芝加哥的时候,我的嫂子老是对给她送奶的人抱怨说,奶里有一股‘牛膻味’。‘太太,那是牛身上的味,’他说,‘那是避免不了的。奶都有那种味。’当她问我是怎么回事时,我说,‘真是胡说八道,我敢拿我最好的帽子打赌,是他的牛不干净。它们的身上糊满了脏东西,怎么能排得了毒呢,所以毒素都跑到奶里去了,然后就被你喝了。’听了这话,她大吃一惊,她找到了那个送奶工的地址,有一天就顺道去他那儿了。她说,那些牛待的牛棚倒还算干净,但它们的身上还真像我说的那种情形。她给那个人提意见,让他每天都刷刷他的牛,还告诉他,不要再给她送奶了。 嫉妒的公牛 “这说明,你们这些城里人对你们喝的奶根本不了解。我觉得,你们的牛受到那样的对待,你们也会受到毒害,就算你们的奶经过了检验,但你们还是不知道它纯洁与否。在纽约,法律只要求奶里有13%的固形物。这真是太可笑了,因为即便你只给牛吃泔水,它的奶里也能有14%的固形物呢。哈!你们城里人真是有问题。” 劳拉小姐开心地笑了:“舅妈,你对大城市太有偏见了。” “对,是这样,”伍德太太说,“我总希望我们能把一些城市拆开,把人们都疏散到乡下。看看这周围那些可爱的农场,有的农场里只有一对老头和老太太。那些年轻人都到城市里去了,在商店和办公室里打工,变得越来越苍白、多病。要是哈里也选择去城里的话,我肯定要伤心死了。我和你舅舅结婚的时候,曾经和他好好谈过一次,我说,‘我的孩子现在还小,我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热爱农村的生活。咱们怎么能做到这点呢?’ “你舅舅调皮地看着我,他说我是一个标准的乡下女孩,我是怎么长大的,我们就用同样的方法来培养哈里。我知道他不过是在开玩笑,但我还是感到很高兴。‘对呀,’我说,‘就像我父母所做的那样。弄一个你管不过来的、两倍大的农场。一个工人也不雇。鸡叫你就起,狗睡你才收工。没有节假日。让女孩子们做家务、喂母鸡、摘果子,让男孩子们看管小马和小牛,把他们挣的钱都存到银行里。不要订报纸,要不他们该把时间浪费到读报上了,而且离邮局还得远,这样一个星期也去不了一次。还有——’我都想不起我还说了些什么了。反正你舅舅是开怀大笑。‘哈蒂,’他说是,‘我的农场太大了。我要卖掉一部分,让我自己好受点。’就在那个星期里,他卖掉了50英亩地,新雇了一个工人,还给我找了个好女孩,每个星期,他会有两个下午不干活,驾车带我出去。哈里用他的小手挽着缰绳,约翰告诉他,给我们拉车的那匹老母马多利是他的,紧挨着它的那匹小马也是他的,他应该给它取个名字,并且把它当成他自己的马;他还要给他5只羊,而且他还应该有自己的银行存折,并且自己记账。虽然哈里还是个小孩子,但他听懂了,从那天起,他就像爱他的亲生父亲一样爱约翰。如果我的父亲能像约翰那样明智,他的两个儿子就不会分别待在两个城市里,一个做乏味的律师,一个做可怜的医生了,而且我们家的农场也不会落到外人手里了。我一想到那些就很难受。我想起我可怜的母亲,她正躺在墓地里,而她的儿子们都天各一方,我父亲总是不停地督着我们——我跟你说,劳拉,凡事都得从两方面看。儿子们离开农村也不全是他们的错。” 在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之后,伍德太太沉默了一会儿,而劳拉小姐也没说什么。我围着牛棚来回转了一两圈,想起了好多事。无论人类看起来有多么幸福,他们还是有烦心的事。我很为伍德太太感到难过,因为她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欢笑。然而,她很快便忘掉了她的烦恼,说道: “哎呀,我得去弄茶了。今天下午阿黛尔不在。” “我也去,”劳拉小姐说,“我答应她由我来准备茶点,好让你休息。”她们两个人沿着木板路,溜溜达达地往屋子那边走,而我就跟在她们后面。 马戏团 10月,一年里最好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回费尔伯特了。劳拉小姐不忍心离开农场,每当有人跟她提起这事,她的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尽管如此,她还是休养得健康和强壮了,脸晒成了跟浆果一样的颜色。她说她知道她得回家,她还得回去上学呢。 伍德先生把10月份称为金色的十月。所有的一切都安静无声了,夜晚和清晨的时候,太阳都是淡淡的黄色。果园里的果树上都挂满了果实,一些叶子缓缓地飘落下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毯子。 花园里开了好多鲜红、艳黄的花。劳拉小姐每天都要采几束花放在客厅里。有一天,她在插花的时候,依依不舍地说:“它们很快就要凋谢了。我真希望永远都是夏天。” “那样你就该过腻了,”哈里先生轻轻地走到她身后,说道,“只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们永远拥有夏天,那就是天堂。” “你觉得那里会永远都是夏天吗?”劳拉小姐说着,转过身去,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是这么想象的,但我觉得,没有人能知道。我们得拭目以待。” 劳拉小姐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哈里,”她说,“你觉得,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能进天堂吗?” “我还是得说,我不知道,”他答道,“有些人认为它们能。前几天,在一张密歇根州的报纸上,我偶然看到了一个作家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他说,在各种年龄层的上流社会人士中,有些人相信动物也有来世。荷马和后来的希腊人,某些罗马人和早期的基督徒都认为,上帝派化身为小鸟的天使来抚慰忠心的受难者。圣弗朗西斯把鸟儿和野兽称为他的兄弟。约翰逊博士相信动物有来生,沃兹沃斯、雪莱、科尔里奇、杰里米·泰勒、阿加西、拉马丹以及好多基督教学者也这么认为。看起来它们似乎是应该为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所遭受的可怕的苦难得到某种补偿。到了天堂以后,动物们还是得继续它们在这儿的生活。人类是低级动物的神。乔崇拜你,就像你崇拜你的创造者一样。不会说话的动物为它们的主人而活。它们热心于听我们的话,看我们的眼神,几乎完全依赖于我们。对我自己来说,从一个很实际的观点看,我衷心希望我们能在天堂找到我们不会说话的朋友。” “《圣经》上经常提到动物。”劳拉小姐说,“鸽子和乌鸦,狼和山羊,美洲豹,还有牛,上帝还说那是他的牛,还有那只小麻雀,要是没有上帝,它就下不来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说明它们绝对能转世,”哈里先生说,“不过,我们也无能为力。如果它们真能进天堂,我们就去那儿找它们。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处理好当前的事,《圣经》上说得很明白,‘正直的人尊重他的动物的生命。’” “我想,要是亲爱的老乔在天堂里,我在那儿就会更开心了,”劳拉小姐说着,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它多好啊。想想看它有多爱我,又是怎么保护我的啊。我想,要是没有它的话,我该感到孤单了。” “这让我想起了几句诗,或许只能算是打油诗,”哈里先生说,“是我昨天从一张报纸上为你剪下来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片,读了起来: 爸爸,狗狗能上天堂吗? 我们的老唐纳德能吗? 如果不带它一起去, 那真是太糟了。 接下来的好多句都是在说老唐纳德为它的主人家干过的许多好事,最后,结尾的几句是这样的: 哦,爸爸, 如果把忠心的狗狗丢下, 那将是一个大罪过, 它理所当然就应该去。 “我们的唐纳德不喜欢别的狗, 它不能被锁在外面, 要是唐纳德不能进天堂, 我也不会往那边迈一步。” “我就是这么想的,”一个很愉快的声音从劳拉小姐和哈里先生的身后传来,他们抬头一看,是麦克斯韦尔先生。他向他们伸出一只手来,而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篮大梨,哈里先生赶快上去接过篮子,递给了劳拉小姐。“我这辈子享的福大多是靠那些动物。我不知道你没有了乔该怎么生活,莫里斯小姐,我需要我的鸟儿、我的蛇、我的马——没有了它们,我该怎么活呀?它们几乎就是我的全部。” 马戏团 “如果有些动物能进天堂,而有些不能,那我认为狗狗是最应该进的,”劳拉小姐说,“它是人类的朋友——最老的和最好的朋友。” 在10月里的这一天,我们看到了伍德先生在果树下忙碌的身影。他种了好多不同种类的苹果。有的又大又红,有的是长长的、黄色的——他们称之为冰果,还有褐色的小苹果,有的表皮光滑,还特别甜,有的鲜红鲜红的,还有好多,我都说不过来了。劳拉小姐削完一个苹果后,总会切下一小块给我,因为我一看见她吃东西,我就想吃,不管那是什么。 又过了几天,劳拉小姐和我起程回费尔伯特了,伍德先生的一些苹果也和我们搭一趟车,因为他给波士顿的市场发了好多苹果。伍德先生和伍德夫人到车站送我们了。哈里先生没来,因为他头一天已经离开河谷村,回学校去了。伍德夫人说,他们两个年轻人都走了,她会很寂寞的,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劳拉小姐,让她答应她明年夏天再来。 我被放在一个大盒子里,上了快递车厢,伍德先生对管理员说,如果他知道什么是为他好,他就该偶尔和我说说话,因为我是一条非常聪明的狗,如果他对我不好,就会把他的事都登在报纸上。那个人笑了,在回费尔伯特的路上,他经常走到我的盒子旁边,亲切地和我说话。所以,和去河谷村时不同,这一路上我没有感到孤独,也没害怕过。 莫里斯家的人见到我们回来都高兴极了。男孩子们都在我们之前回来了,他们一见到姐姐就开始大呼小叫。他们很爱她,一点儿都不愿意让她和他们分开这么久。我也被又拍又摸的,只好来回跑着,向每个人伸出我的爪子。吉姆和小比利舔着我的脸,贝拉哑着嗓子叫着:“很高兴见到你,乔。玩得好吗?身体好吗?” 不久,我们就准备好过冬了。劳拉小姐开学了,每天都夹着一大摞书回家。在乡下度过的那个夏天使她健康了好多,她妈妈经常怜爱地看着她,说她送走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一个面色红润的少女了。 我们到家后大约又过了一两个星期,我听莫里斯家的男孩们说起了一个意大利人,说他带着一个动物剧团来费尔伯特演出了,而且我进城的时候,还看见了悬挂在围墙上的色彩鲜艳的巨幅海报,有坐在桌上的猴子,有狗狗和小马,有爬梯子、滚球、玩各种花样的山羊。我很怀疑它们是不是真的能做那些不寻常的事,结果它们还真的能。 那个意大利人名叫贝里尼,一天下午,莫里斯家全家出动去看他和他的动物,等他们回来之后,我听他们聊了起来。“我真希望你也在场,乔,”杰克说着,把我的爪子搭到了他的膝盖上,“现在,听我说,老伙计,让我来给你好好讲讲。首先,市政厅里座无虚席。我和好多小伙伴一起坐在前排,看得可清楚了。那个意大利老头穿着他最好的一身行头出场了——黑色绒面呢的套装,纽扣孔上还别着花,等等等等。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他很高兴看到有这么多观众,他要让他们看到最好的动物,世界上最最好的动物。然后,他挥着手里拿的一根小鞭子说,拿着鞭子并不代表他很凶。他甩鞭子是要让他的动物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表演,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换节目。有个男孩大叫着说:‘胡说!你有时候就用鞭子抽它们’那个老头又鞠了个躬,说:的确,他抽它们了,那就像妈妈们打她们调皮的儿子,好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要吵吵闹闹,调皮捣蛋。 “大家都哄笑那个男孩,然后,意大利人说,演出将以所有动物的大游行开场,不知哪位小姐能好心走到钢琴那儿去弹一首进行曲。尼娜·史密斯——你认识尼娜,乔,就是那个戴着蓝丝带、住在街的拐角处的黑眼睛女孩——走到钢琴前,弹起了一首特别嘹亮的进行曲。舞台侧面的门全打开了,动物们走了出来,两个一组,两个一组,就像在诺亚方舟上似的。一匹小矮马的身边走着一只猴子,那猴子还揪着它的马鬃,还有一只猴子骑在了一匹小矮马的背上,两只猴子手拉着手,一条狗的背上驮着只鹦鹉,一只山羊套上了一辆小马车,还有一只山羊用嘴叼着个鸟笼,笼子里有两只金丝雀,还有好多种猫,几只小野鸽和家鸽,有六只小白鼠套着红色的挽具,拉着一辆小战车,车里还坐着一只猴子,走在最后的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白鹅,它就那么走在一匹小矮马旁边。 马戏团 “那个意大利人特别提到了白鹅,说它是个愚蠢的家伙,什么节目都学不会,他留下它只是因为它跟那匹小矮马好。他是在佛蒙特的一个农场里遇到它们俩的,当时他正在物色做表演的动物。小矮马的主人一直把它当宠物养,并且教会了它一听到他的哨声就来找他。虽然小矮马的个子小,但它是个好脾气,农场里所有的动物都喜欢它。尤其是一只白鹅,对它别提有多喜欢了,它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如果有一刻没见到它,它就会爬到农场里的一个小山包上,抻长了脖子找它。只要它一看见它,它就会高兴地嘎嘎叫着,向它飞奔过去,然后摇摇晃晃地跟在它旁边。每过一会儿,小矮马就会低下头去,像是在和白鹅说些什么。当小矮马听见农场主的哨声,要跑过去找他的时候,白鹅知道它赶不上它,它就用嘴紧紧咬住小矮马的尾巴,同时还拍动着它的翅膀,和小矮马保持同步。小矮马从来没踢过它。意大利人看出这匹小矮马能调教成一个好演员,所以他就给农场主出了个好价,买下了它,并且把它带走了。 “哎呀,乔,我忘了说了,这个时候,除了那匹小矮马和那只白鹅以外,其他的动物都已经到台下去了,只有它们俩站在那儿,看着意大利人讲话。我从来没在不会说话的动物脸上看到过像小矮马那样很通人性的表情。看它那样子,就好像它能听懂它的主人说的每句话似的。讲完了这个故事以后,意大利人又鞠了个躬,然后又让小矮马鞠躬。它向观众点点头,大家都笑了。然后意大利人让它给我们表演一段华尔兹,它就用后腿直立起来,跳上了。你真应该看看那只白鹅的狼狈样儿,它又要离小矮马近一点儿,又得避开它的脚后跟。我们都开始大声起哄,要不是意大利人请求‘年轻人别那么吵闹,好让小矮马继续演别的节目’,我们非得让它跳一下午不可。接着,第二匹小矮马上台了,看那两匹小马一起表演真是太有意思了。它们帮意大利人穿上了外套,又把他的胶靴脱下来了,然后又给他脱外套,还给他搬了把椅子,还把一张桌子拽了过去。它们给他拿信,拿报纸,摇铃,滚桶,还帮意大利人荡一个大秋千,还跳绳,还上下台阶——它们用牙拿大顶,在台上来回走,灵巧得就像两个男孩用手拿大顶一样,它们好像能听懂它们的主人对它们说的每一个词。 “在所有的节目里,最棒的是报时和做算术题。意大利人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怀表,让名字叫‘钻石’的第一匹小矮马看,然后说:‘几点了?’那匹小矮马看看表,然后用前腿在台上刨了4下。意大利人说,‘很好——是4点。但是现在是4点过了几分钟——过了几分钟呀?’小矮马又刨了5下。意大利人让观众看他的表,表上显示的正好是4点5分。然后他问小矮马几岁了。它刨了4下。代表它4岁。他问它一个星期有几天,一年有几个月;他还问了它几个加法和减法的问题,小矮马全都答对了。当然了,意大利人会给它一些提示的,但是,虽然我们离得很近,可还是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提示的。最后,他对小矮马说,它表现得非常好,功课做得也很好,它可以淘会儿气了。突然,小矮马扮了个怪相,它转过身去,抬脚踢了它的主人一下,它把桌子、椅子都掀翻了,还踢倒了一块黑板,刚刚它还用嘴叼着一块海绵擦黑板上的那些字呢。意大利人假装生气了,说道,‘嘿,嘿,不能这样。’他把另一匹小矮马叫过去,让它把那匹捣乱的马轰到台下去。那匹马用鼻子拱钻石,推搡它,最后咬住了它的耳朵,让它大叫着下了台。白鹅跟着它,不停地嘎嘎叫着,我们又大声欢呼起来。 “接下来,乔,一些梯子被搬到了台上,几条狗狗出场了;不是纯种狗,就是像你这样的串种。意大利人说,他只会教普通的狗狗,不会教名犬。那些狗狗跃梯子,爬梯子,钻梯子,无所不能。意大利人‘啪’地在空中甩一下鞭子,它们就开始做动作;甩两下,它们就重复做它们先前的动作;甩三下,它们就停下不做了,每个动物,狗狗,山羊,小矮马,猴子,在做完表演后,都会跑到它们的主人身边,他会给它们吃一块糖。它们好像很喜欢他,经常是没有表演的时候也要走过去,舔舔他的手,或是袖子。还有一条大班狗呢,乔,头长得像你一样。他们叫它鲍勃,它的节目都是它单独演的。意大利人走到台下后,鲍勃上台来,鞠躬,爬梯子,跳障碍,然后再下台。观众大声叫着,再来一个,然后它就自己走出来,再鞠一个躬,又下去了。我看见老布朗法官笑得直擦眼泪。最后的节目里有一个是山羊的表演,意大利人说,这是最好的表演,因为山羊可难教了。他拿来一个大球,山羊跳到球上,踩着它从台的这头一直滚到了那头也没掉下来。它紧张得跟一只猫似的,抖着它的大胡子,尽力把它的四只脚往一块儿并,以免从球上掉下来。 马戏团 “在演出的末尾,我们还看了一小场滑稽剧。一只猴子打扮成一个小姐的模样,穿着白色的绸衣,戴着一顶蒙着白纱面罩的女帽上台了。它是格林小姐,小狗鲍勃要带她私奔。它已经扮成了史密斯先生,穿着一套浅色的衣服,歪戴着一顶高帽子,高领子,长袖口,还带着一根手杖。它是个大花花公子。它用后腿直立起来,走到格林小姐身边,扶它骑到了一匹小矮马的背上。那匹小马飞快地跑下台去,接着,一群猴子吵吵嚷嚷地攥着拳头上台了。史密斯先生带走的是它们的孩子。它们也是身着盛装。猴爸爸和猴妈妈都戴着灰色的假发,穿着黑色的衣服,小格林们都戴着围嘴,围着领布。它们的样子可好玩了。它们刚一上台,那匹小矮马又嗒嗒地跑回来了,它们都向它冲过去,把它们的女儿从马背上拉了下来,然后又笑又吵地扇它嘴巴,还把它的白面纱和绸衣都脱掉,换上了一件棕色的旧衣服,有几个猴子抓住了那条狗狗,它们踢它的帽子,折断了它的手杖,把它的衣服扒下来,扔到一个角落里,还用绳子把它的腿捆上了。一只山羊走上来,还套了一驾小车,它们把狗狗扔到车上,拉着它在台上绕了好几圈。然后,它们把它弄下车,拴在了墙上的一个钩子上,山羊就下去了,而那些猴子都跑到台的一边,其中一个猴子拔出一把小左轮枪,对准那只狗狗开了一枪,然后它就倒下了,就像是死了一样。 “猴子们站在那儿看着它,接着,传来了吓人的吵闹声,简直让你受不了。五六条狗吼叫着冲到了台上,它们撵得那些猴子到处乱跑。它们用鼻子拱它们,推它们,摇晃它们,直到它们都跑光了,只剩下格林小姐哆哆嗦嗦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过了一会儿,它爬到那条死去的狗狗旁边,用爪子摸了摸它,它就一下子站了起来,和别的狗一样活蹦乱跳的了。所有的人都鼓着掌,欢呼起来,然后幕布就放下来了,演出结束了。我真希望他能再演一场。明天一早,他就得去波士顿了。” 杰克把我的爪子从他的膝盖上推开,到外面去了,而我开始想,真希望能去看看那些会演戏的动物。这是秋天里一个美好的傍晚。正在落山的太阳蒙着一层薄雾,天气暖和极了。一大清早,我就听莫里斯先生说,这是我们的小阳春,天很快就该冷了。 费尔伯特的一场大火 我和吉姆一起一觉睡到了半夜,然后我突然站起来,跑到了外面。远处传来了钟声,这是我们在费尔伯特经常听到的钟声,这说明着火了。 我和男孩子们一起去看过好几场火灾,我知道,现场总是乱成一片,很刺激。屋里亮起了灯,所以我知道有人起来了。我并不认为男孩子们会希望有人蒙受财产损失——真的,我确信,因为他们都是好孩子,但他们的确很喜欢看到燃烧的火,要是有一段时间没看见着火,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花园里点上一堆篝火。 吉姆和我绕到屋子的前面,等待着。没过几分钟,有个人匆匆忙忙地从前门出来了,我还以为那是杰克呢。那是莫里斯先生,他一句话都没跟我们说,就往城里跑去。我们跟着他,途中还有其他人从沿街的房子里跑出来,和他一起往城里跑,有的还冲到了前面。他们好像出来得都很匆忙,边跑边把胳膊伸进外套,并且扣上扣子。有些人戴了帽子,有些人什么都没戴,他们的脸都朝向在我们前方的那一大片越来越亮的红光。“哪儿着火了?”他们互相喊着,“不知道——恐怕是旅馆,或者是市政厅。火真大啊。但愿别这样。现在有水吗?这火着得真不是时候。” 着火的是旅馆。我们一走到主街上就知道了。到处都是人,嘈杂、混乱、烟雾弥漫;在半空中,熊熊的火舌在翻滚、跳跃。莫里斯先生在人群中挤着,吉姆和我紧紧地跟着他,寸步不离。当我们走近那个着火的建筑时,我们看见有人搬着梯子,拿着斧子,还有人哭着喊着,从旅馆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抱着盒子、包袱和家具。有好多物品从楼上的窗户里飞了出来,落到了人群里。一面镜子砸在了莫里斯先生的胳膊上,一大包衣服正好掉到他的头上,差点儿让他背过气去;但他根本没在意这些。莫里斯先生在惦记着别的事——当他跟别人说话时,我从他焦急的声音里听出来了。虽然周围亮得跟白天似的,但我看不见他的脸,因为我们都被挤在人群里了,我要是不躲在他的两脚之间,非被踩死不可。吉姆比我个头大,已经和我们走散了。 此时,莫里斯先生提高了嗓门,喊道:“旅馆里的人都出来了吗?”一个声音高声答道,“我正要上去看呢。” “那是吉姆·沃森,他是消防员,”旁边有人喊道,“他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到火场里去。别去啦,沃森。”我觉得那个勇敢的消防员根本没在意这个警告,因为,不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叫起来了,“他都把梯子搭到三楼了。他是一定要去了。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再上到二层以上了。” “蒙塔吉家的人在哪儿?”莫里斯先生喊着。“有人看见蒙塔吉夫妇了吗?” “莫里斯先生!莫里斯先生!”一个人惊慌地叫着,小查理·蒙塔吉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爸爸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和他走散的?”莫里斯先生说着,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到了他跟前。“我正在他的屋里睡觉,”那个男孩说,“一个人敲门说,‘着火了。5分钟之内穿好衣服,跑出去。’爸爸让我穿好衣服到楼下去,然后他就去找妈妈了。” “她在哪儿?”莫里斯先生赶忙问道。 “在四楼。她和她的女仆布兰奇在上面。你知道,妈妈身体不好,睡不着觉,而我们的房间又太吵,所以她搬到了楼上,那里比较安静。”莫里斯先生叹了口气。“啊,热死我了,这儿太吵了,”那个男孩说着,哭了起来,“我要找妈妈。”莫里斯先生尽可能地安慰着他,带着他往边上走了走。 这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我看不见发出叫声的人,但我听得出来,那是意大利人的声音。他尖叫着,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火正在烧向牛棚,他的动物就要被烧死了。有谁能帮他把他的动物救出来吗?还有好多话我都听不懂。有人喊着:“先救人吧。别管那些动物了。”还有人说:“真可惜。把那些马弄出来吧。”可是,似乎谁都没有真去帮他,意大利人还在不停地哭喊着求援。我听见站在我们旁边的人纷纷议论,人们刚刚发现,有几个睡在旅馆顶层的人还没有下来。他们说,在顶层的一个窗口,一个可怜的女仆正在求救。我们从街上根本看不见上面的窗户,因为那上面正冒着浓烟。 费尔伯特的一场大火 空气很热,很闷,难怪查理·蒙塔吉会觉得不舒服。要不是莫里斯先生扶着他,并且把他带出人群,他肯定会晕倒在地的。他让他躺在砖砌的人行道上,解开他的小衬衫,让我留在那儿守着他。一条接在我们旁边的一个消防栓上的水笼带上有个地方漏水,他便把手放在下面接水。他把水捧过来,泼到了查理的脸上和胸口上,看到那孩子醒过来了,他便坐在路缘石上,让他枕着他的膝盖。查理躺在他的怀里,呻吟着。他是一个很娇气的孩子,不像莫里斯家的男孩那么禁折腾。 莫里斯先生非常不安。他的脸白得像死人一样,一听到着火的旅馆里传出叫喊声,他就会全身发抖。“可怜的人——上帝救救他们吧。噢,太可怕了。”说着,他把目光从那一片片的火光中移开,把那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到最后,我听到了疯狂的尖叫声,我知道那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火肯定是烧到了那些马。莫里斯先生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下了。他想去,但他无能为力。周围站了好几百人,但火势蔓延得太快,他们又没有多少水去灭火,所以他们没什么办法。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为那些可怜的动物做点儿什么。和大多数狗狗一样,我不害怕火,因为莫里斯家的男孩教会我好多本事,其中一个就是用我的爪子把火弄灭。他们会点着一张纸,扔在地上,然后我就用我的前爪把火踩灭;如果火苗太大,我就会拽过来一块旧地毯盖在上面,然后再踏上去。我离开了莫里斯先生,转过街角,跑到了旅馆的后面。这边不像前边烧得那么热,周围住宅里的人都披着湿毯子,站在他们的房顶上,有些人站在窗口看着这边的火,还有人在整理他们的财物,准备一旦火势蔓延到他们那边,就逃走。这里有一条狭窄的小巷,前面不远处就是旅馆,就在我要沿着小巷跑过去时,我听见前面传来了刺耳的哀号声,我不禁哆嗦了一下,站住了。意大利人的动物就要被烧死了,它们正在呼唤它们的主人去救它们出来。它们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痛苦不堪的孩子们的哭声。我受不了了。我突然对火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便转身跑开了,我觉得很庆幸,我没有跑进去。我刚一跑到街上,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是一只大鸟——一只鹦鹉,起先我以为那是贝拉。随后我想起杰克说过,意大利人也有一只鹦鹉。它没死,但好像被烟熏着了。我把它叼在嘴里,跑到莫里斯先生那儿,把它放在了他的脚边。他用手绢把它裹了起来,放在了他边上。 我坐在那儿,颤抖着,没有再离开他。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可怕的夜晚。我们好像在那儿待了好几个小时,但其实只待了很短的时间。旅馆很快被红红的火焰吞没了,只剩下很少的一点烟尘。建筑物的里面都被烧着了,再也抢救不出来什么了。消防员和所有的民众都退出来了,没有了嘈杂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火焰。一个人静静地走到莫里斯先生旁边,看着他,我认出那是蒙塔吉先生。他平常是一个穿戴讲究的人,脸上干干净净的,还有一头浓密的棕灰色头发。现在,他的脸又黑又脏,前额的头发都被烧掉了,后面的衣服也撕破了。莫里斯先生看见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你夫人呢?”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那个正在燃烧的建筑。“不可能!”莫里斯先生叫道,“不会搞错吧?你年轻、漂亮的妻子,蒙塔吉。怎么会是这样?”莫里斯先生浑身颤抖着。 “是真的,”蒙塔吉先生平静地说。“把孩子给我吧。”查理又晕过去了,他爸爸把他抱起来,转身走了。 “蒙塔吉!”莫里斯先生叫着,“我为你心痛。我能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蒙塔吉先生头也没回地说,他的声音里有着比莫里斯先生更大的痛苦,即便我只是一条狗,我也能听出来,他的心已经碎了。 莫里斯先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他跟着蒙塔吉先生在人行道上走了一会儿,然后和一些站在路边的人匆匆交谈了几句,便赶紧回家了。没有了耀眼夺目的火光,沿途的街道上显得黑沉沉、死寂寂的。虽然还是半夜,但莫里斯夫人已经起来穿好了衣服,正在等着他。她一手举着一根蜡烛,用另一只手把门厅的门打开了。我觉得很害怕,还很伤心,我不想离开莫里斯先生,所以我就悄悄跟着他进去了。 费尔伯特的一场大火 “动静别太大,”莫里斯夫人说,“劳拉和儿子们都在睡觉,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吵醒他们。火很大,是吗?是旅馆着了吗?”莫里斯先生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脸。 “威廉,和我说话呀!”莫里斯夫人慌了,“你没受伤吧,啊?”她把蜡烛放到桌上,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他把手从脸上拿开,眼泪流到了他的脸颊上:“十条人命没有了,”他说:“其中就有蒙塔吉夫人。” 莫里斯夫人显得很震惊,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威廉,这不可能!” 莫里斯先生好像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现场可惨了,玛格丽特。我再也不想看到那种情景了。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反对修建那样一个危险的建筑的吗?看看它周围那些街道多宽、多大啊,可他们却非要往高处盖。上帝会让那些盖那个楼的人补偿那些人命的。太可怕了——这么草菅人命。想想那个可爱的女人和她死时的痛苦吧。”他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她当时在哪儿?怎么会这样?她丈夫获救了吗?查理呢?”莫里斯夫人断断续续地问。 “是的,查理和蒙塔吉先生都还好。查理会没事的。蒙塔吉的生活完了。你知道他多爱他的夫人。哦,蒙塔吉!人什么时候才能聪明起来呀?当他们说‘我是我兄弟的保护人吗?’时,上帝会怎么看他们呢?还有那些被烧死的可怜的动物——在上帝眼中,它们的生命和蒙塔吉夫人的一样宝贵。” 莫里斯先生显得很虚弱,很难受,莫里斯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生上了火,并且给他端来了热茶。随后,她让他在沙发上躺下,而她就坐在他旁边,一直坐到天亮,后来她劝他上床去睡觉了。我跟着她,不断地用鼻子触碰她的裙子。在看过了昨夜那些惨象之后,对我来说,能回到这个可爱的家实在是太好了。有一回,她停下脚步,用手捧着我的脸,含着眼泪说:“亲爱的老乔,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世界。好在这里还算是世外桃源。” 早晨起来,在吃早餐之前,男孩子们都到城里去了,并且了解了火灾的情况。火是从旅馆的顶层烧起来的,一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很晚了还坐在上面的一个房间里玩牌。他们偷偷把酒带到了房间里,而且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的一个人把灯打翻了,当火苗开始蔓延的时候,他们没能把火扑灭。他们没有就近叫人,而是跑到了楼下,找人上去帮他们灭火。当他们带着旅馆的人上来的时候,他们发现火已经从他们的房间烧到了蒙塔吉夫人的房间,那里是一个“L”型,他们的房间在后面,而蒙塔吉夫人的在前面,而且留在那儿的旅馆女佣还睡着了。此时,蒙塔吉先生已经到楼上来了,但他发现通往他夫人的房间的走廊里全是火焰和烟尘,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想冲过去,但都没能成功。有一阵,他不见了,后来他出现在莫里斯先生旁边,找到了他的儿子,然后带着他去了他的办公室,把他和他自己都关在了屋里。有好几天,他不让任何人进去;后来,他出来了,脸像老人一样苍老,头发变得像雪一样白,随后他就回他在郊外的那栋漂亮的房子里去了。 旅馆的马差不多都被烧死了。个别的被人用毯子盖着头,救了出来,但其中大多数的马都被吓坏了,很难活过来。 莫里斯家的男孩们说,他们看见那个意大利老人坐在一个空盒子上,看着还在冒烟的旅馆废墟。他垂头丧气的,眼睛里充满了泪花。他说,他的小矮马都被烧死了,还有那只白鹅,那些猴子、山羊,和他那些最会表演的狗狗。他只有那几只鸟了,他破产了。他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地把这些受过训练的动物聚到一起,组成了这个剧团,现在它们都被夺走了。这太残酷了,太邪恶了,他真想一死了之。旅馆的人同意让他把那些金丝雀、家鸽、野鸽带到他的房间里,所以它们都逃过了一劫。那只鹦鹉丢了——那可是一只有学问的鹦鹉啊,能回答40个问题,还能拿着表看时间呢。 费尔伯特的一场大火 杰克·莫里斯告诉他,它在他们家呢,而且一点儿事都没有,活得可好了,还和他的鹦鹉贝拉斗嘴呢。一听这话,那个老人的脸一下子开朗了,然后,杰克和卡尔发现他还没吃早饭,就去附近的一个餐馆给他买了牛排和咖啡。那个意大利人特别感激,杰克说,他吃饭的时候,眼泪都掉到咖啡杯里了。他告诉他们他有多爱他那些动物,当他听到它们哭喊着叫他去把它们从熊熊烈火当中救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都碎了。 男孩子们回家后,吃过早饭,就去上学了。劳拉小姐没有出门。她一整天都坐在那儿,表情沉重,看不下去书,也做不了针线活,莫里斯先生和夫人也没有平静下来。他们坐在火炉前低声说着话,我能看出来,他们对蒙塔吉夫人的死感到特别伤心,如果她是正常的死亡,他们可能还好受一点儿。她可爱的小金丝雀巴里也和她一起死了。它从来没和她分开过,它的笼子也被带到了旅馆里,和她一起在顶层。它也许比它可怜的女主人死得轻松吧。查理的狗狗逃出来了,但它被吓坏了,直接跑回了他们在郊外的家。 在该喝茶的时候,莫里斯先生进城去了,他要去看看那个意大利人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过夜。等他回来后,他说,他发现那个意大利人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老,一听他说要在费尔伯特给他募捐,他终于高兴起来了,还说,如果莫里斯先生真那么做,他就要设法再组一个动物剧团,训练那些小动物。 “那咱们能为意大利人做些什么呢?”莫里斯夫人问,“咱们给不了他太多的钱,但咱们可以给他一两只咱们的宠物。比如比利,它是条聪明的小狗狗,还不到两岁。他可以教它学做任何事。” 莫里斯家的孩子们都沉默了。小狗狗比利这么温顺、可爱,它可是全家的最爱啊。“我觉得咱们应该这么做,”劳拉小姐终于说话了,“可是咱们怎么舍得把它送走呀?” 他们又进行了好多讨论,最终还是决定把比利送给意大利人。他来领它了,千恩万谢地,还摘下他的帽子,鞠了好多躬。比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意大利人,他跟它说话的时候可温柔了,我们知道,它会有一个好主人的。莫里斯先生为他募集到了一大笔钱,当他把钱交给他时,那个可怜的人高兴得直吻他的手,他还保证,要经常写信告诉他们比利的进步和生活情况。 流浪狗丹迪 大约在比利离开我们一个星期之后,莫里斯家的人又意外地成了一条新狗狗的主人。 在冬天里一个寒冷的下午,它走进屋里,静静地趴在了火炉前。它是一条带斑点的斗牛猎犬,镀银的项圈上刻着“丹迪”的名字。它一晚上都趴在火炉那儿,无论家里谁和它说话,它都会摇着尾巴,显得很高兴。我开始还对它抱怨了几句,可它一点儿都不在意,只管在那儿打瞌睡,所以我很快也就不叫唤了。 它是一条调教得很好的狗,这让莫里斯家的人担心它可能是走失了。第二天,他们做了些调查,发现它是在夏天的时候和纽约的一个绅士一起坐着游艇到费尔伯特来的。它不喜欢游艇。一有机会它就会坐着一条小船到岸上来,如果它坐不上船,它就游泳。它的主人说,它是一条流浪狗,在哪儿都待不长。莫里斯家的人知道它是这个样子,觉得很有趣,他们没赶它走,但每天都会念叨:“明天它就该走了。” 然而,丹迪先生走进了这个安乐窝以后,它就没有走的意思了,最起码在一段时间之内是这样。它长得特别帅,又那么讨人喜欢,让这个家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它。我向来对它不感冒。它拍莫里斯一家的马屁,假装有多爱他们,然后就扭过头去讥笑他们,那样子特让我来气。我时不时地会教训它几句,还为它的事和吉姆发牢骚,可吉姆总是说:“甭理它。你改变不了它。它天生就是坏蛋。它妈妈就不怎么样。它告诉我,它妈妈在它们那片的狗狗里声名狼藉。它是个贼,还是个逃犯。”虽说它经常让我气不过,但有时候它讲的事还是让我忍俊不禁,那些故事太好笑了。 有一天,我们都趴在屋子后面的平台上晒太阳,它比平常还要来劲,所以我就站起来走了。可它挡住了我的去路,花言巧语地哄我说:“别生气呀,老兄。我来给你讲几个故事吧,让你高兴高兴。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呀?” “我觉得你的生平会比你瞎编的故事还要有意思。”我冷淡地说。 “好吧,是真是假,随你怎么想。这是个真事,原汁原味的。生于纽约,长于纽约。斯威尔马厩。斯威尔马车夫。斯威尔主人。我记住的头一件事就是戴着珠宝首饰的阔小姐的手在轻轻拨弄我。第一次痛苦的经历——被送到兽医那儿,把耳朵割掉了。” “什么叫兽医?”我说。 “就是给动物看病的大夫。兽医没把耳朵割干净。主人又把我送回去。又割了一遍耳朵。大夏天的,有好多苍蝇。耳朵特疼,还化脓了,特别招苍蝇。马车夫让小儿子给我轰苍蝇,可他跑到院子里去了,丢下我不管。苍蝇太可怕了。我以为它们会把我吃了或怎么样,就使劲摇着脑袋要把它们赶走。妈妈本来应该待在家里,舔舔我的耳朵,可它却到街上逛荡去了。最后,马车夫把我放到了一个黑糊糊的地方,给我的耳朵上了药,这才好了。” “他们怎么没把你的尾巴也割了呀?”我看着它那条又长又细的尾巴,说道。 “那已经不时兴了,老古董先生,给斗猎犬割耳朵是为了避免它们在打斗的时候耳朵被撕掉。” “你又不是斗猎犬。”我说。 “对,我不是。那太劳神了。我觉得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我很不屑地说,“我注意到了,你干什么事都没长性;但是,说到割耳朵,你是怎么看的?” “这个嘛,”它狡猾地瞥了一眼我的脑袋,说道,“那可不是什么美事;但是,你要是落伍了,可能就脱离社会了。我不在乎,现在我的耳朵已经长好了。” “可是,”我说,“想想看,还有好多可怜的狗狗要步你的后尘呢。” “那关我屁事?”它说,“我会死掉,又不会去碍谁的事。人类可以割掉它们的耳朵、尾巴,要是他们愿意,也可以割掉它们的腿。” “丹迪,”我气愤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狗。” 流浪狗丹迪 “别让自己这么激动,”它冷淡地说,“让我来把我的故事说完。在我长到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发现马厩的地方太小了,我想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我发现花园的墙上有个洞,就经常在夜里溜出去。噢,那真是太过瘾了。我认识了好多流浪狗,我们玩得可爽了,在人家的窗户底下大嚷大叫,让他们抓狂,还到人家的后院里去逮猫。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杀死一只猫。警察来抓我们,我们就跑,直跑到口水都顺着舌头流出来了,而且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然后我就回家去睡上一整天,到了晚上再接着出去。后来,我离家出走了三个月。我在第五大道上遇到了一个老太太,她特别喜欢狗。她有四条狮子狗,她的仆人会给它们洗澡,在它们的头发上系上蓝丝带,她会带着它们坐着她的马车逛公园,它们都戴着金的、银的项圈。最大的那只狮子狗项圈上有一颗红宝石值500块钱呢。我也坐过马车,有时候我们还能碰见我的主人。他总是笑笑,冲我摇摇头。有一天,我听他跟那个马车夫说,我是一个小流氓,他对我放任自流了。” “如果他们用鞭子好好打你一顿,”我说,“也许你早就学好了。” “我现在也挺好啊,”丹迪得意地说,“和我的主人一起坐车的那些年轻小姐常说,太好了就该自负了,招人烦。还是接着说我的故事吧:我一直待在蒂贝特夫人身边,到后来,我烦她了,她太造作了,老是在她的小狗身上冒傻气。每条狗都在餐桌边有一把高椅子,还有一个盘子,它们总是坐在这些椅子上和她一起吃饭,那些仆人都管它们叫‘宝石先生’、‘娃娃先生’、‘纤秀小姐’、‘柔柔小姐’。有一天,他们也想让我坐在椅子上,我生气了,还咬了蒂贝特夫人,她打得我可狠了,她的仆人还拿石头砸我,把我轰出来了。” “说到傻,丹迪,”我说,“如果可以对一位女士用这个词的话,我要说,那位女士还真配得上。狗狗不应该坐在那些位子上。她干吗不让几个苦孩子坐在她的餐桌边呢?干吗不让他们坐在她的马车里,让狗狗跟在后面跑呢?” “一看就知道你不了解纽约,”丹迪讥笑我说,“苦孩子是不会寄宿在有钱的老妇人家的。总之,蒂贝特夫人讨厌孩子。而像狮子狗之类的狗狗要是跟在马车后面跑,就该在泥地里跑丢了,还会在人群里被踩死。只有像我这样聪明的狗才能随便溜达。”我不太相信它这番话,但我没说什么,而它又眉飞色舞地说上了,“不过,蒂贝特夫人让她的狗活动得太少了。它们爪子上的指甲可长了,毛长得都能盖住它们的脚了,它们的眼睛都是红的,老是病恹恹的,所以她老得给它们吃药,还叫它们可怜的‘红眼小病狗狗’。呸!真叫我恶心。离开她家之后,我就去她侄女鲍尔小姐家了。她是个有头脑的年轻小姐,老是批评她姑妈的那种养狗的方式。但她也聪明得有点过头了,因为她的哈巴狗和我都快被她蹂躏死了。我们老是得走好长好长的路,走得我都烦死了。有一个女人,仆人们都叫她特罗西,每天早上她都要来给哈巴狗和我拴上链子,有时还有另外一两条狗,然后她就带我们去到那些安静的街道上进行长跑。这是特罗西的工作:遛狗。鲍尔小姐认识的好多时髦小姐都不能带她们的狗去锻炼,她就让她们把狗交给特罗西,她们都说,她们的狗变化可大了,又健康,又精神。特罗西遛一只狗,一小时挣1毛5分钱。老天,这么锻炼下来,我们的胃口得有多好啊,我们能不把那些狗粮吃个精光吗?但在鲍尔小姐家也没什么意思。我们每天只能见到她一小会儿。她一直要睡到中午。吃完午饭后,她陪我们在温室里玩一会儿,然后她就出去逛街或是串门了,晚上她总是有客人,要么就是去跳舞,或是去看戏。没过多久,我就决定不在那儿待了。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我从窗户跳了出去,跑回家去了。我在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妈妈被一辆大车轧死了,我也没觉得有多难过。我的主人都懒得答理我,所以我可以为所欲为。有一天,我正在散步,遇见了我以前认识的好多狗,一个小男孩走到我后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他已经把我抓住了,抱着我就跑。我没法咬他,因为他把一些碎布头塞到了我的嘴里。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廉租公寓里,我以前从来没去过城里的那片地方。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好嘛,他们家可真够穷的——六个孩子,一对父母,都挤在两间小屋里。我在那儿连肉味都很少闻到。我不喜欢他们的面包和糖蜜,他们家里的味太难闻了,让我觉得我都要憋死了。 流浪狗丹迪 “他们把我关在他们的脏屋子里待了几天,把我抓来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搂着我。天很热,有时候我们睡不着,他们只好上屋顶上去。后来,他们就用链子把我拴在了屋子后面一个脏兮兮的小院里,那时候,我觉得我快要疯了。我真想把他们都咬死,要是我有胆的话。被拴起来的滋味太难受了,尤其是对于像我这样热爱自由的狗来说。苍蝇也来找我麻烦,吵得我心烦意乱的,没有锻炼,我的肉也慢慢长起来了。我在那儿待了将近一个月,而他们一直在等人悬赏。但他们什么都没等到。一天,那个男孩的爸爸——一个街头小贩——用链子牵着我满街转悠,到最后把我卖给了一个绅士。他是为他的小儿子买的,但我不喜欢他的长相,所以我扑上去咬了他的手,他松开了链子,而我逃开男孩和警察的追捕,终于跑回了家,那样子就像一具活死尸似的。我过了几个星期的好日子,然后我又开始不安分了,又出去跑。啊,我累了,我想睡觉。” “你真不怎么样,”我说,“说是要讲故事,可还没讲完,你就要去睡觉。” “事事必先为己,傻小子,”丹迪打了个呵欠,说道,“如果不这样,谁也不会为你着想。”它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我坐在那儿看着它。它真是一条漂亮、乖巧又缺德的狗啊。过了几天,它给我讲了那段没讲完的故事。在经过了好多次的流浪之后,有一天,它回家时,碰巧赶上它的主人的游艇要出航,他们用链子拴上它,带到了船上,为他们的航行增添乐趣。 丹迪来找我们的时候是11月份,它在这儿待了整整一个冬天。它总是取笑莫里斯家的人,说他们家的房子又暗、又小、又旧,还说它留在这儿只是因为劳拉小姐老是照顾它。它的背上有点儿疼,不久,她发现它长了疥癣。她爸爸说,这种病对狗狗很要命,最好是用枪把丹迪打死,可她一个劲儿地央求要留它一命,还说,要是让她来看护它,她能在几个星期之内就把它治好。丹迪没敢太发脾气,但它很窝火会染上这个病。它说,这是从一条小癞狗身上传染的,好几个星期之前,它曾经跟它一起玩过。它只跟它玩了一会儿,还以为它不会被传染呢,但它好像知道这病很容易传染。 在它的病没好之前,我们都和它隔离了。劳拉小姐让它和兔子一起待在阁楼上,而我们是不能去那儿的;男孩子们则会带着它在花园里锻炼。她对它动用了各种治疗方法,我听她说,虽说那只是皮肤病,但它的血液也得得到净化。她给它吃了些她用硫磺和黄油做成的小药丸,那本来是她给吉姆、比利和我吃的,为的是让我们的毛皮保持柔亮、顺滑。见药丸没见效,她又每天给它吃几滴砒霜,还用烟草水或石碳酸皂给它洗那些疼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它的全身。最后是烟草水把它的病治好了。 劳拉小姐和它接触的时候总是戴着手套,而且是用刷子给它擦洗,因为如果人感染了狗疥癣,他们可能会掉头发和眼睫毛。但如果他们加小心,就不会在照顾患病的狗的时候被传染,我就没听说过有人染上过这种病。 过了一阵,丹迪的病全好了,它自由了。它说,它可高兴了,因为它已经烦死那些兔子了。它经常吼它们,惹它们生气,它们就在阁楼里到处乱跑,还用它们的后腿蹬它,那样子可滑稽了。我觉得,它们也不喜欢它,就像它不喜欢它们一样。吉姆和我没染上疥癣。丹迪并不是一条很健壮的狗,我觉得它那种没有规律的生活方式是很容易让它染上病的。它饿的时候就胡吃海塞,还总要吃好吃的。如果它在莫里斯家没吃到它想吃的东西,它就会到外面去偷,或者是去后城的垃圾场里找。 等它真的得上病了,它又不知道怎么自己照顾自己,我真没见过比它还笨的狗了。它好像根本不知道得病的时候该吃点儿草或者药草,或是土,好让自己保持良好的状况。丹迪生了病就扛着,让它自己好,它从来都不想办法治疗它的那些小毛病。有的狗连怎么给自己截肢都知道。吉姆跟我说起过莫里斯家以前养过的一条狗的故事,可有意思了,它叫“骗子”,它的一条腿被一匹马踢了一下,不听使唤了。它知道那条腿完了,就把它齐根咬了下来,虽说有一阵它特别难受,但到最后,它还是复原了。 流浪狗丹迪 再接着说丹迪。我知道,它就等着春天一到就离开我们,而我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它在头一个好天里就走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偶尔能看见它和一群野狗在城里到处乱跑。有一天,我拦住它,问它怎么会屈尊在费尔伯特这样一个宁静的小地方,它说,它做梦都想回纽约,就盼着它的主人开着游艇来接它呢。 可怜的丹迪再也没能离开费尔伯特。毕竟,它还不算太坏。它骨子里没什么恶意,而我真不想提到它的结局。它的主人没有开着游艇来接它,不久,夏天过去了,冬天又要来了,没人想要丹迪,因为它的名声太不好了。它又冷又饿,有一天,它扑上去抢一个小女孩正在吃的面包片加黄油。它没看见一条大看家狗正站在门槛上,还没等它逃走,那条狗就抓住了它,又咬又撕的,把它弄个半死。等那条狗丢下它之后,它就爬到了莫里斯家,劳拉小姐给它包扎了伤口,在厩棚里给它安了张床。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她很体贴地给它洗澡、喂食,因为她知道,它活不了多久了。它虚弱得都吃不动她放在它嘴里的东西了,她就让它舔她蘸在手指上的牛奶。她要去教堂了,可我不能和她一起去,我跑到巷子口,看着她走远了。等我回到家以后,丹迪不见了。我找啊找,终于找到了它。它已经爬到厩棚最黑暗的角落里等死去了,虽然它很痛苦,但它哼都没哼一声。我坐在它旁边,想到了它在纽约的主人。如果他好好地把丹迪养大,也许它现在就不会在这儿忍受死亡的煎熬了。对待一条小狗狗就应该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它犯了错,就要惩罚它。丹迪开始学坏时,没有得到纠正,所以落到了这一步。可怜的丹迪!可怜的、英俊的、富人家浪荡的公子哥!它睁开它那双无神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痉挛性地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它再也不会痛苦了。 劳拉小姐回家后,听说它死了,哭得很伤心。男孩子们把它从她那儿抱走,埋在了花园的一角。 尾 声 现在,我的故事该到最后一章了。在给故事开头的时候,我想的是把我这辈子当中每年所经历的事都写下来,可我担心那样的话就该写成流水账了,劳拉小姐或是其他的男孩和女孩可能就该看不下去了。所以,我要就此打住了,虽说我还是很愿意继续写下去的,因为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享受到了很多乐趣,而现在要搁笔了,我觉得很是伤感。 在莫里斯家度过的每一年里,我都能经历一些快乐的事情,但我不可能把这些事情都写下来,我也不可能逐年地把劳拉小姐和那些男孩子们的成长、变化都讲到——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人了。我将把我的故事就此结尾,然后我就不絮叨了,回我的篮子里躺着去,我现在已经老了,动不动就会累。 我来莫里斯家的时候才1岁,我已经和他们一起生活了12年了。我现在没跟莫里斯先生和他夫人在一块儿住,而是和我亲爱的劳拉小姐住在一起,她现在也不再是劳拉小姐了,而成了格雷夫人。她4年前和哈里先生结婚了,并且和他以及伍德先生和夫人一起住在幽幽谷农场。莫里斯先生和夫人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农舍里。莫里斯先生身体不太好,不能再传道了。那几个男孩都天各一方了。杰克和美丽的贝茜·特鲁利小姐结了婚,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大农场里。贝茜小姐说,她不喜欢当一个农场主的妻子,可她总是显得很快乐、很满足,所以我觉得她可能是说错了。卡尔在纽约经商,内德在一家银行供职,威利还在一个叫“哈佛”的地方读书。他说,等他读完书以后,就和他的父母一起生活。 莫里斯家的一些老朋友经常来看望他们。特鲁利夫人每年夏天在去纽伯特的时候,都会顺道过来,蒙塔吉先生和查理每隔一个夏天也会来。查理总是带着他的老伙伴欢欢,它也和我一样,有点虚了。我们躺在游廊上晒太阳,听莫里斯一家人讲过去那些事,有时听得我们觉得自己又返老还童了。除了欢欢之外,我们还有一条苏格兰牧羊狗考利。它长得特别英俊,是劳拉小姐忠心不二的帮手。我们是顶好的朋友,但它比我吃得开。一天,劳拉小姐的一个朋友带着一双小儿女来了,考利坐在那两个孩子中间,他们的爸爸还给他们照了相。我太喜欢它了,所以我告诉它,我要把它的照片印在我的书里。 等到夏天莫里斯家的男孩子们都回来的时候,我们这儿就更热闹了。我们一冬天都在期待着他们的到来,因为他们使这个老农舍充满了活力。麦克斯韦尔先生每个夏天都会来河谷村,从没失过约。他现在养的动物更多了,他说他顶多只能把它们从波士顿带到这儿来,再也不能去更远的地方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除非是建个动物园。前几天,他还问劳拉小姐,她觉得那个意大利老人会不会和他合伙。他不知道可怜的贝里尼后来的情况,所以劳拉小姐就讲给他听了。 几年前,意大利人来河谷村展示了他新组建的动物剧团。它们和那个老剧团差不多一样出色,但成员比以前那个少多了。莫里斯家的人和他们的好多朋友都去看了他的表演,劳拉小姐回来说,当她看见可爱的小比利走上舞台,鞠躬,动作滑稽地跳圈、抓球时,她都快有点歇斯底里了。因为莫里斯家的缘故,那个意大利人对它宠爱备至,根本没把它当成一条狗,倒像是把它当人看了。比利来农场看我们的时候可会摆谱了,但尽管说它都快被它的主人宠坏了,可它还是那么可爱,所以吉姆和我不可能跟它计较。过了几天,他们走了,在去年冬天之前,我们听到的都是他们的好消息。后来,纽约一个医院里的一个护士给劳拉小姐寄了一封信。她说那个意大利人快不行了,他让她给格雷夫人写信,告诉她,他已经把他的动物全卖掉了,只留下了她好心送给他的那只小狗。现在,小狗正在送还给她的路上,他要用最后的一口气为她这位善良的小姐和她的家庭祈祷上苍的祝福,是他们在他陷入困境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援助的手。 尾 声 第二天,比利就到了,瘦弱、苍白、憔悴不堪。它不舒服,也不高兴,什么都不吃,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会猛地站起来。它在倾听着意大利人的脚步声,但他再也没有出现,一天,哈里先生从报纸里抬起头来说道:“劳拉,贝里尼去世了。”劳拉小姐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而比利刚一听到它主人的名字时,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就又趴下了。它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从那一刻起,它就不再去倾听什么脚步声了,它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死去。劳拉小姐把它放进一个小木箱里,埋在了花园的一角,当她侍弄她的那些花草时,她经常会惋惜地提起它,还有那个葬在费尔伯特的花园里的可怜的丹迪。 鹦鹉贝拉还和莫里斯夫人住在一起,它还像以前那样聪明。我听说鹦鹉能活好多岁。有的甚至能活到100岁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贝拉就能活得比我们都要长了。它注意到我正在变得老眼昏花,羸弱不堪,所以当我过去找莫里斯太太时,它就会对我大声喊着:“美丽的乔,坚持下去。美丽的乔,永不言死。美丽的乔,好好活着。” 莫里斯夫人说,她也不知道贝拉是从哪儿学的这些话。我觉得那是内德先生教它的,他暑假回来的时候,经常会丢个眼色,说:“走,贝拉,到花园去。”然后他就躺在树下的吊床上,而贝拉就站在他旁边的树枝上,然后他就和它说上几个钟头。反正,在他秋天离开河谷村以后,贝拉就总是会说些出乎莫里斯夫人意料的话。 我很高兴我将在河谷村结束我的一生。费尔伯特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但它没有这个农场开阔、自在。每天早上,我都会在阳光下漫步。我和那些马还有奶牛一起出去,站在那儿看着那些母鸡啄食。这是一个快乐的地方,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后,我亲爱的劳拉小姐还能在这里享受好多年。 我没有太多的烦心事。春天的时候,那些猪给我添了点儿麻烦,它们把我秋天的时候埋在地里的骨头刨出来了,但那只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我在这儿收集了好多骨头,要是能让城里那些可怜的狗狗来帮我把它们吃掉,我会很高兴的。我可没觉得骨头对猪也有好处。 还有就是哈里先生养在谷仓里的那只小松鼠老是戏弄我。它知道我追不上它,因为现在我的老寒腿已经不中用了,它很乐于向我炫耀它有多灵巧,在我周围窜来窜去的,尾巴都快扫到我脸上了,它就是想让我去追它,那样它就能看我出丑了。我觉得它不是一个很体贴别人的小松鼠,但我尽量不去理它。 那个把贝拉送给莫里斯家的水手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大胖子,现在他已经是一条船上的大副了。他有时会过来,来的时候,还总是给莫里斯家带礼物来,有外国的水果,和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 那只猫——马耳他——还活着呢,住在莫里斯夫人那儿。老鼠戴维已经不在了,还有可怜的老吉姆。它是去年夏天走的,没人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莫里斯一家到处找它,还悬赏了一大笔奖金呢,可它再也没有出现。我想,它是觉得它快要死了,便跑到某个偏远的地方去了。它还记得丹迪死的时候,劳拉小姐那痛苦的样子,它不想让她为它的死太过伤心。它总是这么善解人意,老是想着不给人添麻烦。我就自私多了。我到死都不想离开劳拉小姐。临终的时候,我希望能看见她和蔼的面庞,到那时,我就不会留意到我有多难过了。 她还像以前一样软心肠,但她也在努力克制自己,不为世间的苦难和悲哀太过伤心,因为她说那样会损害她的身体健康,她要把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到一些具体的事情上。她在河谷村做了许多好事,我觉得这周围的村子里再也没有比她更受爱戴的人了。 她从来都没忘记过她在多年前定下的决心,她要竭尽全力保护不会说话的动物。哈里先生和麦克斯韦尔先生都心甘情愿地帮助她。麦克斯韦尔先生的工作大部分是在波士顿做的,而劳拉小姐和哈里先生的大部分工作是写东西,因为河谷村已经成了爱护动物的模范村。不只在这方面,它在别的方面也是典范。善待动物似乎还促进了在其他各个方面的进步。在为低等动物着想的同时,人们也变得越来越为他们自己着想,这个小镇子慢慢开始在全州出名了,因为它有好学校、好社团、好的商业信誉和宗教立场。好多人为了培养他们的孩子,都移居到了这里。河谷村的老百姓对什么样的人搬来他们这里是很挑剔的。 尾 声 有一个人两年前搬到了这儿,还开了个商店,有人看见他把一只小猫咪踢到了屋子外面。第二天,河谷村居委会的一个人就找上门去,说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村子里根除了虐待行为,他们不希望有人到这儿来使它死灰复燃,他们觉得他最好还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住。那个人大吃一惊,他说他从没听说过有这么挑理的人。他根本没觉得那是虐待。他不认为小猫咪会介意他,但现在当他回过头来想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猫咪和他自己一样,都不会喜欢被别人踢,他保证以后会好好对待它们。他还说,要是他们不反对的话,他还是想住在这儿,因为,这儿的人对不会说话的动物都这么关心,那他们肯定会对人类同胞更体谅了,他认为,这儿是培养孩子的好地方。他们当然是让他留下了,而他现在也因为善待每一个生灵而成了名人,当劳拉小姐为了实施她的人道计划去向他募捐时,他从来都没拒绝过。 在我结束这个故事之前,我还得把劳拉小姐的一段很重要的话写下来,这是她从多年为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服务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她说,那些虐待和伤害动物的主人们应该受到惩罚,但是不要对那些行事欠考虑的人说太多的“不要”。不要走过去对他们说,“不要给你的宠物吃撑了,不要饿着它们,不要让它们过度工作,不要打它们,”等等等等,那一连串可能被施加到动物身上的痛苦,只要简单地对他们说,“对它们好些。仔细研究一下你的动物需要什么,看它们是否满意。别人不可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去对待你的动物,因为是你始终和它们在一起,你最了解它们的性格,知道它们究竟能干多少活,需要多少休息时间,需要吃多少东西,以及它们和其他动物有什么不同。如果它们生病了,或者是不高兴了,也只有你能去关照它们,因为比起陌生人来,差不多所有的动物都更喜欢它们的主人,在主人的照料下,它们能好得更快。” 劳拉小姐说,无论男人或是女人,如果他们能在各个方面都关心爱护他们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他们就会很惊奇地发现,它们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多的快乐,它们会对他们表现出无限的忠心和感激。 现在,我真的得结束我的故事了。再见了,那些可能读到我的故事的男孩、女孩;如果不为过的话,作为一只狗狗我还想说一句:“愿上帝保佑你们。”如果我能以我的绵薄之力使你们深刻地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狗狗以及其他许多动物都很爱戴它们的主人,并且就是为了讨他们的喜欢而活的,那我的这段小故事就算没有白写。让我最后再说一句,“孩子们,关心、爱护那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吧,那不仅是因为你们不会因此而遭受任何损失,还因为那是你们应尽的职责;要知道,它们同样也是由那双创造了世间所有生灵的上帝之手带到这个世上来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