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动作,奇怪地看了下按在我脚上的手。“这力道会太重吗?” 我说不出话,只是拚命点头。 他看了下,试探地又按了按。 “哇──”整条筋从膝盖痛麻到大腿! “你还穿高跟鞋?” “不是啦……我那天去医院探病,不小心又跌倒了……”愈说愈小声。而且还是在护理站,众目睽睽地跌倒。 他张着嘴瞪了我三秒──“被你打败了!” “就说我穿球鞋容易跌倒嘛,都没人相信我……”好委屈哦…… “……算了,趴下吧!” 咦?他也有从后面来的习惯哦? 对方毕竟不是吕姊,我还没那么白目,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口没遮拦。 接下来的画面,不需要再重述了吧? 我只记得,那过程简直生不如死,甚至怀疑为什么没有人误以为这里发生凶杀案? 等他终于大发慈悲决定放过我时,我已经唉到“烧声”了。 他居然还调侃我:“沈小姐,你肺活量很足。” 还敢讲,谁害的?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 伸脚让他包扎好,我挪动身体,才刚踩到地板,膝盖一时使不上力,只感觉到后头一阵有力的支撑,在我软倒之前。 “脚软了?” ……好吧,至少我知道,你有让女人腿软,下不了床的本事,行了吧? 他的双掌扣住我的手臂,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得体的接触,但我竟会在那瞬间,感到脸颊一阵热。 极少和异性有这样亲近的接触──(毕竟跌了N次从没人成功扶住过我)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坚定的力道,以及掌心的温度…… “对了,这个是你的吧?”他松开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 轰!血色往脑门冲,这一次,真的脸红得货真价实! 大大的51分占据在会计学考卷一角,旁边丑丑地写上“沈静雨”三个字,赖都赖不掉。 “我、我不是每次都考那么差的,是、是、是因为……”我英文烂啊!满篇的ABC看不懂,会计学念得再强有什么用? “我知道。”他轻轻地笑。 他怎么可能知道?唬烂啦! 我沮丧地抽过考卷,转身前,一道灵光劈进脑子里,豁然开窍。我回头死瞪着他。“你你你……原来是你!上个礼拜四,在高雄车站的月台……” 他楞了楞,似乎领悟我指的是什么,微笑道:“对,是我。” “阿姨说,我坐的那个座位是你的?”我考卷是在那天之后不见的。 “她有告诉你啊?”他这次真的笑出声了。“老实说,我没见过平衡感比你更差的人了,你真的很可爱耶。” 是可悲吧? 看着又包成馒头大的脚,我实在不觉得这哪里可爱。 我闷闷地嘟着嘴。“不管如何,还是谢谢你啦!” “不客气。我这也是为自己着想。” 咦? “我要是再不让座,我猜你撑不了三分钟,准跌无疑!到时我不晓得又还要再被你踢到什么了。” 笨蛋,我居然慢了半拍才理解自己被亏了。 “……我要回家了。”低头,闷闷地将考卷塞进包包。 “慢走,不要又跌倒了。” “……”第二次发誓,再也、再也不要指定这个爱亏人的推拿师了! www.xxsy.netwww.xxsy.netwww.xxsy.net 走出诊所,发现原本就阴阴的天气飘起雨丝。 我拿出安全帽、口罩,在车厢里东翻西找,遍寻不着雨衣,这才想起──完蛋!我车厢里的雨衣,前几天借给宁夏了。 这下精彩了!这种鬼天气淋雨回去,要是没感冒我随便你! 我盯着车子发呆,像是多瞪两秒,雨衣就会自动出现似的,完全没有任何更有建设性的解决行为。 “怎么还没回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哇靠,他幽灵啊!走路都没声音的,吓死人了! 我拍拍胸口,回他:“我等雨小一点。”想了想。“那个!你到底是林什么还是李什么?”我又忘了。 “李。”他停了下。“李柏琛。” “噢。你下班了吗?” “对呀。”他将钥匙插入我旁边那辆机车的锁孔,转动一下,坐垫弹开,拿出雨衣递给我。“穿上吧。” “啊?”我呆了呆。“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我住这附近而已,三分钟就到了。” “可是……”这样他要淋雨耶,交情没到那样的地步吧?我脸皮也没那么厚。 “真的没关系,雨小一点了,你快回去,我也要走了,后天见!” “喂――”我还来不及发声,他已经发动机车离去,我只能瞪着手中的雨衣发呆。 现在怎么办? 穿呀,人都走了,不穿的是笨蛋! 那天回来,宁夏听完我的转述后说: “那个李什么还是林什么的,他该不会是在追你吧?” 对不起,我又忘记他的名字了。 “应该不是啦!”我没那么自恋,只要对我好一点,就怀疑全世界的人都在暗恋我。 “你什么都嘛不是,连徐圣文也说不是,我在看明明就是!” “本来就不是啊,是你自己看到黑影就开枪咩。” “那不然他干吗对你那么好,又是让座又是借雨衣的?” “人家好心不行哦?”懒得跟她讲,这女人思想太邪恶了,无法体会君子的高风亮节。像上次跟她去逛街,有个男生一直往我们这里看,她就觉得人家行踪鬼祟,一定是看她漂亮想对她“怎样”,在他上前来时,完全不给人家开口的机会,一记锅贴轰上左脸颊,结果人家只是要好心告诉她,她牛仔裤拉链没拉,有够白痴的! 这种人,“光风霁月”四字对她来讲笔划太复杂了,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直接省掉口水,爬上床睡我的大头觉。 “静雨,你要不要敷个面膜?我刚买的,效果还不错哦。”下头传来靖阳娇嫩嫩的嗓音。 “不用,谢谢。” “唉唷,大家都是室友,我也常吃你家徐圣文的消夜,你不用跟我客气啦。” “谢谢,真的不用。还有,徐圣文不是‘我家’的。” “我是说真的,睡前敷一片保湿面膜是很重要的,你再不保养一下,二十五岁看起来都快像三十五岁了,小心徐圣文移情别恋。” “去你的乌鸦嘴,少诅咒静雨,你才被男人抛弃咧。”宁夏火爆地顶回去。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人家静雨都没说什么了,要你多嘴。而且我也没说错 啊,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起码除了徐圣文,还可以多点选择。” “喂,你自己要当荡妇卡门就算了,不要去破坏人家的感情。” “你们不要吵了,徐圣文不是我的,没有感情可以破坏。”我忍不住再一次强调声明,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才、二、十、二、岁! “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静雨起码还有徐圣文,你咧?” “妈的,死三八,你再给我说一次!”宁夏拍桌了,一脚踢开椅子。 我真的在跟人类沟通吗?为什么她们都听不懂我的话? 徐、圣、文、真、的、不、是、我、家、的! “你再不改改你的气质,到死都还是处女。” “总好过你这个公共汽车,处女膜早几百年前就没了,哪天被搞大肚子连谁播的种都搞不清楚!” “谢谢!我清楚得很,不劳你操心。” “是吗?我祝福你被男人玩弄,然后一脚踢开,孩子没爹可认!” 这两个人,真是愈说愈离谱了。 我放弃劝架,无力地倒回床上,这两个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已经很习惯了,反正她们会控制音量,不至于惊动宿舍管理干部上来“关切”。 争吵声交杂着传进我耳中,奇异的是,我心情反而很平静,脑子里浮现的是从认识“他”之后的每一个画面…… 那个“他”,当然不会是徐圣文。 他淋着雨离去的背影,一直印在我脑子里褪不去,想到今天,他递雨衣时的表情,我竟然会有那么一点……心跳加快的感觉。 天气很冷,他的笑容却很暖很暖,暖进了我心底。 他说,后天见。 后天见。 我反复咀嚼这三个字,一种近似于下次见面的约定,莫名地,升起了一阵期待。之三 不晓得谁说的,女人是矛盾的动物。 眼下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发了N次的誓,下次不要再找他,可是每次都像个白痴似的等他半小时以上,即使护士小姐曾不只一次介绍过我其它技术还不错的推拿师,不用浪费时间枯等…… 以前,常被吕姊说我是她所有病人中最皮的一个,一个礼拜肯来一次就算很给面子了,现在反倒乖乖地隔日报到,勤劳得连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后来,和护士小姐混熟了后,在拔针(小李飞刀现在愈扎愈顺手,愈扎愈多针了)或等待的空档,就会聊上“两句”;而这两句,让我知道原来他是小李飞刀的侄子,今年二十五岁、是这间诊所最抢手的推拿师、上上个月刚考到中医师执照、目前已有交往稳定的女友…… 我心脏撞了一下。 “长得帅嘛,这有目共睹的,为人又和善亲切,难免引来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花痴女……” ……怪了,我在心虚什么? “不过他对女朋友很忠贞不二,每次排假都会跑去台南会女友,那些花痴甭肖想了……” 原来他那天出现在车站,是找女朋友啊…… 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后来,和他也混熟后,能聊的话题,也不仅止于脚伤或前面来后面来的问题了,他有时候会问问我最近课业如何,还有没有在行销课打瞌睡。 有一次期中考前,火大地向他抱怨会计老头有多机车,教得那么烂还有脸说“教育真是令人沮丧的工作”,我才想说当大学教授真是好混的职业咧!真想听我朋友的建议,直接用球棒打断手脚领残障津贴算了,可以省学分费,不然那种出题方式,真让人想放火烧他全家…… 那时他刚好快下班,要我等他几分钟,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邀我一起吃饭,害我不小心给它小鹿乱撞了一下,还要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想入非非,人家名草有主了…… 那一顿饭,他帮我将几张会计平时考的考卷,翻译成中文再递还给我。“这样,你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傻眼。“你怎么知道我卡在英文?” “猜的啊!你上次说要去考会计检定,要是没过,你早就说要放火烧职训局了。这些考卷的题目比起检定考试,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我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计一窍不通,没办法帮你哦!” “不是……”我只是讶异,他猜得极其神准,这些会计考卷对我来说只是唬小孩子的等级,偏偏满篇ABC抓不着关键,明明会的东西却写不出来,那种感觉才叫杜烂! 他为什么可以观察得那么仔细?还这样帮我…… 他笑了。“毕竟不能什么事情都用球棒或烧东西来解决,你说是不是?” 有时候,他也会聊聊他和女友的一些事情。 于是我知道,他们是在读大学时认识,交往至今是第七年了。她先暗恋他,但是他先开口表白的,因为她生病、脚受伤,他看了不忍心,陪她看日出,提醒她吃药、回诊,于是就照顾出感情来了。 毕业之后,她上台北工作,而他留在叔叔的诊所帮忙,成了远距离情侣,见面机会太少,有时情人节或她的生日,常会错过。 可是,不管他们感情再深厚,这样聚少离多,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这句话藏在我心里,不敢说出口。 我不懂,有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她怎么舍得去台北?忍受久久见一次面的恋爱方式,她都不会想念他吗? 我不是她,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其实,我很羡慕她,因为我知道李柏琛是一心一意在对待她的,如果、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守着他,一步也不离开…… 期中考刚考完,严格来说,各科都在水准之上,我甚至很跩地跟宁夏说:“那种题目简直是骗小孩子用的。”让会计学考了个五十九分的宁夏气得快吐血。 这又是另一项神奇魔咒了。 宁夏说,我是衰仔人,任何事,举凡抽签的签运、跷课的机运、买乐透的偏财运,我全都衰得一塌糊涂,就是那种命中注定只能脚踏实地的命格啦! 可是我在考前抓考题,却有奇准无比的第六感,再加上看不懂的全丢给李柏琛翻译,所以考完还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反观另外两只小鬼,考完就一直呈装死状态,一副人生了无生趣的颓废模样。 我说:“拜托你们振作一点好不好?期中考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期末再补回来就好啦!” “考九十八分的人没资格说话啦!连续三科全班最高分,你当然没差!” “对呀,我才考三十六分耶,怎么补?”靖阳噘着嘴抱怨。 “你活该啦,要考试了还跑去约会。再化妆啊,色诱会计老头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