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终于又出声,玄烨尚且哄着宜妃,她何必说难听的话,亦是很客气地说:“皇上肃贪,不先从自身查起切了骨肉,外头的人如何能服?里头的道理,你便是不懂,看在万岁爷这样为你费心的份上,就别总挂在嘴边了,难道真要惹得皇上动怒,往后不理会你们母子?”宜妃赶紧把银票收好,但坐着怎么都尴尬,之后匆匆喝了口半凉的茶,灰溜溜地便走了。她这一走,荣妃和岚琪都松口气,荣妃道:“长春宫如今没什么花销,惠妃经年也攒下不少的,她们昔日要好,宜妃倒不敢去那里开口。”又笑道,“万岁爷的银子,该不是问你要的吧。”岚琪笑:“我哪儿来这么多钱,我还以为是皇上问姐姐要的。”荣妃叹气:“我不过是表面光鲜,说真的,我还不想给宜妃,自己扣下来,万岁爷也不能问我要。”岚琪笑话她:“万岁爷可是铁公鸡,你真的扣下这银子,他一定会冷脸来问你要。”一面看外头的天色,算计着时辰,说毓溪要带闺女和弘历弘昼进来,便辞了荣妃这边,荣妃说说笑笑把她送到门前,瞧着永和宫的人走远,她对吉芯叹道:“她如今气势越发不同了,只怕将来我若长命,还要向她屈膝叩拜。”永和宫里,毓溪和融芳带着弘历、弘昼进宫,避孕的事过去快一年了,融芳始终没什么动静,可她自己都不着急,终日乐呵呵的,再者看着年家的面子,毓溪如今时常带着她进出宫闱。问起琳格格怎么没来,知道她不舒服,问是不是有了,毓溪摇头:“就是这病,一直也不能有,真怕是她的福气,全在弘历身上了。”岚琪便让环春找两位太医去给琳儿瞧瞧,瞧见融芳坐在一边逗着弘昼,根本没在意她们婆媳说什么。旧年年家父子回京,明明说好让融芳回家一趟,可是她推三阻四,直到年羹尧返回四川,她也没再见兄长一面,而今年遐龄住在京城,父女也只在宫里过节时远远见过一面,这孩子像是故意躲着家人似的。正好俩小家伙哭闹,融芳便和乳母抱了,去外头屋檐下转转,岚琪瞧着,与毓溪道:“她倒是挺会带孩子的。”毓溪笑:“一直和耿氏在一起,把弘昼带得很好,耿氏见她喜欢弘昼,都有意思让她养了,她若是开口,就等额娘点头。”岚琪则道:“你们还不比分得那么清楚,反正你也只看得中弘历。”毓溪被看透了,笑着撒了几句娇,岚琪却正经对她说:“融芳对家里的态度,你们不觉得古怪,往后多留一个心眼,她不和家里纠缠对胤禛来说虽是好事,向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能掉以轻心。宫里……”忆往事,不免唏嘘,“十阿哥的生母,就是最好的例子。”婆婆每叮嘱一句,毓溪都在心里记上三四遍,这是她在深宫几十年积攒下的阅历,毓溪将来若有命母仪天下,就难免经历相同的事,如今她的治家之道,也多是从婆婆身上学来。而她今日,有一件事要与岚琪商量,说罢那些,再三犹豫后,挽着岚琪说:“额娘,有件事儿与您商量,我和胤禛都冷了两天了,我又舍不得他心里不痛快。”岚琪奇怪他们小两口如今还会互相冷着,听儿媳妇说罢,才知道是儿子要问她拿钱借给太子填补窟窿,说是借,必然有去无回。而太子这两年安分守己,并没有亏空什么账目,都是陈年旧账,索额图还一手遮天时留下的债,岚琪知道儿子的用心,唯有劝毓溪:“你答应他才好,他一根筋的人,你这边走不通,又不好来问我开口,难道找十三去周转?回头胤祥为了帮他,再去外头寻,何必呢?”毓溪忙道:“银子倒是没什么,儿臣就怕太子那儿是个无底洞,有了这一次,下一次还来要?”儿媳妇的担忧,不是没道理,但岚琪明白,太子没多少日子又要重新回到咸安宫去,皇家会养着他们一辈子,从前的旧账一笔勾销,将来也不会有新的麻烦,不论胤禛能不能想到或知道这些,太子如今气数已尽,他帮太子自己毫无益处,兴许真的就是想帮一帮这个兄弟。至于毓溪,她能来找婆婆商议,就是给她自己一个台阶下,好让岚琪出面调停这件事儿,倒也不是算计婆婆口袋里那点钱,得到婆婆再三劝说后,也终究是答应了。胤禛隔天就带着银子从圆明园来,到毓庆宫交给太子,结果反被胤礽笑:“你傻不傻,我还要这些做什么,你是不知道索额图他们亏了多大的坑?你这点填得了眼前的,也埋不住他们的罪恶,而我自己也不干净。有错认错,有罪受罚,我很看得开。”胤禛皱眉不语,太子再把银票塞还给他,拍着兄弟的肩膀说:“我这太子做不久,注定是将来历史上的败笔,还差这一点罪名?老四,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沉在畅春园的湖里了,可如今我不能报答你,反还要求你两件事。”“太子请讲。”胤禛忙答应。“去了咸安宫,日子纵然会清苦些,总还能过得下去,只是我的儿女将来的前程,还望你这个叔叔,能帮一把。”太子苦涩地笑着,想了想又道,“另一件事。”胤禛认真地听着,太子却道:“孝敬皇阿玛,我也做不成了,可你,千万不能再让他失望。兄弟之中,多少人寒了他的心。” ☆、932我更想依赖你(还有更新“二哥。”胤禛心中发紧,不由自主喊了一声哥哥。太子笑道:“比起太子,我更喜欢听你们喊二哥,往后你常来咸安宫看我。”胤禛道:“皇阿玛并没有提起要、要……”废太子那三个字,他说不出口,虽然太子早就告诉他,是和父亲约定好的复立,早晚还会被废。而上一次出巡半途中出了那样的事,太子当时最担心的,竟然是有没有人能废了他,甚至想好了,万一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帝,他也会禅让出来,他背负不起这江山,也没有资格继承父亲的大位。他是懦弱的人,终于从痛苦的前半辈子里解脱,他再也不想回去,看父亲“憋屈”地做了几十年皇帝,他知道自己不行。“胤禛。”太子笑道,“你且看看兄弟之中,还有谁比你强些?你心里要有个明白了,依我看,恐怕皇阿玛是想把位置传给你。”“这话说不得。”胤禛惶恐,“即便皇阿玛要再次重复之前的事,那么多兄弟,大家谁也不比谁强些,皇阿玛一定会让能者居上。”胤礽却笑着,轻轻拍了胤禛的心门口:“你啊,口是心非,到外头去宁愿不开口,也别说这样的话,你说了,人家就知道四阿哥心里想做皇帝。”“二哥……”胤禛心虚了,他何止现在想做皇帝,从他懂事记事起,皇额娘就见天地对他说,他未来是要做皇帝的。银票没有送出去,胤禛听了那些话,一时犯糊涂,竟辗转来永和宫,要把银票还给母亲,岚琪笑说:“这是你自己家里的银子,你回家还给毓溪。”胤禛才一晃神,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是有话想问额娘。“说吧,什么事?”岚琪了解她的儿子们。胤禛飘忽的心定下了,舒口气道:“方才在毓庆宫,太子对我说,皇阿玛要选儿子做继承人。”岚琪手里侍弄着茶具,正将第一道茶临淋壶,听得儿子这句,心里一个咯噔,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很快便得了琥珀一般的茶汤,递给儿子道:“尝尝?”可儿子却是胡乱灌下去,只怕连滋味都没品一品,岚琪自己也不喝了,拿丝帕擦了擦手,一面问:“那你自己怎么想?你皇阿玛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做成许多大事,难道你还不能自己去应付几句话?”胤禛皱着眉头道:“儿子心里怕,怕皇阿玛真选了我,可我之后的差事当不好,叫他失望。又怕皇阿玛心里有别人,我尽心尽力地做事,到头来一场空。”“一场空?”岚琪微笑,缓缓道,“说到底,你就是想做皇帝,已经容不得旁人了?”胤禛闷声不响,最终是点了点头。“傻儿子,额娘常对你说什么?这江山是你皇阿玛一个人的。”岚琪渐渐散去了脸上的慈爱温柔之色,变得严厉而认真,“我可不想再听你说这些话,你若是觉得当差办事,为国为民,最终是为了能得到帝位,趁早回去歇着吧。你是臣子,为皇帝为国家尽力是本分,怎么就牵扯上做皇帝了?胤禛,你这样下去,就往死胡同走了,额娘还拉得住你吗?”胤禛迷茫地看着母亲,他的得失心越来越重,王府遇袭后,他更加觉得如果自己将来做不了皇帝,任何兄弟登基后都容不下他,他知道每个人的短处弱处,必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只有让自己在最高位,才能避免这样的事。“可是额娘,谁能说自己不偏不倚,连一点心思也没有?”胤禛扪心自问,不觉得这样的事是错,再问母亲,“难道儿子,连想也不能想。”“你若是想,现在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有助于自己竞争大位,额娘不觉得有错。”岚琪郑重地说,“可你现在满面愁云,大概每天都在想,这么做值不值得,每天都想万一将来失败了,如何如何。你看你整个人,没有了精神气,难道淡淡是年长了的关系?额娘不是不让你想,是希望你往好的想,只要想着我这样做那样做,能对将来有所助益就好。不要钻在害怕得不偿失,害怕一场空的死胡同里,你如今和太子说得上话,恐怕太子当初就是这样,才几乎癫狂的。”“是。”胤禛心中渐渐明朗。“额娘从不干涉政事,你皇阿玛说什么我听什么。”岚琪道,又重新侍弄茶水,却在看似悠闲的举止神情中,说出严肃的话,“可额娘一句话,能有多少力道,你明白吗?如果要看着你天天痛苦下去,我会求皇上不再让你当差办事,你就像过去几年那样赋闲安养吧,少些负担你也少些心思,就谈不上什么一场空了。”胤禛不禁慌了,立刻站了起来,岚琪昂首看他,目色严厉,堂堂男儿在母亲面前,终究弱半分,垂首道:“额娘,儿子错了。”岚琪此刻才温柔几分,又让儿子坐下,笑道:“可要改改了,弘时已经长大了,弘历弘昼也是眨眼的功夫,往后可不要让我当着孙子的面训你。”胤禛见母亲含笑,松了心,不知怎么,竟想起八阿哥来,但觉自己有母亲疼爱守护是天大的福气,笑道:“额娘若还肯管儿子,几时都是我的福气,便是被那几个小东西听去,大不了儿子回头再教训他们出口气。”岚琪被逗得笑了,母子间的气氛有所缓和,胤禛坐片刻后离去,岚琪送他到门前,望着儿子走远的身影,不自觉地对身旁环春道:“他的身形,越来越像皇上年轻时候,走路的模样也像。”环春笑道:“每位娘娘都说自己的阿哥像皇上。”岚琪点头,与她搀扶着往回走,口中说:“可我家胤禵就变得越来越不像了,就说走路的模样,总是风风火火扬尘带风,没有皇上的大气沉稳。”她说话时,比划了一下儿子走路甩胳膊的模样,说得高兴,下台阶时脚下花盆底子竟踩了个空,膝下一软就跌下去,腰肢磕在了台阶上,那一下剧痛,顿时眼泪就出来了。环春虽然在旁搀扶着,可年纪也大了哪里能反应得那么快,没扶住主子,自己也跌下去,可她跌得巧几乎没伤着,伸手要去搀扶主子时,岚琪吃力地说:“腰动不了了。”胤禛这边离了宫,想回旧宅里看一看改建的工程,可是马车走了半路,突然被宫里来的人追上,才知道他离开没多久母亲就摔伤了,立刻调转方向赶回去,却又被拦在了门前,宫里的人说不许四阿哥进去探望,娘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要静养。胤禛自然要挣扎一番,一路往内宫闯,最后是绿珠赶出来,又传达了娘娘的话,见绿珠说自己若强行去永和宫,母亲真的会动怒,他这才作罢了。而绿珠则笑说:“万岁爷风一阵地就赶来了,有万岁爷在,您也不必担心了不是?而且您去了,也没地儿站呐。”后半句是玩笑话,但也是事实,玄烨到了永和宫,就没别人什么事了。岚琪躺在床上看到玄烨冲进来时,恍惚回到几十年前,那个还不习惯高高花盆底子的小常在把脚崴了,人家跑来没有半句哄人的话,先一通训斥,这会子都是老头子老婆子了,他跑来还是那几句话,还把岚琪床边的鞋子踢得老远,把屋子里的奴才都骂了一遍,说他们是糊涂东西,还给娘娘穿这种鞋子。岚琪就一直看着他,笑眯眯地看着因为发脾气而仿佛一下回到青春年少时的玄烨,等玄烨平静些,才伸出手说:“过几天就好了,你别着急,我如今这样,你更加要保重好了,好照顾我呀。”玄烨却闷声不响,方才胤禛憋着不说话的模样,就和他这会儿有些相像,岚琪哄了好半天,他才道:“是我更想依赖你,你明白吗?”他已见老的双眼里,微微晃动着晶莹的东西,年纪大了竟动不动会感伤,紧紧捏着岚琪的手说,“不是说好老来伴?你躺着怎么陪伴我?”底下奴才都悄然退下了,绿珠过来看望环春,被问道:“十四阿哥那儿,派人去知会了吗?”可是这会儿,十四阿哥正在圆明园外转悠呢,他一早就来了,可四哥却不在家,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已经很不耐烦时,终于见兄长慢悠悠回来了。胤禛见他也很惊讶,一道进门便说:“你怎么不进去坐着等我,在外头转悠什么?”胤禵道:“四哥家里都是女眷,我不方便。”“矫情。”胤禛笑骂,一下想起来额娘的事,刚要开口说,弟弟却抢先问他,“四哥,你给太子送钱去了,送了多少?”“你知道了?”“大家都知道,这两年除了四哥,还有谁和他往来?”胤禵皱着眉头,略生气地说,“四哥你有钱给他,还不如给我。”“你缺钱?”胤禛却紧张了,母亲最怕他们在钱财上捅窟窿,他也算暗中盯着弟弟的,怎么不知道胤禵有亏空。十四果然是道:“是九阿哥那边要,难得八阿哥跟我开了口,我不帮忙总不好。”胤禛道:“老九还要你帮忙?他是故意到处哭穷,做给皇阿玛看的,闹得宫里宜妃娘娘都要为他倾家荡产了,他可真做得出来,他会缺那点银子?”十四愣了愣,皱眉道:“可是他们……”胤禛叹气:“你要帮,自己拿银子。”十四急道:“我家那个四哥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差把银子藏到额娘那儿去了,我一个铜板都要不找。”“额娘摔伤了。”胤禛忽然说,“额娘把腰摔伤了,你知道了吗?”兄弟俩一阵安静,但十四转身就跑,再没提要银子的是,之后下来人来禀告,说十四爷骑马往宫里去了。胤禛之后与毓溪说起这件事,劝妻子这几日不必进宫,可那会儿小和子却送来话,说十四爷进宫见到了德妃娘娘。夫妻俩都是一愣,毓溪不禁也奇怪:“额娘怎么见十四弟,却不肯见你?” ☆、933帝妃的情意(还有更新胤禛也不乐意在妻子面前,显得自己不如弟弟,随口应付:“我去时皇阿玛正在,兴许这会儿回乾清宫了,明日我再去。”毓溪没有言语,默默答应着,可翌日夫妻俩一道进宫请安问候,仍旧被拦在了内宫外,连毓溪都没能见到婆婆,可是同一天下午,十四家的福晋侧福晋,带着弘明弘春几个孩子进了永和宫,弘明还被留了下来,说是陪伴祖母几天。如此不同的待遇,换做谁都会觉得奇怪,胤禛难免闷闷不乐,毓溪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声,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和额娘的那番对话,毓溪道:“难道额娘是真的生气了?”“我们是说着笑话散的,我怎么会惹怒额娘?”胤禛不得其法,毓溪跟着着急,自觉两人再待在一起难保不吵架,便把胤禛打发去融芳院子里,她自己再想法儿让青莲去看看到底怎么了。而融芳这边,乐呵呵地等来丈夫,胤禛却闷闷不乐,连半句话都不肯对她说,融芳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半句话不问,好久下人来问几时伺候洗漱要不要预备宵夜等等,屋子里才算有了动静,融芳到门前去打发,回来乐滋滋地对胤禛说:“十三送来大虾,我让她们熬粥了,一会儿吃一点吧。”胤禛没好气地说:“大晚上谁要吃,怪腥的。”“那就让他们换甜粥。”融芳转身就要蹦出去,胤禛却喊住她,“别折腾了,甜的我也不要吃。”融芳便笑着坐回他身边,自言自语:“我想喝虾粥呢。”胤禛无奈地一叹:“你就不会问问我,怎么了?”话出口,却也自知矛盾,曾对额娘说,喜欢融芳的简单,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求。不想融芳却是道:“我知道呀,你和福晋没能进宫给娘娘请安,但是十四爷他们都见着了。是不是娘娘生你的气了?”胤禛皱眉头:“你倒是直接。”叹了一声,“若是我惹怒了额娘,有错认错,眼下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才烦恼?去了两回,那些宫女太监都拦着。”融芳笑嘻嘻地说:“你和福晋地位尊贵,不能对那些太监宫女拉下脸呀。”“什么意思?”“要是我,就闯进去,他们还绑了我不成?”融芳扬着脸,说得煞有其事。胤禛失笑,嗔怪道:“你这叫胡搅蛮缠,只怕进了永和宫的门,就被额娘罚去跪砖头。”他在融芳膝盖上摸了一把,道,“跪不怕?额娘管教你,真是比我们这些儿女还费心。”融芳当然怕,她在家爹娘捧着,哥哥宠着,就算二哥严肃些,她也不知“怕”字,可德妃娘娘真是很厉害,平日里温柔又亲昵,可是生了气只要一个眼神,她的胆儿都破了,一想到要被罚跪,立刻就怂了。但是抬眼见胤禛满面愁容,自己的膝盖被他的大手掌覆盖着,突然心疼他为难,竟信誓旦旦地说:“就算罚跪,我也去给你问清楚,明儿我就进宫,哪怕问不到缘故,也看看娘娘摔得严重不严重,好让你和福晋安心。”胤禛摇头:“别胡闹。”可融芳却下定了决心,只是还有一点点的害怕,对胤禛说:“要是娘娘罚狠了,你可要来救我。”胤禛不知说什么好,结果第二天一早,侧福晋就风风火火地坐车往紫禁城去了,毓溪早晨忙着照顾闺女和弘历,当时听说融芳要出门,她随口就答应了,等回过头知道是进宫去,小和子又来说王爷是知道的,心里不免犯嘀咕,好在小和子一再解释,说王爷散了朝就来向附近说明缘故。紫禁城里,融芳的通传果然被驳回,她硬往里走,也有人来阻拦她,可她横了心要给胤禛一个交代,谁能拦得了她,软磨硬泡地周旋,哪怕多挪一步也好,宫女太监又不敢伤了侧福晋,竟让她一步步地挪到永和宫了。彼时岚琪正扶着环春紫玉的手在屋檐下慢慢挪动,这一次伤得不算太严重,她怕自己躺着就再也起不来,玄烨不在眼前时,就闹着要起来动一动,突然看到融芳花蝴蝶似的飞进来,也很意外,而孩子笑盈盈地站在底下,满脸喜庆,福了福身子说:“娘娘,您摔得要不要紧,王爷他担心极了。”岚琪看见后面匆匆忙忙跟进来的人,绿珠已经满头汗,不能直说,就站在侧福晋身后无声地比划着,环春不禁笑了,却被岚琪瞪了一眼,忙收敛笑容。融芳见婆婆的气势越来越强大,不自禁地朝后退了几步,怯生生道:“娘娘,您、您别罚妾身,王爷担心的日夜不安,实在很可怜,可是您却不见我们家任何一个人……”环春在岚琪身边道:“侧福晋那么怕您,还闯来,不论是对您,还是对四阿哥,这份心意都不容易,明知道您要生气要罚她。”“去小佛堂坐会儿,静静心再来和我说话。”岚琪吩咐下,便让紫玉领侧福晋去。融芳觉得不安,又不敢问婆婆,等紫玉到跟前,轻声问:“是坐着,不是跪着?”紫玉笑道:“您瞧您一头的汗,娘娘是让奴婢给您擦擦汗,喝口热茶歇歇,这么一路闹进来,累坏了吧。”融芳呆呆地跟着她走,避开了婆婆,又问紫玉娘娘伤得怎么样,啰啰嗦嗦只把紫玉闹得头疼,她喝着茶总算安静了会儿。可是融芳不知道,她这么一路折腾进来,花了好些时间,刚进宫时天还朦朦胧,这会儿已是艳阳高照,乾清宫的朝会早就散了,她闷坐了一会儿呆不住,趁紫玉走开自己跑出来,乍然见皇帝不知几时来的,委实把她吓了一跳。可看着看着,融芳就入神了。皇上正搀扶着娘娘的手,两人在院子向阳的地方慢慢走动,皇上时不时会搂一把娘娘的腰为她托着点,明明已是年近六旬的人,却丝毫不掩饰对妻子的呵护疼爱,根本不在意边上还有太监宫女围着,皇上对娘娘的爱意,都在眼神和动作里,细微之间,满满都是他们几十年的情意。融芳扶着门,看得痴痴的,她所向往的和胤禛的婚姻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原来当初进门后一重重失望打击下,她不再奢求的爱情,帝王家还是有的,这会儿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她心里莫名底点燃了一丝丝希望。此时紫玉过来,见侧福晋扒拉着门,笑着说:“侧福晋胆子太大了,叫娘娘看见,真要罚您了。”正说话,院子里闯进人来,梁总管急匆匆地向皇帝禀告什么,就连融芳也看到,皇帝变了脸色,虽不知道是什么事,梁公公先退下,然后皇帝和娘娘说了几句话,一个要先送她回房,一个要他先离开,最终皇上没拗得过娘娘,匆匆离去了。岚琪这边,看着玄烨走开,想到刚才梁总管来说胤禛和胤禵在宫门外发生争执,她直觉得心惊胆战,这兄弟俩,终于还是对立了吗,皇上还没来得及把胤禵送到远方去呢。回过神,不经意看到融芳探头探脑,轻轻一叹,吩咐身边的人去把侧福晋带来。融芳刚刚还沉浸在帝妃浓浓爱意之中,这会儿再傻也知道有要紧事,只是还没想到和自家夫君有关,战战兢兢被带到婆婆跟前,以为要挨训了,娘娘却温和地说:“融芳,搀扶我回房。”小媳妇受宠若惊,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岚琪送回屋子里,看着她辛苦地坐下躺下,眉间是不是抽搐着痛苦,她竟红了眼圈,伏在炕边问:“娘娘,您是不是很疼?”岚琪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只是不大好活动,并不疼,哪儿有女人生孩子疼,咱们女人家都是很能吃苦的。”融芳点点头,憨憨地说:“娘娘,我没有再吃那些东西,您和福晋给的坐胎药补身子的药,我每天都按时喝,我听话了。”岚琪失笑,牵动了腰,缓了缓才说:“融芳是好孩子,就是顽皮了些,今天的事你也不该,下不为例。”一连串的是,融芳最拿手了,但还是忍不住替胤禛问,为何娘娘不见王爷和福晋,岚琪心里有打算,可不能对这不懂事的小妇人说,只是敷衍:“你告诉他们我没事便好,其他的等见了面,我会告诉他们缘故。”融芳脑筋虽然简单,这话还是听得懂的,娘娘的意思是,之后还是不会见王爷和福晋,几时相见没有定数。她这一遭,等同是无功而返,但好歹能传达娘娘的身体如何,至于她自己,看到了帝妃之间的情深意浓,回家的路上反反复复地想象着憧憬着,渴望胤禛能有皇上一分好,她也知足了。回到圆明园,贴身的侍女提醒她,福晋那儿要有个交代,别把福晋惹怒了。她吐了吐舌头,硬着头皮先往毓溪的院子来。可没想到这会儿功夫,皇宫里已经下了一道圣旨,消息迅速传遍京城上下,与她一同到福晋跟前的,还有这消息说,皇帝再次废太子。 ☆、934还能活几年?(还有更新得知皇帝再废太子,毓溪无暇与融芳说什么,忙着联系乌拉那拉家的人打探消息,融芳被晾在了一边,还是琳格格来,见她傻傻地站在外间,才带着她离去,说:“有什么事儿,妾身给您看着,福晋若找您,妾身立刻去寻侧福晋,您先歇着去吧。”融芳谢过琳儿,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可走了十来步路,突然又匆匆跑回来,琳格格不知缘故,融芳却正经和她说:“我家里若是送信来,你让下人送去王爷书房里,我不识字看不懂。若是我父亲派人来找我,就说我病了或累了,谁也不见,更不会回家去。”琳格格怔怔地听着,侧福晋说罢就跑开了,连她身边的小丫头都说:“格格,侧福晋怎么说自己不识字,侧福晋写的大福字,还贴在咱们屋子里呢。”“不要多嘴,听过便是了。”琳儿叮嘱身边的人,待之后回到福晋身边,等福晋这边与家人互通消息停当后,她才把侧福晋的话说了。毓溪听说融芳对家里这态度,想到额娘日前叮嘱她的事,一面欣慰融芳全心全意为了胤禛,但也不得不担心融芳压抑得过头,总有一天会绷不住,走向另一个极端。可眼下不是顾及融芳的时候,听说二废太子的事端,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挑起的,似乎是十四阿哥动了手脚,把原本该算在九阿哥头上的亏空账目,强加给了太子,胤禛查到是十四插手干预的,可十四不肯承认,两人在宫外起了冲突,惊动过了皇帝之后,把太子和九阿哥的事都捅了出来,皇帝震怒之下,削了九阿哥贝子的爵位,太子更惨,又一次从储君的高位上跌下来。自然这个惨字,都是外人臆想的,胤礽再一次搬去咸安宫,心境有了很大的不同,只是听说这一次,皇帝又在盛怒之下病倒了。一个伤了腰,一个被气得倒下,两人隔着乾清宫和永和宫不得相见,纵然身边人百般劝说,岚琪还是不放心玄烨,一乘轿子抬到乾清宫门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去,梁公公没料到娘娘会来,赶上来时,岚琪笑道:“别惊动皇上,我进去他就不能赶我走了,我就说几句话,说了就走。”梁总管说太医在里头回话,岚琪听着,因不便太多人相随,渐渐只剩下环春一人,两人悄悄进了门,里头挡了屏风,才要绕过去时,听见太医说:“万岁爷,您这病不能不当心,切不可再动怒发脾气,老臣自知死罪,可该说的话必须告诉您,万岁爷您下一回倒下,可未必就起得来,指不定哪天,突然就……皇上,您一定要保重龙体,安心静养方能长久。”屋子里静悄悄的,岚琪停下了脚步,刚才还带着微笑的脸,完全变了模样,环春在一旁红了眼圈,不敢出声。半晌,听见皇帝的声音说:“不要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德妃那里,不能让永和宫的人知道,德妃自己身子也不好,不能让她再着急。”太医忙道:“臣记着了,娘娘若问,臣只说是动了心火。”玄烨又问:“朕还能活几年?”太医的声音颤抖了,紧张地说:“老臣实在不敢断言,且看皇上如何保重了。”屏风之外,岚琪深深呼吸,咽下满腔心酸,扬起嘴角如同进门时一样的笑容,扶着环春缓缓走进去,笑道:“老太医又矫情,你健朗活到这把年纪,把你的养生之道告诉皇上不就行了?还要本宫拿重金来向你换不成?” ☆、935太后病重(四更到玄烨乍见岚琪出现,不禁眉头紧蹙,岚琪却晃晃悠悠在他身边坐下,背过太医握了他的手掌,又艰难地侧过身,嘱咐太医:“只要你们尽心,就没有别的事,又岂会为了皇上多活一年少活一年,来问罪于你们?你也是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事没经历过,难道还怕这些?”老太医惶恐地说:“娘娘说得极是,也请娘娘多多劝皇上,不可再过分操劳国事,年事已高,还请放宽心,多安养,方是长生之道。”岚琪嗔怪:“啰嗦,万岁还不知这些道理?你下去吧,开了方子拿给梁总管叫我先过目看看,没别的事了。”太医忙退下,环春跟着一道出去,在门外与梁总管见了,梁总管便随那太医去拿方子,环春则悄声将门合上,静候其外。这一边,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原是岚琪握着玄烨,渐渐玄烨把她裹在了掌心,岚琪笑悠悠道:“到底是被儿子们气的,还是这几日有暖床的小宫女给累的?”玄烨心虚转过脸去,岚琪则笑:“梁总管真是越来越能干,臣妾朕打算过几天好好赏赏他。”“没有的事,你又来护犊子,还赖朕?”玄烨轻咳一声,分明有些尴尬,不过他生气并不是演戏。要说废太子是计划中的事,但胤禛和胤禵争执,的确让他动怒,两人那怒目相视的模样,让玄烨看了心寒,当时当刻就想,岚琪看到那一幕,只怕心都要碎了。“胤禛的错,还是胤禵的错?”玩笑过后,岚琪心中又愧疚又担心,伸手轻轻抚过玄烨的胸膛,“怪我没为你教养出好儿子,你别理他们了,随他们去,你好好保重身子。”玄烨见她眼中泛红,知道是心疼坏了,笑道:“朕没事呢。”岚琪微微摇头:“骗人,太医的话,我一字不差地听见了。”“他们总是危言耸听。”“我们这个年纪,还怕什么?”玄烨沉沉一叹,想搂过岚琪,可想到她腰上有伤,抬起的手又放下了,但说:“你放心,漠西的事尚无定数,朕灭了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竟再起野心,朕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就是要走,也要平定了漠西。”岚琪道:“要派十四去打仗?”玄烨苦笑:“可他虽有野心,却没有胆量,朕要出师有名,现在打过去,反成了恶人。所以……”他安逸地朝岚琪笑着,“朕不会突然就走,还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皇额娘尚在,朕怎么能走。”“不说这些了,等你好些,就迁去畅春园静养。你爱让小宫女暖床,我也不管,只求你把身子养好。”岚琪安排下所有事,“我这边隔些日子就来看看你,要紧的还是守着太后,宫里的事就交给我。”“朕以为你会天天陪着我。”玄烨不禁更用力地抓着岚琪的手,岚琪见他恋恋不舍,越老反而越爱真情流露,便道,“那就不分开,把太后一道送去畅春园,这样我能伺候太后,也能伺候你。太后最近精神好些,园子不算太远,路上走得慢些就好。”玄烨竟像小孩子似的高兴起来,眼中绽放光芒,欢喜地说:“你在身边就好。”岚琪想伸手摸他的脸颊,一时忘记腰不能动,一软整个身子扑在了玄烨胸前,玄烨艰难地说:“朕要透不过气了。”可岚琪却笑得更加没力气,好半天才从他身上撑起来,年龄带来的无奈,残酷而现实,可让他们更懂得彼此依靠。只是岚琪为玄烨刚刚的模样笑不停,说道,“这两年,我只在融芳脸上见过这模样,你刚才那一阵高兴,融芳脸上常能看到。”玄烨慢慢坐起来,让岚琪靠在他怀里,两人依偎着说话,说到胤禛的侧福晋,不得不提起年家,玄烨对岚琪道:“年羹尧骁勇善战,将来攻打策妄阿拉布坦,朕会让年羹尧跟着胤禵。”岚琪奇道:“年羹尧可是胤禛的人。”皇帝耐心地解释着其中的利害关系,岚琪听得一知半解,再问起今天两个儿子起争执,说到融芳闯进永和宫替胤禛来问为什么不见她,岚琪说:“胤禛最近听到越来越多的话,说你要选他做继承人,这孩子有些迷茫了。他迷茫,胤禵只怕是更着急,我便只能先偏心小儿子,好歹让他有一处安心地。”玄烨哼笑:“那年送舜安颜去承德,闺女对我说,要我硬硬朗朗的,好做你的依靠,说他们兄弟姐妹都不可靠,如今看来,我们温宪真是看得透。你这两个儿子,到如今还要你来操心。”“你再说他们千般不是,也是我手心手背的肉。”岚琪笑道,“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父母?”提起温宪,之前玄烨原说好,让他们夫妻迁回来,可后来岚琪反而不答应,说回来京城还要偷偷摸摸地过日子,她不想女儿受委屈。若她真有天要走了,一定来得及等女儿归来,温宪如今在承德过得好,她心满意足。那日岚琪从乾清宫回去后,又把十四叫了进去,为了他和胤禛争吵的事说了几句,可始终没说要见大儿子,融芳那天跑来一趟,也什么明白话都没带回去,胤禛问她时,她只能说:“娘娘之后会对你说清楚,可我也不知道,之后是几时。”如此一来,生生等了一个月,等太后和皇帝,并几位体面的娘娘们都迁入畅春园,毓溪才总算见到婆婆,岚琪依旧是从前的态度,毓溪试探着问过几次都不得果,胤禛见到母亲后,母子俩说了什么话,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所有人都看得到,二废太子后,瑞景轩里就极少再能见到圆明园的人了。康熙五十五年,五岁的弘历小阿哥被正式抱去佟贵妃身边抚养,而在那之前,德妃娘娘身边带的都是小儿子生的孙子,娘娘与四福晋也不如往年那般亲厚,明明雍亲王一家比任何皇子距离畅春园都住得近,反而越发生疏。这几年皇帝养在畅春园,只偶尔出一趟远门,大多早去早回,不再像往年那样大半年都不在京城。皇帝养好身体后,园子里竟也陆续添了几个小皇子,虽然很叫人唏嘘,但园子里管得很紧,那些又都是记录在册伺候过皇帝的,并没有什么荒唐的事传出来,相比之下,沉寂多年的八阿哥身上,还背负着良妃私通的丑闻。但小皇子的生母们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宫女,纵然德妃、荣妃也是包衣出身,可皇帝已经这把年纪,她们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那些小皇子出身后就被送回皇宫阿哥所里抚养,反是皇孙们能在园子里陪着皇帝和祖母。大臣们冷眼看园子里的光景,都说这几年虽是十四阿哥在帝妃面前吃得开,可最近皇上见天带在身边的,却是四阿哥的儿子弘历。这天清溪书屋里,皇帝又不高兴,说八阿哥胤禩累年病假不上朝,朝廷白养着他一家子,竟因此停了俸禄。消息传开,真真寒了众皇子的心,十四到瑞景轩给额娘请安时,都忍不住说:“额娘,皇阿玛难道都不肯看在我的面子上,对八哥仁慈些?八哥又不是装病,良妃娘娘没了后,他一直没见好,这么多年还能活着,已经不容易,皇阿玛要逼死他?”岚琪却明白,玄烨对她说过好几次,病中的八阿哥并不安分,他不过是借口生病看着低调,暗地下不知做了多少事,九阿哥、十阿哥心甘情愿被他当枪使,不知不觉的,这几年胤禩又在朝堂中结下不少的人情,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着他有一天露出狼子野心。事到如今,玄烨既然选定了将来,对儿子们必然有亲疏,与他对立不听话的,他当然容不得,岚琪不能去指摘玄烨对亲生子是不是太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火上浇油,不要让其他阿哥,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改变命运。胤禵跑来找她说,就是想她开口说几句,岚琪敷衍儿子,对着玄烨却只字不提。平静了数年的朝廷和皇室,仿佛说好了似的,都挤在这一年出大事,漠西策妄阿拉布坦似乎认为老皇帝再无当年魄力,他可以前来挑衅,在草原屡屡作恶,朝廷再三警告无用,皇帝已开始准备对漠西发兵。可是这一年,太后重病,皇帝孝敬太后几十年,不可能临了不顾太后生死,发兵的事暂且搁置,举全国之力调请名医为太后医治,可太后年事已高回天无力,只有一天天看着苍老的生命离去。玄烨亲自侍奉了几日,结果自己的身体也支撑不住,太后尚未离世,他先病倒了,畅春园里人人惶恐不安,就剩下岚琪还能支撑,她将毓溪和完颜氏、兆佳氏都带在身边,如今许多事,只有儿媳妇们才可靠。是年年末,皇帝的身子渐渐康复,这日岚琪送药来,见玄烨起身换衣裳,问他要去何处,皇帝道:“太后说要见朕。” ☆、936兄妹无情(还有更新岚琪让他先吃药,玄烨嫌药太苦,等她在一旁滤药时,丢下一句“你摆着朕回来再吃。”就匆匆往外走,可岚琪竟追过来拦在跟前,虎着脸说:“不吃可别出门了。”堂堂天子,一把白发了却落得惧内,玄烨心里是不服气的,可还是老老实实跑回来皱着眉头把药灌下去。自从几个小皇子呱呱坠地,他在岚琪面前就越来越挺不起腰杆,这里头的事儿只有他们彼此知道,兴许在外人看来,永和宫真真成了老婆子,已经入不得皇帝的眼,却不知人家德妃娘娘,压根儿没把这事放在眼里。“这才对。”岚琪上前拿帕子给他擦一擦嘴角,温柔却促狭地说,“好好养着身体,哪怕再生几个小阿哥小公主,也不怕呀。”玄烨瞪她,却无底气反驳,由着岚琪为自己整一整衣衫,之后一乘暖轿来到太后的住处,这边照旧是平日的风光。底下的人一路将皇帝引到太后身边,玄烨如今是老头子了,在太后面前几乎看不出长辈晚辈的差别,只是太后行将就木,难免凄凉。要说太后昏昏沉沉好一阵子了,几乎没与人说过什么话,玄烨亲自服侍了几天累倒,妃嫔们也是轮流侍奉着不曾怠慢,老太后今日突然清醒些,却立刻就让人把皇帝请来。玄烨本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太后却是说,希望玄烨能为她在科尔沁家乡建一个衣冠冢。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葬入大清皇陵,可她说如果能回到故乡,也许下辈子可以不用再远嫁他乡。这事说出去,就是皇家的笑话。先帝的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太后,竟然一辈子没在这里找到落地生根的归属,玄烨不是不愿意实现太后的愿望,而是他希望太后能明白皇家和朝廷的难处,实在要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建。但太后是明白的,见皇帝眼神晃动,便虚弱地说:“皇上,你只要派一两个得力可靠的人去,给我在草原上堆个坟包,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这事不体面,咱们悄悄地可好?皇上,我想回家……”太后说这句时,岚琪撂下手中的事,也刚刚跟过来,进门才走到玄烨身后,就听见太后这一句,不知是身为女人更能理解太后的心,还是深宫几十年能明白太后的苦,此刻听着太后一声声喊“皇上”,岚琪觉得太后不是在喊玄烨,仿佛是在求先帝,放她回家。“你来了。”玄烨回身见岚琪,问,“你听见了?皇额娘说她要把衣冠冢建在家乡,朕有些为难啊。”岚琪请玄烨借一步说话,两人退到屏风后,玄烨道:“这事传出去,先帝的威名何在,外头该说,太后怨恨了先帝一辈子。先帝如何对待其他后妃,世人有目共睹,太后恐怕是下下策,根本不愿祔葬先帝,才说要建衣冠冢的话,朕心里是明白的。”“皇上就答应了吧。”岚琪劝道,“太后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事。”玄烨叹:“朕知道,皇额娘也不容易。可这事儿,托付给谁去办,不相干的人朕不信任,相干的人又指望不上,你也知道,现在谁都不肯轻易离京的。”岚琪笑道:“可还有不在京城的呢,咱们如往常一样,往承德捎信,把太后的衣冠送去,让女儿女婿悄悄走一趟就好。皇上看,成不成?”玄烨道:“朕竟是把他们忘了。”岚琪见玄烨已是答应了模样,更笑道:“闺女若知自己被阿玛忘记了,可要哭了,你舍得呀?”这件事便算定下了,玄烨眉头舒展,而岚琪又与他附耳低语,之后双双回到太后身边,老太后满目渴求十分可怜,听得皇帝答应下,竟是老泪纵横,再听得皇帝说,会安排舜安颜去做这件事,并把温宪的衣冠与她放在一起,让她们祖孙有个伴儿,太后含泪道:“下辈子一定不再叫人欺负她……”玄烨和岚琪,终究没告诉太后温宪还活着的事,太后遗憾了那么多年,说了也不能让她回天,不说,太后至少觉得去了后还能有孙女相伴,不至于太孤寂。这是岚琪的意思,她知道,太后怕孤独怕寂寞,也许有这么个念想和指望,才能让她更安心地离去。那之后,太后仿佛了却了心愿,心情变好,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摇摇晃晃地继续喘息着,竟熬过了这个冬天。转眼已在康熙五十六年的二月,春前下了最后一场雪,化雪时冻得人缩手缩脚,毓溪染了风寒卧倒,不能再支应额娘跟前的事,这日融芳带着琳格格一道进宫,半路上听见娇滴滴的声音喊着“额娘”,他们停下脚步,便见弘历蹦蹦跳跳地跑来。六岁的小家伙跑得飞快,一下子就扑进了琳格格的怀抱,琳儿欢喜地蹲下来,给儿子拍拍身上的湿气,把自己的手炉塞在他怀里,慈爱地说着:“路上都是薄冰,要看着路走。”弘历骄傲地说:“我可厉害了,在冰上也能走。”可琳儿却让他看看身后被宫女簇拥着,慢悠悠走来的贵妃娘娘,告诫弘历自己虽然灵活,可祖母有了年纪,他做孙儿的应该时时刻刻搀扶着祖母,小弘历眨着眼睛,像是听懂了,又飞快地跑回去,牢牢抓着佟贵妃的手,贵妃被逗得异常欢喜,到跟前则说:“他老远就看到你们了,昨儿我还问他想不想额娘,小东西嘴硬说不想。我这会儿就是要去瑞景轩,让你们婆婆把你们叫进来陪陪弘历。”弘历是养到五岁才抱来的,自然认得生母嫡母,融芳都是天天陪着他玩耍的人,只是融芳去年生了个闺女没能活长久,失去孩子后性子变了不少,若是从前,刚刚弘历跑过来,她一定是先扑上去的。自然也没有变得郁郁寡欢,只是少了些孩子气,十月怀胎以及分娩时的辛苦,还有母女生离死别的痛苦,终究带走她不少孩子气,也让她比从前更招人疼爱,如今毓溪手边除了琳格格,便是融芳,一家子和和睦睦,是胤禛值得逢人夸耀的骄傲。她们到瑞景轩说过话,离开时,琳格格送弘历一道回贵妃那边,融芳就在园子里等她,琳格格从贵妃的住处出来,沿路来找侧福晋,远远就看到侧福晋站着发呆,她走上前,却见侧福晋脸上挂泪,猜想是念她可怜的女儿了,琳儿轻声道:“侧福晋,一会儿叫风吹了,脸上可要皴了,王爷会心疼的。”融芳见她来了,吸了吸鼻子慌张地抹掉眼泪,自责道:“我又不懂规矩了,琳姐姐,你回去可别告诉福晋。”琳儿笑道:“一定不说,不过您可不能再哭了。”两人并肩往外走,且说融芳坐月子那会儿孩子还在,琳格格去照顾她时,说到为何她如此效忠福晋,琳儿说她生弘历时,孩子脚先落地,福晋要稳婆保她弃子。每每想到当时的事,琳格格心内就热血涌动,说福晋成全了她把她带到王爷身边,又保了她一次性命,这辈子都怕报答不尽福晋的恩德,又何来效忠背叛的说法,能让她陪在王爷和福晋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那时候融芳觉得,雍亲王府真是和睦又美满,盼着自己的小闺女健康长大,做胤禛的掌上明珠,而她也是经历避孕后,好容易才有的孩子,结果说没就没了,那阵子的恍惚,如今想来依旧心痛欲碎。而琳格格这些年,胤禛虽对她不赖,但始终也没能再怀一个,起初难免失落,后来想到福晋的经历,就觉得自己好歹是圆满的,不再强求子嗣,活得也自在了些。眼下倒是可怜融芳,而福晋以己度人也更心疼她,这两年大多让王爷住在侧福晋的院子里,她们都不会计较。府里新人旧人一番磨合后,真心相待情同姐妹,融芳就是觉得王府的日子太美满,才更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悲伤,实则一看到孩子她就会想女儿,刚才一个人时,就忍不住了。姐妹俩往园子外去,半路上遇见有大臣往清溪书屋走,她们避开等在一旁,可那边的大臣却突然调转方向,很快有小太监先跑来,屈膝禀告:“侧福晋,是年羹尧大人过来了,要给侧福晋请安。”融芳想说免了,哥哥已经到了跟前。并没听说哥哥回京,难免意外,可年前腊月一次相见又不欢而散,隔了两个月再见,融芳也是淡淡的。年羹尧向侧福晋行礼问安,又向琳格格道好,琳格格与他不是兄妹,并不宜随便相见,借口他们兄妹要说体己话,自己想先走几步,没想融芳却拉着她的手,一起要离开,冷漠地说:“年大人既然是来见皇上的,我们不好耽误你的时辰,赶紧走吧。”年羹尧略尴尬,躬身道:“臣告退,还请侧福晋保重玉体。”融芳却莫名地哼笑一声:“也请年大人保重身体,才好忠君爱国。” ☆、937谁去带兵(还有更新年羹尧登时变了脸色,融芳见他僵持不动,越发挽起琳格格的手,与她先走开,反是琳格格还端着礼数,结果却被融芳推开。等她们离得远了,琳格格忍不住问:“侧福晋,您怎么对家里总是怪怪的?这些年书信也都是送到王爷手里,难道为了夫人病重家中不告知您的事,耿耿于怀至今?”融芳黯然,敷衍了一句:“你觉得是,便是了吧,反正我们家的事我都不愿意管,你们就更不必在乎了不是?”琳格格见她如此态度,不敢再多问,之后回到圆明园,私下略略对福晋提了几句,也不是非要告侧福晋的状,是连自家父兄都叮嘱琳格格,要在府中对年侧福晋恭敬些。年家势力日渐庞大,没必要和侧福晋对立惹他们的人注意,而琳格格在府里这么多年,已懂外戚与朝堂的关系,王爷对年家父子一向礼遇,她都看在眼里的。毓溪染了风寒,头上带着软帽防风,听琳儿说这些话,不禁解了软帽,揉着额头道:“事有利弊、物极必反,愁得就是这个,如今总让王爷与她好,也是想哄着她。”琳格格上前为毓溪揉了揉,又小心地系上软帽,只听毓溪道:“可是琳儿你想过没有,融芳也有一天会年老色衰,王爷虽是长情人,可你看皇上都还能生小皇子,王爷将来未必没有年轻的新欢,你我的心胸是不必担心了,可融芳如今哄着,有一日不再哄她,她会不会就逆了性情,变得你我不认识了?”琳格格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笑道:“侧福晋是聪明人,并不是整天只会嘻嘻哈哈的,我倒是觉得,她是因为聪明才不去计较很多的事,只想高高兴兴地活着,也许有一天王爷再有新欢,她也会像如今遇到所有的不愉快一样,用自己的法子去化解。侧福晋刚进门那会儿,身边耿格格的事,宫里娘娘的严厉都让她受不了,可是每次去西苑看她,都是呆呆地一个人坐着,若是那种人前乖巧温顺,人后摔东西骂人拿奴才撒气的,那才可怕呢。”毓溪颔首:“但愿她能一直好好的,咱们就多疼她一些。”这晚胤禛归来,提起年羹尧突然入京的事,他自己也毫不知情,皇帝直接见了年羹尧,似乎是为了策妄阿拉布坦的事面授机宜,年羹尧来去匆匆,连面儿都没和他见着,立刻就离京了,胤禛倒是不在意年羹尧来不来见自己,就是忧心忡忡:“怕是真要打仗了,可是皇阿玛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御驾亲征是不可能了,可放眼朝廷,我是想不出合适的人来。”毓溪道:“前阵子十三说要去,让你向万岁提一提的呢?”胤禛摇头:“十三跟着我多,军营里走得少,不是我不让他去,是怕他去了镇不住大军。我心里倒是有一个人,可也……”“十四弟?”毓溪问,果然夫妻同心,她道,“你是怕额娘未必舍得十四弟去那么远的地方,再有如今万岁一把年纪,今日不知明日事,没有皇阿哥愿意远征。”胤禛负手在屋子里踱步,毓溪见他身上像背了座大山似的,额娘要他一心一意为国为民,他就真愿把自己的性命都豁上去,猜出丈夫的心思,只是不忍心说出口,可有见不得他举棋不定,便道:“只要你平平安安归来,你要去打仗,我就给你做软甲穿着护身。”说出口,毓溪终究舍不得,红着眼睛道,“你有顾忌我们姐妹和孩子的心,我怎么还好拦着你?”胤禛忙坐回毓溪身边,捧着她的脸颊说:“别哭啊,不是头疼得难受,再一哭更难受了。”毓溪伏进他怀里,轻声问:“真就没有别人了?胤禛,你也快四十岁了。”胤禛道:“若是无人肯去,我愿意毛遂自荐,我虽不十分懂打仗,可我有年羹尧,如此也好随了胤祥的心愿,我们两个皇子,总是够分量了吧。”毓溪昂首望着他:“谁知道你现在去不去,我先给你把软甲预备好。”胤禛在她额头上一吻,道:“江山天下都不稳,你我如何做帝后,我自己去打来的江山给你,分量更重了。”“你平安就好,谁还想那么远。”毓溪嗔怪,便把琳格格叫来,给王爷量体裁衣,琳儿还当是做开春的新衫,等王爷去了侧福晋那儿,听说是要请工匠来做护身的软甲,知道可能要去打仗,她连走路都僵硬,毓溪反而要劝她:“哪有主将去冲锋陷阵的,你放心。”数月后,策妄阿拉布坦派兵侵扰西藏,杀拉藏汗,囚禁*,搅得怨声四起。当时朝廷派兵阻截没有太大的效用,而策妄阿拉布坦如今的兵力,更胜当年噶尔丹,已非川藏驻军可以抗衡,是为朝廷心腹大患。不灭漠西,难以安宁,朝廷已开始筹备军费粮草,待有一日钦点大将军,便要发兵剿灭豺狼。可是入关几十年,当年的猛将都老去,康熙朝几场大战役后,国泰民安少有战事,一时半刻竟选不出几个大将军,而如年羹尧这般骁勇善战者,却因出身和资历,尚不足以率领三军。所有人都觉得,大将必然要皇室所出,即便不是皇子,如从前安亲王、裕亲王这般宗室子弟,至少可以服人。但如今庸碌者随处可见,便是矮子里拔长子,也挑不出几个好的,朝廷对于由谁去攻打漠西,至今没有定论。春去夏来,酷暑炎炎,这一日胤禵在畅春园退出后,大正午就往城里赶,策马扬鞭地到了八贝勒府前,只见门庭清冷不复往年门客络绎不绝的盛景,他轻轻一叹,将马鞭甩给门前小厮,里头有下人来相迎,将十四爷往宅子深处带,家中倒是井井有条,虽不富贵也不寒酸,胤禵心里是明白的,八哥虽然被停了俸禄,可那点俸禄本也不起什么作用。走到林荫间,听见孩子的嬉闹声,只见已有十岁的弘旺从边上窜出来,已经玩得一头汗,身后慌慌张张地跟着几个老妈子,一见十四爷在这儿,都缩在路边不敢动,而孩子则被胤禵一把拎过来,他慌乱地喊着:“十四叔放下我。”胤禵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一脚,训斥道:“大热天瞎跑什么,你不在书房念书?”弘旺毕恭毕敬地站着,回答道:“阿玛早晨来书房问了功课,说我有进步,叫我别总闷在屋子里,大热天不出汗怎么成,让我今天随便玩儿。十四叔,我可是好好念书了的。”胤禵笑道:“既是这样,一个人在家玩有什么意思,去喊上你妹妹,跟我的人去贝子府,告诉弘明弘春,我也让他们歇一天,好好玩儿吧,别打架。“弘旺心花怒放,上来给了十四叔一个拥抱,转身就去找他妹妹,胤禵驻足看了会儿,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孩提时光,但一个警醒回到现实,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脸色重新又变得沉重严肃,跟着小厮到了书房,八阿哥正静静地站在窗下赏画,安宁得仿佛世外之人。见十四弟一身暑热,胤禩让下人上温茶,只等他擦了额头脖子里的汗,才叫下人搬些冰块来驱热。十四围着盛放了冰块的瓷缸站着,想到如今八哥停了俸禄,内务府也不会送冰来了,这些冰该是他自己拿银子到市面上买的。胤禩没在意这些事,反是叫他远离些,可十四却砸了一块冰用布抱着,抵在额头上,坐下后道:“皇阿玛让兵部选人,八哥,我快忍不住了,那些个窝囊废,一个个都缩头乌龟似的,只知道享受,江山谁来守?”胤禩不语,十四发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干咳了一声,又道:“八哥你身子不好,自然不能打仗,九哥、十哥他们的功劳不在这上头,我可不是说你们。”“你还是这脾气。”胤禩淡淡一笑,可随机却道,“真要打仗,总会有将军的,可十四弟,皇阿玛的身体只是看着光鲜了,他辛劳了一生,没有病也要累出病来,你真的赶走?这一去,不打个三五年回不来,你敢走吗?”十四神情定定的,脑袋里想着许多的事,当年皇阿玛把他扔在草原历练,难道等得不就是今天吗?皇阿玛当初赐给他御用的佩剑,亲口对他说,要他做大清未来的将军,难道皇阿玛已经忘了?这一切,胤禵都记在心里,他也有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可他放不下,放不下眼看着可以到手的帝位。不用八哥劝说,他心中也明白,这一去三五年回不来,皇阿玛万一有个好歹,太和殿上的龙椅,能等得及他赶回来坐吗?“十四弟,皇阿玛至今没决定,显然是在等有人毛遂自荐,你这会儿冲上去,就改不了了。”胤禩平静地说,“你若带兵去,我会尽力为你守住这里的事,可能守到哪一步,我也没有底。” ☆、938是我的福气(三更到胤禵直直地看着八阿哥,两人一时都无语,还是胤禵换了个话题说:“来时遇见弘旺,让他去我府里找弘春他们玩,等我回去后亲自再送他回来。”八阿哥颔首,却顺着他的话提起:“四哥的弘历,虽说养在贵妃膝下,但皇阿玛时常带着他,前日我去园子里请安,看到和嫔领着弘历从清溪书屋出来。”胤禵心中又是一沉,这样的话他听得很多了,诸多皇孙里,皇阿玛最看中弘历,叫他写字骑马。宛若太子幼年时,胤禵是没见过太子幼年什么模样,可那些大臣都说,皇帝曾经也这样栽培过太子。“弘历很讨人喜欢,贵气天成,小小年纪就有皇孙风范,而我家弘旺看着,就只是个淘气小子。”八阿哥笑着,也道,“许是你和四阿哥一母同胞,弘历和弘明他们倒是很像的,永和宫出来的孩子,就是卓然不同。”胤禵神情淡淡的,轻笑了一声:“他并没有在永和宫住过。”八阿哥眼中闪过一瞬的光芒,而后平和地说:“那些话不好开口,但你心里很清楚,如今兄弟之中,能和你争的,还有哪几个?说到底,是你和四哥争,你若带兵远去,我愿意为你守着,可就怕有人说我挑唆你们同胞兄弟,非要提同胞什么的,我们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不同的娘又有什么差别,都是兄弟。”“不错,明明都是兄弟,为什么非要分得那么清楚。”胤禵皱着眉头,他从小就很奇怪,旁人非要说他和四阿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应该最亲近,最初他是把位置让给十三哥,不想让胤祥难做,到后来就越来越觉得,凭什么非要分得那么清楚,难道与旁人亲近,就成了错?更何况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对八阿哥也好,对老九老十也罢,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而所谓的兄友弟恭,一定要做给别人看?“十四弟,你若真要去打仗,我可以向皇阿玛举荐,虽然如今我说话没什么大作用,但眼下的局势,一旦有了声音,必然会有人附和。”胤禩郑重地说,“可是你要想好了,这一走,回来就不知是什么光景。”胤禵冷笑:“是成是败,都在我一人身上?”八阿哥点头:“真到了那一步,会很现实很残酷。”此时张格格从外头来,捧了一大盘五颜六色的瓜果,说在井水里冰着的,让十四阿哥用些,胤禵却起身借口说完颜氏等她回去用膳,和张格格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了。张格格在书房门前目送十四阿哥离去,回身见丈夫摘了葡萄要吃,她上前道:“你也没洗手,怪脏的,我剥给你吃。”胤禩一笑,撂开手,却听张格格剥着葡萄说:“果盘是福晋派人叫我准备的,福晋带着弘旺去十四贝子府了。”“她也去了?”胤禩略奇,“我只当弘旺自己去了。”张格格将葡萄塞进他嘴里,笑道:“福晋是最小心弘旺的了,出门必然跟着,您不是不知道。”胤禩摇头:“她不怕把孩子养得太弱?”又叹,“也罢,孩子有人疼总是好事。”张格格偷偷看了丈夫一眼,她知道,八阿哥心里始终对良妃耿耿于怀,后悔不该提弘旺和福晋的事,之后只管剥葡萄不言语。而胤禩吃不了几个,就让她自己拿去屋子里吃,又吩咐:“让人去请九阿哥和十阿哥过来,天太热,让他们来用晚膳。”原本胤禩并不打算今晚就找老九老十,但听说妻子去了十四贝子府,那么胤禵就必定不会再亲自送孩子回来,那就不至于撞见老九、老十在这里,回头怀疑他们私下说什么话,而他的确是要找老九老十商议。听说十四有西征的意愿,九阿哥是拍案叫好的,说他带兵去了,老爷子回头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把他拦在外头,这边先扶持八阿哥登基,都不用费劲挑唆他们两兄弟了。十阿哥也道:“太后就不行了,将来老爷子再一走,宫里剩下几个娘娘能成什么事,我们结交甚广,大半个朝廷都是我们的人,关键时刻一定力挺四哥。这些年白花花的银子,才算没有白花。”可八阿哥一句话,却把他们都镇住了,他道:“便是四哥好对付,十四西征带兵,我们把他撂在外头,可他终归要回来。排挤掉了老四,他若争不过我们,就一定会去支持亲弟弟,十四真的带兵打过来,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老九老十怔了半天,胤禟嘀咕:“八哥若是登基,他再带兵打就是谋反,天地不容。”可就连十阿哥都会不屑:“争皇位,还怕什么天地不容?李世民逼死亲爹杀了兄弟,照样做皇帝。八哥说的不错,十四的脾气,现在说好扶持他,关键时刻却背叛他,他一定会来拼命的。”九阿哥阴毒地说:“西边那么苦,打仗好多年,他若是死了呢?”十阿哥嘶嘶抽口气,胤禩在旁干咳了一声道:“这话,再不要提了。”这年入秋后,太后的病再次反复,已是汤药也送不下去,不能言语没有反应,就还喘着半口气,岚琪与其他妃嫔轮流服侍在旁,而让她更揪心的是,宫里布贵人的病一直不见好。布贵人原先也住在畅春园里,今年春天因咳喘不愈,太医说园中多花粉柳絮,也许不宜布贵人安养,于是入夏前就迁回紫禁城,平日都是宫人们往来传递消息,岚琪这边伺候太后和皇帝,丢不开手。但布贵人却是一病不起,入秋不见好反而更加沉重,这日太医送来的消息,说是怕熬不过冬天,岚琪立时就懵了。清溪书屋那儿得到消息,梁总管的徒弟很快来传皇帝的话,说太后已经没知觉了,谁守在身边都一样,布贵人孤零零在宫里才可怜,娘娘若是身子经得起车马劳顿,就先回宫去看看。岚琪原打算自己去求玄烨,没想到玄烨先遂了她的心愿,这日稍稍准备些东西后,交代了太后跟前的事,就赶回紫禁城,正好遇见十四进园子,没见着父亲,先把额娘一路护送回宫。胤禵跟着一道在钟粹宫探望了布贵人,布贵人病得虽重,神思还清醒,十四说了几句话才离开,环春却跟出来道:“十四阿哥,您还要回畅春园吗?”“还有事要对皇阿玛说,这就回去的。”胤禵答应着,便见环春递给他几张纸,他以为是给自己的,就展开看了,却是做衣裳的样图,上头画有环扣的结法,他看不大懂,只看得出来,这不是寻常衣服。环春则道:“奴婢糊涂,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带出来了,原该派人送去圆明园给四福晋的,十四爷您到了畅春园,打发瑞景轩的奴才送一下可好,奴婢该死,还差遣您做事。”“四福晋要的?”胤禵把纸叠起来,收入了怀里,有心问,“这是做什么用的?”环春道:“是古法做软甲的样图,穿在里头护心的,这东西不好弄,四福晋倒腾了一夏天也没做好,托奴婢问问宫里可有懂行的人。奴婢找到这几张东西,一直想着要送去给四福晋,布贵人这儿一出事,奴婢就忘了。”胤禵闷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走了,环春等了会儿,等回来告诉岚琪,岚琪道:“让他们兄弟俩好好说说,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人推一把就连话都说不上。”此时布贵人歇了片刻又睁开了眼,见岚琪还在身边,惊喜地说:“你怎么没跟着十四走?”岚琪扶着姐姐坐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从宫女手中接过药,慢慢喂给姐姐吃,布贵人气息软软地说:“还吃什么呢,越吃越糟糕了,你能来我身边,我病就好一大半了。”“姐姐这么说,我要不安了,我不来才病得这么重?”岚琪问。“你那么忙,谁也离不开你,我知道。”布贵人笑着,就是不想吃药。等岚琪放下药碗汤匙,便握着她的手,她已经很干瘦,靠在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岚琪哄道:“皇上让我回来陪姐姐,一直等你好了。”布贵人感激不已,却又道:“怕是好不了了,你别不高兴,这是我的福气。岚琪,若是你走在我前头,我孤零零地活着也没意思了。”“不要胡说,过几天就好了。”“岚琪,端静没了的事,是你让皇上瞒着的对不对?”岚琪一怔,心里不禁抽着痛,端静走了好几年了,可是她怕布姐姐承受不住,求玄烨不要宣布这件事,对皇帝来说这可有可无,纵然朝廷里有官员知道,布贵人深居宫闱,与岚琪形影不离,身边的人不说,她也就无处知晓了。但这次回来养病,不小心就有人说漏了嘴,她这一病不起,多半是为了女儿伤心。岚琪含泪道:“可你还有我啊,姐姐要丢下我不成?咱们说好了,长命百岁的。”布贵人摇头,眼神怔怔地望着窗外:“你不缺我,可端静在底下,太孤单了。我这辈子享尽荣华富贵,还有你知冷知热,已经足够了。” ☆、939兄弟“同心”(还有更新“可我舍不得姐姐。”岚琪搂着布贵人的肩膀,哭得浑身颤抖,她好久没这样哭泣了。端着婆婆的尊贵,端着统摄六宫的尊贵,玄烨又总是哄着她,如今才恍然发现,大家都老了,该是人间相散的时候,她与所珍惜所在乎的人,这一辈子的缘分都要到尽头了。“难道你就舍得,留下孤零零没用的我?光是想一想,我就害怕了。”布贵人却没那么悲伤,轻轻拍着岚琪的手背,姐妹俩一如十几岁年华,她温柔地笑着,“这辈子,终归是你照顾我,你赖也赖不掉了。岚琪,我可是你命中的贵人,你服侍我一场,也不委屈是不是?”“不委屈,下辈子我还服侍姐姐。”岚琪却哭得不能言语。边上环春几人来相劝,劝主子不要那么激动,岚琪也怕自己累着布姐姐,忙让她靠下去,姐妹俩手挽着手不分开,唯有布贵人累得要昏睡时,岚琪才会去歇一歇,可是听太医说几句,就叫人十分泄气,她索性决定不再见太医,只想陪着布贵人多一天是一天。这一边,胤禵带着环春给的东西回到畅春园,见过皇阿玛,交代了额娘的事,又把正经朝务禀告了几件,父子和乐地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的话,等他离了清溪书屋,底下的人来问是给十四爷备马车,还是备马,胤禵忽然想起环春求他做的事,便要了一匹马,略跑一跑就到了圆明园。圆明园里,胤禛和毓溪正在书房说话,得知胤禵来,毓溪要去准备茶点并避开,不想下人却通报,说十四爷是特地来找福晋说话的。夫妻俩都有些奇怪,毓溪自然是在丈夫的陪同下见小叔子,待胤禵把那些样图纸递给她,转达了环春的话,他们兄弟来都是环春看着长大,知道环春对母亲的重要,托一两件事并不奇怪,反是十四明知故问,当着哥哥的面问嫂子:“您要这东西做什么用?”毓溪朝丈夫看了眼,胤禛递过眼神,她会意一笑,指了指丈夫对小叔子道:“问你四哥去,你们兄弟说说话,四嫂给你做好吃的去,今天别走了,明天四哥不上朝,你呢?”十四点头:“我也不去,皇阿玛年事高了,往后事情都推在午后。”毓溪笑:“四嫂有好酒,今晚留下痛痛快快喝几杯,醉了就在园子里住一晚,我派人对弟妹说。”十四见嫂子热情好客,难得开口挽留他一回,他也不能轻易推辞,只玩笑道:“您千万派人说仔细了,回头她以为我在哪儿混,又该和我闹了。”毓溪笑着离去,留下他们兄弟,之后小和子来奉茶,就再没有人来打扰了。胤禛说妻子做护身软甲是要给他上战场用的,便提起策妄阿拉布坦来,胤禛坦言,若朝中再无人领命,他就要自荐去打仗。胤禛说得慷慨激昂,甚至和弟弟讨论起草原上的事,十四也算了解兄长,至少从哥哥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的真诚,他是真的要去保家卫国,真的要去为皇阿玛铲除心腹大患,至于皇帝年迈,极可能随时离世,他或许会错过最佳的争帝位的时机,他似乎完全没想到。而胤禛也没想到,弟弟会知道这件事,他的确对母亲提过,是希望真有那一天,母亲好歹心里有个准备,毕竟此去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没想到母亲却用这个法子让他告诉了弟弟,很显然环春怎么会轻易托付这么重要的事,别的也罢了,这件事还只是一个念头,环春随便交付给十四阿哥,必定是母亲的意思。这一刻,连十四都明白过来了。那一晚,毓溪准备了美酒佳肴,兄弟俩在园子里喝得大醉,胤禵必然是回不去家里,便在圆明园睡了一晚。可他们兄弟在外人眼中向来“不和睦”,隔天看到十四阿哥从圆明园出来,得知他还住了一宿,少不得会奇怪,九阿哥、十阿哥更是急躁不已,当天就急匆匆赶到八贝勒府,告诉了八阿哥这件事,说十四现在未必不是和四阿哥联手,要八阿哥小心。胤禩心中虽然怀疑,可总觉得他们兄弟走不到一起,先劝九阿哥十阿哥不要言辞过激反而让十四弟反感,等他再看一看。可偏偏九阿哥、十阿哥是沉不住气的,几次见到十四,酸言冷语的提几句,胤禵又不傻,当然听得出话中的意思,而那时候渐渐有风声传出,说四阿哥有意要领兵出征漠西,但这事儿到了九阿哥他们嘴里,却成了四阿哥故意站出来,好引诱十四弟沉不住气,最终让十四领兵出征,达到把他送到边疆远离帝位的目的。这话,说一两次,十四心中还会突然为之动摇,可是说得多了,难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何况老九、老十的为人胤禵是清楚的,渐渐的心中对他们生出厌恶,十四心中明白,四哥是真正胸怀天下,他要去打仗,不是为了刺激自己,而自己原就有这心思,并不是为了和哥哥争一口气。面上不说,心里早就离八阿哥他们越来越远了。然而天气渐渐寒冷,宫里布贵人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最后的日子里,岚琪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布贵人精神好时,还自嘲她竟然够面子从皇帝手里霸占岚琪,纵然生命在消逝,钟粹宫里的气氛却没那么糟,直到最后的一刻,布贵人的手还在岚琪的掌心,她含笑合上眼睛,如她所愿的,去寻找已故的女儿。那一晚,岚琪握着布姐姐的手,感觉到指间的温暖渐渐消失,最后剩下一片冰冷,滴滴答答的泪水落在手背上,她的手却再也不能把姐姐捂暖了。环春几人守着主子,怕她伤心欲绝,可岚琪含泪为姐姐蒙上丝帕后,就没再怎么哭泣,她虚弱地被搀扶回永和宫歇着时,曾对环春说:“我把身子哭坏了,谁去照顾皇上呢,我们早晚还能相聚的。”这话终究悲伤,太医送来安神药,好歹让娘娘踏实睡了一晚,隔天宫里为布贵人准备身后事,所有的事有条不紊地照着规矩做,但因太后已在弥留之际,不可能有太多的人力物力来应付钟粹宫的事,倒是永和宫、景阳宫的几个孩子先后来吊唁过,其他一切从简,三日后,布贵人就发葬了。胤禛和十三、十四先后来问过额娘,要不要送她回畅春园,岚琪说她想过了布贵人的头七再走,皇帝那边也是答应的,太后虽然没多少日子了,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玄烨更说,让她在宫里好生歇息几天。可没想到,头七一过的早晨,岚琪刚从梦中醒来,门前就有人走来的动静,她以为是环春绿珠来请她起身,如往常一般说:“早膳别准备那么多,我只想一口粥喝。”却是听玄烨的声音说:“朕还没用呢,一口热奶茶也没有?”岚琪要坐起来,玄烨却疾步上前按住了她,嗔怪道:“起得那么急,把腰闪了。”“皇上怎么来了,是回紫禁城?”岚琪又惊喜又担心,脑中一个激灵,紧张地问,“太后、太后……”“皇额娘还在,你别瞎想。”玄烨温和地笑着,扶着岚琪慢慢坐起来,底下有宫女捧水执巾地要进来伺候,见帝妃坐在榻上依偎着,忙退了出去。岚琪伏在玄烨怀中,玄烨道:“好些日子不见你,朕想极了,可是你们姐妹一场,朕对布贵人终究有些亏欠,总不能再辜负你们的姐妹情谊,所以朕不来烦你。”提起逝者,岚琪不禁呜咽了几声,玄烨哄她道:“逝者已矣,布贵人也不想你伤心,还有朕和孩子们陪着你的,布贵人也算走得安稳,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离我们而去,我们更加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岚琪泪中含笑,道:“这些话,怎么像是教孩子的道理?你放心,我有分寸的,本是今天就要回畅春园,可你先来了。”玄烨道:“朕想你,等不及那几个时辰了。”岚琪擦掉眼泪,嗔怪:“这种时候,还想着哄人。”玄烨却道:“不止是哄你,皇额娘眼瞧着要离我们而去,她走后的事一件都不能大意,朕想近半年里,不会再有闲暇。”岚琪不解:“怎么说?”玄烨微微笑:“咱们趁还走得动,出去逛逛可好?”岚琪一怔,再仔细看玄烨,才发现他穿着寻常袍子,是可以到大街上去晃悠的衣衫,换言之,他离开畅春园回到紫禁城,都是微服出行的。玄烨道:“咱们就到街面上走一走,看看这人间最实在的模样,你可走得动?”岚琪却掀起玄烨的衣摆,隔着靴子在他腿上摸了一摸,玄烨笑道:“朕健朗着呢,腿脚没有肿,若是不好,怎么敢出门,还不要被你念叨几年?”“这还差不多。”岚琪见他精神极好,到底是点头了,“就半天,咱们早些回园子里去。” ☆、940琳格格的回忆(还有更新时近隆冬,京城街上不如春夏秋来得热闹,一路上零星才能见几个人,眼下年关还早,也没有庙会集市,玄烨和岚琪携手沿着街边走,只觉得冷清。玄烨不免自责:“方才来时,还见有早市,怎么一眨眼都散了。若知是这样光景,不带你来了。”路边有店家的门帘被掀起,一股香味散出来,岚琪笑着拉了拉玄烨的手,玄烨便示意身边的随从。有人先上去掀开门帘张望几眼,见没有不妥,才让他们俩走入。里头灶台上刚刚出炉不知什么东西,满室雾气蒸腾,瞧着就兴旺。店小二见来客衣着华丽仆从如云,殷勤地上来招呼,他们俩在楼上雅间坐了,要了一壶酒几样小菜,刚刚出炉的馒头对半分,岚琪坐在窗下悠哉悠哉地吃着,回眸见玄烨嘴里塞着馒头正倒酒,她双眼一冷,玄烨哆嗦着又放回去了。“既然不让我吃,你叫酒做什么。”玄烨不高兴,用茶将嘴里的馒头送下去。“人家给我们雅间歇着,总要花点银子才行的。”岚琪怕了拍手,坐回来将玄烨上下打量,而后小心翼翼斟了零星一点递给他说,“要不尝尝就好。”玄烨不乐意,岚琪又加了一点儿,跟平日逗着孙子给点心吃似的,玄烨恼了,往她脑袋上一拍:“皇祖母若知你这样欺君,还敢把你留在我身边?”可提起太皇太后,岚琪却没了玩闹的心情,想到才走的布姐姐,想到当年那一场闹剧成就了今日的一切,自言自语道:“太皇太后当时若震怒将我发配去别处,或生或死,必然一辈子遇不上你,不知如今陪在你身边的,会是哪一个。”玄烨不假思索地说:“大概朕就是孤家寡人了。”说罢深情地捏过岚琪的手,“咱们是天注定的,没有那次,也一定会遇上而后相守一辈子。”岚琪晃了晃酒壶坏笑:“就算说好听的,也没有酒吃。”两人嬉笑着化去悲伤,玄烨吃了几口菜,还算喜欢,岚琪问他:“这些日子我不在身边,你进膳可好?瞧着气色是不错,没有为难梁总管?”玄烨道:“毓溪在园子里种了菜,每日挑一些送来给朕和贵妃几人,比御膳房采买的好,朕很受用。贵妃他们怕不够,还都送来给朕,这几日进膳很好,太医都夸朕了。”他一时心血来潮,与岚琪道:“咱们去圆明园逛逛,你这个儿媳妇真是,好好的园子竟用来种菜。”岚琪笑:“既然喜欢,还说什么矫情的话。”于是两人一合计,问店家买了几样特色的菜包好,反正街面上没有可逛的,一驾马车往圆明园去,帝妃突然驾临,把胤禛毓溪吓得不轻,毓溪和侧福晋格格们都在地里忙着,匆匆忙忙来迎驾时,脚上还沾着泥巴。玄烨随他们到田地里,田埂上跪伏着几位农家,胤禛说是特地请来教毓溪她们怎么种菜的,说皇阿玛既然吃得喜欢,就让她们好好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融芳陪在岚琪身边,忍不住说:“皇上,我们家福晋每日忙的事可多了,王爷自己要表孝心,却说福晋和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王爷倒是经常闲大半天,也不见来这边应个景,就知道每天问,种的菜可好?够不够送去畅春园?”玄烨大笑,说儿子是嘴把式,胤禛瞪着融芳,岚琪搂着她笑:“就是该说实话,额娘怎会不知道,你们福晋操持一个家多辛苦。”此时耿格格抱着弘昼过来了,弘昼一见祖父祖母,便跑上来撒娇,岚琪要抱弘昼,被胤禛拦下说:“额娘,他结实得很,您别闪了腰。”一旁玄烨却将孙儿抱起来,弘昼咯咯笑着:“皇爷爷,您怎么没把我四哥带回来。”弘昼口中的四哥,便是养在贵妃膝下的弘历,毓溪的弘晖、李侧福晋的弘昀虽然早夭,但都在皇家序齿入了玉蝶,弘晖是大阿哥,到弘时便是三阿哥,弘历、弘昼排第四第五,家里都知道,这也是给福晋留一个念想。念佟早已出嫁,毓溪的小闺女依偎在祖母身边,也娇声问:“好久没见弘历了。”岚琪抬眸看向皇帝,玄烨道:“今日难道清闲,朕还不曾好好逛你这园子,带朕与你额娘四处走走才好。”又吩咐,“毓溪去畅春园把贵妃请来,带着弘历一道过来。再把十三、十四,还有你妹妹夫妻俩也请来,都带着孩子来,如今你们园子大,够他们撒野了。”弘昼乐坏了,从爷爷身上蹭下来,拉着小姐姐又笑又跳,琳格格们怕孩子太失礼,悄悄把他们带开,毓溪则急着去换衣裳请贵妃,胤禛安排了人手去找弟弟妹妹们,这架势,家里不摆上几桌是坐不下了的。方才跪伏着的农家早就起身,皇帝让胤禛赏人家银锭子,岚琪笑道:“银元宝虽好,叫他们怎么去花销,难道一辈子供在家里不成?”便又让胤禛派人去称散碎银子并铜钱来赏赐,这才实惠。玄烨则笑问农户:“朕这天家,三代同堂祖孙同乐,和你们农家里也一样吧?”这对中年夫妻丈夫是老实人,吓得直哆嗦,还是女人家应的话,说他们村里大家族如何齐聚一堂,四五代人摆十来桌吃饭,说的天花乱坠,更连连称颂皇帝洪福齐天,皇帝龙心大悦,直听得满面红光。之后离了他们往园子深处去逛,岚琪避开儿子说他:“哪有人上赶着叫人恭维你的,真真是老头子了,爱听喜庆话。”玄烨轻喝:“儿子跟前,你好歹也恭维着朕才是。”胤禛在后面见阿玛额娘说悄悄话,心中十分安慰,原本见父亲来,他有话想说,但见这美好安逸的光景,还是咽下了。逛了小半天,佟贵妃带着弘历到了,岚琪前去相迎相伴,再过些时辰,十三十四带着家眷孩子陆续来,那么巧瑛福晋带着孙子在小宸儿家里,她竟乐呵呵地就跟着一道来,被岚琪嗔怪脸皮太厚,玄烨却乐道:“朕的亲妹子,怎么不能来了?”如此一大家子人,虽不至于如农家所说要摆上十来桌摆到门外头,也将大厅堂塞得满满当当,毓溪、完颜氏、兆佳氏等都在旁伺候着,小宸儿嚷嚷道:“你们也坐,回头额娘又该说我了。”说着来玄烨身边,年纪不小了还会撒娇,软软地说:“皇阿玛,让您儿媳妇坐,她们都不敢呢。”玄烨宠女儿,自然答应下,毓溪上前道:“难得我们妯娌能一道伺候阿玛额娘,也是我们的福气,皇阿玛只管受用。”一面扶着小宸儿落座,给她斟酒道,“咱们弘历说了,姑姑难得来家里,今儿不喝醉可不成的。”这一说,侄子侄女都围着温宸去敬酒,岚琪和贵妃一左一右陪着玄烨坐,两人相视一笑,岁月虽然带走了她们的青春美貌,可子孙满堂的和乐,真真是上天赐福。玄烨心情甚好,一连饮了三杯酒,岚琪要劝,贵妃朝她摆了摆手,意思是难得高兴,岚琪无奈,略提了几句,玄烨也知道收敛。之后听十三十四说笑话,听孙儿们背诗念书,皇帝的笑声不绝于耳。府里的厨子大展身手,一道道菜不断地端上来,毓溪领着下人往各桌摆铜炉锅子要涮肉,却见小和子急匆匆进来,在胤禛身边耳语了几句。胤禛脸上的喜色顿时散了,犹豫了须臾后,到玄烨跟前禀告:“皇阿玛,太医说皇祖母快不行了,这会子回去,怕是见最后一面。”厅内顿时一片寂静,零星能听见孩子的声响,也很快被他们的乳母捂着嘴,玄烨手里还端着一杯酒,心下一沉,将酒饮下,与众儿女道:“都散了吧,换衣裳到畅春园去候命。”众人齐刷刷起身称是,岚琪和贵妃一脸严肃地侍奉皇帝离席,胤禛、胤祥、胤禵都跟了去,福晋、侧福晋们领着孩子离开,毓溪把家里交付给琳格格,带着融芳和李氏同去畅春园,眨眼功夫,刚刚还满堂欢笑其乐融融的家宴,只剩下几口同路锅子还冒着热气,汤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叫人的心也跟着颤动。琳格格送走所有人,回眸见空荡荡的大厅,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何等富贵繁华,却再没有一个人享用,此时此刻徒生出的悲凉感,数十年后仍叫她记忆犹新。而并非太医扫兴,太后当真已在弥留之际,虽未在那一晚就离世,可三日后,终究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哀痛不已,坚持割辫服丧,哀悼之情,不亚于当年太皇太后离世。因太过悲伤,皇帝再次病倒,众皇子轮流服侍,并由三阿哥、四阿哥主持料理太后身后事。太后丧礼前后持续一月有余,康熙五十七年的春节,在太后的丧礼中度过,没有任何庆祝之事,待丧礼过后,已是二月光景,皇帝方重新迁回畅春园安养。而草原之上,策妄阿拉布坦却趁清廷治丧时,举兵侵扰。 ☆、941领兵出征(三更到讨伐策妄阿拉布坦,迫在眉睫,这些年朝廷虽未选出领兵的大将,但军火粮草皆已预备妥当,皇帝是决心要灭了漠西豺狼,奈何军中无将不得发兵,到今时今日,再耽误不得。玄烨在畅春园安养到三月,这一次病倒,不能如往日那般养好后比从前更精神。春暖花开时,他依旧气息微弱,且夜里不能安眠,进膳没有胃口,岚琪与贵妃、和嫔、密嫔等人不离左右地服侍,变着花样哄他进食,可皇帝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岚琪忧心忡忡地对儿子们说起时,胤禛道:“皇阿玛是为了漠西的事,额娘,您让儿子开口吧,总要有人去打仗,难不成让皇阿玛御驾亲征?做儿子的不在这时候站出来,还等几时?”儿子是真心实意,可岚琪明白玄烨的决定,他一心一意要送胤禵去西征,他花心思培养了胤禵那么多年,等着就是这一刻,可是十四至今没开口,玄烨大概是怕,若他下旨令胤禵千万,胤禵推病或找其他借口推诿,那样的失望该多伤人心,玄烨到这把年纪,也会怕他自己承受不住。“额娘,这次不论您答应不答应,儿子决定了。”胤禛等不及母亲的答复,坚决要提出带兵去,岚琪知道拦不住他,而眼下十四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她唯有默认了。这一天,胤禛早起看下人在地里挑几样菜蔬,他要送去畅春园,顺便向父亲提出征的事,毓溪捧着袍子来找他,穿戴好后一并往门外走,毓溪让她问额娘花蜜吃得可好,若是喜欢,她再送一些过去。夫妻俩说着话,外头扬尘带风地有人进来,府里家丁人高马大的不多,毓溪眼睛好,已道:“十四弟怎么一早来了?”胤禛微微皱眉,迎上去,十四见了他便说:“四哥,我有件事求你。”毓溪听见这话,猜想丈夫和兄弟一时半刻不会走,索性要自己带着下人往畅春园去送菜蔬,胤禛给她使了眼色,意思是不要在额娘面前多嘴,妻子心领意会,与胤禵寒暄几句便离了。胤禛让弟弟随他去书房,可十四却立定在原地说:“就几句话,四哥你点头变成,不答应的话,我再另寻法子,不用去书房婆婆妈妈坐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