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安坐于床上,清冷地一笑:“这样就觉得窝囊吗?胤禟你可知道,天底下最窝囊的人是谁?”九阿哥眯着眼睛,猜不透,十阿哥更是不能领悟,胤禩又咳嗽几声,看着他们说:“是皇阿玛。做皇帝且要做个明君,只怕一辈子没有几件事,是不窝囊的。这点点憋屈,算什么?”屋子里静了片刻,十阿哥咕哝:“所以我和九哥做不了皇帝,八哥,你做得。”胤禩得笑容有些凄凉,沉甸甸地闭上了眼睛,道了声:“谁知道呢。”而这一边,胤禵风风火火地离了八贝勒府,他本是来问问八哥有没有要带的话或是东西,他好一并送来雍亲王府,没想到不欢而散,这会儿冷静下来,不免有些后悔。他想利用八阿哥为自己谋事,可老九、老十他看不上眼,两边甚至完全对立,他一直克制着希望自己不要让八阿哥难做,可这一年一年地下来,自己也明显感觉到,和八阿哥之间的信任,已经越来越单薄。等再到雍亲王府,来贺喜添子的人不少,但只有管家带着下人在应付,四阿哥似乎谁也不见,胤禵是兄弟当然不一样,下人殷勤地请他进门。一路走来,府里还有几处打斗留下的痕迹没整理,到正院门前,也有小丫头蹲在门边擦拭血迹。可以想象那一天,这里发生了何等激烈的事,胤禵暗自唏嘘,只是死了几个奴才,几位侧福晋真是命大。而再进门,没见一家子悲戚戚或满面惊慌,四哥坐在炕上写东西,十三阿哥在他对面,四嫂在里间和乳母照顾着孩子,两位侧福晋也在,知道十四爷来了,出来迎过后,就先退下了。毓溪在里头没出来,直接就亲昵地喊着:“十四弟你进来瞧瞧你小侄子。”胤禛点了点头,胤禵便往里头走,小婴儿正呼呼大睡,比起刚生出来时灰蒙蒙的,此刻能看出些模样了,小家伙天庭饱满,丁点儿大就有挺翘的鼻子,毓溪笑道:“偶尔睁开眼,可漂亮了,你四哥说和你小时候很像。”胤禵嘿嘿一笑:“四嫂,这话听着怪变扭的。”毓溪一愣,待明白话里的意思,不禁嗔怪:“你也学坏了,好好的话就变得不正经,等我告诉额娘,看额娘骂不骂你。”叔嫂说笑,门前闪过胤祥的身影,道:“四哥说有事儿要商量,让我们去书房。”胤禵应声要走,毓溪则再嘱咐,让十四家里的福晋们别来,说宅子里乱,还见了血,别把她们吓着,等搬去圆明园再聚,小阿哥的洗三也不必来观礼。等他们走开,刚刚退下去了琳格格屋子的李氏又折回来,李氏心中有鬼,这两天总来正院打探风声,生怕刺客的事有了眉目,这会儿亦是试探着问:“那些刺客抓到了吗?”毓溪觉得她特别殷勤,面上不说破,只敷衍:“哪儿有那么快,抓到的几个还在拷问,据说嘴巴很紧。”一面问,“融芳呢,回西苑去了?”李氏道:“融芳在和琳妹妹说话,这次的事一闹,她们俩倒亲热起来了,也算是好事。”毓溪这才展颜,笑道:“这样才好,家和万事兴,姐妹们和睦,王爷在外头做事就放心了。”想了想,又吩咐李氏,“圆明园我们都没去瞧过,也不知里头什么光景,过几天你随王爷先去走一趟,不为别的,要选一处清静地方给弘时念书用。”李氏没想到福晋如今还能惦记他的弘时,忙欢喜地答应下,毓溪见她高兴,更是道:“我还是之前的话,哥哥好了弟弟才能好,弘时可是我们家的长子。”这些宽慰人心的话,却让李氏心中更受煎熬,她是被宋格格撺掇得迷了心窍,想想那天有刺客,琳格格吓成这样最终都母子平安,若只是骗来年融芳吓她,回头大的小的都没事,必然更加要追究这件事。那天宋格格叽叽喳喳地说捡日不如撞日,而之前她私下避开宋格格,想尽办法都没能接近钮祜禄氏,于是脑袋一热,就答应了。“你没事吧?”毓溪见李氏发呆,冷不丁问了一声,李氏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满眼睛都是惶恐,这事儿拖下去,等王爷查到,可就了不得了。“福晋,我、我是……”“回去歇着吧。”毓溪猜想她有心事,只是眼下家里乱糟糟的,且要一件件理清头绪,她已经知道那天刺客之前有喊贼闯空门的事,那事儿没了下文,可不代表没发生过。李氏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而那一天离开正院后,家里上下都忙着打点行李,再没什么机会提起那些话。数日后,小阿哥已过了洗三,圣驾也已离宫返回畅春园,那天李氏跟着胤禛去圆明园走了一圈,到家向毓溪回话时,畅春园里颁下旨意,赐名琳格格的小阿哥为弘历,至于曾说要抱给佟贵妃抚养的事,暂且没有提还是日后毓溪才从婆婆口中知道,贵妃娘娘体贴他们,说不着急这一两年。九月初,四阿哥一家迁入圆明园,往后离紫禁城虽远了些,但和畅春园隔开不过一里地,有什么事骑马眨眼就到跟前,而皇帝如今几乎都住在园子里,比起从前反而更方便。而当日袭击雍亲王府的刺客也有了来路,玄烨告诉岚琪,是之前对八阿哥肃贪时,牵扯到江南官僚,盐道、粮道几乎就是打着皇差旗帜的地方一霸,似乎是嗅到四阿哥这里又掌握了什么证据,来硬抢了。“肃贪是做不到底的,无论灭掉多少贪官污吏,还是会死灰复燃,官场便是利益场。”玄烨说起时,长长叹息,提到为何胤禛会有那些证据,皇帝说希望他将来不要做个糊涂的新君,哪怕永远杀不光贪官,也要明白朝廷那一处有了蛀虫,治不了可以控制可以防,但他没想到那些人如此穷凶极恶,还以为四阿哥又要弹劾谁,这就扑上来咬了。岚琪听了半天,却是问:“这事儿和八阿哥,到底有没有关系?”玄烨奇怪:“你关心他?”“我关心八阿哥做什么?”岚琪摇头,神情略迟疑,“我是怕胤禵。”玄烨笑道:“我当初在承德,曾让舜安颜挑唆老八和十四的关系,你不用担心他,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说着话,渐渐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早几年朕打发他在蒙古呆了一段日子,为的就是将来,把那里的长治久安交付给他。但如今,就怕你舍不得。”“我舍不得?”岚琪刚刚很简单的以为,皇帝要把儿子放进理藩院。“朕要派他带兵出去,把他和老四分开,更把他和老八分开。”玄烨眼中是肩负江山的气魄,“他们兄弟离得远远的,朕万一有什么事,不至于被人撺掇了,让他们同胞兄弟兵刃相见。离得远,只要朕不松口,他就不能回来,朕若驾崩,等他回来一切也来不及了。”岚琪心中咚咚擂鼓,玄烨正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不害怕也不彷徨,只是感受到的帝位江山的沉重,玄烨再问她:“你若实在舍不得儿子去远方,咱们从长计议。”岚琪问:“要去很久很久?”玄烨微微点头:“朕一旦决定让他带兵出去,送他离京那天,大概就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相见。”岚琪心头大痛,忙伸手捂了玄烨的嘴,道:“不要说了。”玄烨却淡然笑:“你舍不得?”岚琪摇头:“舍不得也要舍得,我说过,任何事都在你身后,你又何必在乎我的感受?”玄烨欣慰:“朕就是知道你的心意,才不愿轻易忽视,咱们好了一辈子,难道临了给你添个堵,下辈子你再找我算账?”岚琪却说,他们俩的账生生世世也算不完,玄烨这辈子有多少女人,他就要几世都和自己纠缠,玄烨笑她贪得无厌,却也不敢想,下一世不能遇见岚琪,会多寂寞。自然这些贴心话,和决定了胤禵命运的话一样,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一年秋天皇帝养在畅春园里,国事之余只爱带着几个孙子写字念书,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十一月时,圆明园里雍亲王膝下又添了一位小阿哥,想想当初接连失去两个,如今又接连来了两个,皇帝更把自己的园子赐给他,朝野上下已经有了别样的声音。八阿哥在四阿哥府里又添子的第二天,正式康复回来当差,皇帝在众大臣和皇子的面前,对他说了很多安慰勉励的话,可是谁能想到,众人从清溪书屋散了不久,皇帝就带着三两个人,慢慢走进了良妃的院落。岚琪听说皇帝去了良妃那儿,还是毓溪抱着弘历进园子来时,在半路上远远看到后告诉她的。此刻她抱着弘历,心里莫名地不安,好半天抬头问环春:“八阿哥今天,是不是到畅春园议政了?” ☆、923纳兰家墓(还有更新得到肯定的答复,岚琪心中一阵紧张,把弘历塞回毓溪手里,吩咐她:“这几天不要进园子了,天气也不好,过几日天晴,我再传召你们。弘昼既然是阿哥,生母不能太卑微,给耿氏一个格格的名分,你对融芳说,过几天来瑞景轩,我自然有话和她讲。你们这几日在圆明园好好待着,别出来。”毓溪也听得心里一阵慌,却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关切地问婆婆:“额娘不会有事儿吧?”岚琪笑:“我有什么事。”毓溪想了想,又道:“额娘若不急着赶我走,还有一件事要请您那个主意,就是王府被袭击那天,中间插了另一件事。事情过去几个月了,您儿子叫儿媳妇做主,可是……”“贼闯空门的事?”岚琪见毓溪支支吾吾,自己先猜了出来。“正是。”毓溪犯愁,将李氏和宋氏的诡计说了,但事情过去几个月,这几个月她们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挑不出一点错,毓溪觉得现在再提起来,家里又要不太平,一则怕吓着弘时,二则也叫外头听笑话。“融芳呢?”岚琪道,“这事儿她是最明白的人,她不追着你们要结果?”毓溪苦笑,尴尬地说:“额娘,融芳真是傻乎乎的,只要胤禛对她好,今天的事她明天就能忘了。从前儿媳妇觉得她不懂事爱惹祸,现在却觉得,身在帝王家,能有这么一个简单的人,倒是胤禛的福气。”岚琪颔首:“你看得明白,比胤禛看得明白更强。这件事,你私下警告李氏和宋氏便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没必要让胤禛后院起火,你看几个兄弟里头,但凡家里不安生的,外头也好不到哪儿去。”毓溪答应了,不多久就抱了弘历离去,而佟贵妃还眼巴巴地赶来瑞景轩想看看小弘历,结果扑了个空,脸上自然不高兴,可岚琪拉着她耳语了几句,佟贵妃脸色煞白,慌张地问:“真的?”岚琪道:“我也不知道,可心里悬,娘娘这几日心里有个准备。”佟贵妃反过来关心她,问起:“你总与她往来的,皇上会迁怒你吗?别人会不会拿你嚼舌头。”岚琪苦笑:“早三十年的话,还是要怕的,如今我们这些老婆子,还能影响什么事?我只怕吓着娘娘,总之这几天,您在屋子里呆着吧。”待佟贵妃也走了,环春才关起门来问岚琪,把福晋和佟贵妃都吓着了,到底什么事。对毓溪,岚琪没有说明,但却明确告诉佟贵妃,怕是良妃这几天就要走了。良妃近来越来越超脱,每每与岚琪说几句话,岚琪都觉得她仿佛只是奉命继续活着,大概哪天皇帝突然松口,她就要去了。莫说别的事别的人影响不了她,就是八阿哥在她面前跪求,仿佛也拦不住她去追纳兰容若的脚步。环春唏嘘着:“几十年了,良妃娘娘可真痴情。”岚琪感慨:“这样的人一辈子能为我分出一点心思,也许下辈子,就该我报偿她了。”这一边,梁公公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良妃娘娘院门外搓手跺脚,香荷殷勤地捧来手炉,与梁总管客气道:“万岁爷难得来一趟的,看是要坐一阵子,公公不如到里头去歇着。”梁总管心里明镜似的,叹了口气:“不必了,万岁爷只说坐坐说两句话。”香荷回头往屋门前望了望,心中还盼着皇上能和主子重新和好,可她天天在良妃身边的人,却丝毫没察觉到,她的主子早就在等死了。屋子里,皇帝坐上首,觉禅氏坐一侧,地上两盆炭不温不火地燃着,不冷也不暖和,玄烨是有年纪了,不禁把手插进了袖笼里,便道:“你要有什么心愿没有?朕能成全你。”觉禅氏摇头:“万岁爷早些松口,早些让我解脱,已是大恩德。至于其他的,照旧还是从前的话,请皇上善待他的子孙。”玄烨冷笑:“胤禩呢?”觉禅氏冷漠地说:“胤禩和弘旺是您的儿孙,皇家会供养他们,不需要人操心。”屋子里静了片刻,玄烨起身走到炭炉旁,似乎因觉禅氏的冷酷而觉得背上发寒,他就着炭火搓了搓手,平和地说:“朕想圆你一个心愿,不知是否自作多情。”良妃看他一眼,对帝王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笑:“若是和八阿哥相关,皇上没必要和我说,您做主便是。”“朕想让你最后,去容若的坟上扫一扫。”玄烨道。觉禅氏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在故意恶心自己吗,哪有一个男人,心甘情愿自己的女人背叛他?“就明天,一清早会有人送你去,去过回来……”玄烨背过了身去,“三尺白绫还是鸩毒,你自己选。”“是……”觉禅氏已然热泪盈眶,起身跪在地上,朝玄烨深深叩拜,“多谢皇上成全。”“容若早亡,是朕心头一痛,当年知道你们的暧昧,虽不至于恼羞成怒,可心里总有根刺。一时赌气,就总把爬山涉水的差事交给他,让他南来北往不停地走,扔在疫情爆发的地方几个月也不管,是朕小心眼。容若若不死,也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玄烨长长一叹,脱下了手里的珠串递给觉禅氏,吩咐道,“明日你对容若说一声,朕亏欠了他。”觉禅氏已经被泪水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皇帝的面容,珠串被塞进她手里,还能感受到帝王身上的温存,玄烨一步步朝外走,将出门时,却莫名其妙地背对她说:“朕也不知道,对你对胤禩,到底是对是错,可朕要传承的是江山,便是亲骨肉也不能和江山论轻重。若非朕答应太皇太后不杀子,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死不足惜。是朕借口对太皇太后的许诺,成全一个父亲的懦弱,把他们都留下了。”觉禅氏没有言语,瘫坐在地上目送皇帝离去,但这一刻她脑筋很清醒,皇帝方才那番话,不是对自己说,是他对一个将死之人说肺腑之言,这本该是他对儿子们说的话,那些不如意的皇子们,全都怪皇帝偏心冷酷,他却无处去说他的无奈。香荷从外头进来,见主子瘫倒在地上,吓得不知所措,良妃却吩咐她准备一些东西,说明日出门要用,香荷整理下来,发现都是祭扫所需之物,想问做什么用,可她家主子像入定了一般,对外界毫无反应了。隔天天未亮,冷风卷着雪粒子刮人,皇帝派人秘密来带走了良妃,香荷和其他宫女被软禁不得出门,香荷想去瑞景轩向德妃娘娘求助都不行,天知道她们家主子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京城诸皇子大臣的宅邸随着天色渐明也有了烟火气,他们都要掐着时辰去畅春园议政,皇帝这把年纪了还天天早起,大冬天也不说歇一歇,去畅春园又比紫禁城麻烦,是这些锦衣玉食的人一天里最最痛苦的事。八贝勒府里,张格格天没亮就起身了,安排下贝勒爷爱用的奶茶饽饽,昨晚说嗓子干,又煮了雪梨茶,之后捧着热水进去伺候,等胤禩出来用膳,已经打扮整齐,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在张格格身边,妻子那里虽然也会周到地伺候她,可她终日耷拉着眼神苦着脸,胤禩也不愿去受那份气。张格格劝贝勒爷喝点雪梨茶,说要把茶水灌在壶里,用保暖的篓子捂着让小厮带着随时可以喝,胤禩笑道:“当差还是有一口茶喝的,我这么精细,该叫人笑话了。”两人气氛极好,胤禩吃饱了起身要换衣裳,预备立刻赶去畅春园,兜着氅衣刚刚站到院门口,门前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雪粒子很密集,一时看不清,直到近了眼前,才见九阿哥风风火火地跑来,他心里略紧张,而胤禟冲到跟前就说:“八哥,我听说皇阿玛把良妃娘娘秘密从畅春园接走了,我的人跟上了,您现在要不要跟过去?不是回紫禁城,往郊外走了。”胤禩一脸紧张,背后张格格跑上来,将狐狸毛的围脖递给胤禩,小心地说了声:“风雪大,贝勒爷骑马捂着点嘴,别呛了风。”他抓过围脖绕在脖子上,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跑,胤禟追在身后,风雪里隐隐能听见在喊:“八哥,我骑马来的,你骑我的马。”张格格扶着门框站立,她只穿着屋子里的单衣,被风雪吹得脸颊通红,胤禩对她说过心里话,她知道在丈夫的心里,亲生额娘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宅门外,胤禩牵过胤禟的马,跟着他的人就狂奔而去,他害怕父亲会秘密处死他的母亲,他害怕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可马匹越走越往陌生的地方去,一路上有胤禟的眼线接应,胤禩最后发现他来到了私家坟地,等再走近时,赫然看清这里是纳兰氏的家墓。九阿哥的人上前来说:“八贝勒,良妃娘娘连人带车进去了。” ☆、924我就来找你(四更到若这一切是皇帝秘密行事,胤禩此刻闯进去,就是公然和皇帝挑衅,那些随从的侍卫很快就会让皇帝知道此刻发生的事,他现在走进去,之后就该思量如何去面对父亲了。“八贝勒,您……”九阿哥的人话未说话,就见八贝勒迅速往纳兰家墓走去,他们立刻跟上,可胤禩却挥手道:“你们退下,不要再给九阿哥添麻烦,你们都散了吧,回去的路我认得。”“可是!”容不得什么可是,胤禩强硬地留下了他们,只身往里走,昔日辉煌的纳兰家族,如今却连打扫家墓的人都没有。他一步步走进去,在遍地的落叶尘埃中看到大家族的颓败,每一座坟墓,都仿佛泣诉着家门的不幸,远处几个人把守着,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那边见有人过来,立刻凶狠地上前阻拦,可走近了看到是八贝勒,都面面相觑愣住了,他们不能对皇子动武,只能以皇帝的命令相劝:“八贝勒,您回去吧。”“我额娘是否在里面,她来做什么,这是纳兰家的坟墓,和她什么关系?”胤禩一步步说,一步步朝里头逼近,那几个侍卫想要阻拦,胤禩威吓道,“是要和我动手吗?见了血才算完吗?之后我自然到皇上面前领罪,与你们不相干。”几个侍卫势要阻拦,但八阿哥直往里冲,他们不敢下重手,眼睁睁看着八阿哥冲了进去,里面几个也上前来劝,但这时胤禩已经看到母亲在里面,他大声喊:“额娘!额娘!”觉禅氏跪坐在容若的坟边,用清水冲刷了尘埃落叶,正用手巾一点点擦拭他的墓碑,外头突然一阵躁动,她听见八阿哥的呼声,另有一个侍卫跑来说:“良妃娘娘,八阿哥来了。”“别让他在这里吵吵嚷嚷。”觉禅氏冷漠地应着。“是、可是……”侍卫结巴了一下,好像有话说不出口,而他退出去没多久,又有人来了,觉禅氏回头看,胤禩喘着粗气站在了眼前。“纳兰性德?”胤禩看到墓碑上的名字,眉头紧蹙,他除了知道纳兰容若是明珠早故的长子外,再者就是知道,他和六阿哥胤祚死在同一年同一月。“你来做什么呢?”良妃清理好了容若的坟墓,从食盒里将祭品一一供上,但东西十分简单,清酒一壶,玉瓷杯一对,再无其他。她点燃了香束祭告天地神灵,弯腰要请入香炉时,胤禩从边上窜过来,伸手要拦住她,口中问:“纳兰容若到底是……”可母亲残酷的目光,吓得胤禩不仅没有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更是后退了几步,这一辈子,纵然母亲对他始终不像母子,纵然幼年时见过她无数冷漠的神情,却是第一次被嫌恶的瞪着,她好像狠毒了自己的存在,巴不得他立刻从眼前消失。觉禅氏安然上了香,跪坐在蒲团之上,斟了两杯酒,这一对杯子中,原来有一半是给她的,虽然纳兰容若的坟墓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她完全无视了容若发妻卢氏的存在,静静地饮下杯中酒,伸手摸摸抚过容若的名字,几十年过去了,容若的名字已经淡了,她想了想,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去染红容若的名字。“额娘!”胤禩突然绝望地喊了一声,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那些传言是真的,母亲的确与人私通了,纳兰容若就是她的心上人,可他无法想象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还能让母亲这样痴情对待,还能在如今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他跪在了母亲的身边,拽上过她指尖染血的手,声嘶力竭地说,“你是皇阿玛的女人啊,额娘,你醒一醒。”“滚开。”觉禅氏推开了他,眼中满是憎恨,终于仔细看她的儿子,却仿佛是恨透了般质问,“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让他看到你,为什么还要证明一次,我没有为他守住清白?你怕什么,你怕你是他的儿子吗?笑话……”胤禩粗重地喘息着,此刻天色已亮,风雪没有刚才那般狰狞,但雪粒子还夹杂在风中,星星点点扑在他脸上,冰凉的雪水融化后顺着脸颊滑落,那一阵阵寒意只往心里钻,才让他得以片刻清醒。是啊,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额娘……”胤禩张嘴,一口冷风就灌进去,他呛了几声,只觉得胸腔一阵血腥,忍耐下后,声音颤抖地说,“不论如何,我是您的儿子。额娘,我做错了什么,您这么恨我?皇阿玛也好,纳兰容若也好,是我的错?”觉禅氏的戾气渐渐散了,她是最通透的人,什么事都看得透彻,自己刚才那一番肺腑,又能感动得了谁?她从不去否认别人得悲剧,也不奢求旁人肯定她的悲哀,容若死后,她这一辈子,就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偏偏有人总要闯进来,而这个人,就是她甩也甩不掉的亲生骨肉。“我不曾对你好。”觉禅氏开了口,用自己的杯子斟了一杯酒递给儿子,“可我也不曾对你不好,我只是没把你当儿子,你还想我怎么样呢?你小时候自强自立,我以为你会成为顶天立地的人,我以为你没有我也就永远不会需要我。现在你本该好好的,全天下的人都称赞你,可你却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胤禩的脸冷下来,眉间死气沉沉,他接过母亲手中的酒饮下,只觉得胸腔里痛得更加剧烈。觉禅氏道:“我利用你对付惠妃,你又何尝没利用我为你谋利,这也算是两清了。今天是你皇阿玛成全我的,可你偏偏要跟来恶心我。的确,本来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可我不想看到你,我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孩子,不可以吗?我从没把自己当母亲,你又何苦用一个母亲该怎么做来衡量我?”“可我……”胤禩胸前痛得难以呼吸,艰难地说,“可我一直把自己当做您的儿子,小时候也好,现在也好,额娘,哪怕是骗我的,对我说一句关怀的话,也不行?我怕你今天要被皇阿玛处死,我才赶来的。”“你就是喜欢活在这种伪善里吗?自欺欺人,何必呢?”觉禅氏冷漠至极,转过脸去道,“那天我在营账里对你说的话,你没记着?被你皇阿玛嫌弃的人,你也该嫌弃,那才是父子君臣之道。”胤禩突然一阵咳嗽,呕出一口黑血,一手捂着嘴,双眼绝望地看着母亲,伸出手想要她拉一把,可是一抬手,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栽倒下去了。远处的侍卫一直看着这里的动静,见八贝勒倒下去,赶紧奔过来,可是良妃娘娘一言不发,他们只好先把八贝勒抬了出去。这里终于安静了,觉禅氏清冷地一笑,用酒洗了洗被儿子喝过的杯子,再斟酒一杯,徐徐饮下。然而放下杯子的一瞬,她还是朝远处看了眼,看到胤禩不省人事地被人抬了出去。“容若,我若是个好母亲,他会怎么样?”觉禅氏不再如方才那般无情,眼底的目光渐渐柔软,“他大概是担心自己是你的血脉,真可笑。”觉禅氏又斟酒,再饮下一杯,方才咬破的伤口在寒冷的冬天里已经止血凝固,她用力再咬破一只手指,用点点鲜血,去染红容若的名字。滚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哽咽着说:“对不起,唯一一次来见你,还带上了那个孩子。容若你不要怪他,他真的很可怜。我不会做一个好母亲,可我从没想过要害他,容若你知道吗,我但凡为他想一点,他就会比现在辛苦。是他看不透呀,他从出生起就注定没得争了,他再如何努力如何优秀,也没得争啊。我心里装着你,我才能明白,皇帝对待乌雅岚琪是什么样的心,看那个孩子,他不懂。”纳兰性德的名字,在冰雪天里变得清晰可见,觉禅氏却已经染红了十指,像是用凤仙花染了指甲一般,让朴素的她,在灰蒙蒙的世界里变得鲜亮起来。“你等着我,我就来找你。我会打扮好,体面地来,我老了,就怕你认不得我。”她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墓碑前的东西,再用清水冲刷了胤禩留下的血迹,不愿容若长眠的地方留下一点点污迹。做这一切时,远处的侍卫看得清清楚楚,良妃娘娘笑得那么开心,她五十好几了,却掩不住年轻时倾国倾城的容貌,风雪中孱弱的女子,美得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良妃安安静静地来,又安安静静地离开,虽然侍卫们都不明白皇帝到底为什么派他们这趟差事,可看到良妃用血去染纳兰容若的名字时,合着之前传过的谣言,都暗暗想,该是皇帝来让良妃与纳兰大人诀别。那一日良妃秘密回到畅春园,下午就传太医说重病不起,可连她重病的消息都未必完全传开时,隔天一早,良妃就殁了。岚琪仿佛在梦里听到惊叫声,但惊醒后坐起来,外头轻悄悄的没任何动静,她傻傻地发了好久的呆,想着梦里觉禅氏模糊的面容,终于有人点着蜡烛进来,环春披着棉衣掀开了帐子,告诉她:“主子,良妃娘娘没了。” ☆、925胤禩的感激(还有更新良妃之死,说是急病而亡,想她过了五旬年纪,真有这样的事也不奇怪,只是岚琪疑似梦中听见的那声尖叫,却像是托梦一般,那天第一个发现良妃没了气息的宫女,的确大声呼叫。但之后所有的事都被控制,那宫女也不知去向,传出来的话,就说良妃是疾病而亡。“主子,良妃娘娘仿佛是饮鸩自尽。”这是环春派人去看过后,告诉岚琪的话。瑞景轩内,岚琪的屋子被照得通亮,她坐在镜台前,将发髻挽起,不似平日雍容华贵的装扮,避开了鲜亮的簪子珠花,只佩戴了几件银饰,挑了一身香色褂子,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胭脂。虽然出门前就被裹了厚厚的氅衣,可迎面而来的风雪,还是叫人冷得打颤,而这份寒气里,更多了凄凉之感。“启禀主子,万岁爷在和嫔娘娘那儿,已经传话过去,万岁爷说一切照规矩办,一会儿要去清溪书屋见大臣,等那边的事儿散了再过来。”瑞景轩的人顶着风雪归来,禀告了这事儿后,又道,“八贝勒病重,前头的人正犹豫要不要把话传过去,说八贝勒昨日吐了血的,怕惊动不起。”岚琪颔首,吩咐他们:“等皇上散了朝再说,一会儿阿哥们都到园子里听政,总有人去请八贝勒。”环春从里头出来,在主子氅衣里塞了个手炉,岚琪这才觉得更暖和一些,之后深深一呼吸,带了四五个人离了瑞景轩,往良妃的住处来。这一边也稀奇,在门外没什么动静,进了门才听见哭声不断,许是知道园子里还有皇帝还有贵妃娘娘,纵然他们家主子没了,也不能嚎啕大哭。再者良妃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统共没剩下几个了。照理说内务府的人一向看永和宫的脸色做事,不至于不给岚琪面子亏待延禧宫,可自从皇帝当众说觉禅氏出身罪籍,玄烨明着暗着示意过岚琪好几次,要她别再管延禧宫的事,或好或坏由着她们自己去,内务府那些黑心的东西,油锅里的银子都能捞出来花,延禧宫这边能压榨些油水,岂能轻易放过。这一年一年的,良妃的境遇就越来越差了。这会儿一路进门,倍感凄凉,门里门外都不见香荷,岚琪没多问,先进了门,觉禅氏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早就没了生气,面上隐隐可见血迹,岚琪心想,若是如环春所说饮鸩自尽,那就是有人来收拾过,掩去了中毒流血的痕迹。“主子,您看一眼就好了,别……”环春劝岚琪别靠近,她却摆手示意无妨,不知为什么,心里固然为她难过,却并不悲伤心痛,仿佛觉得这才是觉禅氏最好的归宿,她终于不用或者受煎熬,之前岚琪就觉得,她与皇帝解决了一切的事后,仿佛是奉命活着,看样子是玄烨终于松口,放她走了。“病不病的不知道。”环春搀扶主子在一旁坐下,已经有白事上的太监宫女来给良妃换衣裳,屋子里架起了高高的屏风,把他们都阻隔在外头,环春轻声对岚琪耳语,“昨天与您说,良妃娘娘清早出了趟门,据说去的地方,八阿哥也跟过去了,也不晓得是被风雪吹病的,还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垮了。”打听清楚所有的事,是环春的责任,岚琪一双眼睛深居后宫,环春她们便是她在外头的眼睛和耳朵,所有的事都要她们来禀告,岚琪才能知道,往日每一句话她都仔仔细细地记下,可是今天环春说了半天,她半句话也没在乎。不久后和嫔和密嫔结伴而来,都很有分寸地换了庄重肃穆的衣衫,说佟贵妃有些伤风不来了,已经往宫里送消息,之后荣妃娘娘会派人来帮忙。同样的,这些话岚琪都没在意,只等屏风里的人为逝者收拾整齐,挪开了屏风,她才来了精神,慢慢走到床塌边,看到干净宁和的觉禅氏就像是睡着了那般,脸上毫无痛苦,安详得叫人感动,和嫔在后头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良妃娘娘,真是不容易的。”此时外头一阵慌张,岚琪不禁皱眉,很快就有瑞景轩的人进来传话,伏在地上说:“主子,香荷在她自己的屋子里悬梁自尽了。”周遭皆是叹息声,岚琪想了想,吩咐和嫔:“你问问内务府香荷家里还有什么人,给一些体恤,叮嘱他们别太贪心,其他的事可以不计较,这种事做得叫人寒心,我若知道绝不姑息。”和嫔领命,留下密嫔先离去,但也实在没什么可让她做的事,且天色渐明,清溪书屋那里兴许很快就散了,皇子皇孙们若要过来悼念,密嫔在就略尴尬,岚琪与她一道走到门前去,密嫔离开之前,忍不住轻声对岚琪道:“臣妾伺候万岁爷时,听见一两句的,自知是罪该万死不该偷听皇上的话,娘娘您别怪我。”“怎么了?”“昨日良妃娘娘似乎一清早就出门去了。”密嫔怯然道,“臣妾听见皇上吩咐的话,好像是把良妃娘娘送去什么坟地,臣妾当时挺害怕的,听了半句就跑了。”“别对旁人提起,和嫔胆子小,也别告诉她,许是你听岔了,良妃娘娘昨天没出门呀。”岚琪敷衍着,让人好生送密嫔去佟贵妃那儿,自己一个人站在院门口,里面井然有序地布置收拾着,良妃身边的人根本不顶事,幸好便是在园子里,也有人支应白事上的活儿,而这些年后宫妃嫔逐渐都上了年纪,一年里总要走那么几个,都习惯了。阳光渐渐浓烈,拨开云雾铺洒大地,先头的风雪也停了,无风无雪的世界,骤然变得比夜晚还要安静,偶尔听得桌椅碰撞的声响,才惊觉这是在白天。清溪书屋的朝会一直没散,直到午前,连荣妃都打发人来传话,说为良妃备下了棺木,问是把良妃接回紫禁城,还是把棺木送来畅春园,这事儿岚琪不好拿主意,唯有派人盯着清溪书屋的事儿,等皇帝那边散了,好立刻询问。可今天八阿哥本是抱病没来议政,反而不用受那边的束缚,其他皇子阿哥都被皇帝留在清溪书屋时,八阿哥拖着沉重的病体,紧赶慢赶地来了。他只身一人来,没有见到八福晋的身影,不知是八福晋不愿来,还是八阿哥不让她来,但如今也不重要了。岚琪见到八阿哥并不意外,平和地道了声:“你额娘走得很安详,你身子不好,自己要保重。看着太后和皇上,也要收敛些,这话不好听,可都是规矩在里头。”这话确实不好听,可八阿哥却明白,四阿哥、十三十四他们,就是在德妃一声声规矩教导下长大的,他们如今所有的品格都是她不厌其烦一遍遍重复为人处世的道理下才养成的,性子固然各有不同,可一个个站出来,就是体面风光的皇帝的儿子,他呢?什么也没有。众人搀扶步履维艰的八阿哥进入房内,良妃已经换上体面的衣裳,屋子里也供好了灵案,就等着一声示下,是将良妃在畅春园入殓,还是接回紫禁城再奉入梓宫,毕竟良妃即便待遇不如往年,也是皇帝的后宫,不能轻易怠慢。宫女给八阿哥搬了张凳子,他颤颤巍巍地坐在了床边,昨天早晨还在纳兰家坟地里对自己说绝情冷酷的话,一夜之间,他们母子就阴阳永隔了。岚琪本想让八阿哥单独待一会儿,送他进来后,就与环春离开,可才走到门前,里头伺候着的小太监出来说:“德妃娘娘,八贝勒请您留步。”环春在耳畔说:“娘娘,没什么话可说吧。”岚琪轻叹:“他病得那么沉重,还能怎么样?”旋即又折回来,八阿哥依旧坐在凳子上,不知是不愿去靠近生母,还是他根本没力气挪过去。“八阿哥,觉得那里不妥当吗?”岚琪问。胤禩却要慢慢站起来,边上小太监来搀扶,岚琪拦住道:“你坐着说话,身子要紧。”胤禩便坐着说:“娘娘,您能不能向皇阿玛求个情,让额娘的身后事由儿臣来操办,儿臣这辈子没为额娘做过什么,这是最后的事。”岚琪应道:“这不难,只是你的身体……”她稍稍犹豫,还是点头答应,“皇上那边,我去说。”胤禩谢过,转身又看着母亲,轻声问:“娘娘见了额娘最后一面?”岚琪道:“来时你额娘已经仙逝,底下的人说她是在睡梦中走的,无病无灾没有痛苦,也是福气了。”“德妃娘娘。”胤禩道,“这么多年,多谢您费心照顾我额娘,做儿子的,尚不及您一分。”岚琪没有说话,胤禩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虚弱无助,她现在没有办法把八阿哥当孩子看,可她却记得八阿哥小时候的模样,记得年幼的十阿哥对八阿哥说他看到亲娘虐待觉禅贵人,记得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真诚地爱着自己的母亲。无论如何,觉禅氏终究是对不起八阿哥的。“娘娘,十四爷来了。”此时门前有人通报,似乎是清溪书屋的朝会已散,胤禵最先过来了。 ☆、926别牵扯我的儿子(还有更新岚琪看到八阿哥的身子晃了晃,他来了之后,还是第一次对什么事有了悲伤以外的反应,她朝环春看了眼,环春微微点头,悄悄地退了出去。不多久,胤禵风风火火地来,岚琪站在门前,伸手作势拦下他,指了指儿子的衣帽,胤禵一怔,忙立定摘了冬帽,解下腰里的香囊玉佩,岚琪身边的人上前替十四爷收着,他朝母亲欠身后,便跨门进去了。岚琪跟进来,见胤禵在灵案上敬香,她默默地看儿子把规矩做足,便道:“与你八哥说说话,额娘要去向贵妃娘娘回话,八阿哥身体不好,你别招惹他太悲伤,今日若没别的差事,就替八阿哥照应着些。”两人都躬身答应,岚琪便带着下人离去,环春等人都在门前,为主子裹上大氅风貌后,才拥簇着离去。但走出门外不久,环春就在主子耳畔低语:“留下人了,娘娘放心,一会儿就会来禀告,八贝勒对十四爷说了什么。”岚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慢慢朝佟贵妃的院落走去。这边厢,其他阿哥迟迟未来,九阿哥、十阿哥也不见踪影,胤禵的解释是:“皇阿玛留着他们说事呢,大臣们倒是散了,可皇阿玛说园子里都是娘娘们住着,大臣往来不方便,吊唁的事之后再说。皇阿玛不是放我出来,是给了我差事去做,我先跑八哥你这儿来了。”胤禩凄然笑:“难为你,还是去办差要紧,皇阿玛该怪我耽误你了。”十四摇头:“哪怕挨骂我也认了,今天这事儿,怎么好让八哥你一人顶着,我一定要来陪你的。”他朝四周看了看,但问,“嫂子呢?”胤禩道:“我也是自己闯进来的,怕带着一家子来更失礼,现下德妃娘娘答应让我来料理额娘的身后事,我已经派人去找她来了。”“那也好。”十四道,“既然我额娘答应了,您就放心去做吧。”这话虽然很寻常,可无意中就透着十四因为母亲而有的骄傲和自信,是胤禩渴求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而十四浑然不觉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就刺激到了别人。胤禩点了点头,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着,此刻想要站起来,十四上前搀扶一把,感觉到兄长身上的无力,原来他的病是真的,几时起身体就变得这么不堪了?而关于昨天的传闻,众说纷纭,他心里也是谜团。胤禩颤巍巍地走到母亲床榻边,逝者遗容上略施粉黛,红色的胭脂添了几分生气,真真像是安眠的人,十四不经意地说:“良妃娘娘走得很安详。”胤禩面上不说,心中却明白,母亲如此安详,是因为她终于解脱了尘世,终于可以去那里找纳兰容若了。可他什么都能忍,一想到母亲对皇帝的不忠贞,想到皇帝完全知道这不堪的事实,胤禩觉得胸前一阵剧痛,整个人就站不住了。十四大惊,奋力搀扶他:“八哥,你要保重……”岚琪去了佟贵妃那里后,直到用了午膳才离开,出来时听说清溪书屋也终于完全散了,皇帝留下太子在用膳,他回瑞景轩时,路上遇见五阿哥几人,都是去吊唁良妃的。等她回到瑞景轩,清溪书屋的人传话来,说皇帝傍晚要过来。瑞景轩的人赶紧收拾准备迎驾,岚琪抱着手炉站在屋檐底下消食,时不时有人来说良妃那边的事,环春有一阵子不在身边,等她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有宫女上前给娘娘换手炉,环春亲手接过,便搀扶主子回到房里,见收拾得差不多人,就打发人都下去,小心关了门窗,岚琪见她这模样,反问:“怎么了?”环春一脸黑沉,被岚琪拉着一同坐在炕上,她轻声道:“奴婢留了人听八阿哥和十四阿哥说什么,这会儿阿哥们去的多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说悄悄话,就把话送回来了。”“说吧。”岚琪定了定心,做好了听任何话的准备。“奴婢留了两个人,他们互相之间不知道,奴婢就怕传回来的话有偏差。”环春已经十分老练,缓缓道,“结果两处的话几乎吻合,真叫人心寒。八阿哥对十四阿哥说,良妃娘娘不忠贞,背叛了皇上的恩宠,早年就和纳兰容若勾搭在一起,前阵子的谣传都是真的。”岚琪心里发沉:“他告诉胤禵做什么?”环春继续道:“八阿哥对十四阿哥说:你懂了吧,从我出生起,就没资格和你们兄弟争,皇阿玛再糊涂,也不会把大位传给一个与大臣有私情的女人的孩子,皇阿玛还一直怀疑着,我是不是爱新觉罗的血脉。”岚琪的眉头越来越紧,恼怒道:“他对胤禵说这些做什么,胤禵往后要怎么看待皇上?”环春道:“八阿哥的意思是,希望十四阿哥相信他,他是绝对没有资格去争什么大位的,他会一心一意……”环春顿了顿,仿佛说不出口般艰难,“会一心一意扶持十四阿哥。奴婢看,八阿哥就差明着挑拨十四阿哥和四阿哥的关系了。”“他到底是明白了良妃的用意但执迷不悟,宁愿玉石俱焚也要挑拨我的儿子们。还是他根本没明白良妃对他的那一点点的心意?”岚琪厌恶至极,将手炉拍在炕几上,震得外头的宫女隔着门问娘娘怎么了,环春前去打发了几句,再回来时,主子已经平静多了。“娘娘,这事儿,您要对皇上说吧。”环春问。“说自然要说,但皇上已经想好了,早晚要把他们分开。”岚琪叹息,“八阿哥何苦呢,他既然明白了母亲的过去,知道皇帝洞悉这一切,他还想怎么样?他的母亲与人有私情,皇帝不怀疑他的血脉让他安然长大已经是皇上心胸开阔,你想一想,良妃若是帮着他一起争,皇上还会容得下他们母子?皇上说,觉禅氏很聪明,她不屑别人如何看待她,只要她觉得是对的,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盼着十四阿哥,别叫八阿哥挑唆了。”环春忧心忡忡。“他从小受委屈,很多事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可他为什么要把别的兄弟拖下水?”岚琪神情严肃,冷声道,“他自己如何,我是不会干涉的,可他别牵扯上我的儿子。”此时门外传话,说四福晋、十三福晋,还有瑛福晋都派人来问,她们几时来吊唁为好,岚琪让环春传话出去,一切照着规矩就是了,想到毓溪她们要跟着忙一阵子,家里没人照看,又派人去圆明园传话,让毓溪把孩子们送来瑞景轩。圆明园里,毓溪和琳格格带着小郡主和弘时、弘历去畅春园了,弘昼尚未足月,不宜抱来抱去,照旧留在家里由奶妈们照顾,虽说小阿哥一切的事不必哥哥姐姐差,但看得出来福晋难免偏心琳格格的弘历,论亲疏,也算是人之常情。耿氏如今有了格格的名分,心里十分满足,又有个儿子将来可以依靠,已经不敢再奢望什么。而琳格格之前一番开解的话,让她重新看待小姐对自己的好,的确不是小姐要她做一辈子奴才不许嫁人,她何苦迁怒把自己当亲姐姐一般的小姐,眼看府里的日子也不容易,王爷跟前的恩宠有轻有重,心中暗暗想要扶持她,偏偏她家小姐到如今还是傻乎乎的,对这一切根本不在意。这会儿融芳正在耿氏的屋子里,搬来圆明园后,她们散开住了,融芳的住处距离王爷的书院最近,自然这也是福晋厚待她,就是距离姐妹们远了些,王爷白天都不在家,她自然就觉得寂寞了。时不时地来这边逛逛,今日福晋不在家,她就来耿氏的屋子看小弘昼。乳母抱了小阿哥喂奶,她在一旁盯着,耿氏禁不住说:“您别把奶娘吓着,回头没奶水了。”融芳用手指戳了戳弘昼的小胳膊,欢喜地笑着:“这小东西可真厉害,死命地嘬着呢,饿不了他的。”她说完坐到床边,拿起几件小衣裳把玩,说起耿氏有了格格的名分,说她父亲母亲已经离开年家自立门户,年夫人说不能再把她们当奴才,赐了宅子田地让他们自己过日子,耿氏的哥哥读过几年书,回头想法子,捐个小官儿做做,也好光宗耀祖。耿氏听一句谢一句,融芳却笑:“你是我们家出来的人,你好了,也是我们年家的荣耀。”“奴婢哪里配什么荣耀,小姐才是。”耿氏说着,问融芳,“福晋给您预备了坐胎药,你用了吗?”“那药实在太难吃了,我不喝兴许还能生,喝了那药心都苦了,还生什么?”融芳笑着,把手里的小衣服翻来覆去地叠着,“我很想要孩子,可是我怕有了孩子会变丑,你看你现在,就不如从前好了。”耿氏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融芳继续嘀咕着:“琳格格也是,月子里养得太好了,人都胖了。若是生孩子要这样,我宁愿再等一等。” ☆、927傻融芳(三更到耿氏最知道小姐的脾气,她从小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比眼门前想要的更重要,哪怕心心念念想了好久,只要突然被别的事勾去了心思,她立刻就能抛下。而这么多年唯一没抛下的,就是对四阿哥的情愫。刚过门那会儿的委屈,似乎也完全忘了,首先是王爷疼她,虽然看得出王爷那是对福晋完全不同的情分,可王爷疼她宠她,没有什么不遂她心愿的,她就心满意足,什么都好了。再有刚开始不知如何与福晋等人相处,在德妃娘娘面前也不讨巧,可上回王府被袭击,她勇敢地护着琳格格,一时扬名在外,皇室上下无人不称赞。德妃娘娘更是几次三番提起来,连生辰都记得,特地赏银丝寿面,东西不值几个钱,却是娘娘的看重。这几年下来,小姐总算在王府里混出个模样了。可境遇是好了,旁人也看出她是个好人了,但自身气质和脾气丝毫没改,耿氏从小看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小姐根本没改变。“琳格格最近都不吃饭呢,我听她院子里的人说,就早晨陪着福晋吃几口,中午就喝几口汤,晚上连筷子都不碰一下的。”融芳稀奇地说着,摸着自己的腰肢说,“她一定是觉得自己胖了,王爷会不喜欢。”耿氏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遮了遮,她肚子上松了的皮肉还没收回去,也不晓得几时能回到从前的模样,小姐的担忧并没错,可也不该为了这个不要孩子,她心里一激灵,见四下无人,悄声问:“小姐,您该不会是自己在避孕吧。”融芳唬了一跳,忙摇手:“没有的事,我这不是……”若是旁人,兴许还信了,可是耿氏太了解小姐,一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答案,紧张地说:“福晋和德妃娘娘,都盼着王府开枝散叶,您可千万别逆着来,娘娘好不容易喜欢您了,为了这事儿再动气,王爷也会和您生嫌隙的。”融芳脸上涨得通红,抿着唇,手里把弘昼的小衣裳揉搓成了一团,此时有丫头给格格送药,耿氏皱着眉头把药灌下去,之后又打发了丫头,再劝道:“小姐您听奴婢一句话,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我不就是……”融芳鼓着腮帮子,好半天才憋出话,“那天在宫里,听说你有身孕了,你知道我多难过吗?我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好容易才说服自己,没有就没有吧,我一辈子漂亮苗条地伺候王爷就是了。反正那么久了,我也生不出呀。”“我的小姐。”耿氏真是无奈极了,她要比融芳精明许多,生怕自己知道了,将来被小姐误会,忙又说,“小姐您做那种事,保不定哪天就让福晋发现了,您总是没有,福晋已经开始为您准备坐胎药,若是哪天发现您避孕,您可千万别怀疑奴婢,奴婢是不会去说这种话的。不说别的,奴婢也算是年家出来的人,您若不被待见,奴婢还能有什么好?”融芳咕哝着:“那我也不会怀疑你。”她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嗫嚅着,“王爷和福晋,真的会很生气?”“你是吃药吗?”耿氏问。“行房前后会吃,我派丫头去外头医馆里问大夫的,吃汤药太麻烦,容易被发现,让做成水丸了。”融芳还一脸得意,耿氏忙示意她小声点,劝道,“您赶紧去把药扔了,这东西怎么能乱吃?”融芳皱着眉头说:“可我现在真的不想要,至少,再让我多伺候王爷几年。”耿氏急道:“小姐,伤了身子,可就一辈子都不能要了。”融芳怔怔地,皱眉闷了半天,算是松口道:“我以后不吃了。”她们继续坐着说话,耿氏知道小姐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虽不至于真的十分担心她的身体,但真怕自己被牵连,好容易在府里站稳脚跟,老天爷连儿子都赐给她了,不想为了小姐一点傻事,把福气都断送了。此时福晋身边的人来找侧福晋,说去吊唁良妃娘娘时要穿的衣裳已经准备好,良妃娘娘今天会被送回紫禁城,梓宫停在延禧宫里,侧福晋明日要跟着王爷和福晋回宫里去吊唁,融芳一一记着,便离了这边,回去试试看她的衣裳是否合身。耿氏一则坐月子,二则身份低微没资格参加这么大的事,隔天福晋、侧福晋都走了后,园子里静悄悄的,弘历被抱去了畅春园,琳格格那儿也正好闲着,耿氏左思右想后,便派人把琳格格请来。琳格格的弘历不在身边,瞧着弘昼就十分疼爱,他们小哥儿俩差了三个月,但弘昼出生个头就大,琳格格抱在怀里说:“有两个小娃娃,将来吃饭念书在一起有个伴儿,福晋说就好管教了。”耿氏则道:“不是曾说,要把弘历抱去贵妃娘娘跟前养?”琳格格哄着弘昼,不在意地说:“德妃娘娘说现在太小,送去贵妃娘娘那儿只会给娘娘添麻烦,等长大些再抱去,原是给贵妃娘娘解闷的,现在送去别害得娘娘连整觉都睡不着。”耿氏连连点头,正好孩子尿湿了大哭,乳母们来抱走小阿哥,丫头端水来给琳格格洗手,拿来耿氏的香膏给她抹在手上,她坐到床边说:“你这膏子太香了,要抢了身上的香气,等我拿一些给你,是从前在花房里住着时,用新鲜花蜜做的,冬天用最好。”耿氏谢过,见屋子里的人都围去伺候小阿哥,她把心一定,对琳格格道:“有件事儿,我是昨天才听见的,琳姐姐,你看怎么办才好?”如今家宅安宁、子嗣兴旺,琳格格觉得王府的日子越来越好,每天都喜滋滋的,突然听耿氏说年侧福晋避孕,吓得脸色都变了,福晋那么一心一意地盼着王爷多子多福,若非如此,又怎会大度地让王爷终日在侧福晋身边缠绵?可侧福晋却刻意避孕,话若是说出来,家里又要闹一阵子。“但愿你说了后,侧福晋能不再吃。”琳格格叹道,“侧福晋真有意思,怎么随便就告诉你了?”“如今虽不比从前,但从前我和小姐是无话不说的,我们一起长大,她所有的事我都知道。”耿氏微微红了脸,轻声道,“就是小姐出嫁前,夫人派嬷嬷教导行房之事,她都和我说,我们夜里偷偷躲在帐子里嬉闹到大半夜,我也是、我也是那样才懂得该如何伺候王爷的。”琳格格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旧事就不必提了,她笑着不言语,耿氏再道:“也许这两年小姐不再恨我,才又变得和从前一样,对我无话不说。我不是想出卖她,让她被福晋责备,只真心怕她伤了身子,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你看,做个好人多自在,咱们姐姐妹妹和睦,什么事儿都不怕的。”琳格格定下心,便与耿氏合计,决定先暗中看侧福晋还用不用药,若是她不肯停手,再干涉不迟,到时候福晋那边琳格格去说,务必不能让福晋动大气,侧福晋是小孩子似的脾气,要慢慢教才好。可那天耿氏的话,并没有吓着她家小姐,融芳本打算放弃的,可是胤禛似乎是到了旺盛的年纪,这阵子夜里的事很频繁,融芳怎么也不想现在就有孩子,忍不住还是用了药,那样才能夜夜放心与丈夫欢好,而她越放得开,就越讨男人喜欢,胤禛不想累着毓溪时,连着几日都会留在她身边。日子一长,融芳的药吃完了,就又偷偷摸摸派丫头去弄,而这一次那丫头却有去无回,被福晋派人捉走了。彼时已经在腊月,良妃的丧事过去很久了,一个被皇帝嫌弃的妃嫔,身后事又能有多风光,宫里园子里像模像样地哀伤了一阵后,入了腊月就张灯结彩,开始了过年的热闹。融芳的丫头被抓的那天,毓溪带着她和李氏、琳格格、耿氏在畅春园请安,耿氏有了格格名分,又出了月子,自然来磕头谢恩。一屋子女眷说话时,太医院来给德妃娘娘请平安脉,搭了屏风纱帐,给娘娘请脉后,毓溪过来问太医娘娘身子可好,岚琪虽然不算强,但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依旧是保养的话。岚琪却与毓溪对视了一眼,然后道:“这是万岁爷新给我请的太医,难得你们都在,让太医都给瞧一瞧,要补什么的,让环春一道去抓了药给你们带回去。”儿媳妇们上前来谢恩,毓溪先看过,之后是李氏和融芳,等耿格格也瞧过,太医要她清淡饮食,毓溪还玩笑说:“你该向琳儿学,她如今都快成仙了,饭都不吃了。”屋子里和乐融融,谁也没想到下一刻德妃娘娘关了门就会变脸色,岚琪让李氏领着弘时,琳格格耿格格抱着弘历弘昼去给贵妃请安,留下毓溪和融芳说话,融芳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婆婆和福晋捉了把柄,等她坐着吃茶时,那个为她去弄避孕药的丫头被推进来,吓得她把茶汤都洒在了身上。德妃娘娘久违的不怒而威的气势又出现在眼前,正问她:“融芳,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928传承(微信平台:asuo_1013不等融芳回话,环春先上来擦拭侧福晋身上的茶水,温柔地说着:“侧福晋可不能瞒娘娘,您年纪轻经历少,好些事不懂呢。”融芳惊恐地看了看她,又抬眼向福晋求助,可毓溪只有满目的责备,吓得她慌忙避开目光,而此刻那被带进来的丫头,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伏在地上喊:“侧福晋,您要救救奴婢。”融芳被她催的心肝直颤,福晋却霍然挡在了她身前,严词厉色地责备那丫头。小姑娘是个没骨气,被福晋一吓不用问就什么都招了,说是侧福晋要她去寻避孕的药,说如今正是陪着王爷的好时候,万一有了身孕,王爷身边就该有别人了。“你、你怎么都说呀?”融芳终于绷不住,跳起来指了那丫头骂道,“我几时说过那种话,你还不闭嘴?”毓溪干咳了一声,坐到了岚琪身边,岚琪则稍稍抬手示意环春带那丫头下去,该对这丫头说什么话,环春会替她管教。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三人,毓溪轻轻一叹,故意对岚琪道:“人家娇滴滴的,在家里儿臣多说一句重话,都怕委屈她。这事媳妇知道后,气得几晚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额娘镇得住她。”岚琪浅笑:“不是外头都说,侧福晋眼里,我是个恶婆婆?”想到那会儿融芳在永和宫罚跪,她算是脸皮厚的了,换做别家儿媳妇,大概往后在妯娌间都抬不起头。她当时虽然委屈得要死,回去也没人安抚她,可是后来胤禛对她好,渐渐和一家子都熟悉了,她又过上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日子,之前种种委屈,就都抛在脑后了。近来与福晋更是亲昵,与琳格格那般不相上下,只是融芳觉得福晋有时候不是把自己当妹妹而是当闺女看,反正左右都是疼爱,她就乐呵呵地接受了。对毓溪来说,有琳儿这个帮手就足够了,别的人不给她添堵不给胤禛添乱,就是家里的福气。融芳本性纯良,比那几位何止好千百倍,她曾对婆婆偶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今对融芳是放心的,可她就是不长进,总爱做傻事。“娘娘,福晋……”融芳眼里含了泪,不用骂她训她,这事儿搁在眼前她就够惊恐了,一张嘴就哽咽,垂着脑袋恳求,“妾身知道错了,您要怎么罚,都行,就是求娘娘和福晋,千万不要告诉王爷。”她求着,突然觉得自己不够诚意,咬牙跪了下去,岚琪示意毓溪去搀扶她起来,毓溪一面扶着,一面在融芳脸蛋上掐了一把,恨道:“你进门前,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年家小姐灵气逼人,又漂亮又聪明。可我和你这些年,就没见你哪里有灵气,聪明是聪明,都用在歪门邪道上了。就该告诉王爷,让他也生气,你才知道怕。”融芳刚才胆儿都吓破了,心想这下惨了,德妃娘娘和福晋该多恨她,不知要面临怎样的重罚。可她不蠢,福晋这几句话,根本不是动了气会说的,一想下场不会太糟糕,竟然就笑了。可德妃娘娘严厉的声音突然传来,问她:“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毓溪扶着融芳的胳膊,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被吓得身体哆嗦,自己不禁也笑了,被婆婆瞪了一眼,赶紧老老实实地站到岚琪身边来。“娘娘,我再也不敢了。”到如今,融芳也不敢随福晋那般喊婆婆一声额娘,她见李侧福晋和琳格格她们都不喊的,她也不敢乱叫,但一声娘娘,一声额娘,亲疏差不少。“你哪里有认错悔过的心?”岚琪一脸严肃,更责怪毓溪,“她不懂事,你就该好好管教,刚刚那几句话不痛不痒的,你是在逗她玩儿吗?她能记得住教训吗?”毓溪慌忙站到融芳身边,一道垂首听额娘训话,她都好些年被挨过骂了,这会儿心里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把婆婆惹怒了。岚琪心里却有分寸,既然她们姐妹和睦,她就不能再嘻嘻哈哈的,总要有个人镇得住才行。而她在这里唱黑脸,融芳才能明白她犯下的错,才能记得毓溪的好,反正是她们姐妹往后一辈子在一起,自己早晚是要走的人。结果融芳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福晋陪着她一道挨了训斥,最终没逃过皮肉之苦,被娘娘罚在瑞景轩的小佛堂里跪菩萨思过,好在底下垫着软和的蒲团,又不过半个时辰,她跪着跪着坐了下去,环春进来担心侧福晋会不会着凉,小媳妇却跪坐着安逸地睡过去了。环春赶紧推醒她,笑着吓唬她:“侧福晋胆子太大了,要是叫娘娘看见,可要拖您去打板子了。”融芳惊醒,自己也吓得不轻,听环春的话,慌张地问:“娘娘真的会打我?嬷嬷,我好好跪着,您别去告诉娘娘。”环春摸了摸她的手,果然有些凉,拿手炉给她捧着,又把带来的氅衣给她裹上,慈祥地说:“奴婢不去告状,就是娘娘怕您冻着,一定要奴婢来看一眼。时间就快到了,您再忍一忍。”融芳舒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低头看到那手炉是德妃娘娘先头自己捧在手里的,心里一阵暖,反而湿了眼眶,哽咽道:“我总是惹娘娘生气,可我……就是想能天天陪着王爷。”环春笑道:“在侧福晋眼里,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融芳眼中闪烁光芒,合着几滴泪水,更加晶莹剔透,骄傲地说:“我打小就想好的,他是我一辈子要依靠的男人。”“仅此而已?”环春问。“还有……”融芳心中其实是明白的,可她从未正视过那些事。“再过几年,侧福晋过了二十岁,眼睛一眨弘历弘昼小阿哥们长大了,您也在福晋这年纪时,难道还是像现在一样?”环春笑着,凑近了轻声道,“宫里有位娘娘,到如今也不长进,还是十几二十岁那会儿的脾气,这脾气年轻时看着机灵活泼,看越往后就招人嫌了。”融芳眨着大眼睛,懵懂地问:“嬷嬷,我也招人嫌了吗?”环春哭笑不得,语重心长地说:“奴婢是个奴才,不该对您说什么指教的话,只是您害怕娘娘,也敬畏福晋,二位有时候把话说重了,就怕吓着您,适得其反。侧福晋若不嫌弃,听奴婢说几句可好?”融芳连连点头,环春便耐心将主子的一些话,委婉地转达给侧福晋,她说得很仔细,融芳听得更仔细,待提起家国天下,提起王爷心中的理想抱负,虽不至于涉及帝位继承,可也让她豁然开朗,眼中心中的世界,都变得宏伟庞大起来。环春说:“女子以色侍人,不能长久。只要王爷愿意,身边永远不会缺年轻漂亮的女子,您如今虽不足双十,可年华不会停滞,您现在还能让王爷解颐一笑,将来呢?不求侧福晋如何扶持王爷,您大可做王爷身边的小娇妻,但对着王爷之外的人,您要有气度有尊贵,不能再做傻乎乎的事儿,您若不懂怎么做,就看着福晋。”末了,罚跪的时辰差不多了,环春搀扶她起来,融芳揉一揉腿脚,又怯生生问:“嬷嬷,娘娘和福晋说没说,要告诉王爷。”环春点头,温柔地指引她:“奴婢听娘娘的意思,是希望您自己去告诉王爷,反正将来再也不做这种事,今日太医给您把脉,说还没伤了根本,养一阵子就能好。可是王爷那儿不能瞒,王爷兴许早晚会知道,如今王爷喜欢您,不要为了这种事,在将来再翻出来发生矛盾。”“我自己说?”融芳心中忐忑,之后又被带到岚琪面前,环春向主子使了眼色,岚琪只不冷不热地打发她先回去,环春一路相送,该说的话都会说。这边她已和毓溪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毓溪这么多年侍奉在侧,岂能不懂婆婆的用意,她们母女一般心有灵犀,毓溪也只有在岚琪面前会说心里话,譬如融芳这般的存在,她心中也会犯嘀咕,刚才就问过额娘,是不是她现在对胤禛的感情淡了,如今胤禛身边有别的女人,她已经不大在乎了。“你若不在乎,就不会这么问了。”岚琪只是一笑了之,与儿媳妇道,“你做什么,额娘都在身后支持着你,融芳琳儿虽好,我眼里的儿媳妇,只有你一人。”那天一家子回到圆明园,胤禛不知忙什么,很晚才回来,却又说兄弟们要到园子里来聚聚,要辛苦毓溪准备宴席,而说起今天畅春园里的事,他竟然已听说融芳被母亲责罚,不免皱了眉头问:“她又招惹额娘了?”等毓溪说明缘故,胤禛自然有些尴尬,他近来身子旺盛,想想融芳那么考虑,也是情有可原。之后毓溪要他去和融芳讲讲道理,说是额娘的意思,胤禛不大乐意,被毓溪好说歹说推着走,可他半道上又折回来,拉着毓溪的手说:“你心里才更委屈。”毓溪心里热融融的,深情地望着丈夫,竟情不自禁地说:“他日你若为君王,还会这样待我吗?” ☆、929还是不是一家人?(还有更新“你爱听,我便能说。”胤禛将妻子揽入怀,温和细语,“只怕将来诸多身不由己时,你不要误会我。”毓溪的手指在他胸前轻轻打转,抬头望他,但见眼波流转,笑容妩媚,“我就是听不厌,你将来也要常常对我说。不过今晚……”她轻轻推开了胤禛,正经地说,“白天在额娘跟前发生了一些事,你最好今晚就解决,拖下去彼此生疑,无益于家宅安宁。”胤禛却往边上一坐,摇头:“今晚是不走了。”毓溪往镜台前坐下,拆下沉甸甸的金凤,看着镜中懒洋洋的人笑:“你留下,我也不伺候你的。”胤禛却跑上前,笨拙地帮她拆发髻上的首饰,笑着:“我伺候你可好?”“胡闹,轻点儿……”毓溪被他扯痛了发丝,胤禛赶紧给她揉揉,肌肤相亲,屋子里暖如阳春,便是难分难舍,毓溪卸下身份地位的矜持,自有一番外人不得见的风情。外头因听见嬉闹声,贴身伺候的人便知王爷留下了,让不相干的人稍稍离远些,却见门前两盏灯笼进来,琳格格带着丫头端了汤水来。这边的人赶紧上前摆摆手,琳格格立刻会意,匆忙带人退出去后,回身瞧见丫头辛苦捧来的汤点,想了想,便辗转来耿格格的屋子,而耿氏正抱着孩子哄睡。“不怕弘历醒来闹吗?”弘昼在怀里睡着,耿氏终于松口气,略尝了琳格格送来的汤点,想起白天的事,忙道,“被孩子一闹,转身就忘记了,回来后一直想着去告诉姐姐,您知道吗,今天咱们去贵妃娘娘跟前时,德妃娘娘和福晋在瑞景轩把避孕的事儿和我家小姐挑明了。”耿氏至今改不了称呼融芳小姐的习惯,在人前尚可,这般没有防备的说话时,连自己说错了都不知道,一声声小姐如何如何,她又问:“之后我们要去跟她说清楚吗?”琳格格笑:“说清楚才好,大家心里都坦荡荡的,咱们也不是要害侧福晋,是为了她好。不然被人家知道,胡言乱语地挑唆什么,就没意思了。”耿氏知道她指谁,在年家跟着小姐出入高门大院,京城也来过几回,耿氏自身又精明,这些年了,岂能看不出王府里的人情世故,轻声笑道:“我懂,那边两位,总是不大安生的。你看咱们俩见面,说高兴话玩笑话,可那位宋姐姐每次来,咋咋呼呼吓得弘昼哭不说,还总爱挑拨,说的话刻薄又难听,正如你说的,那样做人实在太累了。”两人说了有一个时辰的话,时辰虽不晚,但冬日里天色早就漆黑一片,待耿氏送琳儿出门时,却见有人从福晋院子的方向匆匆而来,到跟前冲耿氏道:“格格,王爷刚得到消息,年家老夫人没了,王爷让您到侧福晋那儿去,帮着说说,别叫侧福晋急坏了。”耿氏跟着小姐长大,夫人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她夺了小姐的新婚之夜,夫人还写信让小姐对她好些,纵然这里头有顾着体面大局的意思,但幼年时的好总还在心里,不等她到融芳跟前,已经哭成泪人。融芳得到消息,更是惊天霹雳,连母亲生病都不曾听说,突然就没了,原本还为了自己避孕的事忐忑不安,这下忘得干干净净,伤心欲绝不能自已,毓溪之后赶来,安抚她道:“等回过额娘,若是额娘开恩的,就让你回家一趟,若不然你也不能去奔丧,到底不是在京城,隔得太远了。”融芳已然神情呆滞,伏在耿氏怀里一动不动,耿格格还冷静,央求毓溪能不能通融一下,毓溪不好满口答应她,还是说要看上头的意思,劝了几句,想想自己当年丧母之痛,由着融芳哭哭啼啼。可没想到的是,隔天这事儿有了转机,原本年遐龄和年羹尧都要回京述职,这次听闻年夫人故世,皇帝便下旨将年遐龄调回京城,这样一来即便融芳不能赶回去,过些日子父亲就要回来,她在京城也真正算有娘家了,可惜娘却不在了。那一阵子,融芳再不像花蝴蝶似的在园子里飞来飞去,也听不到年侧福晋的笑声,福晋和其他姐妹虽然对她很照顾,可要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的确不容易。偏偏胤禛那几天突然忙碌,他们在园子里住着去各部本都不方便,每日光往来就很耗费功夫,尽力挤出时间来安抚她,可只言片语杯水车薪,只有靠融芳自己慢慢缓过精神。腊月末,赶着除夕前,年遐龄终于回到京城,年羹尧则受皇恩此前赶回家中服丧,便随父亲一同进京,等待皇帝宣召的时候,先来了圆明园向胤禛请安。是日大雪,园中积雪有膝盖那么深,耿氏带着下人过来伺候侧福晋,进门时听说年大人已经进园子,赶紧跑来告诉小姐。融芳本懒懒地拥着暖炉发呆,听说哥哥来了,立刻起身要跑出去,吓得丫头们拿衣裳打伞,七手八脚地拦着她,才没叫她穿着屋子里的便服就跑出去见人。胤禛在圆明园见外客,或在书房,或在前厅,年羹尧身上有重孝,便只在前厅见了他,他们好好说着话,胤祥也在侧,却突然听见有人喊哥哥,融芳一袭香色大氅闯了进来,身上落满了积雪,氅衣下摆都被路上的积雪打湿了。一进门,没看到胤禛也没看到十三爷,就哭着跑到哥哥面前,年羹尧被妹妹这架势吓着了,愣了愣后,赶紧离座行礼,道侧福晋吉祥。融芳一怔,才醒过神,转身见胤禛和胤祥坐在一旁,她泪眼通红,也不知说什么好,胤祥干咳了一声:“四哥,我该走了。”胤禛道:“你等下,随我到后头去,你四嫂有东西给你。”便顺口吩咐年羹尧,“侧福晋既然过来了,你们兄妹说说话,一会儿就回去吧,别耽误皇上召见你。”兄弟俩说着起身往外走,胤禛走过融芳身边时,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了她,解下她湿漉漉的大氅丢给侍女,无视年羹尧的存在,关切地说:“早些回去,沾了雪水的衣裳捂着,要捂出病来。”融芳低垂着脑袋嗫嚅一声是,二位爷便走了,他们一离开,年羹尧和她都松口气,但兄妹不及互相安慰丧母之痛,年羹尧先道:“侧福晋,您这样子实在不合规矩,我在外头听说一些事,还以为是有人谣传,没想到……侧福晋,您怎么能随便跑出来见外臣?”融芳怔怔地看着哥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她还想问问额娘最后的日子如何,怎么一开口先说这些,他们还是不是兄妹了?她低头看见手炉,是刚才胤禛怀里的,他用东西一向节俭,去年前年都是这只手炉,面上的珐琅彩都秃了,他也舍不得换。想到这些日子,胤禛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在她身边,虽然自己反应淡淡的,可人家也没不耐烦。福晋对自己更是体谅容忍,要不然谁能让她在家里天天哭夜夜哭,德妃娘娘也传话要她节哀,还为她母亲请了长明灯。这一家子人,都对她好,可眼前的骨肉血亲,却好像已隔开千山万水了。“下次,我不这样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融芳心里痛得像被针扎一般,垂首摸着胤禛的手炉,慢慢道,“看到二哥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一会子皇上还要召见你,这边过去畅春园虽不远,大雪天路也不好走,回头得空了咱们兄妹再说说话,等阿玛安顿下来,王爷准我回家一趟的。”说着这些话,兄妹来直到分开,也没提及母亲身前身后的事,看着哥哥的身影在雪地里越走越远,融芳脸上止不住地淌泪,大冬天风一吹就皴在脸上,那模样真是难看极了。畅春园里,岚琪本在清溪书屋陪玄烨下棋,听说年家父子到了,玄烨要她夜里再过来继续那局棋,岚琪就先退下了。宫女太监撑伞提暖炉,十数人拥簇着她往回走,岚琪年轻时为人低调,如今也由不得她,这大雪天里的路就不好走,没有人在前头扫雪,没有人在身边搀扶,她还真走不下去。这会儿往瑞景轩逶迤而去,半路上却遇见许久不见的隆科多。大雪地里,隆科多直接就跪在地上向德妃娘娘请安,倒是岚琪客气要他起身,让身边的人把暖炉提过去给隆科多烤一烤火,笑着问:“这是从贵妃娘娘那儿来的?”隆科多躬身称是,原是佟国维染病,贵妃宣召隆科多来问话,隆科多说年岁大了总是多病的,并没什么大碍。岚琪见他低眉顺眼,到跟前就不曾直起过腰来,胤禛曾说隆科多根本不像佟家的人,没有佟国维的智慧,没有佟国纲的豪迈,连舜安颜还有一身正气,这隆科多却行事猥琐,浑身小人做派,他很看不惯。但胤禛也说,偏偏是这样的“小人”,在官场里胡搅蛮缠死皮赖脸地,还能混出方寸立足之地。“贵妃娘娘如今爱热闹,正月里让你家福晋带着孩子常来请安,都是自家人,非要娘娘召见你才来,那么生疏做什么?”岚琪客气地笑着,吩咐身边的太监,“你们跟着大人出去吧,那么远的路,把鞋袜都要走湿了,仔细用火烤着。”说罢这句,岚琪带人缓缓离去,隆科多那边照旧是跪伏在雪地里谢恩,环春回身瞧见,与主子说:“十三阿哥上回说他狡猾呢。”*****以下写在正文里是方便使用客户端的同学,不计算章节收费的。(≧▽≦)/阿琐微信号:asuo_1013(在“通讯录→新的朋友”里搜索就好)公众平台账号是不可以看用户私人信息的,所以大家的朋友圈、相册等等,阿琐是看不到的,请放心加我,之后会把番外和故事背景在雍正三年的续篇,免费发布在该平台上。 ☆、930老来作伴(三更到岚琪没有转身看,因不知那隆科多是否望着这边,她必须要端着她的尊贵,别叫隆科多误以为他有多被待见。而胤祥说隆科多狡猾的话,岚琪也有印象,早先玄烨把隆科多指派给胤禛当差时,那孩子千万个不情愿,玄烨说他只会和好人打交道,但如今能把隆科多用的顺手,兴许是从隆科多的为人处事上,看出些朝堂生存的门道,也算是胤禛长进了。“不论如何,隆科多是贵妃娘娘的亲人。”岚琪吩咐道,“外人嚼舌头的话,你们听着就是,别从咱们的人嘴里说出去。贵妃娘娘有了年纪后,比从前怕寂寞,总感叹老来无所依,与家人也比从前多些走动,我们这里若对国舅府指指点点,娘娘就该不高兴过。”环春答应,主仆俩往瑞景轩走,途径良妃生前所住的地方,岚琪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被环春劝着,才重新往回走,不禁道:“她在或不在,我竟觉得没什么两样,心中虽难过,想到她解脱了,又为她高兴。”回到瑞景轩,身上大氅还未脱下,环春就听来消息,说年家父子已经进园子,而年羹尧来畅春园之前,去了一趟圆明园,呆的时间不长,可他先于万岁先去见四爷,总觉得不妥当。岚琪听了也皱眉头,吩咐环春:“派人给胤禛传句话,让他今天就来向皇上解释一下,别叫皇上误会儿子如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有事不说清楚,时间长了小事也变成大事。”那日之后,胤禛果然请旨见父亲,在清溪书屋说过话后,就带着小太监来瑞景轩,小太监们竟小心翼翼地把那里一盘棋完完整整地搬了过来,说是阿玛不愿额娘再辛苦往来一趟,太阳落山前他自己过来。但纵然打着伞,风雪吹了雪花落在期盼上,到屋子里落雪一化,棋子都湿了,岚琪拿着干布仔细地擦拭每一颗棋子,儿子就坐在边上,看到母亲调换棋子,不禁笑:“额娘是放错了,还是故意的?”岚琪瞪他一眼:“就你眼尖?”不大情愿地,又把黑白子调换回原来的位置,惹得胤禛笑:“额娘真是的,您哪怕换一颗子,皇阿玛都看得出来,您还打算骗皇阿玛?”“我这不是放回去了?多嘴。”岚琪笑着,仔细看儿子,她没提年羹尧的事,心想他们父子总能说清楚,夜里问玄烨便好,不想胤禛主动开口说,“儿子和年羹尧没说上几句话,融芳就闯来了,我和胤祥便让他们兄妹说话,索性走开了。”“应该的。”岚琪随口应着,继续擦拭棋子,儿子则道:“他们兄妹好像不欢而散,融芳的脾气您知道,什么都摆在脸上,回去就大哭了一场,不知是为了什么。额娘您看,儿子要不要陪她回一趟年府?”岚琪问:“你是真心疼她,还是为了给年遐龄父子面子?”胤禛愣了愣,一时没回上话。岚琪笑道:“看来,不止是为了给年家面子?”她轻轻叹,嘱咐儿子,“这种小心思,不要在毓溪面前流露,她以为你对融芳的感情,大概和你心里是不一样的,就不要让她看透了,心里留一点念想也好。”“是,额娘放心,我不会让毓溪伤心。可是融芳心思太简单,儿子和她在一起,没有国事没有家事,她也不会挤兑别人吃醋,那份轻松。”胤禛道,“毓溪自然是无可取代,可融芳让儿子觉得很自在,就是偶尔太过活泼闯祸,也觉得可爱。”岚琪不知不觉地又把棋子换了位置,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拿手遮着,胤禛只好装作没看见,继续道:“我自然明白,是毓溪好,才有一家子的好。”“你明白就好。”岚琪已经把要调动的棋子都换好了,一时心里得意,放下擦棋的干布,端起茶来喝,可儿子实在忍不住,胤禛伸手指了棋盘说:“额娘,只怕刚才捧棋盘的小太监也看得出来不一样,额娘,您好歹客气点啊。”岚琪不乐意,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半晌却道:“可我不记得原来什么样子了。”这盘棋,夜里玄烨来下时,已经是被岚琪换过棋子的了,玄烨似乎没看出来,饶有兴致地继续白天的棋局,最终还是胜了岚琪,岚琪闷声不响地收着棋子,玄烨笑问:“朕赢了你,不高兴了?”“没有。”岚琪明明就拉着脸,很不服气地问,“你没看出来,和早晨不一样?”玄烨笑:“看出来了,存心让你,结果……”他摊手笑,“朕近来与大臣对弈,胜算极少,后来想明白了,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朕天天哄你玩儿,棋艺一落千丈。”“怪不得最近总哄着我下棋过瘾,就是输给大臣了,好赖在我身上。”岚琪这话很不客气,却也只换回玄烨一句放肆,嗔怪着说孙儿们要学了去,往后还有没有尊卑长幼,终究奈何不了岚琪,最后哄着她又让了许多子,糊弄过一局。落子间,说起孩子们的事,提起年羹尧,玄烨道:“你还没见过他吧。除夕回宫里摆宴时,你瞧一眼,外放了几年,像是经历了几十年沧桑似的,又壮又粗糙。你可知四川一带的土匪,都被年羹尧拿下了,朕上个月还发了褒奖,这年羹尧竟是天生该带兵打仗的料,倒是叫朕给觅着了。想想入关几十年,爱新觉罗家的子弟,已经大不如前。我们满人区区几十万,国逢战事,终究还是要靠汉人汉将。”岚琪把棋子一丢,扫兴地说:“好好下棋,也牵扯到国事?你都多大年纪了,能不能歇一歇?”玄烨把他丢的棋子摆回去,嘀咕道:“越老越不懂事,现在怎么这么小性子了?”岚琪揉了揉手里的丝帕道:“假装着自己还年轻,你要烦我,我往后就端着呗。”玄烨笑:“朕说一句,你要顶十句,真不知你如何教儿媳妇,她们听你服你?”“皇上。”岚琪却突然来了兴致,拿毓溪和融芳作比较,问玄烨怎么看待儿子的态度,玄烨撑着脸想了半天,才道:“早几十年,朕还能想一想,可现在往回想,只能想起你,竟不知道胤禛这般态度,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岚琪一愣,玄烨则把棋子塞在她手里,反过来说她:“好生下棋,你多大年纪了,还操心他们的事,你能不能歇一歇?”“咱们这样,是不是就叫老来伴?”岚琪笑悠悠的,将散出的发丝抿在耳后,纤白手指划过脸颊,眼波婉转间,犹存几分风韵,她温柔地看着玄烨,玄烨亦微微眯了眼睛,笑道,“朕很满足。”岁月静好,除夕一过,又是新春,康熙五十一年平平安安地到来,皇帝身子比前两年还硬朗些,开春入夏,诸事顺意。可谁想到入秋后却风波四起,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再次肃贪,诸多官员受到牵连,好好的过了大半年,朝堂上下突然又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而这一年,岚琪入秋后就随皇帝回紫禁城了,过了五十后,日子越发过得快,一年年晃过去,她长时间在园子里住,与荣妃几人也少见了,宜妃心思活络,时常还缠得皇帝把她带去畅春园,所以还算见过几次,与荣妃经常半年才见一次。每每见她发鬓上添了白发,岚琪都唏嘘她们老了,就连荣妃也会说:“以为你不会老,如今瞧着,也是老祖母了。”而岚琪这次归来后,不打算再陪皇帝去园子里,要紧是太后的身子越来越弱,从前还爱出门散散步,如今越来越懒,自称是一把老骨头了,时不时会感伤过去的岁月,荣妃私下对岚琪说:“太后哭过几回,都是想念温宪,还说她早些走,能去找孙女,别叫她在底下孤零零的。”这话岚琪听得心酸,可眼下女儿女婿在承德好好的,每个月会给她捎带书信,而京城里的时局每天都在变化,她并不希望女儿和女婿回来,重新卷入麻烦。之后与玄烨商议,玄烨亦是道:“只怕横生枝节,再等等吧。”十月时,肃贪查到内务府,亏空的银两叫人瞠目结舌,近年岚琪都在畅春园随驾,宫里的事不大管了,便有人钻了空子,岚琪本欲自责,可荣妃一直在宫里,她若怪自己,岂不是等于怪荣妃,皇帝不问,她便一直不提。可这天她在景阳宫闲坐,宜妃却风风火火闯来,亏她一把年纪了,中气十足,让底下奴才搬来一箩筐炭,踢了一脚道:“怎么回事,我屋子里被熏得喘不过气,宫里是揭不开锅了吗?怎么给我用这种东西,皇上肃贪肃贪,宫里的日子不过了?”荣妃冷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糊涂,你家老九身上背着官司呢,你还来这里闹?如今宫里都用这些炭,不是亏待你,是今年成色本就不好,你去我屋子里瞧瞧?”宜妃不信,指了岚琪:“你呢?” ☆、931多少人寒了他的心到如今,谁还在乎谁,荣妃欲对岚琪说别理会宜妃,可岚琪却悠悠一笑,道:“我屋子里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骨炭,无烟无尘。”宜妃恨道:“你低调了一辈子,如今也露出狐狸尾巴了,那是你该用的东西吗?今年连宁寿宫都供不上,皇上那里也不知烧的什么炭,你倒是用的心安理得。长年在园子里,没想到宫里照旧不松手,说什么我们胤禟身上背了官司,我看就该先查查你的永和宫,你和你的儿子们必然都不干净。”却听荣妃悠悠一声道:“既然你知道今年炭供不如往年,知道连宁寿宫都供不上,你还来找我闹?是看我一把岁数了,争不过你辩不过你,好欺负?”连边上侍奉茶水的宫女都捂嘴偷笑,桃红嬷嬷上前拉了拉主子的胳膊,宜妃甩了她一手,可明明丢了脸,却并不急着走。岚琪朝荣妃使了眼色,荣妃转去看吉芯,吉芯会意,上前与桃红笑道:“屋子里烧炭本就怪闷的,咱们都在这儿,主子该透不过气。”一面说着,挽了桃红往外头去,连带着把边上伺候的太监宫女都领出来,今日跟着岚琪来的是绿珠,大家都在一般年纪,绿珠叹气,“真是辛苦你,娘娘这么多年也不改改脾气。”桃红终究是护住子的,尴尬地说:“娘娘她有事儿,你们知道,她最爱面子了。”果然屋子里静悄悄的,宜妃干坐在一旁,明明大家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她却不走,可她不开口,荣妃和岚琪也不开口,这般僵持得连桌上得茶都要冷了,才听得宜妃一声啜泣,委屈地说:“我那儿把银子全倒腾出来,也填不上胤禟捅的窟窿,外头打听来的话,说万岁爷这次打得很狠,我真怕他不念父子之前,要把胤禟如何了。胤祺那里我让他帮帮弟弟,他倒是肯拿钱出来,可也帮不上大忙,我想去求太后……自然了,若是胤祺,太后必然帮,可偏偏是老九。”荣妃道:“你这歪门邪道的心思,就该收一收,太后哪儿来的体己,这些年孙子重孙多多少少,每年赏下的红包就够可观的,太后膝下有没儿没女,她攒着做什么?你竟然还打宁寿宫的主意?”荣妃说着话,起身从怀里掏出几张纸,落在宜妃手中,她瞧见是三张大数额的银票,宜妃虽然高兴,可拿在手里发颤,又不服气地问:“你们怎么有这么多钱。”岚琪心想,这一点点,尚不及她攒的一分,没想到在宜妃眼中竟是“这么多钱”,想来她平日里贴补九阿哥没有数目,经年累月地把钱花出去,就积攒不了什么了。又说把翊坤宫角角落落的铜板都搜刮出来,她心中一叹,惦记着回头要叮嘱毓溪,教她持家之道。荣妃却在一旁道:“我们哪里有这些钱,和你拿一样的俸禄,皇上赏赐翊坤宫的还比我们勤些。这是万岁爷放在我这里,叫我等着有天你来时拿给你,你不来自然全数还给皇上,可你果然还是来了。”宜妃捧着银票,呆呆地没醒过神,荣妃再道:“皇上一早知道胤禟的事,他这是替儿子换钱,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可他还是把你和儿子放在心上的,你该抱怨胤禟胡闹,跑来冲我们撒火做什么?拿了银票赶紧找胤禟去,他真的填不上窟窿,皇上也不会要他的命。”“既然如此,又何必查胤禟,偏是我的儿子好欺负吗?”宜妃捧着银票,却依旧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