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颜呆立在行宫之前,门前太监的话直如五雷轰顶,他像一尊雕塑般定在那里,神情目光皆死,还记得分别时说的话,还记得双手分开时他心内的颤动,当时他觉得不安,可也不敢想,温宪这一走,就是永别。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摇摆不定,再也不用几处周旋,不必担心家族的立场与公主相悖,不必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让皇帝、家族还有温宪都满意的额驸,不必担心再有人嘲笑他靠着妻子上位,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门内有人匆匆而来,是皇帝身边的梁总管,得知额驸到了亲自来迎接,一脸泪容地说:“驸马爷,您怎么才来呢?”舜安颜毫无知觉地被带到公主的寝殿,公主是早上被太医宣布去世的,太后已经心痛至极一病不起,寝殿内外都是哭泣的奴才,德妃娘娘呆呆地坐在床塌边,隔着一道纱帐,舜安颜没有被允许入内。温宪就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一般,可她再也不会醒过来,风一阵阵过,纱帐飘扬人影绰约,舜安颜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突然听德妃呵斥他:“站住。”舜安颜定在原地,只见德妃起身走向他,虽然隔着纱帐,可她周身慑人的气势还是逼得舜安颜不敢抬头,便听娘娘道:“我不会再让你碰温宪,反正你比谁都清楚,温宪已经走了,她活着的时候你辜负她的,现在也补不回来了,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岚琪撂下这句话,就勒令外头的人进来把舜安颜带出去,不许他再靠近这里半步,不然底下的人都要跟着公主陪葬,德妃娘娘极少说这么重的话,没有人敢怠慢,且公主和驸马不和的传说一直都有,他们也不怎么待见驸马。舜安颜几乎是被拖出来,脚下没站稳跌在地上,不远处宜妃穿着素服要来看一眼公主,瞧见这架势,桃红便劝她:“连额驸都不让见,德妃娘娘怕是要伤心疯了,您这会儿过去未必落好,咱们还是等一等,看万岁爷之后怎么安排。”宜妃哀叹:“我虽不喜欢她,可这种事你说,养了那么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我的十一也……”正好九阿哥带人过来,见舜安颜失魂落魄地在地上,上前问他做什么,很鄙夷地撂下难听的话,就让侍卫把他带走,又见母亲在附近,便过来道:“已经往京城送消息,过几日四阿哥他们都会过来,要把温宪的灵柩送回京城。太后病了不宜挪动,皇阿玛要额娘在这里照顾太后,德妃自然是随灵柩回京。”宜妃抹掉眼泪,问儿子:“那你皇阿玛去哪儿?”“留在这里,等太后病好后,一起回京城。”九阿哥说着,让桃红送母亲回去,说天热别再有其他人出事,回眸看侍卫们带着舜安颜离开,不屑地冷然一笑,也转身走了。寝殿之内,太监送来一大盆一大盆的冰,屋子里冷如深秋,环春要来给娘娘披一件衣裳,岚琪则正拿帕子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水,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了,温和地说着:“你在承德好好养身体,额娘不能陪你了,做戏总要做足才好,就是额娘不知道怎么悲伤才看起来不假,刚刚对着舜安颜,几乎就要绷不住。”环春是到了这里,才晓得有这件事,她完全不明白主子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只有陪着一步步走下去,听见娘娘这么说,她道:“娘娘方才的气势可吓人了,像真的一样。”岚琪苦笑:“眼下真的假的,都没什么意思了。”温宪因舜安颜的出现,有一阵的悲伤,此刻已渐渐平静,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淡淡道:“就这样吧,等这个孩子降生,我就更不会孤独,明年夏天额娘来承德避暑,您就能抱抱外孙了。”岚琪心疼道:“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太后还会在承德,你连行宫都不能住,孩子……”温宪淡然一笑,反而劝母亲:“额娘,如今我就盼着皇阿玛能让舜安颜清醒,盼着皇阿玛的心愿能顺利达成,您把心思留给四哥他们吧,您的儿子和闺女,都要扛起天下呢。”五公主病故的消息传入京城,震惊皇室和朝野,且公主带着身孕离开,更让人咋舌。而德妃对待额驸的态度也随着消息一并传来,之前还只是捕风捉影,如今更坐实了公主与额驸关系不和睦的说法,比起传说公主是中暑而亡,竟另有谣言,说公主是抑郁而终。想想永和宫多年来风光无限,想想温宪公主拥有几乎堪比皇子的骄傲和宠爱,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同情之人哀叹,嫉妒之人暗喜,京城里宫闱中,风言风语不见停歇。四阿哥几人被皇帝要求赴承德将皇妹的灵柩运回,从得到温宪没了的消息起,胤禛就一言不发,毓溪伤心得哭了好几场,可是看到丈夫面如死灰地进进出出,谁也不搭理,反而渐渐更加担心他。临走那一日,毓溪追出来说:“天那么热,额娘肯定不能好,胤禛你可别再出什么事,我知道你难过,可你还要想想额娘,额娘还指望你呢。”胤禛仍旧不说话,脸上黑沉沉的,眼底蒸腾着杀气,与五阿哥、八阿哥几人汇合后,策马急行往承德赶去。一路上马背颠簸,胤禛脑中全是昔日胤祚和温宪跟在自己身后的光景,胤祚和温宪是他幼年最最美好的时光的记忆,皇额娘没了,弟弟妹妹也没了,曾经的美好全成了凄凉的回忆,他所珍惜爱护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几位阿哥日夜兼程地赶来,国舅府的人消息灵通,在阿哥们之前就出发了,两处几乎同时到达承德行宫,佟国维由家人扶着颤颤巍巍上来见过几位皇子,四贝勒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其他人与佟大人点头示意后,也慌忙跟了进来,皇帝身边的人来迎几位皇子过去,要先见过皇帝后,再安排其他的事。书房门外,舜安颜已经在这儿站了快两个时辰,他那天如行尸走肉般被德妃娘娘轰出去后,又被九阿哥羞辱并驱逐出了行宫,国舅府在承德的家人把他接了回去,今天是皇帝宣召他过来,但他在太阳下站得人都快被蒸干了,皇帝也没有见他的意思。这会儿皇子们急匆匆进来,一进门就听见七阿哥喊了声:“舜安颜?”胤禛听得这三个字,如同给他下了咒似的,众人还没看清楚,他就冲向了舜安颜,重重一拳打在他脑袋上,已经站得浑身无力的舜安颜直接被摔了出去,胤禛却追过去拎起他的身子又是一拳,若非他们进行宫前卸甲除刀,只怕是这一刻就要拔出刀剑结果了舜安颜的性命。后头跟进来的佟国维正好看到这一幕,看到四阿哥又拎起舜安颜要往边上的水缸砸去,他急得喊:“四阿哥手下留情……”众人已经涌上去,五阿哥拽着胤禛道:“四哥你要闹出人命了。”八阿哥赶紧把舜安颜拖开,他似乎被打落了牙齿,从嘴里溢出鲜血,糊得满脸都是,可胤禛已经杀红了眼,众人几乎拉不住,玄烨在里面被惊动,出来时正看到胤禛还要扑过去拽舜安颜。而舜安颜几乎就跟死了一般毫不反抗,胤禩唯有扑上去抱住了兄长,大声喊着:“四哥,你冷静些。”玄烨立在廊下,那边佟国维瞧见皇帝出现,颤颤巍巍连滚带爬地过来,伏在地上哭道:“皇上节哀……求皇上、求皇上饶那畜生一条性命……”众人听得佟国维哭,才发现皇帝出来了,可胤禛浑身的戾气散不开,大热天的这一闹腾,血脉贲张,又憋了几天的痛苦,只觉得两眼发昏,众兄弟屈膝给皇阿玛行礼时,他站在那儿晃悠了两下,竟咚的一声倒下去了。玄烨见状一惊,边上的人立刻喊宣太医,七手八脚地把四阿哥抬去阴凉的屋子,舜安颜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满脸都是血,却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天那么热,你有年纪了,要保重。”玄烨沉沉一叹,吩咐佟国维道,“把舜安颜领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他,公主的灵柩,自会有她的兄弟们扶回去。”舜安颜突然开口:“皇上,请让臣送公主回家。” ☆、775再无舅婿情分原本打打杀杀的气氛徒然变了味道,舜安颜一句话,勾起众人的悲伤,阿哥们虽然都长大离宫和姐妹生分了,可幼年的时光停在那里抹不去,五阿哥更是和温宪一起在宁寿宫长大,情谊深厚,此刻已经红了眼圈含泪咬着唇。燥热的气息变得沉重,玄烨却冷漠地对舜安颜说:“如今你才想起这句话,还有什么意思?”佟国维上前叩首,而后不声不响地要拉着孙儿走,舜安颜脚下像长了根似的,拽也拽不动,佟国维一把老骨头,早没力气和孙子较量。玄烨看得不耐烦,转身回屋子里去,几位阿哥陆续跟进门,撂下他们祖孙在外头晒太阳。但不多久,八阿哥就出来,传递皇帝的话说:“明日就要扶灵送温宪回去,皇上让你回去疗伤后,明日一道来,必然还是我们兄弟几个送,你跟着一道走就是了。”佟国维向八阿哥道谢,再呵斥了孙子几句,总算把舜安颜拖走,胤禩望着他们走去的背影,想到方才一幕一幕,又想到自己才刚刚失去了孩子,这个夏天,真是注定不太平。温宪的屋子里,岚琪守着没有离开,外人看着是德妃娘娘舍不得女儿,因之前将额驸轰了出去,也无人再敢来打扰,但今天阿哥们都到了,四阿哥还在御前和妹夫大打出手,消息还是传了过来。岚琪听说儿子中暑倒下了,担心不已,转而怪温宪:“你们瞧瞧,太后那里还不定能不能振作起来,你哥哥也弄成这样。”温宪苦笑:“还是我哥疼我。”环春便说要去看看四阿哥,岚琪让她小心说话,这事儿绝不能让胤禛知道。若让他知道,就等同默许他将来,也就束缚了他的人生道路,往后的四阿哥,一定不会再是现在的四阿哥。环春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她绝对会守口如瓶,只是担心:“万一四阿哥要来看公主,可怎么办?”岚琪道:“他也就看看,还能抱着妹妹哭不成?让他来吧。”环春匆匆而去,不多时折回来,说四阿哥已经苏醒,轻微中暑,歇一歇就好,原说要过来看,但是被皇上叫过去了。环春又道:“方才打成那样,最后的时候,额驸他死活求皇上让他送公主回去,皇上不答应,额驸就在太阳下站着等,没把佟大人给晒晕了。”岚琪示意环春不要再说,榻上坐着的温宪则听得仔细,见环春突然停下,不禁尴尬一笑,垂首看着自己的肚子说:“我会和这个孩子一起等他。”然而苏醒的四阿哥被父亲叫去后,却是当着众兄弟的面受到斥责,皇帝怪他不分轻重,怪他无视君臣的关系,怪他不顾生母此刻的悲痛,他就是把舜安颜打死了,也换不回妹妹的性命。胤禛默默听着,可满脸的不服气和恨意,勾得父亲更怒,勒令他:“回京后闭门反省,几时想通了,朕再问你。”因天热不宜停太久,明日就要扶公主灵柩回京,阿哥们散了后去向太后道慰问,四阿哥则往母亲和妹妹停灵处来。岚琪紧张地不知怎么面对儿子才好,环春提醒她说:“就像六阿哥没了那会儿,您一句话也不说就成了,奴婢方才去看四阿哥,心里本来不难受的,可一看到四阿哥奴婢就掉眼泪了,像真的一样。”岚琪方定了定心,坐等儿子前来。果然如她所料,胤禛不可能抱着妹妹哭,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后,就去敬香行礼,礼毕才到母亲身边,一开口已是哽咽:“额娘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就要回京,您若不休息,天那么热路上会顶不住,温宪她……”真叫环春说中了,岚琪一见儿子这模样,真像是失去了温宪一般,且想到往后母女分离不知几时才能见,亦是悲从中来,挽着儿子的手不能言语,胤禛单膝跪在地上,安抚母亲:“儿子会好好孝顺您,他们都不孝,说话不作数,您就让温宪……去陪胤祚吧。”岚琪用力抿唇却还在颤抖,含泪捧着儿子的脸颊道:“额娘知道,额娘若不好,就辜负你的心意,额娘说过不会丢下你。”胤禛的视线已被泪水模糊,有些看不清额娘的脸,但他点头说:“儿子绝不会丢下额娘。”床榻上,温宪双目紧闭亦止不住泪水,抬手捂着嘴生怕自己会哭出声来。皇阿玛的话一直在她心里,皇阿玛那天在河畔湿润的双眼也让她心碎,一直像天一样被她依靠着的父亲,竟也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作为女儿,她享受了人间所有的美好,却为了婚姻大事再次让父母陷入困扰,也许她真的不是心甘情愿走这一步,也许她心里也多少愿意凑活一辈子,可是她更想实现阿玛的心愿,让给予她一生幸福的皇室得以最好的传承,她是大清最骄傲的公主,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外头的动静很快就消失了,四阿哥安抚过母亲后,要去忙碌明日的事,他今天已经被父亲责骂,明日的事再有差池,父子关系就糟了。岚琪坐等环春来说四阿哥走远了,才回到女儿床边,温宪伏进她怀里抽噎着:“额娘,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好好的。”这日深夜,国舅府在承德的宅子里,突然来了宫里的人,说明日公主灵柩要启殡,请额驸今晚就过去守灵,明日一道与众阿哥出发,舜安颜顾不得脸颊红肿,便要跟了宫里人去,佟国维却喊住他道:“你不能对皇子动手,看你能跑啊,难道你真要被他们打死?”舜安颜一言不发,跟着宫里的人就走,可他却不知道,并不是阿哥们寻他去守灵,辗转被带到了行宫隐秘之处,迷茫的舜安颜以为是不是哪个阿哥把他找来泄愤的,却在灯火下闪出皇帝的身影。舜安颜一时怔住,便见梁公公上前道:“额驸,您见了万岁爷不行礼?”舜安颜忙屈膝在地,梁公公却带着其他人闪开,灯笼跟着一道走,只留下一盏挂在树梢上,飞蛾蚊虫追着亮光,嗡嗡声吵得人心烦。“温宪一尸两命,四阿哥视她如珠如宝,他那样激动地打你,情有可原。之前你们夫妻不和睦,闹得温宪伤心欲绝,他也是看在眼里的。”玄烨缓缓道,“没打死你,是你命大。”舜安颜咬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尸两命,他最爱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人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年初你们发生争执的事,朕再三问温宪缘故,她才开口告诉朕是为什么。”皇帝的身影压近了舜安颜,语气冰冷沉重,质问,“你们佟家的人,都在算计什么?”到这一刻,舜安颜已经完全不想再做什么佟家的子孙,摇着脑袋说:“臣没有算计什么,只是族人……”他清一清被悲伤哽咽堵住的嗓子,继续道,“是族人一面背负着姑母的遗愿,一面又揣摩着皇上的心思,他们一直在动摇,那天公主只是听见了几句话,在那之前,祖父说……”“不必说了,不管佟国维说什么,朕都不会在乎。那里头的误会,是你和温宪的悲剧,不管有什么缘故,当初你不对温宪解释,现在说再多的话也没用。”玄烨冷声道,“你是失去了温宪,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她若还在世,你永远都糊涂。”“皇上……”“舜安颜,是你杀了朕的女儿。”这句话下,额驸反而冷静了,目光也变得镇定,应答道:“皇上赐死,臣甘愿领死。”“死何其容易。”玄烨转过身,手中慢慢捻着一串佛珠,道,“你说你的家族背负着皇后的心愿,还要继续揣摩朕的心思,他们这样到头来,只会顾此失彼一无所有。舜安颜,从今日起你背负温宪的心愿,照着朕说的去做,从今往后你只能听命于朕一人,这是你该付出的代价。你可心甘情愿?”舜安颜紧紧盯着皇帝的身影看,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字字沉重地击打着他的心,不等他开口,皇帝又道:“今日你不应,朕也不会将你如何,但你若应下,往后有任何悖逆朕的地方,朕都会要你的脑袋,绝不姑息。”舜安颜伏地,三叩首,郑重起誓:“臣绝不悖逆皇上之意,臣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一辈子。”“朕信你。”“皇上要臣做什么?”玄烨转身俯视女婿,念珠在手中几乎要被碾碎,亦是狠下心道:“从今日起,你全心全意扶持八阿哥,向你爷爷争取以国舅府之力支持他。八阿哥一旦接受你,不论他要你做什么,只要不伤人性命,你都照做。朕会据你的回话给予些许指示,除此之外你不得再动摇立场,从现在起,想法子让八阿哥接受你,也是从现在起,你和四阿哥再无舅婿情分,他将来任何事都与你无关。” ☆、776道不同(还有更新舜安颜茫然地问:“皇上要臣支持八阿哥?”玄烨道:“你不愿意?”舜安颜忙否认,连声道:“臣不是不愿意,原本族人就在、就在……”事到如今,他在皇帝面前实在没什么可隐瞒了,终是横下心,一五一十道,“他们就在几位阿哥之间举棋不定。”玄烨冷笑,问:“你们有决定了?哪几位阿哥?”“还没有决定。”舜安颜道,“祖父揣测您近年必然要动摇东宫,诸位阿哥中,大阿哥居长居功,五阿哥稳重正直,八阿哥儒雅聪慧,都是祖父们犹豫的人选。至于四阿哥,不论好或是不好,我们家是四阿哥名义上的外祖家,就算将来选了扶持其他阿哥,也要有所表示的。”“有所表示是什么意思?”舜安颜尴尬地说:“譬如、譬如让臣家中那个一事无成的叔叔隆科多,去帮衬四阿哥,至于臣,祖父希望是压在最重的筹码上,自然也可能是四阿哥。”夜色中,皇帝脸上划过清冷的笑容,果然他的臣工们想得比他还早还周到,然而自己考虑的是大清江山的世代传承,他们考虑的是一个家族的传承,可笑的是,若没有了国,何来的家,下一代皇帝若是不好,若是败了这个国,他们这些贵族,就都要沦为庶民甚至阶下囚,撑死了门楣又有何用。舜安颜代表着他的家族,谋一己私利,温宪就代表着自己,谋江山天下,果然他们夫妻间从一开始,就不同路。“但是从今往后,臣以皇上的旨意为重,再不会为族人的意愿动摇。”舜安颜忽然正色道,“臣即便不明白,也会照您说的去做,请皇上放心。”玄烨吩咐:“太后和德妃皆哀痛至极,她们这阵子必然是不想再见到你,阿哥们都疼爱温宪,外头风言风语他们未必肯饶你,受委屈便受些吧,好歹你还活着,可朕的女儿已经没了。”一语又勾起伤心处,舜安颜伏地哽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等皇帝要他跪安,去为公主守灵,两人才散了。守灵处,几位阿哥见舜安颜到来,都是一脸恨意,但除了四阿哥之外,还都能冷静,总算一夜相安。翌日清晨就要启殡,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皇帝来上过一炷香后,便离了不曾观礼,太后病中不能起,德妃娘娘自然也来不了,时辰一到就要出发。因恐路上颠簸损了棺木伤了遗体,公主无嗣,出行前便由几位兄弟各执钉锤将棺木钉住,敲打声声声击碎人心,五阿哥把持不住,扶棺哭了一场,在场之人无不垂泪,花样年华的公主,就这般香消玉殒了。舜安颜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如今支撑着他的,仿佛就是皇帝昨晚的嘱托,皇帝说那也是温宪的心愿,他即便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姑且做下去,等走到最后一步,他再随温宪随自己的孩子而去好了。“舜安颜,该走了。”七阿哥过来喊了声额驸,他才恍然醒过神,棺木已经钉妥当,扶灵的队伍已经启动了。侍卫牵来马匹给额驸,却另有人跑来说:“八阿哥请额驸和九阿哥一道坐马车,额驸身子虚弱,天热不宜再骑马。”舜安颜远远看过去,马车边八阿哥正与九阿哥说话,看到他,八阿哥颔首示意后便离开了。九阿哥是因其他阿哥到来前,一直顶着公主的身后事,的确是憔悴不堪,估摸着是因为这个才坐车,自己却是昨天那一闹,又失魂落魄地守了一晚上,纵然年轻,也的确有些支撑不住。要说九阿哥曾经那些侮辱的言语,舜安颜又怎么肯与他同坐马车,可世易时移,他如今要得到八阿哥的信任,必定要好好去亲近他们。队伍里,德妃娘娘的车马在最最后头,一路上几位阿哥轮流过来当值护驾,岚琪比不得他们那样悲伤,只是不舍女儿,且忐忑之后面对胤禵温宸时该如何应对,有阿哥们轮换过来时,会到娘娘跟前请安说明,她却是把几位阿哥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玄烨的儿子们,果然个个儿都优秀。他的妃嫔皆是美色,生育的儿女样貌不会太差,阿哥们骑马跟在一旁时,岚琪冷眼瞧着,想象着将来帝位更替,他们兄弟之间真正有了君臣之别,他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和睦,若真是她的儿子做了皇帝,这么多的兄弟,他又要如何让他们心悦诚服。但又一想,到那时候,玄烨已经不在了,玄烨不在那她也就不在了,还操心什么呢?扶灵回京,难免勾起生死悲戚,岚琪又想到她永远也不想面对的玄烨百年之后的事,心中更加惶恐不安,旁人看在眼里,都以为娘娘是为了公主伤心,倒也无碍。终于,扶灵的队伍抵达京城。十三十四阿哥没有被允许跟去承德,兄弟俩早早就守在城门外,一身素服等着他们的姐姐归来。都是红肿着眼睛神情憔悴,一见队伍便迎上来,十四阿哥冲到棺木旁就要开棺看他的姐姐,但棺木早就在出发前就钉上了,他推不动又很快被兄弟们拉开,五阿哥训斥道:“德妃娘娘的马车就在后面,你不去安抚娘娘吗,在这里闹,还让不让你姐姐安生?”十四像暴躁的小牛般挣扎着,胤禛突然从后头走上来,从五阿哥手里一把揪过衣领就把他拎到面前,但没有打骂,只是冷声说:“额娘在后面,去照顾额娘。”十四阿哥没有再挣扎,直直地看着兄长,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滚落,他只问了声:“哥,我姐姐呢?”胤禵最终被送到了德妃娘娘的马车里,岚琪安抚着儿子时,莫名有些恼怒玄烨把她一个人推回来,若是皇帝也跟回来,至少这些事不用全堆在她身上,可再一想,这是女儿活着她才会心生怨怼,女儿若是真的没了,她必然也不能好,如果自己辛苦麻烦些,能换得儿女平安,值得了。队伍一路进城,岚琪才从前来迎驾的富察傅纪口中知道,温宸病倒了,傅纪因要参与准备公主的丧礼,府中无可靠的人照顾,公主已经被送回皇城,如今在永和宫由布贵人照顾,岚琪一一听着,也在心中做好准备,回到宫里,还有无数的来道节哀的妃嫔们要应付。温宪公主因已成年,且嫁在京城,丧礼可谓隆重,一直到六月初,这件事才算稍稍淡去。而公主去世,额驸就不能再住在公主府,也不能再享受额驸的一切待遇,他这个皇家女婿的身份到此结束,昔日成婚所赐予的一切荣耀和财富都会被皇家收回,舜安颜原原本本地回到国舅府,继续做他的佟家长孙,一直动摇着的国舅府继承人人选,突然就不是问题了。其中最最失落的人,便是本以为侄子和公主僵持下去,连个孩子都不能有,他可以名正言顺成为继承人的隆科多,可是舜安颜却全身而退地回来,再也没有做皇家女婿的负担,他的希望,自然就破灭了。而此时佟国维也惊讶地听孙子说,以为八阿哥在这段困难的日子里是唯一善待他的阿哥,族里既然要分派扶持几位阿哥,他要跟着八阿哥。彼时佟国维叹息:“那天四阿哥差点把你打死,我也知道,是没指望了。”至于五公主几位同胞兄弟姐妹,她离世的阴云始终没从他们之间散开,落得岚琪渐渐也有些不耐烦,唯有收到玄烨来信,知道太后身体渐渐康复,知道女儿平安健康,才算高兴些。转眼已是六月下旬,小产后安养至今的八福晋,总算又出来走动,头一天便要进宫向惠妃和良嫔请安,到长春宫时,听得里头朗朗童声,门前的太监便告诉她,昨天大福晋进宫,把小皇孙留下了。八福晋面无表情地走进门,便看到弘昱在和小太监们黏树上的知了,蹦蹦跳跳十分活泼,惠妃手持团扇从屋子里出来,满面宠溺地喊着:“弘昱你过来,别在毒太阳底下站着。”可一抬头看到八福晋在门前,徒然就变了脸色。八福晋正直愣愣地盯着蹦蹦跳跳的弘昱看,她其实没多想什么,可这死寂的眼神在心虚的惠妃看来,足够叫她心中惊慌。为恶之人眼里看出去的世界,也处处充满着恶意。孩子见到八福晋,却天真无邪地跑来上,亲昵地说:“婶婶您来啦,婶婶天热呢,进屋喝完茶吧。”孩子学大人模样说话,十分可爱,八福晋不免也心生爱怜,伸手想摸一摸弘昱的脑袋,可惠妃却着急地喊着:“弘昱你过来。”这样一来,气氛难免有些尴尬。惠妃倒是像模像样上前来说:“这孩子玩得一身汗,让乳母领去擦一擦才好,回头阴凉地里风一吹,该着凉了。”一面就若无其事地上前挽着八福晋,亲昵地安抚,“身子可养好了?好孩子你别着急,你还年轻呢。” ☆、777站在他身边唯一的女人(还有更新这样的话,见一个人听一遍,无论真心实意还是随口敷衍,都听得八福晋要作呕。甚至原本可能还好好的,忽然听得这一句,就满心怨怼烦躁,对说这话的人,也会不自觉地厌恶起来,而她本就不喜欢惠妃。当然惠妃也不喜欢八福晋,在她看来这个儿媳妇城府极深,若是想让八阿哥真正成为大阿哥的垫脚石,能换一个憨厚老实的福晋就再好不过。好在八福晋没福气,不然有几个皇孙在膝下,就更了不得了。于是八福晋在长春宫没有逗留太久,两边都无心说话,坐着也是浪费时间,带着侍女辗转往东六宫来,要去延禧宫见过良嫔。半道上,前头有太监跑来,明明认识八福晋,却还道:“福晋稍等片刻,公主的轿子要从前头过,那里正有一段路在翻修,容不下太多人。”“知道了,既然路上不好走,让抬轿子的人小心些,别晃着公主。”八福晋本有几分客气,可是左等右等好半天,才刚刚等到两乘轿子往外头去,本来若让她先走,早就走过去了根本碍不着什么,白白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她是皇子福晋,又不是宫女奴才,凭什么要这样让路。她的侍女因与来拦路的小太监说了几声,才晓得过去的轿子是永和宫的,扶着自家福晋继续上路后,便轻声告诉她:“前面一顶是温宸公主的轿子,后面是富察夫人的轿子,说是富察夫人来接公主离宫去散散心。”八福晋抬眸望着远去的轿子,冷笑:“自然是公主更金贵了,可我额娘,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永和宫这边,送走了公主和富察夫人后,原本人人紧绷着的弦都松了些,岚琪更是在屋子里舒口气。外头奴才担忧伤心欲绝的母女俩在一起能不能互相安慰,而岚琪则是面对可怜的小宸儿,不知怎么安抚才好。总算是富察家的人有心,说娘娘和公主都伤心,只怕不能彼此疗伤,傅纪的母亲便进宫来,请旨接公主去家里住一阵子,岚琪知道他们婆媳相处得极好,见女儿不反感,便答应了。如此她总算能歇口气,与环春道:“早知道这样,我也留在承德不回来了,皇上是把这一切都算计好,却把我推出来应付所有人。”环春则帮着皇帝说:“万岁爷在那儿应付太后娘娘,也不容易呢。好在夏天就快过去了,入了秋就能见到万岁爷,这回往南边去,娘娘好好享受一回。”岚琪苦笑:“我若是有心情享受,旁人就该奇怪,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已经不难过了,说白了就是自己心虚,且看吧。”此时八福晋已经见到了良嫔,易答应在身边,同样说了那令她作呕的安抚的话,无辜的易答应也莫名地就被八福晋讨厌了。倒是觉禅氏,看到儿媳妇在听易答应劝慰时眼底的恨意和浮躁,便没有重复,只是道:“入秋圣驾南巡的计划没有改变,到时候跟胤禩走一趟,江南风光极好,你的心情也会好起来。”八福晋却突然崩溃了似的哭起来:“我以为是谁要害我,找了好多大夫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可是什么不对劲的事都没有,到头来还是我自己的缘故,额娘……我注定命中无子吗?胤禩怎么办?”觉禅氏想了想,道:“若是天将降大任于你,幼年的辛酸和如今的痛苦都是磨练的话,为了将来的光芒万丈,你可愿意承受?你若是痛苦自己命中无子,我无话可说,但你若是担心胤禩,那总会有其他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可将来若有登上高位的那天,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只有你一人。”八福晋听得心潮澎湃,暗沉的双眼绽放出光芒,看着婆婆问:“儿臣可以吗?”“只要胤禩可以,你就能站在他身边。”良嫔淡淡一笑,“你们夫妻能不能一心同体,旁人可是管不了的,至于别的女人来为他生儿育女,我相信你也能与她们和睦相处。”这是八福晋再次小产以来,听过唯一让她觉得必须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的话,是啊,她所期盼的,不就是做这个紫禁城里真正的女主人,她所期盼的,不就是受尽委屈的夫妻俩,能站在最高之处,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到那时候,再也不用为什么公主晒在太阳底下让路,所有的人,都要给她让路。八福晋幡然醒悟,郑重地说:“额娘,我会振作,我不能做胤禩的累赘和包袱,我要一直一直地站在他身后支持他。”日子一天天过,七月时,温宪公主去世的悲伤终于更淡了些,小宸儿被接去富察家养身体,也终于明白她要好好活下去,要替姐姐照顾额娘,若是她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母亲就太可怜了。七夕那日回宫时,女儿的精神气色都叫岚琪很安慰,感激富察家的人如此费心地照顾公主,小宸儿更是安慰母亲,说她会好好的,决不让额娘再伤心。彼时从承德传来的消息,是让太子和后宫开始准备南巡的事,此番出巡计划不会有改变,想随扈的后宫都可以随驾出巡,但荣妃、惠妃几位都已经不愿再长途跋涉地折腾,大多不去,除了德妃被皇帝点名让她出门散心外,其余跟随的人寥寥可数。除了毓庆宫要做准备,后宫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忙碌,倒是这一日,佟贵妃与荣妃一道来永和宫,与她商议起了明年三月的万寿节。明年皇帝五十大寿,早些时候太后就吩咐要大肆庆祝,彼时皇帝也是答应了的,可今年皇帝到处出巡,又出了温宪的事,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办起来。佟贵妃没有主意也不懂,只推给二人道:“你们要是觉得成,我就向皇上请示,皇上点了头咱们就置办,毕竟是五十大寿不能怠慢。”荣妃道:“太后千秋时的用具都还收在库房里,照皇上的心思,必然不愿再置办新的,等我清点后看看有多少能再拿来用,你只管跟着皇上去散心,这些事先交给我打点。”佟贵妃则道:“高答应眼瞧着要生了,我实在没心思随扈南下,就劳烦你和宜妃多多照顾皇上和太后,你自己也要小心才好。”姐妹几人说话时,外头通报说太子妃求见,佟贵妃不免嘀咕:“她来做什么?”等太子妃到跟前,却不知几位娘娘在这里,也略有些尴尬,好在说的事并不尴尬,是说她头一回跟着出巡,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毓庆宫的阿哥们也要跟着一起走,孩子们上路该带多少人,这些事她都不懂,才想来问德妃娘娘。荣妃笑道:“我们怎么把太子妃给忘记了。”便说,“娘娘们年纪都不小了,路上的事儿太子妃多多费心,好让她们真真去散心,如今太子妃也是该独当一面了。”类似的话说了小半天,太子妃离开永和宫时,不由自主地觉得脚步轻快,与身边宫女道:“我也才发现,娘娘们年纪都大了呢,你看皇阿玛都五十岁了,果然是该我们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如何,人都敌不过岁月,我们要等得起熬得住才行。”随着酷暑退散,天气渐凉,家家户户都陆续换下夏日的凉席竹帘,四贝勒府里,毓溪并不跟着胤禛和婆婆去南巡,她还要带着孩子们在家过日子,空闲时就指挥下人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换了,下人忙碌时,她带着弘晖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写字。这日胤禛从外头回来,正瞧见这样的光景,屋里的人搬家具晒被褥进进出出,母子俩却依偎着,毓溪把着儿子的手写字,说说笑笑很是温馨,经侍女提醒才发现丈夫回来了,赶紧迎上来。因为阿玛这阵子每天都板着脸,弘晖害怕父亲,远远地道了声阿玛吉祥,不敢挪步子上前,倒是胤禛这几天冷静了,想他被父亲要求闭门思过那几天,家里人个个噤若寒蝉,后来父亲虽然饶过他,他却一头扎进政务里忙忙碌碌,为的就是不愿想起失去妹妹的悲痛。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等悲愤痛苦的情绪终于淡了,他才醒过神,发现身边还有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家人。此刻做阿玛的走到了儿子身边,搂着弘晖一道坐下,问他:“你能写几个字了?”弘晖道:“会写名字了。”“写给阿玛瞧瞧。”“可是……”弘晖眨着眼睛,朝额娘求助,毓溪温柔地对儿子点点头,弘晖才大胆地说,“可是我写得还不好,阿玛看了不要生气。”胤禛摸摸他的脑袋,便握起儿子的手,叫他一笔一划写下“弘晖”二字,小家伙乐呵呵地说:“阿玛的手,比额娘有力气,阿玛我们再写一遍好吗?”胤禛便遂了儿子的心愿,父子俩一口气写了十几个字,他又让弘晖自己写字,果然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便叮嘱他:“等明年家里设了私塾,你若还是写不好字,我会让先生打你的手心。”毓溪便上前来让儿子去玩儿,嗔怪胤禛:“才好好的,你又吓唬他。”胤禛倒是一笑,让毓溪坐下,挽着她的手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778推翻他自己说过的话(三更到毓溪笑道:“我辛苦什么,是心疼你,你看你都瘦了。转眼就要跟着南下,你要保重身体。”她本想说,没有身体什么都是假的,温宪那样的富贵命,受尽宠爱,可说走就走,一切都成了空。可丈夫好不容易振作精神,她怎好再戳他的痛处,终究是没说出口。胤禛则道:“我的身体没事,皇祖母都能打起精神来再随皇阿玛南下,我怎么不行。若为了一个公主故世,整个皇室都萎靡不振,朝臣们百姓们,都该看笑话了。温宪必然最不放心的,就是额娘,我还要撑着额娘。”毓溪欣慰不已,“你能这样想明白,我就放心了。”正好屋子里的一切都收拾干净,毓溪让丈夫进门歇着,为他更衣洗漱伺候茶水,胤禛歪着休憩,毓溪就在边上陪他说说话。家中安逸宁静,胤禛直觉得心内平和,不禁笑道:“我听环春她们说,皇阿玛去永和宫时,额娘与他就是这个模样,怪不得宫里人常说你像额娘年轻的时候。”毓溪随口笑道:“那你就像皇阿玛喽?”这话说得胤禛有些在意,但没有对毓溪表露,只管闭目养神歇着。心静下来,之前纷纷扰扰的事就都到了眼前,回想起在承德对舜安颜大打出手,对佟国维的视而不见,还有皇阿玛的震怒。他从前做错事挨骂,父亲的话都能骂到点子上让他愧疚得心服口服,可那次虽然他不该出手打人,可不知为何,父亲的话不仅不能让他服气,甚至回想起来,总觉得皇阿玛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震怒,他仿佛只是为了做个样子,才当众责骂自己。之后让他回京闭门思过,虽然避免了很多大臣来贝勒府道慰问,但等他重新可以出门,回到朝堂上时,就觉得大臣之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他自己最明显的感受是,原本就不怎么熟络的人,更加生分了。此刻却是毓溪提起来:“我阿玛前几日过来,与我说若是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找他。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心意,朝堂上的事,我阿玛和兄弟们,是会全心全意帮你的。”胤禛慵懒地笑问:“怎么说起这个来?”毓溪道:“听说你把舜安颜打得很惨,他一路扶灵归来,文武大臣都看在眼里,他是国舅府最器重的子孙,只怕佟大人往后……罢了,我不该说那些话。”胤禛却道:“说也无妨,其实皇额娘没了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大不如前了,我毕竟只是皇额娘的养子,对他们来说并不可靠。反正我也从来没倚靠过他们,往后大不了不往来,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毓溪道:“可你总不能独来独往,额娘也常劝你不是?”胤禛点头,“话虽如此,但你知道吗,额娘在宫里三十年是如何过来的?额娘从不与外臣结交,也不与其他妃嫔抱团,一心一意只伺候太祖母伺候皇祖母,一心一意地支持着皇阿玛。现在想来,即便额娘是发自内心地做着这些事,也真真是天赐的智慧。额娘一直对我说,这江山是皇阿玛一个人的,我现在更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毓溪,不是我不愿仰仗你们家,或看不起你们家不足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而是我想像额娘一样,不依靠任何势力,才不会有后顾之忧。你明白吗?”毓溪听得半知半解,但见丈夫眼底张扬的生气,闪耀着近些日子久违的光芒,她喜欢看到这样的胤禛,忙含笑点头:“只要你心里有主意,我什么都好。”天气渐渐凉爽,是年中秋,因皇帝太后皆在承德,宫内凑活着对付了节日,到八月下旬皇帝已经侍奉太后从承德启程南下,太子与后宫妃嫔也都准备妥当,等圣驾途径京城后,就立刻随驾同行。岚琪和玄烨阔别数月,两处汇合时,见彼此气色都好,才安心。一道踏上南下的路,不出两天,岚琪就被叫到御辇中相伴,两人得以独处,玄烨乐呵呵地比划着告诉她:“温宪的肚子大起来了,母子平安,你放心。”玄烨的比划必然很夸张,岚琪笑他:“这么大就该生了,皇上尽哄人,总之不等孩子顺利分娩,臣妾可不能安心。”皇帝便哄她:“你若愿意,朕就把你送去承德。”岚琪摇头:“等明年夏天吧,天那么冷,谁还往北边儿去,该叫人怀疑了。皇上您知道,这事儿心虚的是咱们,或许别人真没多心什么,可我们做什么都必然小心谨慎,那还不如不做来得安心。”从父女俩商定这个计划,到一步步实行,再到如今,岚琪的变化是让玄烨欢喜而安慰的,若是她迟迟放不下不能理解自己和女儿的心意,他虽不会责怪她,可也会不知所措,两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必然会面临受损,这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好在他的乌雅岚琪,从不会让他失望。之后几天,德妃跟随圣驾寸步不离,帝妃间的缱绻缠绵外人不敢胡乱议论,倒是宫里传来消息,说高答应临盆生下小阿哥,皇帝年近五十再添皇子,引来好一阵议论,玄烨在岚琪面前也是洋洋得意,但得意过了头,岚琪可就不买账了。之后的一路走得十分顺心畅意,皇帝既然是有心带太后和德妃散心,走走停停每一处风光都没落下,磨磨蹭蹭到了十月,才刚刚进入山东境界。可是谁也想不到,皇帝看似悠闲自在地侍奉嫡母,带着妻儿游山玩水,暗地里却在承德时就部署好了这段日子要做的事,每天晚上都会有八百里加急送到行宫或营帐,岚琪伺候在侧时就遇到好几回,和嫔同样如此,不免私下担心地问岚琪是不是有朝廷大事要发生,岚琪让她别管别问,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可是随行的皇子和大臣们,无不紧紧盯着朝廷和京城,皇帝从前出巡,朝廷奏折都是三日一送,这次频繁的每晚往来,一定有蹊跷。很快,他们留在京城的眼线就纷纷送来消息,皇帝竟有魄力在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开始大规模地扫荡与赫舍里一族有瓜葛的官员。不论他们在朝堂中什么位置,不论如何盘根错节动不得,都大刀阔斧切下去,但凡不干净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南巡中的圣驾悠哉悠哉,京城里却人心动荡,文武百官惶惶不得终日,宛若人间炼狱。而眼下,太子正跟着皇帝出巡,等他南边一圈走下来回到京城时,大概除了那座毓庆宫,他背后所有的一切都要没了,谁也不明白皇帝这么做是图什么。南巡的路不曾停下,京城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吓人,但凡知道这些事的,没有一个能悠闲自在地跟着皇帝游山玩水,终于连太子妃也被惊动了,娘家的急信惊得她浑身颤抖,那日等太子随皇帝登山归来,就拽着胤礽把家信塞给他看,语无伦次地说:“等我们这次回去,毓庆宫就要被孤立了,胤礽,我们怎么办?”太子早就听得些许风声,但他这次出巡紧跟着皇帝,除了夜里睡觉外,他几乎都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又有父亲的亲兵亲自来保护他,想要给他传递书信很难,所以对此事一直模棱两可,没想到太子妃的家信,却顺利地送了进来。胤礽看过书信后,双眼发直,信纸从指间飘落,太子妃慌忙捡起来,转身就用香炉焚了,守着灰烬时,听得胤礽在身后说:“我不能再往南走,我要回去才行,就算皇阿玛要挖空我的一切,我也要亲眼看着。”太子妃无奈地说:“可我们要怎么对皇阿玛开口?”夫妻俩无言相对,半天胤礽冷笑:“我也想不出来。”太子妃绝望地问他:“我们真的,走到头了吗?”胤礽却自言自语:“听说皇阿玛昔日要立我为太子时,他对太祖母说,是不愿人们忘记额娘的尊贵,不愿我这个嫡子将来被人欺负,他细心把我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太子眼神痴痴地看着妻子,“他现在,是要推翻他自己说过的话吗?”翌日,皇帝一清早和地方官员去视察农耕,德妃娘娘从御帐中退出回到自己的营帐,换过衣裳后,再出门往太后这边来,却远远看到有人匆匆朝太子住的地方去,环春眯眼张望着,嘀咕道:“像是太医院的人,不知是太子不适还是太子妃不适,但听说今早太子也没有来送皇上出门。”岚琪留心了,可不能太过干涉,之后告诉了太后,由太后出面询问,才知道是太子病倒了。都说太子是不是昨天随皇帝爬山累了,可五十岁的皇帝今早又精神奕奕地去农田里走,年轻轻的太子却病倒,众人在关心之余,不免念叨太子不中用。岚琪在太后的授意下,将胤禛找来,吩咐他:“你去看望太子,问清楚太医是什么病,立刻去田里找你皇阿玛,告诉他缘故。” ☆、779皆大欢喜(还有更新胤禛领命而去,先至太子营帐,但并未如愿见到太子,只有太子妃出来相迎,与他道:“太子是寒症,正发烧昏迷,四弟见了也不能与太子说话,既然是要去禀告皇阿玛,就请照太医的话说。太子寒症凶猛,病愈需时日,病后休养更需时日,恐怕不堪旅途辛苦,会耽误皇阿玛南下的行程,太子希望皇上能让他暂停治病,病愈后我们自行返回京城休养。”若太子当真病重,的确不适宜再继续南下,但胤禛对这些日子京城的事也有所耳闻,毫无疑问太子的病来得很突然,昨天爬山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病得那么沉重。自然若真是病了也不无可能,反正他事照太后和额娘的吩咐办差,匆匆赶到田埂,父亲正与大臣们站在收割后的稻田地里,见四阿哥来,便问他何事。胤禛将太子的病情禀告给了父亲,皇帝一清早就听说太子病了,但没想到病得如此严重,可言语之间,却问胤禛:“你见过太子了?”“儿臣只见了太子妃。”胤禛如实禀告,心头顿时就蒙上了一层怀疑,父亲这口气,显然是不信。“你回去告诉太后,朕从田上下去便去探望太子,若太子病情不容大意,自然停下让太子养病为重,南下的事,朕明年可以再侍奉太后同往。”玄烨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对胤禛道,“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引水工程是关键,胤禛,你要好好学着些。”四阿哥听得愣了愣,但忙就应下,而后匆匆退出,回太后跟前禀告,太后听说若是太子病了就全部停下等他甚至返京,私下与岚琪道:“皇帝带我游山玩水的心意我很感动,可到底年纪大了,也有些力不从心。只是皇上盛情难却,我不好开口。”岚琪便劝太后:“您有话一定对万岁直说,皇上心里对您很敬重,您不言语,皇上就以为您高兴的呢。”太后无奈地笑着,叮嘱岚琪:“这回就别对皇上说了,就当是太子的事吧。”皇帝这日直至傍晚才回到大营,先去探望太子,而后就到太后的营帐,说太子面如菜色浑身发抖,的确是要紧的寒症,刻不容缓,大部队全部返回距离最近的德州行宫,等待太子养病。是以竟匆匆启程,赶着夜色就出发,大半夜回到德州,皇帝亲自安顿了太后,才去休息。众人则各自安顿在原先的住处,也不敢将行李铺张开,都不知道皇帝下一步,准备怎么走。大阿哥的屋子里,因大福晋未随驾,奴才们伺候的不周到,他正发脾气,自然更多地是抱怨太子多事,弄得行程反反复复,厌恶父亲一切以太子为重。胤禩带着食盒而来,打开是一盅清肺润喉的汤水,与兄长道:“您弟媳妇说大皇嫂未同行,您身边的人必然伺候不周到,但凡她为我准备的,也多准备一份请大哥享用。”大阿哥倒也不客气,坐下喝了几口汤,温润鲜美,啧啧道:“你有个贤妻是福气,你大嫂根本不愿随我一道旅途奔波,她终不及……”他不自禁地思念起了原配亡妻,含恨自言自语,“这份仇,我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胤禩听着,只管安抚:“家中那么多孩子,离不开人照顾,大皇嫂也是为了您考虑。”大阿哥轻哼:“孩子是离不开人照顾,我们太子爷如今,也还是个孩子呢。”胤禩忙道:“行宫地方小,大哥说话还是谨慎些好,太子的病不容忽视,这时候咱们抱怨,只会让皇阿玛觉得兄弟不和睦,不念手足之情。”大阿哥冷笑:“你们虽处处小心,可你们应该知道,皇阿玛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如今的情形?还谈什么手足之情,他自己对……罢了。”胤禩唯有劝说:“做臣子的,只能守着自己的本分,大哥,咱们不能拿自己和皇阿玛比。”更道,“太子病了,大哥您该多多去关心,对太子来说,兄长只有您一人,纵然我们与储君已不能再简单地以兄弟相处,可您到底是皇长子,是大哥。”纵然千般不情愿,大阿哥也不是糊涂的人,胤禩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得懂,只是乐意不乐意做罢了,如今他身边也没有得力的谋士,胤禩既然愿意对自己推心置腹,他也不能不领情,本来就不及兄弟们聪明,他只要把守住自己的底线,他们如何谋划如何安排,照着做就好,还懒得费心思动脑筋了。如此,隔天一早大阿哥就去探望了太子,太子妃一样是像昨日那般挡驾,奈何大阿哥气势不同,她没法儿像劝说四阿哥那般不让他见,越是推辞越是惹得大阿哥想亲眼看看,结果真是看到太子病得厉害,昏昏沉沉面色灰暗,嘴唇都皴裂了。大阿哥走后,太子妃才舒口气,回到丈夫榻边,将他额头上的帕子换了一块。她阻挡阿哥们相见,是故意想勾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他们若怀疑太子的病情,一旦有言论行为表露出来,就是兄弟不和睦,并对太子不敬最好的证明,所以才遮遮掩掩,像四阿哥那样的,不见也就不见了,可大阿哥这种人是挡不住的,此刻只怕是嚷嚷着就把病情传出去了。至于太子的病,那晚一桶一桶凉水往头上浇,原本只想风寒就好,大概是勾出心内压抑的火来,没想到来势凶猛,太子妃都担心这样病下去还能不能好,此刻才觉得,实在是太冒险了。大阿哥来看过太子,自然会把病情到处宣扬,更跑来皇帝的寝殿,要向皇阿玛禀告。因昨晚大半夜才到行宫,皇帝今晨起的晚些,这会儿才伺候着漱口洗脸,岚琪捧过一碗茶给他喝来润喉,说道:“大阿哥在外头等了,说有事儿向皇上禀告,皇上见不见,总该给孩子一句话。”玄烨喝了茶,虽清醒了些,但看着岚琪的目光还是懒洋洋的,到底年纪不小,连着两天爬山下田,又连夜赶路,体力有些跟不上,这会儿正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但听说大阿哥已经来了,想想长子三十岁年纪,年富力强的时候,自己的三十岁好像还在眼前,可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大阿哥一清早去探望了太子,大概是有关于太子的话对您说。”岚琪见玄烨不动,只好拿来衣衫,单腿跪在床沿上,将他的胳膊一一伸进袖子里,从前只给赖床不肯起的小家伙们这样穿戴过,如今丈夫也越发孩子气了。玄烨慵懒地说:“他有什么可说的。”岚琪只笑:“您若不见,外头还以为是臣妾拦着呢,见自己的儿子说几句话,多容易的事儿?”玄烨不耐烦地唔了一声,总算是肯配合穿戴衣裳,一旦收拾整齐,又是龙马精神光芒万丈。皇帝出去和大阿哥说话,岚琪便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粗重的活儿自然是宫女太监来做,只因她小指上的玉指环不见了,便自己在褥子上摸一摸,摸过枕头时,指间勾出几丝头发,其中一根银灿灿的白发,叫她心头一惊。这白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玄烨的,一瞬的伤感难以避免,可突然想到自己能与玄烨白头到老,竟也是福气,终究释然了。之后她用茶用点心时,才听得前头传话来,皇帝不仅见了大阿哥,索性将随行大臣和其他阿哥们都喊来了,似乎是商议南巡的事如何继续下去。大半天后再有消息送进来,便是说,皇上决定留太子在德州养病,病愈后再返回京城休养,而他先行侍奉太后回京,南巡的事暂且搁下,明年春暖花开时再南下不迟。环春对主子道:“明年春暖花开,可正是万寿节,那估摸着,要等四月启程了。”岚琪掰着手指算日子,说道:“若真是四月走,我就不跟着了。”轻声对环春笑,“盼着天热起来,我到承德去避暑呢。”消息一经传开,众人都忙着准备返回京城,宜妃跑来对岚琪嚷嚷,说她也不想南下了,这一年就没在家里落脚,她快撑不下去,这下总算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太子这一病,竟遂了大部分人的心愿,到底没几个人像皇帝这样爱出门周游的,这一下决定返京,竟是皆大欢喜。不欢喜的,恐怕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如今昏睡不醒,太子妃一人顶着外头的事,他们原打算自己留下然后回京,皇帝照旧南巡,谁想到皇帝的决定与他们的设想截然相反,皇帝竟然自己跑回去了。而圣驾一旦回去,京城里正如火如荼的事,只怕更要有个了不得的收场。太子妃一人呆呆地守着高烧不退的太子,宫女禀告说几位阿哥来探望,太子妃强打精神迎出来,是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几人,只听五阿哥道:“皇阿玛已派人传旨回京,索额图会带家人过来,帮您一起照顾太子。”太子妃讶异:“索大人……要来?”八阿哥道:“皇阿玛担心您一人照顾不过来,怕您太辛苦。” ☆、780只怪命不好(还有更新太子妃看着眼前的皇子们,他们身量面容各有不同,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可在她眼里却有着相同的东西,就是对于东宫的野心。在她看来,太子的这些弟弟们此刻关切的笑容背后,都藏着一把把恨不得夺取胤礽性命的利刃,从他们的眼睛里闪烁出森冷贪婪的光芒,让她浑身忍不住颤抖。此时胤禛道:“圣驾将在索大人到达德州行宫后返回京城,索大人年事已高,过来路上快不了,且需几天时日,这几天您照顾着太子,有任何需要,请太子妃随时召唤我们兄弟。”太子妃心头冷笑:“是召唤你们来侍疾,还是催命?”这话她虽然不会说出口,可脸上的笑容渐渐尴尬,眼底更难抑厌恶的目光,众阿哥都是聪明人,也明白彼此的立场,很快就告辞退出,到寝殿外头散了。五阿哥与四阿哥走在前头,这边等在门外的九阿哥便凑上来问八阿哥:“见到太子了吗?”胤禩摇头:“没见着,大阿哥见过了,就不会有错,他怎么肯让太子装病。”九阿哥冷笑:“据说有人看到太子生病前一晚,一桶一桶的凉水往营帐里送,你说真要是他自己闹出来的病,真是够可以的,就不怕这一病救不好,拖拖拉拉地死了,他还不如一头碰……”“住嘴,这里是什么地方,胡言乱语?”胤禩打断了九阿哥,匆匆将他带得更远一些,语重心长道,“眼下最迷茫尴尬得时候,谁露出对太子不敬对东宫有野心,都会招致皇阿玛不悦,他要的是忠孝两全的臣子,你明白吗?”无意中,胤禩发现自己在重复着额娘叮嘱的话,虽然他并不是刻意重复,而是刚刚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可自己身在其中才能“悟出”的道理,额娘竟然坐在深宫里就看得那么透。既然她如此聪明,为什么不在六宫为自己争一席之地,她智慧而美貌,明明比永和宫,比任何女人都好。她若是能好,自己何须背负出身不如人的包袱?“八哥,你想什么呢?”九阿哥见兄长发呆,推了他一把道,“我又不打算争那个位置,我才不怕皇阿玛怎么说我,不过我想你去做,所以我会好好收敛自己,不给你添麻烦。”胤禩苦笑:“你的心意我很感动,可这事儿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胤禟,咱们要先做好皇子,才能想更远的事,你若信得过八哥,不要冲动地为我去谋求什么,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一定会来求你们。”九阿哥皱眉头道:“八哥说什么求字,弟弟一辈子都会支持你。”是日夜里,因之前在田地里的事没说好就连夜赶回德州,那边的官员今天跟了过来,皇帝夜里请他们喝酒君臣同乐,一则奖励他们治下的土地今年大丰收,二则期许他们来年能做出更好的功绩,并让他们向随扈而来的京官说一说其中的门道,诸位阿哥都在场,胤禛记得皇阿玛在田埂上对他说要好好学着,听得专心致志,眼神都不晃一下。皇帝高兴,不免就多喝了几杯,可不过是微醺的架势,却装疯卖傻像是醉了一般,回来后就缠着岚琪不放,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就要拉她的手,岚琪哪儿肯从他,命人将万岁爷按到床上去,这边问梁总管:“喝了那么多?”梁总管也看不懂,只能糊涂地说:“还请娘娘多费心照顾了,您知道,万岁爷平日不喝酒,难得遇上高兴的事才会贪杯。”岚琪只叹:“太子病着呢,算了。”宫女太监退下,玄烨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里嚷嚷着要喝水,岚琪端水来让他坐起来喝,可人家动也不动,岚琪起先没察觉玄烨是装醉的,还放下水杯拼命要把他拽起来,折腾白天才让他坐好,又怕杯子里的水凉了,便要去换一杯。可转身的功夫玄烨就恢复精神笑眯眯地看着她去倒水,不料岚琪怕玄烨坐不稳又歪下去,不放心地转身看了眼,一瞬间玄烨来不及装回醉酒的模样,那满脸暧昧促狭的笑容,还有滴溜溜盯着岚琪腰肢看的色气目光,全落在她眼睛里。“皇上既然是醒的,臣妾就不担心了。”岚琪砰的一下将茶杯撂在桌上,震得玄烨一惊,这都几十年没人敢在他面前摔东西了,可容不得多想,岚琪已经转身往外走,他赶紧冲下来,都来不及趿上鞋子,光着脚就跑来将人一把拦腰抱住。岚琪不言不语,随便他折腾,玄烨笑着说:“这样就生气,也太小气了,我逗你玩儿的。”可怀里的人还是不言语,但也不反抗,玄烨抱着她回到床榻上,捧着她的脸颊,把耷拉的嘴角推上去,像个孩子似的说:“你笑一笑,笑一笑。”岚琪被弄疼了,不耐烦地推开,侧过身子对着他,终于开口说:“逗我玩儿什么不成?明知道自己有年纪了,你醉酒一次我就揪心一次,口口声声答应人家要保重身体,虽然做得是不错,可拿这事儿开玩笑,我提心吊胆难受的时候,你就这么高兴?”玄烨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又亲,咕哝着:“开个玩笑而已,下回朕找别的乐子,不吓唬你了。”岚琪忍不住在他肩上捶了一拳:“还有下回?”这一拳就是装装样子,跟摸一下那般轻,可玄烨却装作受了重创吃痛倒下去,痛苦地捂着胸口,看得岚琪目瞪口呆。五十岁的大男人,比小孩子还顽皮,从前也不见这样的,怎么反而越有了年纪,越不正经。可是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笑了,扑上来挠玄烨,但转眼就被人家反扑压制住。“刚刚你摔杯子,是什么意思?”玄烨一手压制着岚琪的肩膀,一手就霸道地往人家腰下钻,摸到衣裳底下柔嫩温暖的肌肤时,底下的人哆嗦了一下,他眼里就有心满意足的笑容,气息暖暖地威胁她,“对着皇帝摔杯子,胆子不小,今晚朕要好好教你规矩。”那之后的翻云覆雨,岚琪根本来不及抵抗,就把身子完完全全融化在*里了,每每事后才会反省自己的不节制,可只要陷在他怀里,世间万物都不在了,又何来的年龄何来的身份地位。酣战后的疲倦,让玄烨很快就进入深沉的睡眠,岚琪今日却意外地睡不着,便悄悄将彼此收拾清爽,看到玄烨安稳的睡颜,吹灭蜡烛前贪婪地看了好久,似乎一辈子里,只有这短暂的黑夜里,她才能幻想自己的丈夫,不是帝王。重新躺下,玄烨从梦里被惊动,却明白谁在自己的身边,咕哝着就把岚琪抱满怀,岚琪也找到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准备睡了。但熟悉的气息贴身存在,方才的美好又会钻进脑子里,心里噗噗乱跳,不禁想起前阵子,高答应产子的消息传来,玄烨那故意得意洋洋讨人嫌的模样,又想到今晨在枕头里发现的白发,心内不禁感慨年轻的好,岁月可否再慢一些,这一世,她还想陪在玄烨身边更久更久。胡思乱想,甚至想到了太子的病,她并非单纯恼玄烨不自爱贪杯醉酒,而是觉得太子病重时,皇帝这样君臣同乐,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曾几何时太子伤风咳嗽都牵动着皇帝的心,如今却仿佛不再在乎他的生死,玄烨这样做,是笃定了不怕臣工皇子寒心吗?可是,当他做出让人寒心的事之前,太子和那些文武大臣,甚至其他阿哥们,早就不知把他的心伤成了什么模样。岚琪想着,心疼地摸了摸玄烨的脸颊,轻声说:“不论如何,我也不会伤你。”数日后,索额图一行紧赶慢赶到了德州,索额图自那一年告老请辞后,就不再为皇帝办差,但想回老家安养的愿望被皇帝驳回,几乎是被软禁在京城的宅子里。皇帝久不传召,这一回却不怕他路上颠簸,隔了那么远的路传召至德州,亏得索额图身子骨还硬朗,到皇帝面前时,精神气色都不错。玄烨则是正经地对索额图说:“朕要把太子留在德州养病,没有别的人能放心托付,唯有你和家人能让朕安心,你就留在德州照顾太子,等太子痊愈后,与他一道返回京城。”索额图与家人叩首领命,周遭皇子与大臣们看着,却个个心寒胆颤。索额图这一下来德州,等他回去的时候,只怕祖宅祖坟都被要被皇帝挖空了。原先皇帝支走太子,还没个恰当的理由支开索额图,这下好了,整个势力最顶端的两个人被架空,京城里残余的那些不成气候的人,还不得束手就擒等着挨打?圣驾隔天就启程回京,浩浩荡荡的队伍,侍奉着太后和各位娘娘。岚琪搀扶太后登车时,看到前来送行的太子妃,几日不见,年轻的妇人憔悴不堪,那脂粉也难以掩盖的眼睛红肿,叫人看着很心疼。可是岚琪的心软,不能用在这上头,怪只怪,太子妃自身命运坎坷。 ☆、781为何不杀德妃?(三更到从清晨到午前,整整半天时间,圣驾终于完全离开了德州,皇帝留下了大批亲兵护卫来保护太子,太子在德州的一切用度都由皇家供给,就连米粮菜蔬也都会从京城运来,并限制行宫内一切人员的出入,暂时不允许皇亲贵族私下前往德州探望太子,要求太医务必尽快让太子康复,一旦能上路后,就即刻返回京城。当人们醒过味来,才突然发现太子好像被皇帝软禁在了德州,将和索额图一起,坐等那权倾半朝的势力,轰然倒塌。但是,皇帝再如何动摇甚至摧毁太子外戚的势力,始终不曾对太子个人表现出任何不满,对于大臣们也是云淡风轻地看待这件事,明明每一天都有官员落马,吏部刑部户部宗人府等等没有一日停歇,可皇帝只字不提,只关心民生大计,关心秋收政绩,计算着来年的税收,斟酌着何处该增税何处免赋税,如此直达京城。一到京城,大阿哥就奔长春宫,告知母亲太子病重,说他巴不得太子就这么咽气了,但是八阿哥劝他不能表露一丁点这种情绪,说什么皇阿玛要的,是忠君爱国的臣子,惠妃听得唏嘘不已,反而感慨:“老八那孩子扶持你,到底是真是假,若是有心作弄我们母子,这一回你但凡急躁些,就足够让你在皇上面前丢脸失去信任,他倒是拦住你了。”大阿哥不屑地说:“她额娘罪籍出身,大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不好好依靠着我,还争什么争?”惠妃却小心谨慎,告诫儿子:“对待老八,你始终要留个心眼。”同是这一天,众人到家凳子还没坐热,皇帝突然下圣旨,要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同行往德州运送太子需要的药材和粮食蔬果,又因此次南巡中断,登泰山一事未能成行,便要求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替皇帝登祭泰山,旨意来得很急,根本不容准备,当天下午就要出发。十二十三阿哥都是头一回单独办差,十二阿哥婚后虽然开始在朝堂行走,也终究不如其他哥哥那样干练,天生性子又温和,不免对此胆怯,倒是十三很镇定,兄弟俩从乾清宫领旨退出后,胤祥便对他说:“咱们就是送个东西,去爬山烧香,不和当地官员往来,早去早回就是了。”四阿哥亲自送来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给弟弟,永和宫也忙中准备了好些,胤祥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匆忙来永和宫给岚琪道别时,岚琪见孩子神采奕奕,知道他稳重踏实,只是笑着说:“一切小心,路上要照顾好自己,早些回家。”孩子离去后,她才担心地问环春:“胤禵没捞着跟出门,不知会不会不高兴,他那个脾气不知几时能改一改,之前不让他跟去南巡,就和我闹了好几天。”但这一次,做娘的的确小看了自己的儿子,十四阿哥虽然骄傲又急躁,但已不是小孩子了,遇事能冷静思考,不论这回皇阿玛为什么非要派十二十三阿哥替他去祭告泰山,上回自己跟着八阿哥走古北口也没十三哥什么事,就算是让哥哥一回,他也觉得应该。而八阿哥同样担心弟弟心中不悦,十二十三阿哥出发后,他特地到书房来开解他,反而惊讶于十四弟的无所谓,就更明白,这个弟弟,可不像老九老十那样容易哄。八阿哥离了书房后,因天色尚早,就请旨进了内宫,向惠妃请安后就往延禧宫来,恰巧遇上正要去储秀宫见佟贵妃的德妃娘娘,胤禩恭敬地行了礼,岚琪笑道:“一路奔波辛苦了,怎么还没回家歇着去?明日皇上又该催着你们兄弟办差,自己要小心身子。”胤禩谢过德妃娘娘关心,侍立在一旁等她先行,宫女太监拥簇着德妃娘娘往储秀宫走,只等走远了八阿哥才转身,走到延禧宫门前,看着门庭清冷的光景,他突然就不想再走进去,方才德妃娘娘雍容华贵的模样印在眼前,怎么也散不去。德州行宫里,获悉十二十三阿哥前来运送药材,已经是两天后,眼看着兄弟俩就快到了,索额图和太子才刚刚知道这件事,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限制,眼下连最基本的消息往来都做不到,太子曾冷笑着问叔姥爷:“皇阿玛是不是,也在等我病死在这里?”索额图否定:“皇上若知道你病得危及生命,就不会抛下你了,他怎么会让天下人看到皇帝做出抛弃太子的事?”太子苦笑:“可他已经想废了我。”索额图无奈地说:“这是另外一回事,至少眼下,皇上不会动摇您。太子您要知道,废了您并不能真正解决什么根本的问题,皇帝精神那么好,至少十来年还能在位,那这十年里,他到底立不立太子?又立谁为太子?如果在他看来你这个太子是错误,那么他绝不会再犯一次错,要走到废太子那一步,后面的事就都该算计好,可眼下几位阿哥之间根本区分不出什么来,实在猜不透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太子不屑地一叹:“若是再立太子,多半是永和宫那几个,乌雅氏几十年如一日地装好人,难道不是为她的儿子谋求前程?”说到这里时,胤礽突然有些激动,质问索额图,“叔姥爷,为什么你们一直留着德妃,那么多年有无数的机会结果了她,为什么不干干净净地收拾她?”索额图冷笑:“曾有过机会,可是德妃命大,你不记得了?再者……太子啊,你以为德妃死了会有什么结果?”太子目色冰冷,恶狠狠地说:“老四他们,就没那么得意了。”索额图摇头,细数道:“你看,大阿哥明明是个莽夫,为什么皇上还能给他几分好脸色,更处处看重他?那点点军功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皇上是看重他对发妻原配情深意重,因为皇上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皇上扶持你为太子,就是对皇后娘娘情深难忘,虽然如今淡了甚至没有了,曾经还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他如何对待德妃,天下人有目共睹,那份情深到了什么地步只有他们彼此明白,那德妃若死于非命,皇上会做出什么样的事,谁也不能估量。”太子恨道:“既然对额娘的情意能淡,对乌雅氏自然也能淡了。”索额图叹太子糊涂,毫不客气地说:“可皇上当时当刻,就能要了你的命?”但提及十二十三阿哥此番替皇帝去登祭泰山,索额图也有自己的看法,诸皇子中,选谁也没必要特地选这两位,十二阿哥自幼长在阿哥所,生母定贵人默默无闻,母子俩在皇帝面前都谈不上恩宠,十三阿哥尚有几分子凭母贵的光芒,但他只是永和宫的养子,生母敏妃虽有死后哀荣,但死了的人算不得数。说白了,这两位皇子都没有竞争皇位和威胁东宫的可能,皇帝特地派他们代替自己来登泰山,必然是为了告诫那些蠢蠢欲动,或是彷徨不安的大臣们,眼下,还没到动摇毓庆宫的时候,废太子,八字还没一撇。索额图语重心长地对太子说:“这一次回去,索家是注定保不住了,可您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是大清国唯一的嫡皇子,老夫就是献出性命,也会保住太子东宫的地位。只是往后的路,太子您千万要小心地走,万一皇上龙体不保,就是您绝好的机会。”可大概连索额图都没能谨慎地想到,就是这一句话,成了他日后获罪致死的关键。转眼间,又是匆匆十数日,十三阿哥顺利登祭泰山的消息已传回京城,兄弟俩已经往回赶。那一日,太后把岚琪叫去宁寿宫,说皇帝要给十三十四选福晋,一双儿子都是她养大的,自然她说了算好。岚琪原本的计划,是让胤祥与十二阿哥一道成婚,怕永和宫两个皇子一起婚娶太过耀眼,偏偏遇上小宸儿的事,皇帝为了喜上加喜,把富察家的女儿提前婚配给了十二阿哥,如此十三十四便只能排在一起,既然皇帝是这个意思,她只能欣然接受。太后说:“前几日宜妃过来请安,酸溜溜地说乾清宫这阵子总有人送年轻女子的画像进去,问是不是又要选新人进宫了,我心想该是给儿子选福晋,但又没听皇上提过,这样看来,皇上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岚琪玩笑:“皇上若有了人选,怎么还要劳动您呢?宜妃未必猜错了。”太后嗔怪:“你们俩伴了几十年还不了解么,皇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场面上的规矩总不能少的,总之你去问过他,相中了哪几家孩子,过阵子领进宫里让我们瞧瞧,就早些把日子定下吧,十三十四也不小了。”说着这些,不免想起温宪,老太后又悲从中来,落泪道:“温宪最疼几个弟弟,却不能看着他们成家立室。” ☆、782胤禵的烦恼(还有更新面对太后的悲伤,岚琪不由得紧张,她渐渐地就放下了对于女儿“去世”的痛苦,不知道旁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至少和玄烨相会南下的这些日子里,她的脸上每天都有笑容,想象着女儿大腹便便的模样,盼她平安分娩,盼着明年夏日能到承德去抱一抱她的小外孙。但见太后泪容,忙端正起悲伤的心态,在一旁垂首不语。反是太后不愿勾起岚琪悲伤,收敛眼泪,笑道:“她最见不得我们难过,为了孩子,往后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岚琪且应一声是,而后就被太后差遣,去问问皇帝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又要拿出体己给岚琪,说原是留着给温宪的孩子的,如今温宪没了,那些东西留着只会徒增伤心,不如给她的弟弟们拿去添置新宅里的东西,也算是个念想。若是平白给的,岚琪未必收下,里头都是太后的心意,岚琪只有感恩受领,再传话到书房,让十三十四来磕头谢恩。这样一来,要给十三十四阿哥选福晋的事,就算定下了。等岚琪与玄烨相见,商议儿子们的大事时,说到十二阿哥和温宸办婚礼时,另择了一处宅子曾做好准备,是要留给胤祥的,那会儿始终觉得十三十四会分开办婚礼,没想到还是凑在了一起,如今若是等十四的宅子再置办起来,至少要到明年春夏天,可玄烨却希望俩儿子年底就成婚,岚琪皱着眉头说:“那胤禵婚后住哪儿?”玄烨不假思索地说:“老三他们婚后就住在阿哥所里,你让十四也继续在那里安置,外头宅子的事不着急,匆匆忙忙选不出好的地方,朕要好好看看风水的。你跟胤禵说,朕不是想委屈他,就是不想他比其他兄弟委屈,才谨慎给他选宅子,他毛毛躁躁的,留在宫里朕和你还能照应几年。”岚琪知道这不难办,儿子虽然争强好胜,并非嫉妒心重,十三和他一道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这事儿她一句话,孩子们都能顺从。就是不晓得玄烨选中了哪一家的姑娘,玄烨却塞给她名册和一堆画像,故意说:“朕已经选好了,你挑一挑,看看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岚琪恼道:“这是给儿子们办终身大事,能闹着玩儿的么?”玄烨依旧笑着:“你挑一挑,若是挑中了的,儿子婚礼永和宫出的银子,朕给你包圆了。”这下岚琪虽然有了劲头,可真不是闹着玩的事,她根本猜不到皇帝怎么想的,挑了半天没主意,就不乐意地撂下了,玄烨笑她:“白给你银子都不要,真是稀奇。”之后大手一挥,勾出四个名字,梁公公带了小太监展开四副画像,小姑娘们都是花儿一样的容貌,十分招人喜欢,但岚琪却奇怪:“四位?”玄烨道:“嫡福晋、侧福晋各一,胤禛纳侧福晋时你那样烦恼,不如早早就为他们解决了,争风吃醋什么的,没进门就该想明白,家里也该教好了,省得再来烦你。”岚琪也不觉得不妥,只将未来儿媳妇们的画像再仔细端详,感慨道:“这一下,臣妾的人生大事,就算都圆满了。”数日后,圣旨下,虽然匆忙,可该有的规矩礼节和排场一样不少,皇帝指婚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为十三哥嫡福晋,瓜尔佳氏为侧福晋;指婚礼部侍郎罗察之女完颜氏为十四阿哥嫡福晋,舒舒觉罗氏为侧福晋,婚礼拟在腊月下旬。留给宫里准备的日子,不足两个月,又是最得宠的永和宫的两位皇子同时举办婚礼,内务府的人原本打算尽其所能地置办得豪华隆重,岚琪却将他们叫去,当着荣妃和佟贵妃的面吩咐,只要不差礼节规矩,一切从简,来年预备着三月万寿节,宫里数不尽的花钱的地方,皇子们的婚礼再隆重,也不能耽误了皇帝的五十寿诞。佟贵妃倒是说:“你就不怕孩子们心里不自在,更何况十三阿哥还是敏妃的儿子,想想其他孩子的婚礼,外面的人该说你厚此薄彼。”岚琪笃悠悠笑着:“他们不会多想的,唯一要对付的,是胤禵暂时不能离宫,比起哥哥们少了些自由,他虽然不至于嫉妒十三阿哥,可一定要来磨我,放他出去自由自在的才好。至于婚礼,不过是不要增添没必要的花钱之处,该有的排场礼节不会少了他们,毕竟也是皇上的面子,又是嫡福晋又是侧福晋,皇上要与四位大臣结亲,臣妾也不敢怠慢。”正如岚琪所说,皇帝一下子要和四位大臣结亲,虽说皇子侧福晋是妾室,也要皇家钦封才成的,如今正是皇帝大肆打击权臣的时候,朝堂内人心动荡,可他却又突然与四位大臣结成亲家,此举带来的影响不可小觑,而四个家族都非庸碌之辈,在这个时候显山露水,皇帝显然是有重整朝纲的决心。自然,十三十四阿哥的婚事,对于不干涉朝政的皇族而言,是值得高兴的喜事,也都觉得皇帝是为了安抚德妃失去女儿的痛苦,才办喜事想让她分散心思,宫外胤禛和温宸都急急忙忙为弟弟们准备贺礼,这日温宸特地进宫来,就想问问额娘她怎么做才周全。因在家不大出门走动,温宸进宫后弃了轿子徒步往内宫走,一路与前来迎接的绿珠说说笑笑,转进永和宫时,远处仿佛有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温宸停了停,问绿珠:“十四阿哥来过了?”绿珠摇头:“奴婢没听说,出门接您时也没见到,十四阿哥应该在书房呢。”温宸点头,要走进永和宫,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撂下绿珠道:“你们等一等,我去去就过来。”这里是他们从小玩耍着长大的地方,殿阁内外每一个角落每一条道路都熟悉地记在心里,温宸走不了多远,果然在拐角处看到徘徊的弟弟,胤禵不知在那儿呆了多久了,小宸儿摆出姐姐的架势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在书房里,这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逃学不成?”胤禵见小姐姐来了,反而更无所谓了,往边上石阶上一坐,不高兴地说:“我想去见额娘,可是没打定主意,也不知道见了额娘该怎么说。”温宸坐到弟弟边上来,弟弟的身量已经高出她许多,做姐姐地在边上坐着,反而娇小玲珑才是要人保护的模样,可这会儿却是姐姐来关心弟弟,小宸儿温柔地问:“几时见你这么矛盾过,有什么话不能对额娘讲,我看到你的身影在那儿晃悠,就知道不对劲,我的弟弟可从来不是这个模样的。”胤禵抿了抿唇,微微皱眉道:“为什么十三哥婚后可以离宫,我非要留在宫里?”温宸恍然大悟,拍拍弟弟的脑袋说:“果然是这个事,我在家就和你姐夫说,我们小十四一定不乐意的。”胤禵着急地说:“一定是额娘总觉得我长不大,非要把我留在宫里,我想跟额娘说,又怕她不高兴,毕竟……五姐才没了,我不想让额娘再难过。”提起姐姐,温宸也是一阵心酸,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她要代替姐姐做弟弟们的姐姐,哪怕只是几句话的宽慰也好,遂打起精神来,对胤禵道:“你的宅子没选好,总不能为了你让胤祥一起等吧。你想想自己,再想想你十三阿哥的境遇,是不是这些事让一让他,也是应该的?额娘一直对我们说,并非十三可怜,我们就非要处处让着他,而是若能让胤祥高兴,让别人高看他一眼,就是咱们兄弟姐妹的情意了。”胤禵闷声道:“这些我都懂,我也不觉得委屈,我就是自己也想离宫,不是非比着十三哥。”温宸到底没忍住眼底的泪花,哽咽道:“你和十三成了亲,额娘身边的孩子,就算是都长大成人了。永和宫如今多冷清,你也看到的,皇阿玛虽然疼额娘,可于情于理也不能天天在永和宫陪她。你就当是帮着哥哥姐姐们再多多孝敬额娘,你的福晋们进了宫,能时常陪在额娘身边,多好啊?”胤禵说不出话,姐姐又说:“少则宅子建成你就能出去,多则三四年,就算三四年后你才多大,一辈子那么长,再多陪额娘几年都不成么?你以为开衙建府就那么容易呀,再者你想,四哥那会儿也在宫里住了好久才离开的,如今四贝勒府样样齐全,还不是额娘昔日教导四嫂的缘故?”虽然姐姐的话让胤禵有所动摇,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毕竟兄弟们成婚离宫,做什么都方便些,偏偏他还留在宫里,就是往后兄弟们要聚在一起喝酒,他都要看着宫里的脸色斟酌能不能出门,不禁道:“姐姐能不能替我问问额娘,往后我若想出宫做什么事,是不是也要请旨才成?我就是不想,明明都成家立室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处处受管制。” ☆、783正室的屈辱(还有更新温宸笑道:“你以为四哥在额娘的眼里就是大人了?大概天底下做父母的看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样的。”胤禵不服气:“那我也不想总被额娘当小孩子。”“不就是能不能随意出宫的事么,我替你去问额娘可好,若是短时间住的就别节外生枝,万一不巧住久了,让额娘通融通融也不难。”温宸起身来,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弟弟赶紧给搀扶住,她嘿嘿笑着,“有弟弟就是好,我常对你姐夫说,可别欺负我,我家里有兄弟呢。”十四笑道:“姐夫那么好,怎会欺负姐姐?”温宸的笑容却稍稍淡了,叹息道:“我们是很好,可我曾经也以为舜安颜哥哥同样是最好的,到头来……”胤禵恼道:“提他做什么,听说四哥揍了他一顿,这是我见过四哥干得最漂亮的事,下回我见了,我也要揍他。”温宸赶紧拦着弟弟,劝他不许胡闹,又吓唬他说不替他去跟额娘说情往后给他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胤禵这才老实了,小心翼翼把姐姐送回永和宫门前,自己则不好意思见母亲,一溜烟儿地跑了。绿珠等了好一会儿,见阿哥公主一道来,可还没跟十四阿哥说上话,小主子就跑了,她笑着搀扶公主进门,说道:“还是公主眼神好,真是十四阿哥在那里呢。”待到了娘娘面前,岚琪听绿珠说十四在门外头徘徊,小宸儿玩笑说:“那小家伙逃学,我把他骂回去了,额娘别再说他了,人家要成家了,脸皮薄了。”岚琪嗔怪:“脸皮薄还好意思逃学?你该叫他进来,让我说说他才是。”小宸儿依偎着母亲,慢慢将弟弟的心事说了,岚琪见小闺女如今俨然姐姐的模样,从前她虽比十三十四年长些,也是被弟弟们保护着疼着的人,如今却似乎主动把温宪的责任背负在了身上,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和从前不太一样,看得她忍不住心疼,搂着女儿,一时她说什么都答应了。至于胤禵,他不嫉妒十三哥有自己的宅子,就是盼着自己也能自由。但不让他出去开衙建府,不单单是内务府有没有置办宅子的缘故,岚琪在皇帝那儿听得一句,是要为十四将来的宅子看风水,可她猜得出,玄烨一定另有目的。那日皇帝逗她说能不能心有灵犀,他们的确是心有灵犀,岚琪知道玄烨现在做的一切,每一步都稳稳扎扎地走着,他心里既然认定了胤禛,那如何安顿其他的孩子,特别是他们的小儿子,也是极重要的事。胤禵的心智尚未真正成熟,把他放出去,不知道外头的世界要把他染成什么模样,他当然不可能永远留在宫里,可在心智沉稳,能让皇帝和自己都看得到他的将来之前,的确不宜自立门户。但这些话,做爹娘的不能对儿子讲,只能骗着他哄着他。而儿子想要自由出入宫闱,皇城有门禁,他纵然出得去,也必须要按时回来,这事儿之后慢慢可商量,有了家室妻妾,他的性子也会稍稍收敛些。之后几日,玄烨每到永和宫,都把胤禵叫来与他说话,父子俩同进同出,毛躁的十四阿哥终于渐渐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内务府则将阿哥所里十四阿哥的住处重新修缮,虽不是独立门户的宫殿,也着实富丽堂皇,配得上皇子夫妇居住,比起当初三阿哥、四阿哥时光景大不同。因阿哥所修缮,不免人员进出和吵闹,岚琪本想将苏麻喇嬷嬷迁到别处居住,可嬷嬷的身子骨已是熟透了的,一动也不得动,精神虽然还清醒,可不大再有力气说话,真正是等待生命一点点消失。从前还能听岚琪说说话为她指点迷津,如今只能听着岚琪说话,偶尔应几声或眨眨眼睛,岚琪悄悄将温宪没去世的事告诉了嬷嬷,也惹得嬷嬷好一阵热泪,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如此,宫中父慈子孝、敬老爱幼的温馨叫人感动,宫外朝堂上却是腥风血雨。十一月时,太子病愈与索额图回到京城,就在他们进城的前一天,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被罢免了职位,如此一来,索额图告老请辞,两个儿子又从冲要之职上下来,赫舍里一族在朝廷的权利几乎被剥夺干净,那一座大宅子,就是索尼为他们挣下的最后的财富。可纵然如此,皇帝也没有轻视太子,太子进城时,派了大阿哥为首所有成年的阿哥一道前往迎接,诸皇子向太子行君臣之礼,无数官员百姓都看在眼里,仿佛是皇帝告示天下,不论太子外戚遭到何种沉重的打击,毓庆宫的地位也不会动摇。偏偏越是这样的境遇,越让太子惶恐不安,他一面幻想着自己的太子地位还能保存下去,一面又恐惧着哪天一觉醒来就被父亲扫地出门,日夜不得安宁,好容易养好的身子始终虚弱不堪,故而回到皇城后,也只是在毓庆宫里养病。过去做的差事,都分散给了兄弟们,眼下不说皇帝要软禁他,他自己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太子妃替太子到宁寿宫请安,彼时诸位娘娘都在太后跟前,众人说的都是客气体面的话,散了后,宜妃头一个忍不住说:“我们太子妃娘娘怎么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似的,我记得她可比太子小好几岁呢。”太后责备她胡说八道,大家都识趣不敢接话,只等从宁寿宫散了,布贵人随岚琪回永和宫,进门后才道:“我是不该多嘴这种事的,可今天看太子妃那个模样,真是觉得不忍心,我听端嫔娘娘说,太子眼下已经被皇上架空了,叔姥爷家里败得一塌糊涂,皇上要废……”“姐姐。”岚琪喝止住了布贵人,正色道,“就到这儿吧,咱们说别的话。”布贵人却心里扑扑直跳,甚至有些兴奋地说:“若真是我想的那样,舍你其谁?岚琪,我算不算也是你命中的贵人?你若当初进宫没跟着我,命数可就不一样了吧。”布贵人更乐呵呵地自嘲着说:“那我就一辈子做贵人,别让皇上给我升位份了。”岚琪哭笑不得,只拿手指抵在姐姐的唇前道:“姐姐真想做我命里的贵人,可就把这事儿忘了,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布贵人意气风发:“我都安生三十年了,再来三十年也守得住。”可毓庆宫这边,太子的二阿哥弘晳因和妾室林格格所生的三阿哥弘晋玩耍时滚在台阶下摔伤了胳膊,已经失去长子的侧福晋疼爱自己的儿子,将林格格恨恨地训斥了一顿,甚至要责罚她们母子跪在廊下反省。恰好遇上太子妃从宁寿宫归来,听见这哭闹声,顿时怒从中来,当众责备侧福晋不尊重,弘晋好歹是皇孙,她一个侧福晋有什么资格责罚皇孙,何况都是养在她膝下的孩子,几时轮到她做主。侧福晋这些年憋屈得已经忍无可忍,又失去了长子,心神早就与从前不同,今天又被太子妃这样当众责骂,一时气昏了头,竟反诘太子妃:“弘晳摔坏了的确不算什么事儿,弘晋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这些卑贱妾室生的庶出子,太子妃娘娘您倒是也生一个堂堂正正的嫡子出来,将来也像太子爷一样传承爱新觉罗的江山呐?”一声重响,太子妃扬手劈下巴掌,将侧福晋打得踉跄了几步差点站不稳,她捂着脸悲愤地看着太子妃,仿佛在挑衅她,就算打死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太子妃生不出儿子的事实,堂堂东宫连个嫡子都没有,亏得她还在这里教训妾室。底下奴才当然不能让主子们这样闹下去,赶紧将两处劝开,躲在一旁的文福晋赶紧上来拉堂姐回去,劝她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闹,太子若恼了,非要杀了你不可。”侧福晋含泪冷笑:“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太子妃的头衔,还能装几年。”毓庆宫门外,因太子太子妃归来,而特地进宫问候的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正面面相觑地傻站着,刚刚没赶上和太子妃打照面,眼睁睁看着她先进了门,妯娌几人赶来,还等着人通报后好进去请安,没想到里头竟闹翻了。太子妃的斥骂声听得她们心惊肉跳,再后来侧福晋那几句话,也直戳人心窝子。九福晋、十福晋尚可,对八福晋来说,这也是她不愿在人前提起的耻辱。如果自己不放开正室的位置,可能胤禩将来也不会有嫡子,虽然额娘说嫡子庶子不要紧,只要能走到最后一步,只要她能陪在胤禩身边就好。但听到侧福晋那些话,八福晋还是心痛的。“八嫂,我们怎么办?还是回去吧,现在进去,太子妃脸上也挂不住。”九福晋见她发呆,上前道,“别回头还埋怨我们,我们可不是故意来看笑话的。”此刻门内却有体面的宫女出来,客气地说着:“三位福晋久等了,太子妃娘娘有请。” ☆、784怪我吗?(三更到妯娌三人进门,毓庆宫内一切照旧,因太子卧病不宜探视,她们只在暖阁见到了太子妃。彼时太子妃年幼的小郡主正窝在额娘怀里吃点心,见长辈们进来,太子妃逗她喊婶婶,小郡主却黏着母亲撒娇,很认生。想到刚才侧福晋口口声声让太子妃生个儿子出来,八福晋心想,太子妃好歹还生了个女儿,自己才是真的一无所出,前阵子好不容易被婆婆唤起的信心又动摇起来,唯有一遍遍对自己说,她不在乎孩子,胤禩也不在乎孩子,他们在乎的,是那高高在上的大位。众人坐着说话,太子妃大方从容,完全看不出刚刚才对着侧福晋发过脾气,太子妃这副涵养是妯娌们都要学的,可从毓庆宫散了后,九福晋还是说:“太子妃这样也太憋屈了,一辈子要端得温柔大方,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十福晋道:“到底是未来的皇后,自然不是我们能比的。”九福晋轻笑:“未来的皇后?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十福晋是草原来的蒙古格格,比不得这些养在京城的女子精明,虽然跟着丈夫也听得些许闲话,终究不会像九福晋这般宣之于口,见九嫂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便默默不做声,还是八福晋体谅她,打圆场道:“你们都回去吧,家里妾室都眼看着要生了,上头盼着添皇孙呢,别有什么闪失。”九福晋猜想嫂嫂要去延禧宫看良嫔,要说良嫔的出身,她们也不便提及,便散了走各自的路,八福晋果然辗转往内宫来,到延禧宫给良嫔请安。可良嫔屋子里并不闲着,温恪公主和敦恪公主都在她这里,敦恪公主长个儿了,下个月十三十四阿哥婚礼上要穿的吉服才做了没多久就不合身,她们姐妹俩不想烦宜妃,就拿来给良嫔改一改。良嫔索性为她们拆了重新缝,真真巧夺天工,重新拼起来的衣裳,完全看不出动过的痕迹。八福晋进门时,姐妹俩正挽着手照镜子,互相嬉闹咯咯笑个不停,她们的同胞哥哥就要成亲了,都想漂漂亮亮地参加哥哥的婚礼。但姐妹俩不宜久留,担心宜妃找不到了要发脾气,很快又换下衣裳,八福晋帮着她们一道整理,而后一路送出宫门,望着公主们离去的身影,就听得香荷感慨一句:“没有亲娘的孩子,寄人篱下总是很可怜的。”她们退回良嫔跟前,良嫔正慢悠悠地收拾着针线,不经意地问她:“就来请安吗,可有什么事?”八福晋道是进宫探望太子妃,说着话顺手要上来帮着收拾针线,可香荷却笑道:“福晋放着吧,娘娘不爱别人帮忙的,奴婢从来没沾过手。”良嫔满不在乎地笑道:“她是偷懒才不帮手的,我没什么忌讳,只是自己收拾的东西,知道什么针什么线都放在何处。”提起两位公主的衣裳,八福晋不禁唏嘘:“宜妃娘娘不管那些事吗,那也太过了,而德妃娘娘明知道翊坤宫那个光景,为什么还要把敦恪公主送去呢,敏妃娘娘身前,必然是把女儿交付给德妃娘娘的。”良嫔看她一眼,却说:“宜妃没有虐待她们,是她们自己不想给宜妃添麻烦。至于德妃送敦恪过去,你也看到了,一母同胞的姐妹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这里头的亲情,是旁人不能取代的。”八福晋略有些尴尬,轻声道:“是。”可良嫔却略略冷了脸色道:“胤禩在外头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我知道你不会给他添麻烦,可你终究不是宫里长大的人,很多事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一直觉得你很妥当,但近来有些急躁,不得不告诫你一句话,没事儿别盯着永和宫看,更别打那儿的主意,言语之间最好也别提起,不然有什么事,对你对胤禩都没好处。”八福晋怔怔地看着婆婆,她知道婆婆和德妃一向交好,却没想到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婆婆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在她心里,和德妃的情分,比自己比她的儿子还要重要?而良嫔知道她会胡思乱想,跟着解释:“不是怪你不谨慎,而是对待永和宫要更加谨慎,那里大大小小都是皇帝的心头肉,但凡有什么事,牵扯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难道你要挑衅皇上?”八福晋慌了,屈膝道:“额娘您说什么呢,儿臣只是随口一句话,哪里敢指摘德妃娘娘的不是,更不敢打永和宫的主意,儿媳妇什么都没想呀。”良嫔示意她起身,微微笑:“咱们总是把丑话说在前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