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是一代英主。”“这话不新鲜了,不爱听。”岚琪笑道:“那皇上爱听什么,臣妾就说什么话。”玄烨晃着脑袋,岚琪娘家的酒确实醉人,但才饮一杯酒,何至于真的醉了,大概是人不想清醒时,就会变成眼前这模样,他忽然抓起岚琪的手,眯眼望着她,没头没脑地问:“你怎么不变呢?二十六年了……”“因为您喜欢乌雅岚琪这个模样,她想一辈子都讨您喜欢,当然就不能变了。”岚琪双手反将玄烨的手捧在掌心,二十六年前的元宵夜,他们双手交叠握笔写字,说实在的,她已经不大刻意去记得元宵的意义,可每每提起来,心底都是一片柔软,此刻温和地说,“他们不想讨您喜欢,自然就变了模样,既然是这样的人,皇上还可惜什么呢?臣妾反而心疼您,您这里还有痛惜老臣的心情,仿佛还想挽回什么,可他们却巴不得变了天呢,越是这样,万岁爷越要活得潇洒些,该难过悲伤的人怎么都不是您。”玄烨苦笑:“你知道培养一个股肱之臣有多不容易?”岚琪道:“臣妾是不懂,可臣妾以为,朝廷从不是光靠他们其中某一个人撑起来的,那些为您守着一方土地的绿豆芝麻官儿,也都是大清的功臣。皇上宽宽心,照着您想的去做,这事儿不提了可好,咱们再说下去,臣妾可就僭越了,您不要让臣妾为难。”玄烨心情好了许多,的确不愿再为难岚琪,笑道:“幸好你不是男子。”岚琪问为什么,人家腻歪上来说:“若是男子,朕那样喜欢你却一辈子都不能亲近,可就了不得了。”岚琪把他的脑袋往后推,涨红着脸说,“几句就没正经了,别动脑筋了,今晚可不成。”但那些事儿成不成,也不是岚琪能说了算的,可她心里惦记女儿,隔天清早无暇回忆一夜烂漫,撵走了玄烨后,就立刻来照顾还在。公主的伤口恢复得很好,也没有着凉发烧,只是初潮很自然的软绵绵没力气,被额娘要求在屋子里歇着,哪儿都不许去。然而温宸睡了一夜后彻底清醒了,一直害怕额娘追问她缘故,但母亲来来回回几次都没提起来,仿佛昨晚她胡诌的贪玩想去逛逛的话,额娘完全信了。可岚琪怎么会信,她是怕过度的追问吓着孩子,自己时时刻刻都不能安心,偷偷遣环春去那里打听到底是什么事,可环春无功而返,谁也不知道公主去做什么,就是成天跟着她的乳母,也不晓得公主心里藏了什么事,这孩子是太乖太体贴,完全被忽视了。因温宸公主得皇帝宠爱,一些妃嫔为了示好,听得些许消息后陆陆续续来探望过,那两三天岚琪疲于应付,一直压着这件事没提,直到那日从宁寿宫请安归来,半道上突然心血来潮,只带着环春绿珠几个人往御花园走。被引着到了女儿晕厥的那棵大树下,四处望了又望,不见有什么稀奇新鲜的地方,主仆几人正打算离开,却见远处过来一队步伐整齐的侍卫。环春立时上前去,说德妃娘娘在此让他们避让,侍卫们行礼后纷纷站到路旁垂首侍立,岚琪扶着绿珠慢慢从他们身旁走过,她心里掠过奇怪的念头,停下问:“你们每天都从这里经过?”为首的侍卫躬身应答,说没有特别的事,他们每天都会准时经过这里,一天虽然会有几班不同的人,但巡视绝不能错了时辰。岚琪随口道:“那若有人算准时辰等你们,故意错开时间,岂不是你们白白巡视一场?”侍卫忙道:“回娘娘的话,另有几队人,是不按时辰不按地点,随时在宫内走动的。” ☆、735帝王该有的智慧(还有更新岚琪将眼前的人一一看过,并没见什么特别寻常,与环春绿珠慢慢走开,再回眸见那队侍卫走远,便问环春:“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环春道:“奴婢打听了,天气冷,宫里主子们都不爱来逛园子,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岚琪自言自语:“那就只有他们了。”绿珠好奇地问:“娘娘您想什么?”“没什么,我们来这里的事先别对永和宫里的人说,宸儿我自然会慢慢问她,谁都别吓着她。”岚琪吩咐下去,心里头乱糟糟,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没触碰到答案。回到永和宫时,门前的人说温宪公主到了,她见到时,姐妹俩正窝在一起说话,小宸儿躺在姐姐怀里,两人脸上都笑容灿烂,她一面欣慰,一面还是嗔怪:“你怎么又进宫了,大正月里,多在家陪陪舜安颜才是,陪他到国舅府走走亲戚也好。你不是不愿过得像个公主吗,那平常百姓就做这些事。”温宪却说:“舜安颜办差去了,皇阿玛这两天要出去视察河工,他去预备仪仗清点随驾的人,根本不在家。”岚琪还是头回听说玄烨要出门,但这两年他总在外头转悠,也见怪不怪,和女儿们说说话打发了一天时间,温宪夜里总要回自己家去,离别时才得空单独和母亲在一起,便缠着岚琪问:“额娘,小宸儿一个人跑去御花园做什么?”岚琪反问:“妹妹怎么与你说的?”温宪摇头道:“她说她就好奇去逛逛夜里的园子,额娘您信不信呐?”岚琪为女儿拢好斗篷,嗔怪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对于这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她也有调皮的时候,能有什么事?”温宪嘀咕半天见问不出什么,只能回去了,岚琪则叮嘱她:“你的娘家到底是宫里,除非太后发话,不要随随便便进出。额娘倒是不怕别人说闲话,可国舅府的人该担心,他们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好,舜安颜是不是没照顾好你,你不怕舜安颜难做吗?傻丫头,你是差点就要做额娘的人了,多长几个心眼儿可好?”“我才不想管他们呢,我只想自己和舜安颜好好的,额娘从前明明说,不用我操心那些事的。”温宪撅着嘴满脸不乐意。“额娘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岚琪叹息,可又心疼女儿,只能道,“罢了罢了,有皇祖母和皇阿玛给你撑腰,不怪你天不怕地不怕。”小妇人满心欢喜笑容灿烂,与额娘又腻歪了会儿才被催着离宫,可是对着母亲对着妹妹的灿烂笑容,一走出紫禁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曾经那么渴望拥有自己的家,那么期盼着与舜安颜一生一世,可现在那座大宅子,只给她的人生带来无穷无尽的压力,她不晓得昨天的元宵节上又有什么事让舜安颜不高兴了,丈夫周身不让人靠近,甚至连她都不得亲近的气场,真是让她委屈极了。可是,她不想对额娘讲,怕额娘担心怕皇祖母担心,她们怎么会舍得让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自己,在外头受委屈?她甚至希望妹妹多出些状况,甚至希望宫里人能传话给她说太后多咳嗽了几声,这样她就有借口回来,回到紫禁城里,她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金枝玉叶,公主府里的确没有人敢让她受委屈,可她就是不开心。而这一晚回到公主府,虽然宅子里灯火通明照亮每一条路,可是下人一句“额驸尚未归来”,就叫她的心凉了半截,越明亮的灯火,越显得家里黑洞洞的凄凉,她甚至都不想再问,额驸去了哪里。这一切,岚琪都不知道,是夜从乾清宫传话来,的确说皇帝后天要出巡,知道要往江河边走,岚琪便赶着在灯下为玄烨缝一双护膝,可是她多年不拿针线,早就手指僵硬做不好,最后还是假手环春,自己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看。夜里宫女送来她循例要吃的补药,问了几句温宸那里可好,待人退下,便来劝环春明日白天再做,环春说还有几针就收线了,岚琪就在她身边晃来晃去,念起女儿心里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说:“你觉得小宸儿跑去那里做什么?”环春手里的针线不停,应着:“奴婢也很好奇,实在想不出什么,就只能想……”她放下针线,犹豫地看着主子,“您听了别动气。”岚琪点头,忐忑不已,生怕环春的答案和自己一样,可果然不出所料,环春说:“咱们公主会不会是情窦初开,看上什么人了?”“原来你也这样想。”岚琪重重地坐到一旁,“若是如此,只怕不好办。”环春劝道:“大内侍卫不是等闲之辈能做的,即便不是如日中天的大族,也必然是有些许家世的子弟,娘娘是怕他们身份太低贱吗?”岚琪摇头道:“温宪和舜安颜,是上天安排的好运气,青梅竹马之外,又是足以让皇上利用的世家,哪儿去找第二家这么合适的呢?宸儿若是真的心有所属,我不怪她胡闹,可我心疼。她必然是知道行不通的,才会闷声不响,可你看她一次次跑去那里,这是有多想见人家?温宪和舜安颜,是孝懿皇后默许的,俩孩子嬉闹着长大,我从没想过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轮到小宸儿,怎么就难了?我怕吓着她,又怕不能成全她,总觉得怎么做都是我的女儿受伤害。”见娘娘情绪激动,环春撂下手里的针线来相劝,毕竟这事儿还只是她们的猜测,岚琪则叹道:“我的女儿能留在京城,是皇上的偏心,可如今反而是偏心出了事,其他公主不得不嫁去远方,也不见得有这些麻烦,真真关心则乱。”环春道:“既然怎么都是这样的结果,娘娘何不好好问公主。若真是咱们猜想的事,反正您不问,公主也是一辈子留在心里的遗憾,不如问了,能圆满再好不过,就算不能圆满也不外乎这样的结果,可或许公主还觉得,能和额娘说说心事,比一辈子闷在心里好。”岚琪犹豫不决,喃喃自语:“这样合适吗?”这件事过了两天,仍旧没有结果,岚琪举棋不定又不能与玄烨商量,因为皇帝带着诸皇子离京巡视河工去了。听说是册封河伯为金龙大王,由朝廷兴建庙宇供百姓祭拜,废除以往民间各色各样的祭拜仪式,为河伯专设香火。自古以来帝王因是天命之子,不乏册封神位的典故,皇帝这么做不至于招朝野笑话,但也怪稀奇新鲜,引得宫内好一阵议论。听说是太子向皇帝提出的主意,但太子说明了,想出这个法子的是十阿哥,宫里的娘娘们坐在一起议论时,因十阿哥生母早故,她们口中不必顾忌什么,都纷纷说,这话总奇奇怪怪的主意,还真像是十阿哥游戏人生的性子,结果皇上还真答应了。岚琪不晓得这件事四阿哥也有参与,但胤禛的建议没有得到太子的认可。太子果然各处撒网在兄弟之中都问了个遍,没想到十阿哥这个主意,让太子觉得合适,更没想到在胤禛看来很荒唐的事,皇阿玛竟然点头,还带着他们一道去观礼。彼时他与三阿哥站在一处,只听得三阿哥哼笑:“你看老大那张脸,涂了浆糊似的,他怎么就那么见不得太子好。”胤禛不言语,三阿哥又道:“叫我说,这事情虽然荒唐,可老十那满脑子的吃喝玩乐,也未必想得出来。他们都说是老八的主意,你说胤禩能想出这个来,既附和老十的脾性,又能让太子和皇阿玛都点头,他是摸透了多少门道,变着法儿地哄皇阿玛高兴。”“管他什么人的主意,办好了差事要紧。”四阿哥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想了很多,他给太子的建议,是设立刑法,祭奠河伯可以,但若拿童男童女祭奠,都以重刑论处。太子说这个他也能想到,报上去了皇阿玛一定不高兴,说了等于没说,一点儿没体现出朝廷的心意,胤禛是有些郁闷的,在他看来,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姑息的。可现在十阿哥提出的法子,不仅太子喜欢,皇阿玛也喜欢,而一路观礼所见,老百姓更是感恩戴德。他们总觉得帝王家对河伯有了尊敬,比他们更有诚意,老天就不会再降灾。胤禛才明白这些小事之中的奥义,而太子也并不是真正的庸碌无能,他能善用人才选择好的主意,也是帝王应该具备的智慧,不免心中更加沉重。圣驾要正月末才归来,宫里清闲着,这日因小宸儿身子好了,初潮过去脑袋上的伤口也结痂,岚琪便领着她去宁寿宫向太后报平安。母女俩将近宁寿宫花园时,同时从前面拐进来一队巡逻的侍卫,太监宫女忙上前让他们避让,岚琪挽着女儿的手,让她小心地上的薄冰,却突然见宸儿双眼放光,眸中的欣喜竟带了几分泪水透出来。岚琪忙朝那队侍卫看去,一瞬而过的一道目光,很明显是从她和女儿的身上掠过,可是侍卫们都低下了脑袋,她一时找不到是从哪个人身上来的。再回眸看宸儿,她双眼微红,也抿着唇低下头,佯装在看地上的薄冰,可明明万千心思都挂在了脸上。岚琪心头一沉,轻声道:“小宸儿有心事,不愿对额娘讲吗?” ☆、736美好朦胧的爱情(三更到温宸眼中掠过难以掩藏的慌张,被额娘握着的手也轻轻发颤,她从小就没对母亲撒过谎,也不晓得撒谎到底该怎么做,去御花园的事儿随口敷衍额娘就信,她以为那样就足够了,可是现在额娘一句话戳到她心底里,她懵了。德妃娘娘和公主不走,侍卫们站在路边也不敢动,小宸儿越来越慌张,终于开口央求母亲:“额娘我冷,我们先去宁寿宫可好?”岚琪微微皱眉,故意将目光投向侍卫,冷不丁地突然转过来,女儿果然也正看向那里。发现自己又转回来看她,紧张地收回目光,岚琪已大约能猜出是哪个位置上的人入了她们母女的眼,虽不能确定道哪个人身上,可立时松开女儿的手,径直朝那边走去。小宸儿惊慌失色,跑上前拽着额娘的胳膊,未及开口已是眼泪汪汪,岚琪心软了。“咱们不去皇祖母那儿了,额娘腰疼。”岚琪随口说,便转身要折回永和宫,温宸没有跟着母亲走,在原地呆了好久,只等乳母和宫女来催促她,才将公主拥簇着走开,温宸一面看着前头母亲的背影,一面忍不住回身去望后面的侍卫,有一抹熟悉的目光与她相接,但转瞬即逝快得根本无法捕捉,她期待了那么久的相遇,为什么是在这里?岚琪回到永和宫,与环春递过眼色,自己便歪在炕上休息,温宸被宫女们送回来后,原想去向额娘认错,可这样的事她开不了口,在门前徘徊好久,终究是不敢进门。念佟在里头跑进跑出,扑过来缠着姑姑说祖母腰疼,她要姑姑陪她玩耍,温宸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只好先把小侄女带来敦恪的屋子里,让她们在一起。一时离不开,心不在焉地陪在身边,直到听说外头在为娘娘准备汤药,担心额娘是不是真的病了,才急匆匆跑来接过宫女送来的药,亲自送到母亲面前。岚琪默默不语地吃了药,这不过是她入冬后一直在服用的补药,女儿却一脸紧张,她实在忍不住,笑道:“这是补药,你不记得了?”温宸一愣,呆呆地不知怎么好,岚琪看着她的模样,想起自己年轻时和玄烨难分难舍的那种情怀,男女之情真是世间最神奇的存在,可以把任何人都变成同一个模样,痴痴的傻傻的,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在他们眼里,什么也比不上感情重要。“我的女儿长大了是不是?”岚琪拉着温宸坐下,抚摸着她细嫩的手说,“额娘是过来人,你瞒着也没用,你憋着心里难受,额娘担心你也不能好,本来挺好的事,不是吗?”“挺好的事?”温宸很讶异,很小声地问着,“额娘,您知道是什么事吗?”岚琪凑到她脸旁,轻声问:“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一语出,小闺女瞬间僵硬的石雕一般,岚琪又爱又怜,将她揽在怀里温柔问:“是刚才那些人里的一个吗?叫什么名字,是哪一旗的人,你们几时相遇的?”女儿在怀里动也不动,岚琪轻轻抚摸她的背脊,好半天才听她支支吾吾出声:“额娘,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晓得他是哪一旗的人,就是说过几句话,就是……”她坐起来,彷徨无助地望着母亲,泪珠子在眼中打转,“额娘,我是不是很傻?”情爱之中哪有不傻的人,女儿竟然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芳心暗许,可岚琪舍不得怪她,耐心着问是怎么回事,才晓得是之前兄弟姐妹们在园子里逛时,她的丝帕被吹到那棵树上,因为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到处乱跑,太监宫女都围着他们转,温宸身边只带了个小宫女,丝帕是她的心爱之物,两人就站在树底下发呆,等人来帮忙取。恰好有一队侍卫过来,被派过来一个年轻俊美的侍卫,她看着人家身手敏捷地上树为他摘下丝帕,递给他时双手相触目光相接,竟然就让公主春心萌动了。彼时温宸情不自禁地问他:“还能见到你吗?”可弟弟妹妹很快找过来,终究连完整的一句话都没说上,她就仓促地跑开了。大概是不愿被别人察觉自己的心思,不愿被姐妹们嘲笑她动了凡心,从那以后一直藏在心里,然后悄悄排摸了园子里侍卫巡逻的时辰,一有机会就会去那里等待,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两人再也没有相遇过。岚琪听得痴痴的,女儿的经历,简直像话本子里的故事,男才女貌一见钟情,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定下了终身,可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几乎没有好结局,当相爱的人再遇时,身份地位的悬殊,往往阻断了他们的感情,不能在一起还是好的,生离死别阴阳相隔才是人间悲剧。岚琪不由得心头发紧,搂着女儿道:“小宸儿若是真的喜欢,额娘会尽量成全你。”温宸憨憨一笑,满面羞涩,垂着脑袋说:“额娘不要嫌我笨,我是真的不明白,眼下也不过是想见他而已。”她又伏进母亲的怀抱,轻声说,“从小看着姐姐和姐夫,舜安颜哥哥那么俊美聪明,舜安颜哥哥每次看着姐姐的眼神都好让人羡慕,我就一直想,若是有天有个人也这样看着我就好了。”岚琪笑问:“那个侍卫也这样看着你了?”温宸脸涨得通红,娇羞地唔了一声,又憨然笑:“要是姐姐知道,一定说该把他眼珠子挖出来,谁允许他这样看公主了。”岚琪笑:“你姐姐就等着有了妹夫,能可劲儿欺负呢。”温宸慌得摆手说:“额娘不要乱说,什么妹夫呀?我、我现在就是想见到他而已,额娘我懂,公主的婚事是要皇阿玛做主的,额娘,我不敢要您为我争取什么,现在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我连人家叫什么都不晓得呢,您看这事儿……”小姑娘语无伦次,这不就是情爱的象征吗?“要知道人家姓甚名谁,才能让你们再相见。”岚琪轻轻点女儿的鼻尖,“你不知道吧,除了每日定时定岗的巡逻外,另有人马是随意在宫内走动的,你遇到的那一个大概就是这样。所以上回你在御花园遇见人家,这回却在皇祖母宫外头遇见,而他一个侍卫除了当差的时候能进宫,平日里怎么好到宫里来。傻丫头,只怕你这样等一辈子,都等不到他的。今天再见,也是缘分,不然就算你告诉额娘,也不晓得去哪里找那个人。”温宸迷茫地望着母亲,半晌嗫嚅着:“如果今天没再遇见,就真的找不到了吗?”自然那也不是难事,岚琪故意逗女儿的,她稍稍一点头,女儿就急得皱眉头,岚琪笑道:“小宸儿若是喜欢,额娘翻遍紫禁城也会把他找出来,可是啊……”温宸忙道:“额娘我懂,我都懂的。”说话间,环春从外头回来,脸上笑容明快,弄明白了公主的心事,大家都松口气,笑着递过来一张名条说:“娘娘,刚才在宁寿宫外遇见的侍卫名单,都在这里了。”温宸激动又紧张,竟躲到了母亲身后去,岚琪把她拽出来,塞在她怀里说:“你自己好好想想,要不要再去见一见,你想好了额娘就告诉皇阿玛。”“告诉皇阿玛?”温宸小心翼翼地捧着名单,也不晓得哪个名字是她心中那个人,她这么稀奇的情感,额娘竟然无条件地满足,心里又欢喜又忐忑,轻声道,“额娘可、可千万不要告诉姐姐。”“你想好了?”“嗯。”岚琪疼爱地摸摸女儿的脑袋,问她:“皇阿玛对你说过什么?”见女儿一脸茫然,她笑,“阿玛是愿意为小宸儿摘星星月亮的,你不记得了?你是老天留给额娘的恩赐,若是你出痘那会儿就没了,额娘该多伤心,你能活下来,额娘就不愿你再受一点点伤害。”温宸不知怎么,突然热泪盈眶,扑进母亲怀里,像是把这些日子的忐忑不安都宣泄出来,哭得好伤心。女儿的心事,快马飞信送到了皇帝的行宫,岚琪等不及皇帝回宫,就要先去找出那个可能是他未来女婿的人,但她不能不等玄烨点头。玄烨收到永和宫信件时,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岚琪从不打扰出行的他,这么多年出门在外时很少收到信函,急匆匆展开看,直觉得不可思议。侍卫虽然地位不高,可他们能有前途,就是索额图最早也是内宫行走的侍卫而已,对皇帝来说,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便笑着就把梁公公叫去了。然此刻太子正过来请安,出行几日父子俩夜里总要说会儿话,这次的事太子做得坦荡利落,百姓高兴,皇帝就高兴,父子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缓和。他一如前几日兴冲冲地来,听见父亲的笑声,自己心情也好,可门前的小太假却巴结错了,傻乎乎地说:“永和宫刚刚送信来,不知有什么喜事,万岁爷正高兴呢,太子爷您也进去乐一乐。”太子立时变了脸色,又是德妃?*****(以下文字不计数收费)【重要通知】接到编辑通知,有些事要在今天提前跟大家报备一下。在大家的支持下,《德妃传》在言情大赛后,就和 图书签约出版了,目前我每天保持更新外,还同时在进行出版稿的修改,我会好好努力,期待能早些上市和大家见面。但是为了配合图书市场,放到更大的环境中去接受考验(那么严肃xd),《德妃传》会修改书名,公司建议暂定是《有种后宫叫德妃》,可能下周一书名和封面就会有变化,相信会有部分读者不喜欢,但是我相信你看久了就习惯了,哈哈哈(喂)但是咱们连载内容不变,更新节奏和速度不变【更新节奏和速度不变,重要的话说两次】,出版和营销,都会拜托给网站和公司,我的任务,还是继续给大家好好讲故事。这是大家给予我的荣誉,我最该回馈的人,也是各位亲爱的读者。谢谢大家给了岚琪和小玄子更高的平台,给了我更多的机会,我爱我的读者~。(≧▽≦)/ ☆、737一家子吃软饭的(还有更新梁公公捧着信函从里头出来,瞧见太子爷离去的身影,问边上的人太子怎么没进门,那小太监说不知道,梁总管想了想问他说什么话没有,听罢后本想臭骂一顿那小太监,可又想万一因此变成太子记恨德妃娘娘的闲话,再叫这些人传出去,对太子对德妃都不好,便闷闷作罢了,吩咐他们伺候好皇上的茶水,就亲自去安排给宫里娘娘送信的事儿。因圣驾离京不远,隔天天亮就收到了玄烨的快马回信,小宸儿知道皇阿玛回信了,穿着寝衣就跑来母亲的屋子,环春几人怕主子生气,赶紧拿棉被把公主裹了,小宸儿被裹得严严实实困在榻上,额娘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地把信看了,她的脸上不喜不怒看见任何情绪,把小姑娘急坏了。半晌岚琪才在女儿面前立定,在她脑袋上轻轻一点,责备道:“你还不叫额娘告诉姐姐,可你这样子,不出两天全世界都晓得温宸公主在做什么,平日里最最稳妥听话的孩子,突然间反常,谁都会在意的。”温宸将棉被用力裹紧,乖乖朝岚琪身上蹭着:“额娘我错了。”女儿那样可爱,岚琪怎舍得再多怪她,只是有心逗逗她,搂着道:“你答应额娘的,就算皇阿玛不应允也不哭的,是不是?”温宸的眼神瞬间黯淡,可懂事如她,忙坚定地答应母亲:“额娘放心,我会好好的,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好。”岚琪被女儿哄得心软不已,心疼地说:“额娘逗你呢。皇阿玛说了,小宸儿的心愿就是皇阿玛的心愿,额娘怎么敢违抗,我的女儿可比我吃得开。”“真的呀……”温宸患得患失,怯怯地问母亲,“皇阿玛真的同意了?”岚琪将皇帝的信函给温宸自己看,就吩咐环春去准备,得到了玄烨的应允,她便有恃无恐,哪怕被人诟病皇帝偏心她们母女也无所谓。她这辈子可以不为自己争什么,可是孩子,愿意为他们堂堂正正地索取他们想得到的一切。等环春去安排后,那些名单上的人,今日会再从御花园经过,岚琪将女儿细心打扮,领着她去园子里逛。母女俩不远不近地等候侍卫再次走过眼前,可岚琪不禁叹:“你真的认得出来是哪一个,不会错?额娘瞧着他们都穿一样的衣裳,身量也差不多,放眼望过去,都是一样的。”可是回头看女儿,她的眼神早就痴了,含情脉脉地看着走来的人,没有任何犹豫,也仿佛没听见额娘的话,很自然地就说:“额娘,靠咱们这边儿那列,首起第三个……”边上等候的环春立时记住了,匆匆朝边赶去,不消片刻就留下了那个侍卫,隔得远岚琪还看不清面容,但温宸已起身道:“额娘,我回去了。”女儿很乖,他们说好了,找到是哪一个人后,让岚琪先去问话,问家世名姓,还是要看看那年轻人能不能配得上公主。小宸儿此刻一点儿不黏糊,她如此虔诚地对待这件事,可见心里头多希望一切能美满,嬷嬷们簇拥着公主离去,岚琪的确看到远处那年轻人的目光随着公主的身影走了一阵,小宸儿说那天那个年轻人用舜安颜看温宪的眼神看的她,若不是姑娘家自己想象出来的,至少可以肯定对这年轻人而言,公主的存在叫他惊艳甚至心动了。女儿走远后,永和宫的人带着那个侍卫越走越近,这边亭子里铺了褥子烧着炭盆,桌上有热气腾腾的茶水,岚琪看似闲适地坐着,可年轻人越走越近,他的脸庞越来越清晰,一想到他可能就是自己第二个女婿,她竟紧张了。与此同时,她的大女婿正伺候着皇帝巡视河道,舜安颜连夜将周遭关防和路线都准备好,在没有惊扰当地百姓的前提下,让皇帝深入了解了此处灾情多发的缘故,与众人商议将来防灾的措施与遇灾后泄洪的方案,一忙就是到大正午,不知皇帝如何,随驾上上下下的人风里走雨里趟,都已饿得饥肠辘辘。舜安颜来回走动巡查岗哨时,被几位阿哥叫了过去问皇帝几时能从河堤下来,舜安颜表示皇上还在兴头上,十阿哥埋怨了声:“皇阿玛不饿吗,还吃不吃饭了?”他只当做没听见,可转身走时,却听见十阿哥不知在对谁说:“佟家的人都是软蛋,你还指望他去问皇阿玛,他们家上上下下都是靠女人吃软饭的,一直都是墙头草,只会哄着皇阿玛高兴,比起来,我还佩服索额图那老东西呢,敢说敢做喽。”舜安颜心头的震怒可想而知,可他没有转身去找十阿哥理论,十阿哥是皇子他们是臣工,爷爷再三叮嘱过他,国舅府再如何势力熏天,他们终究是皇帝的奴才,做奴才的,岂能和主子计较。他沉下心头的抑郁,腿上虽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沉重得仿佛要陷入泥土里,可他还是继续往前走了,他有他不能做的事,更有他必须忍耐的屈辱。等皇帝想起来肚子饿,从河堤上下来,大正午的太阳早已偏斜,臣工皇子们在下头饿得瑟瑟发抖,可皇帝偏偏又带着他们去当地百姓家吃粗粮糟糠,一个个都是金贵得连粗糙一些的布都穿不上身的金枝玉叶,十阿哥当场就吐了。正月的午后,和煦艳阳下,屋檐上垂着的冰棱完全融化,唯恐地上有水冻成薄冰害主子们跌跤,各处都拿水盆候着滴水,静谧的时光里,只听得叮叮咚咚的水声,温宸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大病一场的她终究是不及额娘和姐姐漂亮的,可是心里的那个人却如此优秀英武,从未因自己是公主而自是不凡的人,哪里能明白旁人对她金枝玉叶的仰望。环春端着刚炖好的雪梨茶来,温宸见她便问:“额娘还没回来。”“娘娘必然是和太后说得高兴了,若是这就合计起正经事来,那是要花些时辰的。”环春把雪梨茶端给公主,哄她道,“早晨起来您面色潮红的厉害,怕是上火了,娘娘让奴婢准备了给您服用的。”温宸乖顺地喝了两口,羞赧地问环春:“你跟他说上话了?”环春屈膝蹲下来,抬头仰望着小公主,笑容比午后的阳光还温暖,“咱们公主眼光可真不简单,富察公子的出身可不赖呢,娘娘可高兴了,如今虽只是蓝翎三等侍卫,但大内侍卫前途无量,往后得了提拔建立功勋,又有如此好的家世,还愁配不上公主吗?”温宸已是满面通红,垂首嗫嚅:“也要人家愿意才好,兴许是我一厢情愿。”且说让温宸公主一见钟情的少年郎,名傅纪,出身镶黄旗富察氏,虽只是个三等侍卫,可家世不赖,父亲马武是武英殿大学士马齐的亲弟弟,祖父富察哈什屯是清初名将,太子太保逝后追赠一等公,虽然傅纪一脉已算作富察家旁系,也算是殷实高门大户。未来的女婿如此出身,让岚琪很惊喜,她担心小宸儿的心上人若是出身太平凡,或是家族没落,将来配于公主,未必能适应成为额驸后的生活。便是舜安颜那般自小行走在皇室里的人,至今也因为这里头的悬殊落差,而对温宪的感情不能完完全全放开怀抱。再者出身高贵,亦如舜安颜之辈,背负着家族荣耀和传承,将来牵扯进政权之争,带着永和宫女婿的身份,四阿哥等舅爷的身份,万一与家族的立场相悖,会让他们左右为难,更不利于夫妻间的感情,对于岚琪来说,什么政权什么地位都不重要,但凡让她女儿受委屈,什么好的,都成了不好的。如今这个傅纪,家世不凡但并非嫡系子弟,不用背负家族荣耀,他的父亲官阶不低但不是显眼的重臣,这一家子除了马齐的大名时常听得,其他人都低调得很。此刻岚琪与太后说起来时,太后还想了好一阵子,提到马齐才想起是哪一家子的人,笑着说:“倒是叫他们攀上皇亲了。”岚琪则道:“这事儿急不来,臣妾与那孩子说了几句话,是个聪明模样,但一时有些发懵还没转过神。臣妾想,别回头人家是另有心上人或家里有了婚配的,咱们硬拆散好姻缘强配给温宸,那温宸往后一辈子才真正痛苦。”太后道:“你最谨慎,这事儿皇帝既然答应了,就好生去办吧,我是一向不乐意姑娘们嫁去远方的,留在身边多好啊。”岚琪笑道:“您和皇上都点头,臣妾就放心了,这就去好好查查他们家有没有给孩子谋过亲事,臣妾总不好开口问傅纪有没有心上人。”太后道:“世家子弟家风严格,都是父母之命,哪里容得他们胡乱结实什么女子,也不怕闹出荒唐事?我看这事儿能成。”这话落在岚琪耳朵里,她回宫时望见前头的延禧宫,莫名就想起那一位来,曾经的纳兰容若何尝不是世家子弟,可与那一位也……岚琪自嘲多虑,女儿的事且细心去办才好。 ☆、738富察家的公子(还有更新女儿相中富察家的公子,这事儿岚琪当天就快信传递给了玄烨,皇帝在河堤奔波了一整天,夜里看到娟秀柔美的字迹写成的家信,看到字里行间洋溢的幸福,浑身的疲倦仿佛都散了,白天十阿哥几人给他带来的不悦也无所谓,不论如何总有人在乎着他,总有一个家盼着他回去,而他也在乎这她们。只是那孩子是富察家的子弟,让玄烨有些意外,近些年越来越重用马齐,富察家不仅人丁兴旺且人才辈出,他的弟弟马斯喀、马武和李荣保,都在朝廷当差,马齐与索额图、佟国维多有共事,但他为人低调不张扬,一直都默默当差,玄烨很看得重,一方面不愿太早提拔他们一家子让索额图、明珠之类将其树敌,一方面又不愿太过疏远冷了臣工的心,皇帝自有他的算计。原想马齐膝下有一女待字闺中,等十三十四长成后选于他们合适的婚配,但此刻见岚琪要将女儿温宸下嫁给马武之子富察傅纪,若是再将马齐的女儿嫁给永和宫做儿媳,显然是有些招摇,玄烨略略一想,便提笔回信,将他的意思告诉了岚琪,不论富察傅纪与温宸的婚事能否订下,马齐的女儿就另配他人。但他人依旧是皇子,岚琪隔天得到书信时,听说玄烨要将富察小姐许配给十二阿哥,更是欢喜,苏麻喇嬷嬷曾托过自己,希望能为十二阿哥寻一个好福晋,如今诸皇子福晋高高低低摆在那里,类似三福晋这样大家族嫡系出身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可见门楣高低不要紧,人品好才是好。岚琪隔天就到阿哥所与嬷嬷讲了这件事,听说是富察家的小姐,嬷嬷连声道:“这一家子人低调得很,兢兢业业当差办事,从不给皇上捅娄子,奴婢早就看好他们家的孩子,可是想皇上有皇上的用意,未必要与他们结亲,您知道的这一旦攀了皇亲,一家子跟着水涨船高,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岚琪则笑:“眼下就不晓得富察傅纪那孩子怎么样,皇上的意思说,夜长梦多,若是富察傅纪没有婚约,就早些把他与宸儿的婚事办了,可我怕只是我家公主一厢情愿,非要弄清楚富察傅纪的意思才好,不喜欢不要紧,别有什么青梅竹马的人搁在心里头,往后不得一辈子恨温宸拆散他们。”嬷嬷觉得很有道理,亦提醒娘娘道:“这事儿不能由娘娘或皇上出面问富察家的人,谁家不想攀一门皇亲,他们必然是不会说真话的。”岚琪笑道:“皇上说了,让宸儿自己问去,这女婿是她自己相中来的,能不能好全在她自己,我还真想在一旁看热闹呢。”嬷嬷嗔怪娘娘不能这样玩笑,公主那样娇贵,好些事是不懂的,别叫人欺负了才好,而且万一富察傅纪真的有什么心上人,公主伤心了可怎么好。这边厢,热热闹闹地憧憬着温宸未来的婚事,小宸儿的这段姻缘,总是让岚琪想起自己与玄烨几次相遇时的光景,勾起她多少甜蜜美好的回忆,自然是满腔热情地为女儿张罗。也是因此难免招摇了些,并没有在宫里瞒太久,先后惊动了内侍卫找人,又禀告了太后,皇帝连着几天往永和宫送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出去,就连毓溪和温宪都一道进宫来问怎么回事,但小宸儿害羞躲在屋子里,死活都不肯见人。嫂嫂和姐姐都是自己人,当然为妹妹高兴,可外头的人就不那么多的好心了,那日大福晋送进来西洋点心,惠妃请各宫都过来尝个新鲜,彼时岚琪和佟贵妃正在宁寿宫说话没来,宜妃、荣妃、端嫔、敬嫔、成嫔、安嫔、布贵人、勤贵人、定贵人等等都在,长春宫里许久不宴客,暖阁里坐满了人的光景,惠妃真是久违了。西洋点心香甜油腻,女眷们都是怕发胖的,吃几口就撂下,炉子上咕嘟咕嘟地煮着普洱,端嫔随口笑道:“德妃娘娘在便好,她一手茶道精湛得很,就是陈年茶末子,也能冲出好的汤色。”这话头一起,便听宜妃哼笑:“难道惠妃娘娘给你们拿茶末子泡茶不成?”又道,“人家忙着嫁闺女呢,谁有空来给你们冲茶喝?”众人面面相觑,惠妃嗔怪:“喝茶便是了,怎么就说到那上头去了?”宜妃却将目光往众人身上扫,特别使劲儿地看了几位女儿远嫁的,冷笑道:“惠妃姐姐就一个大阿哥,多省心呐,咱们养着闺女的可不一样。难道就永和宫的公主生辰八字和别人不同,非要留在京城才行,我可是很想念我们恪靖,也不晓得这辈子能不能再见一面。”这上头,便是荣妃也会羡慕甚至嫉妒岚琪,仿佛她们生的女儿,就是皇帝拿来安邦定国的和亲筹码,永和宫生的女儿,才是真真的金枝玉叶。温宪也罢了,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太后舍不得她们也无话可说,现在温宸的婚事也由着她自己心思来,虽然温宸嫁去哪儿也改变不了她们的女儿早就嫁到远方的事实,可心里还是会不自在,没轻易表露在脸上而已。再者如今荣妃因三阿哥不争气,三福晋尽给她丢脸,除了荣宪这个闺女还算是她的骄傲外,已经比其他姐妹都矮了一截,难免在这种时候心生怨怼,若是平日或许会抢白宜妃,今天只是默默地听着宜妃挖苦永和宫。茶会散后,荣妃慢走了几步,惠妃亲自将她送到门前,劝道:“万岁爷对她偏心,一偏就快三十年了,这会子你心里不好受,只会招皇上嫌。你一直劝我看透些,如今反是我劝你了,想想她也没什么错,只是她有能力为孩子谋更好的前程,你我没有这个本事罢了。”荣妃叹息:“大阿哥那么争气,给你脸上添光,你是想不到我多无奈的。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就给我这么个回报,真是白辛苦一场。至于岚琪那儿,我不嫉妒她如何,就是嫉妒老天爷偏心她,她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其实岚琪也不晓得她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德,这一世占尽天底下的好处,有疼爱她的长辈,有深爱她的丈夫,还有孝顺可爱的儿女,不说比起深宫里的人如何,就是放眼千千万万的百姓人家,也没几个像她这样齐全的人。对如今的她来说,与其彷徨未来会怎么样,不如珍惜眼前美好的时光,这一次为了温宸的婚事,做额娘的她,可是卯足了劲的。两日后,岚琪安排内侍卫让富察傅纪再次巡逻到园子里那棵树下,早晨起来就为女儿精心打扮,温宸的脸一直红扑扑的,连胭脂都不用抹了,可将出门时天上扯起了棉絮,小公主站在门槛前无奈地望着天,晶莹的眸子里映入白花花的世界,更加得透彻明亮。岚琪捧来一件貂皮大氅将女儿兜头裹住,小宸儿软软地喊了声“额娘”就低下脑袋,她大概是想,下雪了,自己不能去了。“去吧,额娘给你煮好姜茶,回来热热的喝下去就不怕着凉了,内侍卫的调配不是那么容易的,额娘不能总为了你耽误正经事,今天见了富察傅纪,就好好问清楚,这是你自己一辈子的事,额娘可不能帮你了。”岚琪为女儿系好了带子,扶正脑袋上的风帽,温柔如水地说:“你病重那会儿额娘守着你,想象了无数次送你出嫁的情形,早些圆了额娘的心愿可好?”温宸郑重了点了头,福身后朝门外走去,小公主一步一步走得稳重端庄,可是走着走着就放开了怀抱,一路小跑着出去,鲜红的氅衣飞扬起来,蝴蝶般翩翩起舞,在雪地里煞是好看。女儿跑到门前停下,转身冲额娘甜甜的一笑,那一股子由心而发的幸福,让岚琪觉得自己哪怕辛苦一辈子,只要能为儿女挣下福气,就值得了。温宸跑出去的当口,温宪公主的软轿正好进来,她听得外头宫女嘀咕,掀起帘子看了眼,看到妹妹翩翩蝴蝶般跑远,那一抹鲜红映在眼中是何其的耀眼。可不知怎么却像她心头一口血似的,她多害怕妹妹将来也会有自己此刻的心境,她甚至觉得,妹妹若是和姐姐们一样嫁去草原,才会真正幸福。可是再问自己,她到底为了什么不幸福,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而她一到了皇祖母和额娘面前,就会好好把这份心思藏在心底,这几天舜安颜跟着皇阿玛在外头当差,她只是寂寞了才进宫找额娘和妹妹,可她不晓得往后的日子还会怎么样。御花园里,温宸气喘吁吁跑来,岚琪安排了绿珠跟着,绿珠赶紧为公主把乱了的斗篷穿戴整齐,就听见公主娇软的声音说:“绿珠,来了,他们来了。”铠甲映着雪光,一队侍卫过来熠熠生辉,队伍稍稍停留后重新前行,毫不意外的,富察傅纪被留在了原地,少年郎略略有些尴尬,但还是朝公主这边走来。 ☆、739平步青云(三更到绿珠将油纸伞递给公主,自己冒着风雪跑开了,温宸想喊住她,可是傅纪已经走近,她心内砰砰乱跳,紧张的身子一阵阵发热,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傅纪走到跟前,依礼向公主请安,温宸这样低着头,反而把他全看在了眼里,富察傅纪不经意地抬头,两人便是四目相对,油纸伞下立着鲜红氅衣的美人,皑皑白雪中,面上红扑扑的淡淡笑容,直叫人看得心暖。富察傅纪十八岁,去年才刚刚领了差事进宫,自幼家教严谨,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习文习武,并不是那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到了十七八岁进宫当差,家里教导他要忠君爱国,至于自己的人生大事,他还真从没想过。可是那天无意中为公主爬树摘下丝帕,转身递给她的一瞬,公主秀美的容貌自不必说,那更是他第一次触摸到家人之外女子的手,公主微凉柔嫩的肌肤,在他心里刻下了印记。彼时公主问他还能不能再见,他原想回答来着,可是公主转眼就跑开了。那一幕,如梦一般美丽,亦如梦一般虚幻,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富察傅纪都以为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事,直到侍卫之中几次三番传说在御花园遇到公主,上一次更是元宵夜公主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富察傅纪才猜想,是不是公主真的在等他。以富察家的家世,婚配公主并非不可能,但伯父马齐有自己的儿子,这样的好事轮也轮不到他,而他的阿玛又是上一代的庶出,骨子里对兄长有着尊卑之分,即便家世依靠祖荫和父亲自身的努力并不赖,也绝不会有人为他出面向公主提亲,更何况大清至今,还从未有过朝臣向皇家提亲的事,富察傅纪明白,那惊鸿一瞥,留在心里就好。可是那天德妃娘娘突然找他说话,一切都不一样了。“额娘说你府上、府……”温宸的脸涨得通红,此生从未如此紧张,可额娘说这是她自己一辈子的事,只有她自己才能开口问,贝齿轻咬着红唇,再松开时,终于问出口,“府上尚未为你婚配,是不是?”富察傅纪堂堂男子,此刻不知是被风雪吹得冻红了脸庞,还是看着娇俏小公主在眼前他生出腼腆来,微微垂着脑袋应道:“微臣尚未婚配,此前已对德妃娘娘言明。”“那、那你可有心上人?”说出这句话,温宸如释重负,甚至觉得答案是什么也不再重要,这份情愫不用再藏在心里,可以再堂堂正正地见到他,就足够了。“微臣家教严谨,家眷之外的女子几乎没怎么见过。”傅纪的声音倒是沉稳,可忽然就停下了,像是说完了又像是在等什么,果然温宸有些紧张,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了?”傅纪却抬起头正视公主,他有一张漂亮的脸,以至于岚琪初见他,觉得如此俊美的少年郎,一定是像纳兰容若那般风流倜傥,但言语之后就发现,那是完全是不同的人。“微臣那天有句话没来得及对您说。”傅纪朝公主走了半步,神情郑重,“那天公主问是否还能再见。”小宸儿的心快要跳出胸膛,这么近,且无人打扰可以一直一直看着他的脸颊,雪花落在他身上,一身铠甲器宇轩昂的男子,如圭如璧地站在面前,直觉得头上一阵晕眩,几乎要站不稳,耳边就听到傅纪说:“微臣很想再见到公主,可是那一天,没来得及告诉您。”“我们……不是见到了吗?”温宸眼中有晶莹之物打转,笑容却那样幸福甜美,她高高撑起油纸伞,也朝傅纪走近了一步,但傅纪顺手就接过伞柄,自然是该由他为公主遮挡风雪,他稳重地说着,“雪越来越大,让微臣送公主回宫。”温宸点头答应,转身朝来路走,油纸伞大部分都盖在她的头顶,傅纪整个人几乎都在雪里行走,而他紧张公主脚下每一步路,只等离了御花园走在平坦的宫道上,才稍稍松口气。此时温宸倏然回身,瞧见他肩头都是积雪,很自然地伸手为他掸落,可骨子里金枝玉叶的傲气忽然透在话语里,笑意深深地看着傅纪问:“你还会为别的女子撑伞吗?”傅纪一愣,抬头看了看手中的伞,摇头道:“不会。”温宸的笑容如花绽放,再没有方才的紧张,悄然道:“我可记下了。”说罢竟转身冲入大雪中,氅衣飞扬起,鲜红的身影不断地超前跑去,傅纪愣了一愣,想要追上去时,公主早就跑远了,而他又冷静下来,怎好和公主在宫道上追逐,便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抬头看了眼手中的伞,星眸中闪烁出他此生至今最最快活的笑意。小公主飞奔回宫,浑身都被风雪打湿,那会儿岚琪正与温宪依偎在热炕上说话,浑身寒气的女儿喊着额娘跑来,一头扎进她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她没看清女儿的容貌,听着喘息声以为孩子受伤了,可等看到冻红的脸颊上甜如蜜的笑容,顿时就放下心。女儿娇滴滴地说:“额娘,富察傅纪说,这辈子就只为我撑伞。”“不害臊。”岚琪嗔怪,想拥抱女儿,可她身上又湿又冷,赶紧拉着到火炉边烤,宫女嬷嬷围上来给公主换衣裳,她骄傲地站在那里浑身洋溢着喜气,额娘端着姜汤喂她一口口地喝,一屋子人都说说笑笑的。暖炕之上,温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情窦初开的妹妹美得像仙子一般,额娘眼底的喜悦也几乎要溢出来,如此美好的辰光里,她更加要收敛自己的悲伤,也许那个富察傅纪和舜安颜不一样,也许妹妹会过得比自己好。温宪匿藏了自己所有的不如意,欢欢喜喜地和母亲一起逗了妹妹半天,夜里风雪停了后,她就要离宫回家,原本不愿意回那空荡荡的宅子的温宪,如今却觉得永和宫也不适合她待着,所有人都那么高兴,她若是不经意流露出什么,可怎么好。而沉浸在喜悦里的岚琪和小宸儿,谁都没发现姐姐的异常,夜里母女俩并排坐着泡脚暖身,绿珠蹲在地下给公主擦干净脚丫子,她咯咯笑着滚进被子里,探出脑袋问绿珠:“那把伞是不是你的,可惜了,没能要回来了。”却见环春仰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说:“奴婢倒是想起来,咱们主子藏了一把伞,跟稀世珍宝似的不让人碰一下呢。”立刻勾起小宸儿的好奇心,岚琪虽然责备环春多嘴,可拗不过女儿纠缠,还是让她拿来那把用楠木盒子锁起来的伞。入眼和普通的伞没什么差别,只是看得出年代久了,已经是旧得再也不能用的,温宸奇怪道:“难道是皇阿玛给额娘的?”忆往昔,岚琪感慨万千,拥着女儿将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告诉她,当初被大力太监摁在墙角的恐惧,早已经被玄烨彼时温和的神情取代,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小宸儿听得如痴如醉,她虽然晓得母亲是宫女出身,却不知道母亲还经历过那么多的事,软软地伏在额娘胸前问:“傅纪会像皇阿玛疼额娘这样,也一辈子对我好吗?”岚琪笑悠悠:“我的女儿,当然会了。”同样的话,她曾对温宪也说过,可眼下的她还不知道,女儿很不幸福。那一日后,太后毫无预兆地突然下旨,说看中了富察家的孩子,要将温宸公主下嫁给他,而富察家的姑娘才貌俱佳正当龄,一并指婚给十二阿哥为嫡福晋,由钦天监拟定吉日,就把初定先下了。这事儿很快传到行宫中,连胤禛都十分意外,姐妹中婚嫁大多在十*岁,温宸的婚事怎么这么突然,可皇阿玛很高兴,还对他们兄弟说:“胤裪年纪小,当差后你们要多多带着他。”更对大阿哥说,“富察家的孩子文武双全,你瞧瞧哪里有空缺,让他去当差。”阿哥们从父亲面前退下时,见舜安颜带着侍卫在外头交接关防,舜安颜上前来向众阿哥请安,九阿哥就对大阿哥道:“大皇兄不如就把那个富察家的人安排到舜安颜手下,他们既然是连襟,做事说话都容易。”十阿哥在边上乐呵:“反正做了额驸之后,皇阿玛赏个一等侍卫也是随便一句话的事,我大清最能一夜之间平步青云的男人,就是额驸了。”四阿哥看得出舜安颜脸色很不好,而十阿哥他们已经不是一次当面揶揄国舅府攀附皇亲的事,其他公主的额驸都远在草原,本来就是各个部落的王爷台吉,不像舜安颜,或是那个富察傅纪,将来一辈子的荣辱,都与公主牵绊在一起。做额驸其实不容易,一旦公主不幸早亡,他们就会被扫地出门,之前所有的荣耀都会被剥夺,甚至被责备照顾公主不利,还会问罪。虽然这即便是草原上那些王爷们,也是同等的待遇,只是舜安颜他们就在皇城根下,更加地不自由。三阿哥亦轻声对胤禛说:“你就好了,两个亲妹夫都在身边,往后给皇阿玛办差,多了左右臂膀。我额娘还总念叨我,给皇姐添麻烦。” ☆、740岚琪养病(还有更新胤禛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尴尬,应付道:“不是还没定下?”三阿哥笑:“怎么还没定下,皇祖母都下旨了,等皇阿玛这里补一道圣旨就齐全了。实在是羡慕你们永和宫出来的孩子,皇姐若是也能在京城就好了。”胤禛没再说话,三阿哥自顾自走开,他回头看了眼舜安颜,见他正面色如常地与其他侍卫交代事情,转身时看到四阿哥正望着他,便上前来问安。胤禛道:“你没事了吧?”见他点头,相邀一起回去,路上道,“十阿哥一向口无遮拦,早年贵妃对他疏于管教,住到宁寿宫后皇祖母也不大理会,养成了这样的个性,坏也不见得坏,就是嘴巴不饶人,你别放在心上,他是不如你才会看你不顺眼。”舜安颜与胤禛相熟,说话也不必顾忌太多,亦是道:“我自小在宫里进出,知道十阿哥的脾性,将来那位富察家的可未必晓得,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这些话我去对他讲,未免太高姿态,到时候还请四贝勒留心些。”“这是自然,你们都是我的妹夫。”胤禛这般说,可还有没说出口的话,舜安颜却不知哪里不对劲,躬身说他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陪,就匆匆跑开了。胤禛的话悬在嘴边没说下去,其实他也想,若是多了这几个妹夫做左右臂膀是好事,可看起来好像不大容易。赐婚的旨意很快送到富察家,马齐马武连夜赶到行宫来向皇帝谢恩,如今一个嫁皇子,一个娶公主,富察氏一族的荣耀可想而知,惶恐不安也是常理,两人面圣出来时,随驾的同僚来道贺,那殷勤劲儿都和从前不同。且因这两件事定下了,永和宫里少不得热闹,定贵人那儿跟着荣妃娘娘在景阳宫住着,起先唯唯诺诺怕荣妃娘娘不高兴,倒是荣妃心里再如何不自在,也不会挂在脸上,陪着送往迎来,很是大方。二月初,圣驾终于回京,虽然没去远方,可小半个月不在家里,怪叫人想念,而岚琪和玄烨几乎隔两天就通信,也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皇帝回宫后兴冲冲来永和宫看她们母女,小宸儿躲在屋子里不肯见阿玛,玄烨竟立在窗外说:“你这样害羞,将来必然也是不敢见额驸的,朕这就去把婚事取消了可好?”岚琪轻轻推了他,轻声道:“吓唬她做什么?”可女儿很快就跑出来,扑进父亲的怀里说:“皇阿玛不要欺负我。”玄烨还没见过富察傅纪,世家子弟那么多,就算偶尔行猎时会一道随驾,他也看不过来,但知道富察家门风家教甚严,这些年京城里时不时会有世家子弟闹出什么荒唐事,但从未听说富察家的孩子有所染指。夜里玄烨沐浴后,岚琪跪坐在他身后为他抿干头发,等发丝蓬松干燥了,再小心翼翼编起来,玄烨阖目养神,惬意地问:“朕是不是越来越多白发了?”岚琪笑道:“您又不让臣妾拔了,只好小心编进辫子里,皇上放心看不到的。”玄烨摸摸自己的脑袋,转身又仔细看着岚琪,摸摸她柔软的发鬓说:“为什么还是见不到。”“臣妾心宽呐。”岚琪笑着,“皇上日理万机,到这年岁才生华发已经是福气了,臣妾整天嘻嘻哈哈,哪儿来那么多烦恼?”“那心宽体胖呢?”玄烨不由分说扑向她,把人家压在了身子底下,毛手毛脚地在她身上游走,热乎乎地气息急促不已,问着,“可是身上没见长肉。”岚琪眼含秋波,妩媚骄傲地一笑,别过脸说:“自然是长在该长地方喽。”既是该长的地方,玄烨怎会放过,两人卿卿我我翻云覆雨,玄烨半个月在外头待着,心里早把她想了千万遍了。一夜缠绵,皇帝隔天就恢复乾清门听政,早起两人说话时,玄烨道:“朕今日午前宣了富察傅纪进宫,那孩子你觉得怎么样?”“几句话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样貌实在俊美。”岚琪手中仔细地为他扣扣子,口中道,“瞧着还算稳重,知书达理说话谨慎。”玄烨笑道:“若是早二十几年,你见着这样的男子会不会心动?”岚琪已转到玄烨背后为他束腰带,听见这句往他背上轻轻一捶:“可不许胡说。”玄烨转身含笑问她:“可你见到朕时,已经心动了是不是?听你说孩子们的事,朕总想起我们曾经相遇的模样。”原来玄烨也记起了往昔,这样的默契,怎能不叫人心暖,可岚琪没有心思和玄烨玩笑,早朝的时辰催着不容耽误。此刻小太监上前来为皇上穿龙靴,不知怎么弄得玄烨不舒服,见他皱眉头,岚琪便蹲下来亲自为他拢好袜子再把脚伸进靴筒里,这般才伺候熨帖了。岚琪站起来,开口想问他中午在哪里用膳,忽然眼前发黑一阵晕眩,有意识时已经跌在了玄烨怀抱里,只听得他大声喊着:“宣太医。”等躺平在床上完全清醒时,眼前是温宸通红的双眼,正万分心疼地看着自己,她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温宪一阵风似的从外头卷进来,扑到床边急匆匆问额娘怎么了,岚琪嗔怪道:“你啊,怎么又跑进宫来了,额娘没事。”温宪哪里肯信,把永和宫的人叫来问话,才听得几句,太医说娘娘身子亏虚,体质有了变化,可一直吃的补药今冬没有换方子,补错了方向。大症候没有,可晕厥不容小觑,要静养才好。岚琪不以为意,她的身子比起很多人都要硬朗,荣妃那里也是三天两头病的,她比荣妃还强些,到了年纪不能不服气,自己悠着点便是了。“阿哥们都没来问安吗?”温宪冷脸问环春,环春尴尬地一笑说,“阿哥们在书房念书,是娘娘吩咐了不要惊扰。”可说话功夫,四福晋也到了,胤禛还在围着朝务转悠,一时半会儿不能进来,她当然要来伺候的,但宫里那么多人也轮不到她插手,陪着婆婆说了半天话,最后是把念佟带了回去。玄烨散了朝就来,方才听了太医的话后才去的乾清门,可一直心不在焉连大臣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几句,本来定了召见富察傅纪,也暂时搁下了,今天所有的事都推开不理会,只想陪着岚琪,更后悔昨晚让她太辛苦。又因太医说娘娘需要静养,吃了那么久错了的补药,且要些时日恢复,玄烨便让梁总管派人去收拾畅春园,他要带着岚琪住到那里去休养。为了自身的健康,岚琪没有拒绝,之后玄烨再去了宁寿宫,不出两天,竟侍奉太后一道,带着几位妃嫔迁入畅春园,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不过是皇帝一向喜好住在园子里,可知道的人都晓得,皇帝走得那么匆忙,不过是因为德妃病了,带她去那里安养。这一住,两三个月也不见回来,天气越来越暖,宫里园子里的人都渐渐习惯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直到四月下旬和嫔早产,才惹得两处关心。且说和嫔生下女婴,但孩子怎么也没能喘过一口气,还未睁眼看过人世的公主,在出生那一刻就殁了。此时岚琪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不免担心佟贵妃独自在宫里能不能应付,事后见了玄烨,说她想回宫去看一眼,被断然拒绝了。不说玄烨一向喜欢住在畅春园里,那天岚琪在他眼前晕厥的模样,至今想来仍旧让他胆战心惊,连带着温宸和十二阿哥的婚事都延后,一心盼着她能把身体养好。此刻为了和嫔的事则道:“贵妃年纪不小了,和嫔也是有主意的人,不必你操心。”但玄烨并非无情之人,隔天就下旨,让宫里的人准备一下,要佟贵妃带着和嫔一道迁入园子里安养,反是佟贵妃回话说,和嫔坐月子不宜搬迁,等出了月子再来不迟。可这边的人明明为他们操了很多心,宫里却另有话说,都觉得是和嫔多年来得宠,德妃找着机会故意把她和皇帝分开。多多少少的话传到和嫔耳朵里,失去女儿的人少不得郁郁寡欢,佟贵妃又不会劝人,眼瞧着她一天天消沉下去。五月时,虽然十二阿哥和温宸公主的婚事延后了,但阿哥府和公主府都已陆续完工,温宸又因住在畅春园出行比在宫里方便,这日温宪和小姨母领着妹妹一道来看她的宅子。公主府和姐妹们的相比没有太多差别,其他姐姐们虽然远嫁,但照着规矩在京城也有府邸只是平日里无人居住,五公主的宅子是太后拿体己置办的,自然不能比,温宸这边有皇帝的偏心,也优越过其他姐妹。岚瑛和温宪站在一起,看着小宸儿好奇地四处瞧,她正高兴要说话,耳边听得温宪自言自语似的说:“曾经我也这么快活过,可是宅子到底太小了,紫禁城便是笼子,也比这里宽敞。”岚瑛转身看,但见外甥女眼中含泪,她想问怎么了,外甥女径直朝妹妹走去,脸上已经换了灿烂的笑容,她心底一沉,觉得不对劲。 ☆、741皇阿玛欺负您了?(还有更新那之后一整天,直到分别前,岚瑛都偷偷留意着外甥女,温宪的笑容会在人后迅速消失,可一到人前,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因说好了让小宸儿今晚住在姐姐的公主府,她把一双外甥女送到宅门前,自己便要回家去。可坐在马车上,看到小公主欢快地奔跑进姐姐的家里,温宪却举目向来路深深忘了一眼,那惆怅和期许的神情,竟然也会出现在温宪的眼中,她恐怕是天底下,唯一能无所顾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这是为了什么而悲伤?岚瑛的马车很快就动了,她没能再多看几眼孩子,可心里沉甸甸的,回去时愁眉不展,阿灵阿问她怎么了,岚瑛旁敲侧击地问国舅府如今怎么样,阿灵阿说,索额图被皇上“软禁”在京城,一点点砍掉他的羽翼臂膀,赫舍里一族的党羽距离灭亡不远了,明珠党早在多年前就受挫,如今能一手遮天的就是国舅府,另有瓜尔佳氏、富察氏慢慢起来了。阿灵阿更道:“有几句传言我听着不是滋味儿,只怕告诉你更加惹你不高兴,你要不要听?”到如今,阿灵阿的年纪越发大了,岚瑛却是娇俏美妇人,叫他喜欢得爱不释手,夫妻之间别有一番情趣,也算恩爱和睦,岚瑛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说:“吞吞吐吐的,不说就别说了。”阿灵阿却猴上来搂着妻子说:“真真假假也不晓得哪儿传出来的,说舜安颜当了额驸后,上回公主小产,往后不知几时才能有子嗣,这样下去国舅府的香火就传不下去,国舅府子嗣众多,原本佟国维是最喜欢舜安颜这个大孙子,但如今这样,恐怕国舅府要另选一个人来继承家业,舜安颜就好好地当他的驸马爷去。”岚瑛听得心里很毛躁,问道:“真的假的。”阿灵阿慵懒地躺着说:“不晓得,但无风不起浪,舜安颜如今得到皇上重用,跟进跟出得忙碌,和公主聚少离多,不说生养不生养,他若伺候不好公主,公主在外头养男宠的话……”“你要死了,胡说八道,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颠三倒四。”岚瑛哪里听得这种话,把阿灵阿一顿捶打,阿灵阿吃不住了滚到一边去,没好气地说,“是你要听的。”夫妻俩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闹翻,隔天岚瑛来接外甥女一道进园子请安,温宪也带了细软要在畅春园住一阵子,舜安颜被皇帝派了外差,这几天都不在京城,果然如小姨母所料,她进了园子见谁都笑呵呵的,更哄得老太后眉开眼笑。午后孩子们陪着太后休憩,岚琪便和妹妹回瑞景轩,其他妃嫔也各自散了,姐妹俩单独待一会儿,岚琪让环春拿来首饰,让妹妹帮她一起挑一挑,攒出一盒漂亮的来,要给小宸儿当嫁妆。半天后,岚瑛见四下无外人,便道:“近来皇上总是给额驸派外差吗?”岚琪不以为意,头也不抬地说:“舜安颜做事干脆利落,很得皇上喜欢,近些日子差事是多了些。我晓得你的意思,他们小夫妻聚少离多,我心里也担心,但温宪看着好好的,据说舜安颜在家的日子小两口就腻歪在一起,偶尔分开也好,小别胜新婚嘛。”“小别胜新婚,那是相聚了才说的话。”岚瑛道,“若是我,一者不愿和丈夫分离,二者分离了若盼不到回来的日子,心里不知要多难过。”岚琪笑着:“你们都老夫老……”她心里一咯噔,妹妹和阿灵阿都老夫老妻了,哪里还会惦记这些事,她抬头看着妹妹,略严肃地问,“温宪怎么了?”“我是实打实看在眼里,才会乱猜的。”妹妹显然也紧张,万一没有的事,反成了她挑唆外甥女夫妻俩不和睦,但还是慢慢将昨天看到的事告诉了姐姐,更反问岚琪,“姐姐就一点儿没觉得温宪哪里不对劲?”岚琪心疼极了,她知道妹妹不是大惊小怪的人,若非看的真真的,绝不会胡说,可再想想这么久女儿陪在身边的模样,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妥,她神情怔怔地说:“要是找你这么说,她人前人后两个样子,那在我和太后面前,真是拼死装着了。”一想又奇怪道,“乳母一直帮我盯着府里的事呢。”岚瑛道:“乳母毕竟在孩子跟前当差,她若发狠不让乳母多嘴多舌,乳母也不敢啊。”岚琪立时叫环春把公主身边的人找来,大热的天,乳母过来时已经一头的汗,结果直接被逼问这种事,更是吓得虚汗淋淋,岚琪的神情低沉得叫人不敢直视,岚瑛便替她吓唬乳母:“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你还不说实话,要不是你耽误了,能拖到现在吗?公主年纪小遇事不知道怎么解决,当然要娘娘扶持着了,既然你是不会当差的,往后另找人替代你,可你在宫里府里待久了,也不会轻易便宜你放你回去,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乳母吓得伏地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岚琪这才知道,小夫妻俩是如何貌合神离,舜安颜对公主也说不上什么不好,可总是毕恭毕敬把温宪供在“公主”的位置上,刚开始的时候温宪会闹,夫妻俩分分合合,额驸还会动摇,会重新像平常夫妻那样对待公主。但从元宵之后,额驸不知哪儿不对劲,再也不理会公主的哭闹,事事小心翼翼地照着规矩来,甚至连进门见一面公主都要通过她们通报,一个宅子里两处家似的。公主刚开始哭过几天,十分可怜,满心以为丈夫会像从前那样安抚她,可结果额驸却说出一堆大道理,意思是为了长长久久,他们必须把规矩捡起来。渐渐的公主就死心了,见则见,不见则不见,久了四五天也不和额驸说半句话,若是见了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两个人半点夫妻模样也没有了。乳母说到动情处,哭得十分伤心,说公主怕娘娘和太后担心,死活不让她们往宫里讲,又要维护公主府和额驸的体面,自己一个人撑到现在,这些日子里,最快活的就是进宫陪着娘娘和太后,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光景。岚琪紧紧咬着唇,已是克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她这个额娘到底在做什么,女儿受了那么久的委屈,她竟浑然不觉,便是此刻听到缘故,她也不晓得怎么去帮孩子,舜安颜照着规矩来,什么都没错,可那不是温宪想要的生活,也不是他们曾经的感情可以预见到的生活。她这个岳母难道把女婿叫来,逼迫他像寻常夫妻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吗?舜安颜已经因为外界的压力变成这样,自己再逼他的话,他岂不是要更加憎恨?女儿是最最骄傲的人,她宁愿不和睦也不要舜安颜装出来的关心,更不愿活在假的夫妻温存里,才会死心才会不挣扎,才会选择一个人默默忍受,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过得很好。“瑛儿,我该怎么办?”岚琪无助急了,这和胤禛毓溪的不和睦完全不同,她知道怎么做好婆婆,儿子媳妇有了事儿,让儿子多担待些就好,可女儿女婿有了事,她怎么去向女婿开口,总不见得到了女儿身上,要反过来让女儿多担待些。国舅府更是靠不住的,若不是他们兴风作浪,舜安颜怎么会变成这样?恰恰是这个时候,毓溪进园子来请安,将她亲自熬了半天的乌梅饮送来,不想没赶上好时候,进门瞧见婆婆双眼通红,就猜想出了什么事。毓溪不敢多嘴问,但看到温宪的乳母在跟前,也是哭得双眼红肿,略略明白该是温宪有什么事,心想总不见得又小产了吧,但一屋子人闷着不说话,她简单问候额娘几声,就借故退下了。环春送四福晋出来,怕婆媳间有误会,好生道:“娘娘心里正不痛快,过几日好些了,福晋再来说笑吧,把小阿哥们领来,园子里凉快。”毓溪则想了想,问环春:“是五公主府里有事儿?”见环春眼神闪烁,她反而道,“其实我也有话对额娘说,但刚才不敢开口,不如环春你帮我传进去,因是四贝勒不叫我告诉额娘的,我一直没敢说。”环春略讶异,却听福晋道:“四贝勒说,近些时候一道在皇上跟前办差时,九阿哥十阿哥他们总是拿额驸开涮,那种话不痛不痒可戳人脊梁骨,四贝勒没有立场责怪弟弟们,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去安抚额驸,夹在中间一直怪尴尬的。”环春叹息道:“福晋您早些说该多好。”毓溪自责:“我一直想提来着,你家贝勒爷不让我说,还有我瞧着妹妹挺好的,心想我没事儿挑唆他们夫妻做什么,额娘指不定还嫌我多事。”环春忙道:“奴婢不是怪福晋,这事儿换谁也不敢开口,求福晋先别对贝勒爷提起来,这里头牵扯太多的事,可尴尬了。”这边说好了,环春再把福晋的话传达给岚琪,岚琪的确不怪毓溪太谨慎,她做嫂嫂的本就尴尬,只是这些话听得她怒不可遏,恨恨道:“九阿哥十阿哥,也太没教养了。”那日傍晚,温宪跑回来请额娘一道去太后那里用晚膳,她完全不晓得今天下午的事,一如既往高高兴兴跑进来,可是看到额娘脸色不好,吓得抱着额娘问怎么了。岚琪怎么也忍不住了,抱过女儿伏在她肩头便落泪,温宪还呆呆地傻笑着:“额娘,皇阿玛欺负您了?” ☆、742因为还爱着(三更到岚琪轻轻抚摸女儿的背脊,温宪身子一颤,仿佛母女连心,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可她不愿在母亲面前哭泣,倔强地擦掉眼泪,笑着撒娇:“额娘真是的,连我的眼泪都被招惹出来,您快说是谁欺负您,皇阿玛我是没法子,可要是十三十四那几个小东西,我去教训他们。”还煞有其事地说,“这两个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您来园子里安养这么久,三催四请地才肯露个面。”一面说着话,她小心翼翼擦去额娘脸上的泪水,小妇人仿佛是知道母亲为什么落泪,又故意要避开这件事似的,嘿嘿笑着:“额娘别哭,回头皇阿玛以为是我惹您生气,他急了揍我怎么办。现在皇阿玛偏心小宸儿,看我都不顺眼了,先头还在皇祖母那儿训我,说我叽叽喳喳吵着皇祖母休息。”“胡说,皇阿玛不疼你疼哪个?”岚琪破涕而笑,暗暗怪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她还没做成女儿坚强的靠山,自己竟先软弱起来,可她竟一时也开不了口,好像她不开口女儿还能有一份坚强支撑她的尊严,她一旦提起来,女儿最后的尊严也将被打破。但这事儿不能不管,她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强撑着体面,心里头却被蛀得一干二净,等有天外表脆弱的坚强崩析瓦解,孩子该怎么面对将来的日子?到后来,还是岚瑛胡说,说家中母亲身体抱养,娘娘思念母亲便落的泪,温宪半信半疑彼此都糊弄过去了,她答应额娘回头去看望外祖母,得意洋洋地说:“现在我可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额娘管不着了吧。”最后一家子还是去了凝春堂用晚膳,可这一晚,母女俩都难免有些尴尬,温宪故意一直腻在太后身边,再也没看过额娘一眼,也没怎么说上话,夜里缠着祖母要睡在凝春堂,宫女们只能把公主的细软从瑞景轩搬来。温宸随母亲回的瑞景轩,原想伺候额娘洗漱,可岚琪却说她陪了祖母一天累了,早些去休息,明日内务府的人要来给公主量嫁衣的尺寸,叫她精神些才好,小姑娘听到嫁衣便是双颊绯红,转身带着乳母回自己的屋子去,可额娘突然喊住她,小宸儿欢快地又跑回来,以为母亲有要紧的事,结果岚琪犹豫再三只是说:“天热别贪凉,夜里要盖着毯子。”母女俩分别后,岚琪怔怔地回到寝殿,底下宫女预备热水要伺候娘娘沐浴,她神情凝滞地站在窗口吹着风,窗上挂着的风铃还是旧年来畅春园时温宪和小宸儿一道亲手做的,夜风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却又把她的眼泪催下,岚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软弱,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唯独这一次还没有去面对,就已经掉了几次眼泪。是年纪大了不经事了,还是感情越发细腻,经不起一点点的悲伤?清脆的铃声里,听得外头匆匆脚步声,几个宫女在向皇帝请安,但见玄烨大步走进来,岚琪转身看他,咬着唇眼泪立时就扑簌簌地落下,玄烨疾步过来将她拥在怀里,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原是这一晚,岚瑛离开畅春园前,托人往清溪书屋梁公公那儿带了话,说德妃娘娘今天不大好,若是万岁爷得空,请去瑞景轩看一眼。玄烨今晚本约了理藩院的大臣相见,如今天气炎热,夜里办政务的时间也比从前来得多,可是听梁公公提起这么一句,便推掉了理藩院的事,心想岚瑛若是都把话送到他面前了,显然事情不小。但这几天园子里好好的,也没听说有什么麻烦事,这会儿一见面,岚琪就哭得厉害,更加让他措手不及,耐心先把怀里的人安抚平静,才慢慢问她:“出什么事了?”玄烨来的路上,甚至到刚才为止,想了无数种可能,或是岚琪的爹娘病了,或是又有什么闲言碎语伤害她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是儿女有了事,是一向欢欢喜喜的温宪出了事,做父亲的更想象不出,成天嘻嘻哈哈的女儿,背过人去竟承受着这么多的辛苦。“舜安颜?”玄烨恼怒极了,这三个字念得咬牙切齿。岚琪已经平静,只是脸上还带着泪,声音哑哑地劝道:“你不要急,要是怒极了把舜安颜教训一顿,国舅府的人更加要急疯了,往后他们夫妻俩,还过不过?”玄烨恨道:“他们矫情哪门子的规矩礼法,温宪自小就是无法无天长大的,舜安颜不知道吗?一起玩大的人,现在折腾这些做什么,朕把宝贝女儿交给他,是让他让我的女儿夜夜流泪的?”玄烨起身在屋子里来回徘徊,恼怒地说:“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他都敢让温宪受委屈,这还好不是什么藩王台吉,不然还要虐待我的女儿不成?他既然觉得做额驸那么辛苦,那就别做了,朕的女儿还愁嫁不到好的男人?”岚琪拉着他坐下道:“皇上若也急成这样,臣妾还指望谁去?再说,闺女若是不在乎舜安颜,也不会痛苦了,这孩子心里,还装得下别人吗?”玄烨冷脸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可皇帝的声儿一下停住了,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岚琪一见他就哭泣,话到这里,玄烨才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岚琪的眼泪原来全是无奈和无助,他们两个最最该保护女儿的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做得不好,小夫妻的感情彻底崩溃,那温宪也没有什么将来可言了,哪怕是一时好了,舜安颜若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他们早晚还要出事。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一件事,竟叫人如此为难。岚琪缓过精神镇定了,与玄烨道:“您吩咐一下,最近别总给舜安颜安排离家的差事,至于女儿,臣妾会试着与她说说,好歹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皇帝脸上怒意不减,没想到天命之年,他能将权臣玩转在鼓掌之间,反对女儿的事束手无措,但事到如今急也急不来,唯有与岚琪互相安慰,静观其变。夜渐深,凝春堂的灯火早已熄灭,温宪随着太后一道睡,今天额娘的眼泪惊吓到了她,今晚自然是难以入眠,可祖母好好的突然从梦里惊醒,温宪翻身起来让人掌灯,太后却抬手似抹眼泪一般,让宫女退下了。太后说想起来坐着吹吹风,温宪扶着祖母到窗下,拿来团扇轻轻摇着为她驱热,老人家到底有了年纪身上寒气重,梦中闷出的热汗很快就退下。温宪又拿来衣衫给祖母搭在肩头,太后笑道:“我的小孙女,如今那么会照顾人了,可是啊,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腻着皇祖母睡呢?”温宪笑悠悠说:“您孙女婿不在家嘛,在家的时候,我可就想不到皇祖母了。”但她看到月色下祖母的目光凄楚含泪,不禁心疼,轻声问,“您做恶梦了?”太后凄然一笑,目光悠悠转向窗外夜色,道,“皇祖母梦见你皇爷爷了。”温宪笑道:“原来您想念皇爷爷了呀?”太后却摇头:“我一辈子也不会想他,他不要入我的梦来才好,可是这一年一年的,我仍旧忘不掉当年在这些日子里的痛苦,真是没出息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享受,去惦记着前事做什么。”温宪很尴尬,她略略知道祖母年轻时不受祖父待见,更因为孝献皇后而让她受尽委屈,若非太祖母尽力保护,指不定会沦为第二个静妃。但是宫里对这些事是极少提起的,她一个小姑娘也没必要知道,伴了祖母十几二十年,还是头一回听祖母这么严肃地提起来。太后是情到痛处,打开了话匣子就有些收不住,絮絮说着从前的恩怨,当初就是这个时节里,先帝为了董鄂氏要废了她,以至于每年这个时候,午夜梦回时太后都会伤心。末了却搂着孙女道:“舜安颜那样疼你,你们两情相悦在一起,真真是再好不过了。皇祖母没有的福气,都给我的小孙女。”温宪眼里热热的,但努力不让自己落泪,伏在祖母肩头陪她说着话,祖母那一句“我一辈子也不会想他”还震撼着她的心,她突然问太后:“皇祖母是爱上皇爷爷的,对吗?”太后神情一怔,苦笑着摇头:“不能说的,不能说。”温宪知道,祖母是爱着皇爷爷,才会计较过去的那些事,才会耿耿于怀几十年来都不能放下,就像她是在乎舜安颜的,才会拼死想要守住公主府的体面,她不愿有一天那层纸被捅破,公主府的笑话闹得人尽皆知时,舜安颜在心里恨她。她是想,哪怕舜安颜不再爱着自己了,也不要恨她才好,她要在他心里完美无缺,舜安颜可以负她,可她不能负了自己深爱的男人。太后又道:“过几日让太医给你开几方补药,你额娘当初也总不见好消息,但养着养着,就把你们都生下来了,你是她的女儿,错不了。” ☆、743“好”兄弟温宪心想,自元宵以来他们夫妻再没有过房事,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她吃再多的药也生不出孩子,又吃来做什么。难道每喝一碗药,都要提醒自己一遍,她正过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哄着太后又睡去,温宪终究没对祖母坦白自己的不幸福,看似一夜相安,可她熬到几乎天亮时才累得睡过去,太后晨起时以为小孙女贪睡就没让人打扰她,倒是在凝春堂里悠闲懒散地度过了几天。可舜安颜总要回来,她还是要去面对那个冷冰冰的家宅,且这几日额娘的神情让她心中紧张,连皇阿玛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她是聪明的孩子,猜得出来父母在想什么,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该是被知道了。那一日舜安颜办完外差到畅春园向皇帝复命,玄烨心中再恼,到底有帝王气质,不该表露的就不露在脸上,君臣间说罢了话,他只是很自然地说:“温宪在园子里住了几天,既然你回来了,把她接回府里去吧。”舜安颜也是恭恭敬敬地应答,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异样,若不是玄烨知道了那些事,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而玄烨看着舜安颜离去的身影,恼怒之余也是极可惜的,女儿的眼光不差,舜安颜是个人才,可难道他们之间注定了有缘无分?舜安颜到凝春堂向太后请安,要将公主接回去,太后乐呵呵地撵着温宪说:“早些回去吧,你总黏在我这里,别人要说我闲话了。”温宪亦是笑容满面地应付着,可她却心虚地没有去瑞景轩向母亲辞别,打发底下宫女去禀告一声,急着就跟舜安颜走了。在旁人看来,像是公主迫不及待要回家里去,也只有岚琪听到消息时,知道女儿是不敢来见她。夫妻俩离开园子时,太子和几位阿哥正好进园子向皇帝请安,夫妻俩停下向太子行礼,可舜安颜要向其他几位阿哥行礼时,温宪忽然站在了他面前把他挡在了身后,兄弟几人见温宪气势十足,都纷纷把目光瞥向别处,只有太子笑道:“皇妹不要总在畅春园里,几时也进宫玩几天,你皇嫂很惦记你。”温宪大大方方与太子客气几句,众阿哥便随太子往清溪书屋去,他们夫妻侍立恭送,等太子走远了,温宪才对丈夫道:“我们走吧。”妻子的举动,让舜安颜有些意外,如九阿哥十阿哥与温宪同年,兄妹之间本就没太多的长幼之序,且温宪公主一向在紫禁城里横行霸道,她这样的态度,旁人见怪不怪。但他向皇子行礼也不委屈,尊卑等级摆在那里,没什么好在意的,可他如今心中厌恶那几个阿哥,并不是心甘情愿向他们屈膝,温宪方才挡在自己身前免于他卑躬屈膝,感激之余,却让他心中生出更多的愧疚。阿哥们在清溪书屋与玄烨见过后,便退出园子,接下来没有差事,各自寻乐子去,只有太子必须回到紫禁城里,不像兄弟们那么自由自在。而兄弟们离了太子也更潇洒,十阿哥九阿哥结伴坐一驾马车到了八贝勒府,八哥今日没进园子,但他们约好了夜里来家里喝酒,进门八福晋就已经摆好席面等着了,热情地与他们说:“你们八哥要晚些到家,让我先招待你们吃起来,这酒是我腊月里亲手酿的,外头可吃不着。”老九老十在八贝勒府就跟自己家似的,眼下八阿哥府里今非昔比,自从胤禩手头渐渐宽裕后,宅子里添置了不少好东西,虽不至于富丽堂皇,可十分精致优雅,附和八阿哥在外头的气质。但大宅子空荡荡的,就缺哭闹嬉笑的孩子了,九阿哥私底下也对十阿哥说,子嗣是十分重要的事,八哥家里总不能一直空缺着,可八福晋贤惠温柔,与妾室相处融洽,就不明白为什么总没好消息。自然这些话是不能对嫂子说的,等八福晋又张罗几盘菜来,他们才示意嫂子让不相干的人退下,而后对八福晋道:“今天我们打从园子里出来,遇见皇姐和舜安颜了,她护犊子似的挡在舜安颜身前,八嫂您看,是不是皇姐知道我们故意排挤舜安颜了?”八福晋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而后满不在乎地笑着:“怎么就故意排挤了,你们也没说什么呀。”可她到底是心虚的,轻声道,“在你们八哥面前别提这个事儿,他不喜欢我插手你们的事,可是你们兄弟俩知道的,他为人太实诚了。”九阿哥喝了一杯酒,被美酒的滋味惊讶了,心情更加好起来,对嫂子道:“兄弟里头,八哥最贤,可是八哥出身不如意,好些好事就轮不到他,我们一起长大的嫡亲兄弟不帮他,谁还能帮他?”八福晋欣慰地笑着:“八阿哥得亏有了你们这样好的兄弟,我实在是放心得很。”待得胤禩从外头归来,兄弟之间再不提这样的事,倒是众人见他忧心忡忡,问起缘故,胤禩略略提了几句说:“皇阿玛这次对付太子外祖家,实在是很严厉了。”且说太子与众兄弟分别后,如旧回到毓庆宫,进门见太子妃徘徊在庭院里等他,不免恼怒又要被询问去了什么地方,不等妻子开口,一面往书房走一面就说:“我去园子里请安了,下回你跟着一道去吧,免得总疑心我。”可太子妃却不是问这事儿,而是急匆匆道:“我额娘送信进来,说叔姥爷府里的人去了我家里一趟,要将一些东西寄存在我家里,我额娘见是一方匣子,就没多想答应帮忙收下了,但为了当面点清是什么东西,打开来看,胤礽,你知道那里头有多少钱吗?”两人刚好走到书房门口,胤礽驻足沉着脸,转而看妻子道:“皇阿玛正在一点一点挖空皇额娘的祖宅,就差把坟包扒开看看了。”太子妃惊愕地看着丈夫,丈夫拍拍她的肩膀说:“让你母亲不要大惊小怪,皇阿玛再如何也不会动你家里,叔姥爷是在为我们铺后路,元宵上皇阿玛把他留在京城,他就明白这一次怕是走到头了,可我这个太子还要当下去。”“胤礽……”“叔姥爷若是再无法起势,往后的路是要我们自己走了,可没有银子拿什么铺路,让你额娘好好收着,将来我会问她要。”胤礽笑容凄绝,冷笑,“便是我不再当这个太子,皇阿玛也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往后不住在这毓庆宫了,咱们有银子,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可你跟着我,终归是要受委屈的。”说罢这些话,胤礽要跨进书房,可太子妃却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说:“不会的,胤礽,没有人能取代你,你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你不比你的兄弟们差。你是皇上唯一亲自抚养的皇子,他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胤礽你振作一些,索额图他们是戳到皇阿玛痛处了,才会让皇阿玛想除掉他们,可你是他的儿子啊,胤礽,皇阿玛怎么会想要抛弃自己的儿子?”胤礽呵呵轻笑,笑妻子太傻:“你可知道,我戳了皇阿玛多少痛处吗?”太子妃愣在门前,看着丈夫走进书房的背影,屋子里黑洞洞的,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她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身子一晃差点跌倒,扶着门无力地喘息着,她的人生,到底算什么?这一日到黄昏时分,公主府的膳厅里已经香气四溢,主子们好几天不在家,今日双双归来,底下人殷勤地张罗了饭菜,要紧的是已经询问过公主今晚是不是请额驸过来用膳,公主点头了。温宪换了一身鹅黄纱缎的衣衫坐在桌旁,看着宫女们将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外头很快有人通禀说额驸到了,宫女们侍立到一旁,便见舜安颜进门来。熟悉的情景,该是舜安颜在门前屈膝行礼,元宵之后这样的举动一次又一次刺激着她,温宪就再也不想和丈夫用膳了。但今日有些意外,舜安颜在门前稍稍犹豫后,径直过来在桌边坐下,温和地说:“我急着回一封信,耽误了,你饿了吧。”温宪心中一喜,含笑道:“有一点而已,该是你饿了才对。”她说着提起筷子要为丈夫布菜,舜安颜愣了愣,双手捧着碗来接,温宪将菜放进他的碗里,自己夹了一筷子,很轻声地说,“今晚别睡书房了。”然后塞进嘴里转过脸去咀嚼。舜安颜拨弄着碗里的菜,犹豫了许久,终是道:“好。”这一晚,夫妻俩久违地同床共枕,可新婚之夜尚且热情如火,温宪犹记得那一晚的旖旎缠绵,相爱的两个人像是被束缚了太久,尽情地挥霍着自由,可是为什么婚后却完全变了个样,甚至到如今两人躺在一起,连互相牵个手都没有。帐子外头有值夜的宫女来查看烛火和蚊香,不多久退了出去,温宪翻了个身背对着丈夫,却问他:“你睡着了吗?” ☆、744一等一的聪明人(还有更新“没有。”舜安颜轻声应,温宪感觉到丈夫的身子朝自己靠近了些,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咱们的事,阿玛额娘兴许是知道了,并不是我受了委屈向他们告状,你知道府里有那么多下人,她们会……”“对不起。”舜安颜打断了妻子的话,伸手拢住了她的身体道,“是我让你受委屈。”闻言,温宪把脸埋在臂弯里,抑制不住悲伤而哭泣,身子一颤一颤十分可怜,舜安颜将她完完全全抱在怀里,道:“回家看见你,我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好好呵护你,可是一离开这个家,外头所有的嘴脸都在嘲笑我。明明我们是两情相悦在一起,明明我拼尽全力为皇上办差,为什么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攀附皇亲,靠着你平步青云?也许别人会觉得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甚至你也未必能理解我,但是人言可畏,我道如今才明白,什么是人言可畏。”他一点一点把温宪的身子转过来,眼中看见楚楚可怜的妻子,轻轻擦去她的泪水,道:“再给我一些些时间可好,让我证明我自己是有能力的可好?我不是故意要在家里膈应你,我是不想让你看到我颓丧的神情,不想把心里的火都冲着你来,若不然……”“可我们,是夫妻呀。”温宪抽抽搭搭地说,“夫妻不就该风雨同舟,哪怕争吵,至少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不理我不管我,只会让我以为自己被讨厌了。”舜安颜无助地埋脸在妻子的胸前,温宪稍稍犹豫后抱住了他,这一刻她觉得舜安颜比自己还可怜,摸着他滚烫的身体,道:“不论外面的人说什么,我在你面前,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公主,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你在外头当差做得好不好皇阿玛都会看在眼里,皇阿玛从不靠别人的言语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你可知道我额娘被人说三道四一辈子,却从来没有半句话能动摇过皇阿玛的心。皇阿玛会公平地看待你,只要皇阿玛认可了你,不就足够了?”从这一句话开始,夫妻俩那晚久违地长谈了一番,十几二十年的感情,尚不至于叫些许挫折毁了,可再如何根深蒂固的感情,也经不住风雨一次次的摧残,小两口往后的路要怎么走,谁也猜不到帮不了,都在他们自己脚下了。对于岚琪来说,她不怕为儿女操碎了心,只要儿女能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那日后听得消息说夫妻俩和好如初,总算是松了口气,环春劝她说年轻夫妻难免经历一番,当初四阿哥和四福晋也是熬过那一阵的,岚琪便唯有在心中默默念佛,希望女儿女婿熬过这一阵,能长长久久地恩爱和睦。而她也做了件违背自己一直以来处事原则的事,从来不爱在皇帝面前告状的她,到底提了九阿哥十阿哥对额驸出言不逊的事,埋怨九阿哥十阿哥没教养,不过是一句话,他们可是在宫里受着最好的教育长大的人,难道还会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明明就是故意刻薄舜安颜,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能遏制他们的,只有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