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如此美好的光景下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事,才让皇帝更加觉得可惜心痛。玄烨将儿子们一一扫过,朗声道:“你们都进去逛过了,现在朕派人在林子深处摆了一盘寿桃,已汇入你们一起出发,不论长幼,但凡最先取回来的,朕重重有赏,后日便将这寿桃进献给太后祝寿,也算是你们的孝心。”兄弟之中,胤禵突然跨前一步,道:“皇阿玛,我们的马匹都不如哥哥们腿长,可跑不过他们的。”四阿哥听得直皱眉头,可不敢在父亲和外人面前教训弟弟,微微垂着脑袋静观其变,但他实在低估了弟弟在父亲面前的受宠,只听皇阿玛笑着说:“年纪小心思简单得很,你们的马匹在平原上跑不过哥哥们,可进了林子,枝叶纵横交错,高头大马可不好走,就是你们灵活的时候了。谁先取得了就是赢了,怎么,你们还打算路上互相抢一回?”大阿哥忙笑道:“皇阿玛说笑了,儿臣自然是让着弟弟们的。”玄烨摆手:“不必让,凭各自的本事。”一面对太子玩笑道,“你的马是朕挑的,可别跑不过他们了。”如此,在侍卫们的引领下,太子率诸位阿哥准备再次出发,皇帝立在大帐前观望,边上朝臣们开始抓着机会溜须拍马,连那些外邦使臣都赞不绝口。皇帝面上挂着笑容,目光远远投向那一道道年轻的身影,可如今他却怎么也生不出从前的骄傲来,看到孩子成长他的确高兴,可背负着江山天下,背负着整个皇族的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惶恐。难道与朝臣和外邦斗了大半辈子,接下来他要跟自己的儿子们斗了?号角吹响,众阿哥策马而去,滚滚尘土许久才慢慢散去,玄烨已经坐回了宝座,梁公公不知从哪儿回来的,借端茶的机会轻声对皇帝道:“万岁爷,今天的确没有准备豹子进场,这豹子怎么来的现下还不知道,豹子脑门上的箭的确是太子的,至于会不会假手他人,还有待追查。”玄烨冷冷看他:“什么都不知道,你来对朕说什么?”梁公公则尴尬地说:“今天四阿哥一直和太子在一起呢。”皇帝目光一紧,半晌没再说话。而这一边阿哥们如离弦之箭冲出来后,就各自散开钻入林子里去。太子之前一顿猛跑,可隐入林中就突然停了,马匹几乎就在原地打转根本不去找什么寿桃,他的侍卫紧紧跟随在周围,紧张地观察着一切动静。突然看到四阿哥的马匹出现时,还都拔刀要护驾,只等看清了是四贝勒,才纷纷散开。太子悠哉悠哉地引马走向胤禛,笑道:“你别见怪,他们怕林子里再有什么野兽出没,方才那头豹子,吓着他们了。” ☆、715连翊坤宫都敢算计(三更到四阿哥下了马,太子也跟着下来,侍卫们上前将马匹牵在一旁,胤禛便道:“听兄弟们说,今日谁也没见到豹子出没,也不知道您射杀的这头豹子是哪儿来的。若是没有放豹子进来,您凭空射杀一头豹子送到御前,皇阿玛不知会怎么想。”太子甩着手里的马鞭,时下深秋,林子里大部分树木都落叶秃尽,地上厚厚铺着绒毯似的黄叶,他突然踹一脚,扬起迷眼的尘土,胤禛朝后退开,就听见太子咒骂:“必然又是哪个出的主意,只要我不让皇阿玛顺心,他们就如意了。”胤禛道:“臣弟只是这么一说,未必真有这样的事,您别先动了气。”太子转身看着胤禛,皱眉问:“你还是别跟着我了,跟着我惹一身骚,上回的事我谢你,但我已经跟皇阿玛说清楚,是你给我做了半篇文章。”胤禛眼神一晃,按下心思不言语,太子则道:“我并非有心出卖你,可我再不向皇阿玛表白,他们更要把我往思路里逼了。老四刚才那几句你别放在心里,只要你愿意忠于我,将来大清的江山自然有你一杯羹,你会比他们任何人都显耀尊贵。老四,咱们当年差点一道死了,二哥我到现在,还记着你的恩情。”风起,尘土散开,枝桠上残存的零星几篇枯叶随风而落,太子的目光随着那枯叶落在地上,胤禛则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太子垂下的眼帘没有再抬起来,反而走过去捡起那干枯的叶子。落叶的生命到了最后一刻,在太子的手中被碾得细碎,未及化入春泥,已随风尘而逝,太子冷笑:“将来我的命数,会不会比这一片枯叶还惨些?”胤禛道:“太子多虑,皇阿玛器重您,兄弟们也必然拥护太子。”太子抬眼看着他:“方才那些话,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二哥我是真心的。兄弟里头,没有比你更可靠的人,老大视我为眼中钉,老三是墙头草,底下几个花花肠子也不简单,只有你最可靠。”胤禛垂眸不言语,太子缓缓走向他,深情地说:“这个太子位,不是我争来的,我没得选择,怎么到头来却都成了我的错?兄弟们想要,我不是不能给,可给不给不是我说了算。”“兄弟们无不尊敬您,您说这些话,想必是听了外人的闲言,怎好当真?”胤禛神情低沉,句句违心,明明在他心里,也会憧憬那可能有的将来,莫说这些年行走朝堂,越发生出对家国天下有一番作为的抱负,便是他从小耳濡目染听着养母的话,将来或许能替代太子的念头,也早就在他心里扎根。只是胤禛心中还有正义,还有兄弟情义,他还不知道自己和父亲一样,对未来有期许,但更多的事迷茫和彷徨。太子眼含热泪,哽咽道:“我这个太子还能做多久,我这个太子能不能最后继承大统,其实我都不想了。我就是想,只要还是皇阿玛的儿子,我就不能让他寒心失望。老四,这天下是老祖宗们打下来的,你我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弟,谁来继承都没差别,要紧的是,家国天下安定,是皇阿玛苦心创下的基业不要毁在我们手里,是不是?”胤禛听得心潮澎湃,太子展颜露出几分笑容,重重拍他的肩膀道:“二哥知道兄弟里,你也是记挂天下的那一个。”记挂天下的那一个,不就是最想得到权利的那一个,胤禛怔怔看着太子,他到底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想那么多?此时不远处忽然有动静,一匹枣红小马从树杈间钻出来,众侍卫拔刀冲着那里,却是见十三阿哥追过来,他眼里没见到太子,更没在乎那些侍卫,只高兴地冲着四哥喊:“十四找到寿桃儿了,他得了头名。”太子立时收敛了方才的神情,对胤禛温和一笑:“回吧,二哥的话,你再想想。”与此同时,紫禁城里寿宴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酒席桌椅已在太和殿保和殿等各处铺张开,原本想把寿宴摆在露天处,可唯恐天公不作美,不愿寿宴收到任何事的影响扫了太后的兴致,连这一点也想到了。太监宫女在宫内来来往往不停歇,取什么用什么,内务府的人不断地进出永和宫,幸好皇帝带人出门玩儿去了,不然要是杵在这里,岚琪看到他真要毛躁了。好容易歇口气,从宫外传来消息,说皇上去南苑了,明日下午归来,不耽误后日摆寿宴,说是要带着外邦使臣各处看看,请荣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自行料理宫内的事。荣妃坐在一旁,揉着自己的额头说:“也好,让南苑那边儿伺候万岁爷,宫里能腾出手来办正经事。”岚琪则没在乎这些,只问着火器营的人后日几时几刻从何处进门,在何处待命又在那里燃放烟火,想着阿哥里头交付哪一位盯这件差事好,门前突然有客人到,宜妃带着宫里人气势汹汹地来,瞧见永和宫里摆着好些还没来得及过目拿走的东西,哼笑道:“德妃姐姐这儿都要摆不下了,其他姐妹们吃不上饭的事儿,还管不管了?”岚琪心头恼火,想这一次的事已经让宜妃捞足了便宜,怎么她还贪心不足来闹事儿,心中笃定绝不给她好脸色,可宜妃却把她说懵了,只见她冲内务府的奴才啐了一口,骂道:“狗东西,这个月各宫的分例你们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吗,胆儿可真够肥的,连翊坤宫都敢算计?佟贵妃娘娘那里我还没去问呢。”她横眉冷竖,转来就问荣妃德妃,“二位姐姐屋子里的,可送来了?”荣妃和岚琪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还有闲工夫计较这些,分别将吉芯和环春喊来,一问竟连她们都给忘了。景阳宫永和宫两处都不是指望月例过日子的地儿,平日清闲时或许还记得,这几个月忙得不可开交,谁还惦记那些东西,而几位娘娘这里本该是内务府派人送来,也说不上不去拿就没有的事。宜妃哼道:“这一天天冷起来了,盼着几箩炭烧火呢,别太后的寿宴体体面面办着,回头宫里却冻死了人。”荣妃很不客气地说:“你嘴里放尊重吉利些,也就没那些事了。”宜妃怎肯被她这样抢白,张嘴要嚷嚷时,岚琪霍然起身,看着伏在地上抖得筛糠似的人,恨恨道:“你们忙不过来,就好生向我和荣妃娘娘禀告,总有周全的法子,当是宫里娘娘们都好欺负不成?”地上的人战战兢兢说:“娘娘,这事儿不归奴才管,奴才只听说,这两个月的银子没周转开,上头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清楚,有人说是不知哪位爷借了款没还上,到底怎么回事,奴才真不晓得,他们也不敢张扬。这些日子奴才一夜安稳觉都没睡过,哪儿还有胆子在主子们月例上起猫腻。”宜妃冷笑:“什么哪位爷,难不成万岁爷问你们要银子了。”但她也不是傻子,这话说在嘴里了,才意识到这“爷”指什么,一时与岚琪荣妃互相看着,太子爷?郡王爷?贝勒爷?那些毛头小子们现在在外头,早就被人左一声爷右一声爷地叫开了。荣妃看了看周遭的人,宜妃虽糊涂,她身边的桃红还算稳妥,不怕眼前听见的几个会张扬出去,便勒令地上那人:“滚下去吧,这事儿既不归你管,就不要到外头嚼舌根子,眼下要紧把太后的寿宴办下来,事儿成了自然给你安稳觉睡,要是出了纰漏,你就睡过去别再醒了。”内务府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环春搬来凳子请宜妃娘娘坐下,宜妃这会儿倒没了进门时的气势,尴尬地说:“我那里是这个月不见了,多心往周遭问了问,几处位份低的,竟已是两三个月都没了或少了,是见你们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她们都不敢吱声儿,可这下都算到我头上来了,我可不能忍。二位姐姐也想想,连我翊坤宫都能短了,这内务府是唱空城计了吗?紫禁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荣妃也不像刚才那样挖苦宜妃,只怔怔地说:“若真是哪位阿哥借了银子没还上的,闹得大了就难看了,你这样咋呼不好。”宜妃哼笑:“姐姐难道是怕三阿哥做了这些事儿?”“行了,别觉得荣姐姐脾气好,你就老拿她开涮。”岚琪总算还耐得住性子,对宜妃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过了后天什么帐都能算,这几天多少双眼睛盯着朝廷后宫,咱们若都不给万岁爷撑脸面,他还能指望谁?你那里也不缺这点过日子,不是要你吃亏,你且再忍一忍,既然是我们治下不严,一定给你和其他姐妹们一个说法。”桃红使劲儿朝自家娘娘使眼色,宜妃也不傻,干咳一声道:“我自然听你们的了。”岚琪沉沉一叹,将环春喊来道:“叫上几个有眼色的宫女太监,以我的名义到各处去问一问,特别是几位答应常在,若是屋子里过不下去了,你拿我这里的先应个急,让她们好歹后天能体体面面地参加寿宴。” ☆、716怎么不像呢(还有更新环春领命而去,不久宜妃也走了,荣妃见岚琪定定地出神,劝她道:“若是有人故意要你我难堪,自然是挑选这节骨眼儿上闹事,还有比在太后寿辰上捅娄子更膈应人的吗?你也别难过,咱们这些年过五关斩六将地闯过来,再经历这一次,也算是修得正果了。至于宜妃……”岚琪这才一叹:“我不怪她,也要有她这样的人来闹,咱们才能知道一些事,内务府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们必然是拿正经钱放贷或投别的营生,之前就短了良嫔的,如今想来那就是预兆,可我为了眼前的事没放在心上。现在宜妃来闹,哪怕后日被人说三道四,咱们也有法子能应对,若是到后日被人在寿宴上冷不丁地说出来,我们一问三不知,那才是真瞎了,还修得什么正果。”荣妃颔首:“人心不古,内务府里的人也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不是个个儿奴才都听话的。”好在环春出去走一趟下来,各处还算安好,宜妃只是夸大其词了,到底都是宫里的妃嫔,不至于眼巴巴指望每月那点东西过日子。环春留心细细问了几位,算计下来,最多的是夏日里就有的事,少得也就这一两个月,各处皆有不同,都算起来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没大到吓死人,不至于内务府连这点都拿不出来,该是有人胆大包天从中谋利,见妃嫔们或不敢言的,一次尝了甜头,就有第二次,这*越来越大,自然连上头娘娘们都敢算计了。最最可恶的不是少了这些钱,而是对付那些位份低的,都是借口荣妃娘娘德妃娘娘的名义,说给太后办寿宴要紧,月例要暂时停一停,那些胆儿小的哪里敢追究,只看到寿宴上的花销流水一般地出去,想想也就当真了。荣妃听了啐道:“过了后天,把那几个畜生揪出来,一定乱棍打死才成。”环春则道:“奴婢斗胆,凡遇见这样说的,奴婢就顺水推舟应承下来了。不然让人觉得内务府里乱了,有人趁机闹事儿的话,反而不好。但也怕主子们不高兴,若是不妥当,奴婢这会儿再去解释也成。”岚琪没有责怪,反而道:“就这么办才是,反正没管好那些奴才,也是我们的过失。”荣妃问:“过了寿辰,这事儿怎么开口,太后终究要不开心的。”岚琪苦笑:“太后和皇上,还有什么没经历过,如今我们瞒着撑着也不是怕太后不高兴,是别叫外面的人看笑话。”那天日落后,太医院的人来给德妃娘娘解头疼之症,岚琪默默承受着,半当中南苑传来消息,说十四阿哥今日得了头名,后天会给太后进献寿桃,岚琪总算高兴了些。太医院的人去了后,与环春道:“我总想头疼能怎么个难受法儿,总觉得荣妃每次起不来床太夸张,现在才知道厉害,但愿我别成了病,寿宴过后,我几个月都不想管事儿了。”环春想让主子高兴些,笑着说:“您先仔细着,咱们又请太医,皇上那儿要和您算账的。”岚琪这才觉得心头一暖,脸上多出几分笑容,嗔怪:“没见过他这么霸道的,连生病都不让。”又操心地嘀咕,“南苑那边的人,知不知冷暖?”皇帝这边儿总不缺人伺候,且如今阿哥们都长大了,都能照顾父亲,夜里见父亲饮酒都会来劝少喝几杯,玄烨每每只笑骂:“朕可还没老呢,不必你们惦记。”但终究是高兴的事儿,皇子们也不会当真。夜里皇帝终于歇下,众阿哥才松口气,从御前退下时,借着几分酒气,说老九老十新婚燕尔,这样撇下家里福晋不回去,会不会想媳妇,嘻嘻哈哈一阵便散了。可大阿哥背过人去就阴沉下一张脸,今日皇阿玛竟然没计较那头豹子从何处来,虽然他也不晓得哪儿来的,但早知道可以作假,他也不能让自己空手而归,现在太子得了脸,又没他什么好事儿。皇帝这边,夜里略饮了两杯酒,还不至于要醉,但懒懒的十分疲倦,梁公公端了药来,尝膳的太监和随驾的太医都查验过后,才送到他嘴边,玄烨瞪着不愿动,梁公公且笑:“娘娘吩咐了,这一贴药要按时吃,不然前头吃的都浪费了。”玄烨一面瞪着他,骂着:“到底哪个是你的主子。”可还是把药灌下去了。梁公公又道:“奴才听说宫里头有些麻烦,只怕娘娘还等您回头给她做主,您可是娘娘的主心骨。”玄烨轻轻敲打自己的额头,太医院的人见了要上前来伺候,被梁公公劝退了,自己立在一旁将宫里的事禀告,说道:“眼下只是传说,还不知到底怎么回事,若真是哪位阿哥借了款没还上的,娘娘只怕不好办,总不能让娘娘去向那位阿哥催款,可是惊动了您,又不免有挑唆父子关系的嫌疑。荣娘娘和德妃娘娘,里外难做。”玄烨冷冷地哼笑:“早些晚些,这个朝廷这个国家,要叫他们蛀空了。”梁公公劝:“皇上您消消气。”玄烨则道:“过了后日,你派人随娘娘查清楚了,亏了多少银子,想法儿先补上,置于是谁借了钱没还,只要我知道就成,不必去追着他要,这事儿先攒着吧,往后越攒越多,朕几时不耐烦了,一并算总账。”梁总管应诺下,翌日回宫后,皇帝歇在乾清宫,梁总管便亲自来向岚琪禀告皇帝的意思,岚琪亦叹:“本来我和荣妃娘娘也不好做,总不能去向阿哥催钱,这里头借贷也不是如今才有的稀奇事,只是没来得及还上怪麻烦的。既然皇上这个意思,我们反而松口气了。”但说起若真是被借了没还上才闹成这样,却不知是哪位阿哥这样胆大,而众皇子如今的日子不见得已经到了那样捉襟见肘的时候,不晓得要那些钱到底做什么用。又过一夜,终于到了太后寿宴,宫内娘娘们辛苦大半年操办下的宴席,宴请上千号的人,一整天下来耗费多少金银,直到夜里庆贺的烟花顺利在紫禁城上空绽放,太后乐呵呵地再次接受朝臣叩拜祝贺,宴会至此结束,岚琪但觉脑袋里嗡嗡作响,身体像被掏空了似的,最后飘乎乎地将太后送回宁寿宫,太后喜滋滋地与她说将来岚琪六十寿辰也要这么过,她半句都没听进去。一回到永和宫,岚琪就倒下了,虽然不是生病,可撑了那么久的日子,事无巨细连个铜板都要算清楚怎么花,今日宴席上用的器皿筷子都是她和荣妃查验过的,这么一场下来,岚琪都不愿再苛责宫里办差的人做错了什么,不仅她的身子被掏空了,真是大家都不容易。玄烨在乾清宫听说德妃那里宣了太医,彼时是密嫔刚刚过来预备伺候,立在门前就看到皇帝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她是不介意的,在门外重新坐上轿子要回启祥宫去,上轿时另一处太子与太子妃正好过来,隔得老远看到火光下的丽人,太子嘀咕:“这是哪位娘娘?”太子妃要仔细看时,人影已经闪进轿子里,乾清宫那边见太子过来,有人迎上来禀告说皇上去永和宫了,太子则问:“哪位娘娘过来了?”小太监应道:“回太子爷,是密嫔娘娘来伺候,这会儿要回去了,皇上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太子妃见丈夫神情怪怪的,回程时不免道:“对年轻的妃嫔,太子要多些避讳,不是我多心您,是怕外人无中生有。”胤礽却是神情怔怔,半晌自言自语着:“怎么瞧着不像呢。”太子妃也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之后问了几句没回应,心想今天都累了,就没再追问。玄烨感到永和宫时,小宸儿和敦恪正一上一下在额娘身边,一个给她揉揉胳膊一个给她捶腿,玄烨夸女儿们孝顺,岚琪则嗔怪:“臣妾正受用,您非要来捣乱。”玄烨则打发了女儿们,说她,“你怎么舍得要她们来伺候你,朕可要心疼的。”岚琪懒得一动也不想动,不愿和他多费唇舌,反是正经说:“荣妃姐姐也累得不行了,皇上不要厚此薄彼,今儿实在不想走的话,明天也记得去慰问慰问。”玄烨应着,胡乱在她身上揉捏,岚琪直痛得说骨头要碎了,丢过一个枕头要他老实在边上躺着,玄烨笑着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心愿,自己这会儿就想什么都满足她,人家笑呵呵地说:“赶紧把那幅画挪走,放在屋子里,姑娘们跑来跑去就怕被她们看见,姐妹们来喝茶坐坐,我也怕她们看见,永和宫如今成什么地方了?”玄烨只管笑着,疲倦的人很快就在自己怀里睡着了,皇帝本想喊来太医问问德妃的身体,梁公公却送来另一个消息,道:“皇上,内务府刚得了消息,亏空的银子都补齐全了,可经手的几个人不见了。” ☆、717把皇帝当傻子耍(还有更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找。”皇帝冷漠地撂下这句话,转身回到岚琪身边,她睡得那么香甜安稳,真真是累坏了的。想了想,又把梁公公叫回来,吩咐道,“让畅春园准备着,兴许要送娘娘过去休养一阵子,暂时先别对外头说,她还未必乐意。”玄烨再折回来,看到搁在墙边的画框,两幅画依旧叠放在一起,岚琪用硕大的红布把画捂得严严实实,像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不禁好笑,想到洋大臣对他说那是他们那里的风土人情,不禁皱眉,洋人倒腾那些高明技术之余,也够荒唐了。可男女私下里卿卿我我见着这些,自然有个中的妙不可言,而岚琪口是心非欲拒还迎模样,更是可爱得紧。忽然听得岚琪梦中呓语,忙回到她身边,梦里的人显得有些焦躁,玄烨便将她抱在怀里,慌张的岚琪皱眉片刻,又安逸地继续睡了。玄烨轻轻吻了她的面颊,回想这几日的光景,他立在太和殿宝座前傲视阶下所有人,皇室子弟、文武大臣,还有外邦的使臣们,气吞山河之势,万万人之上的尊贵,其实背后就“孤独”二字,只有在这里,才实实在在感觉到身为人存活的意义,好在他还有岚琪。隔天,熟睡的人恍惚醒来时,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劲儿,重要的事压在身上,少不得精气神支撑,现在什么都放下了,她就支撑不住了。虽然还有许多应酬,但上头有佟贵妃,那些命妇大臣也不会绕过贵妃来巴结她,就算昨日宴席上,也是佟贵妃陪着皇帝光芒万丈,她和荣妃默默坐在一边,说好辛苦了那么久,要好好享受付出得来的成果。是以昨天她喝了酒,玄烨来闹她时,都有几分醉了。呆呆由着宫女侍奉梳头时,她只听说万岁爷半夜来了,今天一早就回乾清宫,勒令宫里任何事都不许来永和宫吵着德妃娘娘,她依稀记得和玄烨说过话的,就记得自己朝他砸了个枕头,其他都记不起来。不免嘲笑自己,累了这么久,脑袋都不好使了。环春也是歇了半天才来伺候的,昨晚寿宴上的红豆羹见娘娘多吃了几口,就叮嘱御膳房今日再做了送来些,这会儿热了端过来,岚琪捧着碗懒懒地吃着,听环春说:“桌椅器皿都已经收到库房,惠妃娘娘在那儿主持,多下来的东西内务府算了账最迟明日送来给您过目,正好皇上也说今天别让人打搅您。”岚琪道:“不急着催他们,又要收拾又要清点,哪儿那么快的。”环春却笑:“他们都吓死了呢,您还不知道呢,各宫亏空了几个月的月例都送来了,咱们就这个月还没见着银子,一清早也给送来了。奴婢方才去别处打听,内务府那边,梁总管新拨过去的徒弟,领着人一处一处磕头赔罪。这下子娘娘主子们才知道,这些日子不周转,和您和荣妃娘娘不相干。”岚琪把碗递给她,面上未见一点喜悦,反而沉着脸色问:“是谁急了问内务府借银子,查了没有?”“就是相干的人都不见人影了,梁总管才新派了人过去操持那些事。至于那些人,也不晓得活着还是死了。”环春叹息,“您这儿回头还要心烦,怎么向太后交代呢。”岚琪则吩咐:“派人让四阿哥来一趟,我有话问他。”乾清宫里,解决几件要紧的事后,皇帝进了暖阁,梁公公很快给内侍卫长引路跟进来,隔着屏风听见侍卫长禀告:“侍卫们搜查了围场附近所有出入口,盘问了那天当值圈地界的侍卫,说是皇上行围前几日,有镶白旗的人在附近出现。”“镶白旗?”玄烨皱了眉,半晌才冷冷开口,“去查一查裕亲王府近日的动静。”来者退下,梁公公在外转悠了半天,回来后先禀告说德妃娘娘醒了,正好好在永和宫歇着,再后来就劝道:“太子射杀豹子,也是给您撑脸面的好事儿,万岁爷何必追究得那么细致呢。”玄烨冷冷看着他:“你想学着大臣们,来劝朕息事宁人?”梁公公忙伏地,诚恳地说:“师傅昔日教奴才,不能只会伺候人,还要劝着皇上一些事儿,奴才听见您提起裕亲王,怕您盛怒之下,伤了兄弟情分。”玄烨哼笑:“朕怎会与他伤了情分。”他幽幽看着梁公公,目色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梁公公为难极了,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奴才只知道,太子和裕亲王往来密切。”玄烨往后仰,整个身子陷进座椅里,眼神怔怔地望着桌上堆着的折子,口中道:“这样说来,那头豹子未必不是太子勾结裕亲王弄来的,那天行围,他看到太子猎了豹子时眼底放光,一副早就料定的神情,现在想来,真是可恶急了。如今,朕的兄弟们,朕的儿子们,都来作假欺瞒朕,朕还未到天命之年,还没有耳聋眼瞎,他们就开始把龙椅上的皇帝,当傻子耍了。”梁公公劝慰道:“皇上想开些,总有些事……”可他话未完,外头通报说四阿哥求见。皇帝没多想就把四阿哥召了进来,胤禛这次负责外邦使臣的接待,他们都已经拟定了各自归国的日子呈上来启奏皇帝,胤禛一一向父亲禀明,可皇帝根本没在意听,正是一肚子的怒气,随口问:“蒙古各部贵族那里,是谁在支应?”胤禛照实说:“是太子,但太子昨晚饮酒多了,今日没能起得来,暂时是五阿哥过去安排,他们也都陆续要离京,再有纯禧皇姐也要……”“太子呢?”玄烨大怒,突然就打断了儿子的话,胤禛被唬了一跳,脸上绷得紧紧的。玄烨又问他:“太子呢?”胤禛忙屈膝在地,再禀告:“太子抱恙,在毓庆宫养病。”玄烨瞪着儿子道:“你亲眼看到他病了?”胤禛摇头。玄烨又问:“太医院的太医诊断他病了?”胤禛还是摇头。便听得父亲拍案而怒,指着儿子骂道:“你已经学得随口就为他编谎话来敷衍朕,到底他是懒了不想里朝政,还是真的病了,你们有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朕一次次不与你们计较,就个个蹬鼻子上脸,把对朕的忠孝置于何处?朕问你,太子为什么不理政,为什么不见蒙古亲贵?是不是知道往京城的路上有成千的灾民在闹饥荒,他不敢见朕了?”胤禛的心突突直跳,理智告诉他,自己是撞枪口了,怪自己没仔细想就随口替太子敷衍,也许平日里皇阿玛听过也就罢了,今天这些事儿已经先惹怒了他,偏偏让自己给碰上了。梁公公也被吓懵了,就听着皇上劈头盖脸地责骂四阿哥,和四阿哥相干的不相干的事儿都拿来问他,偏偏四阿哥够硬气,答得上的还能和皇上往来几句,遇见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的,就忍着挨骂一言不发。皇帝发泄了好一阵,动了大气一时有些晕眩,四阿哥与他一道把皇帝搀扶进去,便静静地侍立在一旁不言语,只因皇上不让宣太医,大家就这么僵着了。可早有梁公公的徒弟有眼色地跑来永和宫递送消息,岚琪听说儿子在乾清宫挨骂,玄烨还骂了好久好久,直吓得变了脸色,问环春:“难道是胤禛贪了内务府的银子?”环春连忙道:“四阿哥府里几时缺过银子,要那么点儿派什么用处,娘娘您别先乱了。”可是很快就有第二拨人来,梁公公似乎是着急了,求德妃娘娘去一趟乾清宫,皇上动了大气有些伤身,可他不肯让太医瞧。岚琪则早就穿戴整齐,就想着要不要过去看一眼,忙坐了轿子往乾清宫来,又一并将太医召见来,玄烨一见面就埋怨他:“难道让人看笑话,知道大清皇帝病了?”岚琪正色道:“病了怕什么,只要能好起来,家国天下照旧安稳,难道做皇帝还不许生病?”好在玄烨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急怒攻心气短了些,太医给含服了参片,在屋内熏了些静气凝神的草药,又说不能再动气,且要安心养几日,便就退下了。岚琪见胤禛还在边上杵着,一时也气恼得不行,训斥他:“外头差事不要办了,你在这儿看什么热闹?”四阿哥今天都被骂麻木了,额娘这句话抛过来,他还愣了愣才醒过神,忙施礼退出去,梁公公陪着道外头,好声说:“贝勒爷别记在心里,皇上也不会对别人这样发脾气,这么久积压了好些事,是和四贝勒您亲近,才舍得张口骂的。反正那些事儿,和您都没关系。”胤禛苦笑一声,让梁公公好好照顾阿玛额娘,便匆匆走了。屋子里,岚琪坐在榻边,正照着太医说的法子,在玄烨手背的穴道上轻轻揉捏,掐到玄烨的痛处,他发出吃痛的嘶嘶声,瞪了岚琪说:“还要给我添不痛快?”岚琪却头也不抬,问:“好好的,骂我儿子做什么?” ☆、718还是你下得了狠手(三更到一面问着,岚琪的指尖又戳到玄烨的痛处,他急着要抽回手,她紧紧抓着不放,说:“太医讲,酸痛些才有用。”更笑着道,“骂了儿子,却气得站不稳,还怎么叫他怕您?下回皇上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就赶紧先把孩子们赶走,怎么好让他们看见这光景。”玄烨恨恨道:“你都堂而皇之叫太医了,还怕他们看见这点事?”硬是把手抽回来,别过脸气呼呼地说,“你的儿子了不起,我都不能骂他了,平日也不见你往乾清宫跑,我这儿才训了几句,你就来了。”岚琪伏在他身上,把手又捧回来,温柔地揉捏着,哄道:“是梁公公说你不肯宣太医,才把我搬出来,至于儿子,就是被你打趴下了,我也不敢进乾清宫阻拦,难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这点轻重?”“知道就好。”“那说说,骂他做什么。”岚琪笑悠悠凑上来,抚摸他的胸口要他顺气,“虽然发了脾气,可还是有话憋在心里了吧。”玄烨长长一叹,反把岚琪的手握在掌心,指间磨蹭着她柔软的肌肤,慢声说道:“昨天一场寿宴,花掉多少银两,可是你知道吗,离京不远的地方,饥民成千,要不是他们饿得都走不动了,大概就要入城了。纯禧一家子上京遇见了,把随身带的干粮都分了,都不敢告诉朕。”岚琪不敢再玩笑,严肃地看着玄烨,安抚他:“太后寿宴的钱是花了不少,但臣妾和荣姐姐这些年也省下不少,皇上查一查就知道,不至于动摇了根本。”玄烨颔首:“朕知道你们持家,你们辛苦,可你们省得再多,也比不上他们蛀空得多,他们可是想方设法地花国家的钱,你看就连内务府的银子,都能捞出去花一花。”说着话,玄烨把梁总管喊来,问内务府的事儿可有眉目了,梁公公硬着头皮说还没有消息,见皇帝不耐烦,岚琪示意他别担心,把皇帝教给她就好。玄烨便怪她:“你们也不告诉朕,朕还有什么经不住的事,还怕伤了我?做什么都要瞒着我?你也说病了就该看大夫,瞒着没用,那天底下出了事,瞒着朕就有用?”岚琪忙道:“那几天是怕太后不高兴。”“往后不许死撑体面,太后昨天是高兴了,可往后还是会不高兴,更何况什么都为了她而搁置,她能高兴得起来吗,就算面上夸赞你们好,背过身未必不埋怨你们给她造孽。”玄烨一股脑儿地说,“到头来那些畜生犯下的错,反成了你们的罪过,你傻不傻?”岚琪轻轻推他:“训了儿子还不解气,连我也要骂了吗?”玄烨恼怒:“朕还不能骂你们了?”“别生气了。”岚琪往他身上一趴,柔声道,“生气有什么用,解决了事情要紧。”这当口,梁公公火急火燎跑进来,这就前后脚的功夫,银两亏空的事儿就了有消息,可梁总管闯进来却见德妃娘娘伏在皇帝胸前,吓得他差点闪了腰。岚琪赶紧坐好了,扶了扶发鬓,且听梁公公缓过神道:“启禀皇上,在库房捉着一个小太监,饿了两天两夜,说是怕被杀了躲在那里,胡言乱语的,给他灌下一碗粥才清醒,问他做什么躲在那里,说是怕被人杀了。”岚琪听得心惊肉跳,沉声问:“他原先在哪儿的,谁要杀他。”梁公公继续说,那孩子原在内务府当差,那日躲着偷懒时,瞧见有人来找他的师傅,不知说了什么话不合,那人竟当场掐断了他师傅的脖子,正巧有人进来,那人竟大开杀戒连杀了两个人,然后把屋子各处搜了一遍,因都忙着寿宴的事都在外头,没再见别人,那孩子藏在假山里没被发现,眼珠子看着两具尸体被拖走。玄烨见岚琪身子发颤,坐起来摸了摸她的肩膀,梁公公则继续说着:“那小太监吓得半死,不敢再在原处呆着,就躲在库房里,到今天收拾东西时才发现他。”玄烨问:“现在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梁公公有几分为难,应道:“今日是惠妃娘娘主持收拾用具器皿,已经禀告到长春宫,不过这些事娘娘应该不知道。”岚琪轻咳了一声,玄烨看了看她,再问梁公公:“他知不知道他师傅们亏空的银子是谁支走的?”梁公公应答:“他不知道这些,现在调取了那一天宫内所有当值的侍卫,正安排他认人,说是魁梧的高个子男人,那么应当侍卫的嫌疑最大。”玄烨轻哼一声,道:“一个一个认,看到后头眼睛都花了,能认得出什么来。宫内巡查的侍卫,个个都有名头记录在册,利用侍卫杀人,是故意等着朕去查么?”梁公公不解,玄烨道:“那几天常有亲王贝勒进宫请安,或许是他们的随行之人呢?查他们就难了。”岚琪见梁总管一脸无奈,她心中倒是有个主意,但那主意实在太狠了,有些说不出口。不想玄烨却与她不谋而合,很快就吩咐:“把那个小太监打一顿板子,扔回去继续当差,暗中保护他,一定还会有人去杀他。”他悲凉地冷笑着,“好啊,为了那么点银子,都跟朕玩起人命了。”岚琪已起身站在一旁,皇帝动怒,岂有她继续坐着的道理。梁公公领命离开,玄烨吃力地躺下,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苦笑:“天底下人都以为皇帝无所不能,你看看,朕有那么多无奈的事,宫里杀了人,竟然瞒天过海谁都不知道。”岚琪倒是看得开,说道:“那几日为了布置宴席上的用具,各处都在搬动东西,藏两具尸体移动并不难,那些能在宫里动手的人,自然早就把紫禁城摸得透透的了。”玄烨冷笑:“那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随地能冲进来要了朕的性命?”岚琪摇头:“这不一样,而且臣妾觉得,就那两三个月的月例,实在不足以要杀人,这些太监的体己扫扫零头就都有了,何至于要杀人。这里头应该是牵扯上了更大的生意,是臣妾的过失,就光这次寿宴置办器皿,皇上问臣妾为何事必躬亲,就是因为前头送来的东西一大半掺假,皇上可能想不到吧,这里头可是上千两银子的差别。”玄烨一怔:“要花这么多钱?”岚琪道:“康熙三十二年时,您因见太监月钱领到随即花掉,以至仪态不整衣衫破旧,自此下令照八旗之例,借给太监官银。皇上您可知道,从那以后,宫里多少人支领吗,若非我和荣姐姐手头捏的紧,真是要乱了。宫里的花销,一向是能省就真能省,可手稍稍一松,就是成千上万地出去,这些太监宫女虽是奴才,可要指望成百上千的奴才做事,咱们哪怕两只手挥鞭子也抽不过来,就只能给他们甜头。说白了,主子也不好当。”玄烨面色沉重,他都不记得自己下过那样的命令,当时是一时高兴还是一时气愤,都记不得了,这会儿连后悔都不知后悔什么好,心想着将来要罢免了这个规矩,可又怕岚琪她们往后更不好做事,却听她道:“臣妾和荣姐姐是想法儿要免了这一项的,不如就趁这次的事儿,皇上彻查一番,到时候列出诸多弊端,好好清理门户重新做规矩。”玄烨道:“可会为难你们?”岚琪摇头,但忽然想到什么,严肃地说:“臣妾觉得这一场杀戮里的文章又深又复杂,若是姐妹们的月例真是被谁支走了没补上,那支钱的人必然没什么出息胆量,不然怎么会惦记这点小钱?给他胆子也未必能杀人,皇上查的时候,让他们辨清楚了,别混在一起,放过了谁又冤枉了谁。”玄烨叹息:“没想到,朕的文武大臣们都不可靠,朕要与你商量才觉得妥当。”岚琪笑着捂着他的嘴说:“皇上可别给臣妾添加罪过,这点事儿算什么?”玄烨又叹,说听梁总管的意思,似乎是皇子里有人拿这笔钱,问岚琪觉得会是谁,笑说若是真查到胤禛怎么办,岚琪一脸正色地说:“皇上就先派人去把他府里的溪流填平了,再赐臣妾一根刑杖,非要把他的腿打断了才行。”瞧她横眉竖目真动了气似的,玄烨不禁笑道:“朕也不过就骂了他几句,还是你下得了狠手。”一面笑着问,“凿溪流的钱,是你出的对不对,不然何至于这样耿耿于怀?”陪着皇帝,说到后来笑几声哄他散了心中的郁闷,可岚琪离了乾清宫,心情脚步就都沉重了,她笃信儿子不会贪那点小钱,可他会不会牵扯进去?在玄烨面前放狠话,她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儿子今日挨骂也是因为信口雌黄帮太子敷衍,她肚子里的怒火,还没散呢。深宫之外,因前来赴宴的各色宾客都还没离开京城,照旧每日车水马龙,随处可见富贵之人,故而一辆马车停在八贝勒府门前也不显眼,可不等上头的人下来,门前小厮就来说:“哪位贵客到了?实在抱歉得很,我家主子不在家里。”马车里正坐着三福晋,立时变了脸色,呵斥:“你家福晋哪儿去了?” ☆、719八福的野心车下的人听不出是哪家主子的声音,但八贝勒府的人都十分懂礼貌,只管尊敬地伺候着,应答说:“我家福晋到安亲王府里做客去了,今天怕是夜里才能到家,这位夫人您要不要吩咐奴才留个话儿给主子,回头好请我家主子去拜访您。”换做别人,自然是自家侍女仆人开口应付,可三福晋却火急火燎地自己张嘴道:“你们告诉她,三贝勒福晋找她,要她明儿或到我府上去,或在家给我等着,有要紧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头跑。”撂下这句话,三福晋的马车也没有多停留,而八贝勒府的人听说是三阿哥的福晋,都已经伏地磕头,等三福晋的车马扬长而去,他们半天才爬起来,抖搂膝下的尘土,互相嘲笑着:“头回见三福晋,真是和传说里的一模一样。”至于八福晋,果然是到安亲王府上去了,虽然猜想这阵子三福晋要找她,可并没有故意躲着的道理,只因安亲王老福晋身子不大好,连皇太后寿宴都没参加,太后发了话要八福晋多多照顾,她总要来做个样子。谁知夜里刚到家门口,就听说三福晋找她,那会儿八阿哥也从外头归来,一道听见这话,问妻子:“怎么与她有往来了,她最是不可靠的人,如今宫里的娘娘们都不与她亲近。”八福晋解释:“九弟家里与她不正是堂姐妹,也是弟妹牵线搭桥,更何况大家好歹是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能不理会,你放心我有分寸。”胤禩对妻子没有不放心的,见她说的云淡风轻,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嘴里嘀咕:“老九最近心思多得很,这孩子离了宫就像脱了牢笼一般,在哪儿都十分吃得开,比我还会与人交往,真真是没想到。”八福晋则笑:“可是九弟眼里只有你,难得你们兄弟情深。”夫妻俩一夜相安,隔天清早八阿哥就离家办正经事去,八福晋则让下人开着大门,准备好茶水,果然天色渐明时,就听见马车动静,外头的人一路传进来,说三福晋到了。此刻怯怯地坐在一旁,形如孩子一般的张格格紧张地站了起来,八福晋劝她没什么可怕的,带着她一起迎在正房门外,见衣着华贵的三福晋施施然地来,八福晋迎上来福身:“三嫂吉祥。”边上张格格规规矩矩行礼,却落得三福晋冷笑:“下回我来做客,就不要叫这种人出来迎接,天底下小狐狸精都是一个模样的,眼不见为净。”八福晋赔笑:“是妹妹疏忽了,三嫂屋里坐。”说着话搀扶三福晋进门,示意张格格先退下,进门后她才解释:“毕竟她堂姐在直郡王府当家做主,总要看几分脸面,我可没有嫂嫂这样的霸气,要不然谁爱把妾室放在眼前看呢。”三福晋啐了口道:“小狐狸精还敢如何,你把她关在家里收拾服帖了,还怕她去跟什么堂姐告状?我看直郡王福晋,也未必要认这门亲戚。”不过这些不是她来找弟妹絮叨的事,眼珠子一转就想起正题,拉着八福晋轻声说:“宫里头出事了,你可知道,会不会算到我们头上来?”八福晋以为是月例没按时发放的事,明知故问:“宫里出什么事了?”三福晋皱眉道:“你还不知道,就是那点银子的事儿,若非你和老九家的引诱我,我怎么会问内务府伸手,这下好了,听说内务府闹出了人命,皇上亲自在查。”八福晋端着手里的茶,皱眉道:“怎么就牵扯上人命了?”三福晋这才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内务府的钱是她假借三阿哥的名义借走的,之前从九福晋那里听说八福晋这里有钱生钱的好事,她撺掇着堂妹让八福晋也帮帮她,头一回只拿了体己来,一个月下来的利润叫她尝到了甜头,就想若是能再多些本钱,利润自然更大。可是三阿哥自从降了郡王位,家里的进项少了,开销却还是做了郡王后的体面,今年一年大小喜事不断,真真手头不宽裕,可人的贪欲却越来越大,听说可以问内务府借款,三福晋左思右想后竟真的伸手了。但八福晋此刻却说:“我和妹妹虽然与您说内务府可以借款,可我们是劝您不能打那个主意的,就是怕您赶不及还回去,这个月的利钱还是我和九福晋自己凑了先垫给您的,之前就与您说了的,这上头不能拿要紧的钱指望,我们俩不过是小打小闹,家里要花销的银子也不敢往上头贴,您看您……”三福晋冷声道:“可这个月里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都来拜访,你们府里就没有多的开销?你给我的银子我就随手放着一时没想起来还回去,又不是故意要吞了的,况且这不是还上了吗,可我怎么知道,他们会闹出人命?”八福晋听她口口声声说闹出人命,心里不免不安了,胤禩并没有告诉她宫里有了这么大的事,她以为三福晋着急,只是因为宜妃抖落除了内务府亏空的事儿,现在听她三句不离人命,也紧张起来。三福晋喋喋不休:“说我拿了钱,我也不怕,反正上头没人喜欢我,这日子好的坏的都是这么过,可这要是把人命官司和我牵扯上,那就糟了。你三哥如今只知道修书写字,宫里宫外的事儿都插不上手,我到现在都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好妹妹,你倒是帮我问问八阿哥,如今宫里到底是什么光景?”八福晋心里已弄明白了,显然是三福晋倒霉,她的事情和别人的恩怨撞在了一起。要说自己知道内务府的银子可以外借,就是上回良嫔被内务府短了月例,她本以为是明珠或大阿哥故意欺负良嫔,后来胤禩却告诉她,是内务府的人拿宫里的钱去放贷,一时没周转回来,就在宫里的月例上拆东墙补西墙。而良嫔刚刚从贵人升上去,他们装傻充愣继续以贵人的品级给,良嫔若闹,顶多补上,若是不言语的,也能压下不少银子。偏偏那时候,九福晋在堂姐面前说漏了嘴,被三福晋知道还有这种好事,软磨硬泡地缠着她们,九福晋只是嫌堂姐烦人,可八福晋却另有算计,心想三阿哥既然如今不被皇帝看重了,那就让三福晋再添一些堵,三贝勒府生生世世别翻身才好。事到如今,宜妃娘娘在宫里一闹,三福晋借钱的事早晚要漏出马脚,可是听她的话,似乎相关的人都死了,那么这事儿要么一辈子也查不到她的头上,要么就是把人命官司按在她头上,难怪三福晋要坐立不安。八福晋问:“您和三哥说了没有?”三福晋恨恨道:“若是告诉他,他一定把我拖进宫里去认罪,说不定连人命官司都要算在我头上,我知道他是无情无义的人,这事儿怎么能找他商量。”“可是您要我想法子,我也只有和胤禩商量这一个法子。”八福晋心里已有了几分主意,对嫂嫂道:“这事儿不能拖,您只能舍下脸面去宫里认罪,不然等上头查下来,就说也说不清了。您今日回去就先与三阿哥商量,我和胤禩再说说,有了主意一早给您送去。”几个妇道人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三福晋一脸倒霉相地离开后,八福晋便差遣下人请八阿哥今日早些回来,她心里还害怕,怕胤禩责怪她,可从内务府拿钱的是三福晋,而她放贷赚钱这种事,皇室里多多少少人都这么做,总想着即便真的出了事,也与她不相干。谁想到,这就牵扯上人命了。胤禩因妻子难得会找他什么事,今日见催了两回,不等办完差事,半当中就回家一趟,听八福晋支支吾吾说完那些事,胤禩气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道:“那会儿你说你有分寸,放贷的事不与安亲王府的那些一样,我想你一定不会乱来,可你看看……”成亲以来,夫妻之间还是头一回出这种事,八福晋急得热泪盈眶,紧紧咬着唇,而丈夫的话更戳痛了她。胤禩当时是在气头上,没多顾虑妻子的感受,随口就说:“你阿玛就是败在这种事上吃官司要了性命,你现在也卷进去,外头的人该怎么看我们?你不是一向要强的?”八福晋膝下一软瘫坐在地上解释,哭着道:“我只是……我只是想三阿哥府里一辈子不要翻身。”胤禩听得一怔,扑上来扶着妻子的肩膀,目光深沉地瞪着他说:“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八福晋含泪望着丈夫道:“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子,你是比他们都优秀的皇子,胤禩,难道你不想吗?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替代太……”胤禩慌张地捂住了妻子的嘴,眼中满是彷徨恐惧,两人近距离地僵持了片刻,胤禩眼底露出寒森森的气息,轻声道:“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 ☆、720大不了从头再来(还有更新“放在……心里?”八福晋与丈夫泪眼相望,胤禩的面孔在泪光里变得模糊,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可是简单一句话里融进的语气,让她感受到丈夫坚决的心。胤禩的手指滑过妻子的脸颊,将泪水轻轻抹去,温和地道歉:“我刚才的话说得太重,我不该提你的阿玛,不该那样伤你。”八福晋摇头,伏进胤禩的怀抱,提起抛弃了她的双亲,眸中唯有恨意,冷冷地说:“提起他们也好,我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该让我警醒警醒。”但对于自己心境的变化,八福晋一点也不奇怪,从那天在宫里生出奇怪的念头起,她做事待人就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又有江南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家里送,她再也不用为了维持胤禩的体面在家委屈自己,由俭入奢易,不知不觉,她就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游走在皇亲贵族中,会听到传说,也会遭冷眼和闲言碎语,八福晋知道自己和丈夫被人瞧不起,就算丈夫的生母境遇好过从前,他们夫妻俩依旧不被人重视,八阿哥是靠自身的努力在阿哥们之中赢得些许美名,在皇帝的眼中占的几寸地位,他若是稍稍松懈,就立刻会被别人挤到一旁,他们俩,都活得太辛苦。“我们还很年轻,日子还长得很。”胤禩将妻子抱起来,轻轻放到榻上,抚平她鬓边散开的细发,用最大的耐心最体贴的温和对妻子道,“妯娌之间的事,我不懂,我知道你会处理得最好,可你若想利用她们做什么事,一定要先与我商量。老九很激进,做事冲动欠考虑,之前在四哥府里故意做的那些事,实在叫我失望极了,你们都是为我好,我心里很感激,可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很多事不是你们想得那样简单,天底下,不是只有我们聪明,多得是人比我们更聪明,比我们更冷静。”八福晋怔怔地点头,呆了半晌问:“九弟他们也都支持你吗?”胤禩且笑:“大家没说明白,可他们俩初生牛犊不怕虎,进了朝堂知道了一些事看清了一些事,就瞧不起上头那几位了。”更谨慎地对妻子道,“我不是野心勃勃,只是想若有机会,为何不争取。但这是要堵上身家性命的事,我们每一步路都要郑重,我不着急,你们也不要着急。”“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八福晋连连点头,但又抓着丈夫的衣袖问,“这次的事怎么办好,宫里闹出了人命,皇上查下来一定会震怒,会连累你吧。”胤禛轻轻一叹:“原本我不知道你们牵扯进去,还在查到底怎么回事,虽然我所能查到的有限,但这次的事很复杂,关乎着朝堂上几大势力的博弈。现在横生出你们的事,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做才妥当,可你们的胡闹比起那几大势力的博弈,实在微不足道,事已至此,不论皇阿玛如何责罚三阿哥和我,甚至是你们,我们都要承受。”八福晋着急地问:“皇上会讨厌你吗?”胤禩摇头,自信地笑着:“皇阿玛的脾气我了解,兄弟们都知道,在他眼前不要怕做错事,皇阿玛更厌恶的是做错了事没有担当。眼下出了人命,你们的大事也成了小事,既然是小事,就好好解决他,不要成为堵在皇阿玛心里的结。”“是。”“明日之后,你会被人笑话,也会被惠妃娘娘责备,至少这一两个月会让你很尴尬。”胤禩扶着妻子的肩膀说,“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哪怕受了挫折,咱们本来就是从无到有,大不了再从头来一遍,对我来说你最珍贵。”八福晋紧紧将丈夫抱住,含泪坚定地说:“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胤禩对不起,我往后再也不给你添乱。”但是那一晚,三阿哥匆匆来了八贝勒府,听三福晋坦白后,三哥直气得头晕目眩,知道老八是聪明人又在宫里吃得开,便要找他来商量。于是兄弟俩一合计,算着这两天那些亲王藩王们要最后拜见皇帝告辞,实在不适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宣扬这种丑事,便决定等京城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向皇帝认罪。如此又过了几日,那天四阿哥奉旨将纯禧公主一家子送离京城,毓溪则应婆婆的召见带着孩子进了宫,因永和宫里也在收拾东西,岚琪要将一些自己用不着的新鲜东西都让毓溪拿回家里去,婆媳俩好好说着话,岚琪没有提起那天儿子挨骂的事,毓溪最有眼色,也剪口不提,可偏偏这时候乾清宫传来消息,说向内务府借款的人有眉目了。消息来来去去,渐渐明朗,三福晋八福晋那点事儿,顿时传得六宫皆知,毓溪连忙侍奉额娘换衣裳,怕一会儿太后要召见,岚琪立在穿衣镜前,看着毓溪上上下下为她系着纽扣,忽然问:“放贷那些事,你可有染指?”毓溪本是半蹲着的,顺势就跪了下去,紧张地说:“额娘明见,儿臣怎么敢做那种事。”更是道,“儿臣家里什么光景,额娘最清楚不过,几时有过不够钱花,要外头去投营生的事。额娘这儿总贴补着,娘家也偷偷塞给儿臣,胤禛那么节俭,念佟弘晖吃饭掉米粒儿都被他训斥,咱们府里,真不需要指望那点钱。”“你起来。”岚琪叹息,转身在镜台前坐下,环春捧了盛放簪子的托盘走上来,朝四福晋使了眼色,毓溪怯然走到婆婆身边,比着她身上衣裳的颜色,挑了几支簪子给婆婆戴上,一面轻声道,“额娘是不是还在生气,前几日为太子撒谎的事儿,胤禛回来与儿臣说了的,他心里后悔死了,想来给您请罪认错,又怕您动气伤了身子。”“他还知道我要动气呢,怪不得这几天人影都见不着”岚琪冷哼。“额娘别生气。”毓溪蹲下扶着婆婆的膝头,柔声道,“儿臣会多多劝导他,您要是实在生气,就骂我吧。”“骂你做什么?”岚琪却笑了,轻轻拍着儿媳妇的手背说,“傻孩子,你还不够为他操心吗,额娘知道你们各有各的难处,就是三福晋八福晋她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额娘管着宫里的帐,这些事早就看得多了,实在不是稀奇的事,可谁叫她们撞上了呢?所以即便是所有人都在做的错事,你们也不能同流合污,不要抱着侥幸的心,虽然有法不责众的说法,可挑出一两个人来做规矩杀鸡儆猴,你能保证不轮到自己?你们坦荡荡做任何事,哪怕最后结果不如意,也能在人前挺直腰杆说话。”毓溪郑重地答应:“儿臣记下了。”岚琪便让毓溪拿了东西早些回去,宫里在传那种事,谁都有看笑话的嫌疑,不愿儿媳妇在宫里惹眼被人误会。而那天荣妃还训斥宜妃来着,这下事情算到她头上,宜妃不冲去景阳宫指着荣姐姐取笑,就算是宜妃懂事了。果然四福晋走没多久,景阳宫就宣了太医,说荣妃娘娘气得差点背过去,岚琪一面让环春去打听,自己亲自来见过太后,听太后絮絮叨叨数落一阵子,才奉命来看望荣妃。病榻之上,荣妃简直一夜之间老了几岁,一直垂泪不语,岚琪也不晓得该怎么劝她,事到如今,从前总挂在嘴边的“孩子们还小”,也说不出口了。这样默默无语许久,外头传话三贝勒和三福晋过来请罪,皇上罚了他们两家闭门思过,年末前不能随便出门,要他们各自到母亲宫里请罪后,就立刻滚出紫禁城。八阿哥那边也去了长春宫,虽然从内务府借款的是三福晋,但八福晋也有过错,两家算是一道担当了这件事。荣妃骂吉芯:“还嫌我活得长吗,别再让我看到他们,景阳宫里是穷光了,他们缺钱为什么不来问我要。荣宪在外头多不容易,同胞弟弟传出这样的丑事,让她怎么抬得起头……”岚琪赶紧打发吉芯去应付三阿哥夫妻俩,说今日注定不得相见,荣妃气得脸都歪了,别再气出什么病来。又让太医给灌下催眠的药,大半天后激怒的人总算平静安睡,岚琪这才要离开。谁晓得刚出门,就见翊坤宫的轿子往这边来,宜妃大摇大摆地下了轿子,朝岚琪走来,嘴里嚷嚷着要探望荣妃的病,可谁都知道,她一定是来报那日自己被抢白的仇。岚琪无奈地看着她,竟觉得这样直来直去的人也不坏,他们最然锱铢必较,可样样都摆在脸上,比起阴险小人,宜妃这一类实在好对付多了。岚琪便道:“你那儿兴许还没听见什么,皇上已经把事儿都告诉荣姐姐了,放贷的事儿八福晋那儿还帮着其他妯娌做。荣姐姐睡着了,你改天再来不迟,实在是有空的,把自家媳妇叫进来问一问,别等回头也出了事,像荣姐姐一样气病了。”果然宜妃还不知这些细枝末节,被岚琪一语堵回去,眼睁睁看着岚琪离开后,拉着桃红问:“难道胤祺胤禟也掺和进去了?” ☆、721良嫔的拜访(还有更新“三福晋和九福晋是堂姐妹,未必不知情,您不如把阿哥福晋请进来问一问,这事儿万岁爷动了大气,必然人人自查自省才好,哪怕只是做给皇上看呢?”桃红劝道,“娘娘就别来膈应荣妃娘娘了,说得不好听些,阿哥们在外头难免惹祸,若下回轮到咱们怎么办。”宜妃口是心非,没好气地说:“我怎么了,我不就是想来看看她?”但终究没再往景阳宫里走,坐上轿子就要回去,心里惦记着德妃那些话,一回到翊坤宫,就让五福晋和九福晋进宫来。五福晋没染指乱七八糟的事,婆婆一召见就立刻进宫,可九福晋却推说病了不好出门,宜妃就怀疑她心虚,可怜五福晋无辜受牵连,被宜妃一顿说教,更勒令她要好好回去管束九福晋。宫里闹得风风雨雨,岚琪在永和宫等着玄烨那里的消息,害怕他今天被儿子们气得够呛又犯晕,一趟一趟让人问来消息,听说密嫔已经在伺候着了,倒是安心:“有个人在身边知道冷暖,这就好了。”环春担心主子心里不自在,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密嫔娘娘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不会误会她故意去争什么,倒是岚琪说:“皇上龙体不适,总该有人伺候在身边,可这次的事牵扯那么多阿哥,还不晓得往深了去有些什么。之前的人命官司也还没了结,皇上再与我太亲近,唯恐旁人说我们包庇了四阿哥,万一有什么事故意陷害冤枉他,反而得不偿失。皇上心里最明白,你看他那阵子长久住在我这里,闲言碎语的轻重,他心里有杆秤,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说到底受伤的终归是我呀。”环春安心道:“您别不自在就好。”岚琪则叹:“现下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还不知这次的事会牵扯出什么来,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要有大事情。”所谓大事情,正如八阿哥对福晋说,朝堂之上几大势力博弈,如今三阿哥与他都被要求归家自省,那么朝堂上任何事,至少不会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但三福晋从内务府借钱,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她还只是惦记了内务府一点周转的银两,那些大蛀虫要起来,可是直接从朝廷国库里挖银子,那都是要动摇国本的数目。就在三阿哥八阿哥进宫请罪这天傍晚,毓庆宫里收到索额图府里的来函,要太子清理一下太子这些年与外界往来的信函,收受的礼物,特别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原本他们之间通信太子妃看不到,但胤礽此刻没了主意,才把妻子叫到书房里来商量。这些东西他收进来容易,要毁了或拿出去就难了,毓庆宫每日的残羹剩饭都在别人眼睛里,撕碎了的信都有人能有本事拼起来,如果焚烧,火盆还没燃起来外头就知道了,而莫名其妙烧东西,不惹人怀疑才怪,再者天还没冷透,乾清宫尚未用炭,毓庆宫也不能用,连指望放在炭炉里烧了都难。太子整理出厚厚几摞信函,絮叨着:“之前若都随手处理了就好了,我总是怕耽误事,留着要反复看看,一年年就积攒了这么多。”他颤巍巍拿起一封道,“这是说大漠往京城灾民的,我到现在都没跟皇阿玛提,可若被他知道我是知道的,我可就……”他转身指着那些字画,惶恐不安地说:“至于吗,难道堂堂太子,连字画都不能欣赏?”太子妃知道,内务府那几条人命,扩散出去,不晓得罪责会偏向哪一方,家里早就告诉她,太子外祖父一家最近在收拢势力,仿佛皇帝随时准备对付他们似的。但是太子毕竟是太子,关键时刻只要能大义灭亲站在皇帝那边,东宫的地位还不至于随便被动摇,储君这是国本所在,反正立谁做太子都会带来现在这种局面,皇帝若是后悔立太子的事,就不会再轻易重复错误。这次,不晓得皇帝会对付哪一派势力,内务府里大多是大阿哥和明珠的人,可国舅爷和索额图都有所染指,朝堂里谁也不干净。太子妃凝神看着丈夫,她的人生早就和这个人绑在了一起,哪怕挣扎到最后一步,她也要站在他的身边,没有了太子,她也就不存在了。太子妃将信函推到丈夫面前,与他道:“你拣要紧的不要紧的分开些,把最要紧的那些先给我,皇阿玛今日为三阿哥八阿哥动了气,我要亲自下厨给他炖补汤,神不知鬼不觉地烧在炉子里,每天一点点烧就好了。至于字画,你暂且留着,你是太子,底下人孝敬你字画有什么不可以的,皇阿玛一早就亲自来看过的,他也认可你了不是吗?胤礽你别害怕,这几个月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咱们慢慢来。”说着把信塞在太子手中:“快选一些给我,我这就去给皇阿玛熬补药。”胤礽神情忧郁地说:“皇阿玛大概趁这次机会,要恢复听政理朝了,我也不用紧张了,肩上的担子应该能卸下了,下一次再扛起来是什么时候……”他举目看着妻子漂亮的脸,“我还能扛起来吗?”太子妃郑重地说:“你最近做得很好,对皇阿玛尽忠尽孝,还有拉拢兄弟们,但你总是怕吃亏,稍微累一些了就懒散了,咬牙再撑一段日子可好,你看皇阿玛几十年如一日。胤礽呀,你是要做皇帝的人,等待你的未来,会比现在更辛苦。皇阿玛那日动怒责骂四阿哥,就是因为你撂下科尔沁的人不管,他恼怒你的懒散,下一次可不能让皇阿玛再骂四阿哥了,要骂也要冲着你来才好。皇阿玛可以不理睬你,可咱们不能不殷勤,你是做儿子的,在自己阿玛面前,怕什么丢脸呢?”胤礽眼底散去的光芒渐渐凝聚回来,刚刚叔姥爷一封信让他没了方向,此刻冷静了些,握了妻子的手神情坚毅地说:“就算是外祖一家倒了,只要我好好的,着毓庆宫就不能换人来住。”太子妃倍感欣慰,催促他理出信函,便亲自挽袖下厨,要为皇帝炖补药,一面不知不觉地将信函在炉子里焚烧了。与此同时,夕阳西沉,眼看着天色要黑,岚琪却得知良嫔出门去了,纳闷她要去哪里,很快又送来消息,说良嫔娘娘去了长春宫,而且在门外站了好一阵子,似乎惠妃起先还不肯见,她再三要求下,才让进了门。岚琪正捧着一碗药艰难地吞咽,从女儿手里拿过糖块含在嘴里,因孩子在身边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吩咐环春:“想必明日或过几日会来见我,你随时迎她进来。”长春宫里,惠妃在寝殿内见了觉禅氏,惠妃一身常衣不见平日华贵,八阿哥的事不至于让她像荣妃那样急怒攻心,可荣妃是简简单单为孩子的不争气痛心,她则是要考量事情背后的细枝末节,谁晓得这次皇帝一巴掌打下来扇在谁的脸上,明珠府已经受过一次挫折,再来一趟,可就完了。儿子这阵子在皇帝面前不得脸,她悬心已久。良嫔进门后,衣着华丽礼仪周正,惠妃的宫女客气地搬来凳子,惠妃却指着炕桌另一侧道:“上来坐吧,我身子不好已经提前烧火了,这里暖和。”可是良嫔却又再行大礼,道:“八阿哥闯祸累及您受皇上责备,臣妾万分惶恐。”惠妃让她起身,将她上下打量后,毫不客气地说:“这么多年你撂着这孩子不管不问,如今怎么在我面前摆出生母的架子来?到底是做了一宫主位,精神气都不一样,再过两年封了妃位,咱们平起平坐,你是不是就该打算让八阿哥改口了?想想真不可思议,你们延禧宫里的人,你也好敏妃也好,都是被捡回来的人。”良嫔笑道:“臣妾对八阿哥到底是关心还是撂下不管不顾,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正如您所说,往后臣妾若能与您平起平坐,那说话就更能抬起头来,试问从前的觉禅氏,有什么资格在您面前提起八阿哥?但如今八阿哥优秀得皇上宠爱,臣妾这个低贱的生母才得以享受如今的荣耀,这也是臣妾忍耐了那么多年换来的。”惠妃心里很矛盾,早些年她就提防觉禅氏背后耍手腕拉拢八阿哥的心,毕竟她们这些做娘的都不能理解觉禅氏何以能对亲骨肉绝情,但觉禅氏又是最最精明的人,谁晓得她到底打什么主意。惠妃自从当初认定再也无法说服觉禅氏做自己的臂膀后,就学乖离她远些,一晃这么多年,如今倒是她找上门来了。良嫔开门见山地说:“内务府借款的事,臣妾另有见解,与大阿哥与您有关系,不知娘娘愿不愿意听。”可惠妃的心思何其深,怎么看都觉得良嫔的行为不合情理,冷幽幽地看着她:“你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德妃?这些年你们走得最亲近,我知道你是她的智囊和臂膀,若想以此打我的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良嫔不以为意,自顾自笑悠悠道:“娘娘是否在担心,皇上这一次会再打压明珠大人和其手下的势力?万一这样,就会牵连大阿哥,影响大阿哥的前程。” ☆、722公主的旨意(三更到惠妃冷笑:“这种话也亏的是你才说得出口,换做旁人,岂敢随便提起。”良嫔颔首,毫不顾忌地说:“可阿哥们都长大了,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过来,没什么不能说。娘娘在深宫这么多年,难道不盼着这一天,到如今,臣妾也求安稳日子,但您和八阿哥若都不好,臣妾怕也是好不了。”“跟着德妃,怎会不好?她这些年没少照拂你。”惠妃别过脸不再看她,冷漠地说,“你我没什么话可说的,到此为止吧。不管你打的什么算盘,别想算计到我头上来,你我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何必假惺惺。”良嫔却是道:“臣妾没打算娘娘会如何看待我,但是为了八阿哥和我自己,有些话不得不说。娘娘若是实在不想听,此刻就把臣妾轰出去吧。若是……”她上来几步坐到方才惠妃要她坐的地方,顺手将宫女奉上的茶接过来,揭开盖子看着惠妃道,“若是娘娘赏臣妾一口茶喝,就听臣妾把话说完。”惠妃厌恶地看着她,可不等她开口,觉禅氏就已径自道:“大阿哥风风光光那么久,去年年末到今年为止,治理永定河的功劳苦劳谁都看在眼里,突然因为一场寒热就被撤掉了所有的事,太子紧跟着而上,娘娘您觉得,这是为什么?”惠妃冷冷转过脸:“你还是少议论东宫为好,既然知道自己是母凭子贵走到这一步,就该明白这宫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可是觉禅氏置若罔闻,继续道:“大概很多人都觉得,皇上有心栽培太子,故意要削弱大阿哥的光芒,娘娘心里多少也会这么想吧?”惠妃干咳了一声,不言语。“臣妾却以为,皇上渐渐冷落大阿哥而专注捧太子,让他治理永定河,让他监国听政,这一切都另有背后的目的。”觉禅氏面上波澜不惊,仿佛说着稀松平常的事,一一将现状数来,再提起敏妃和大福晋之死,问惠妃,“温宪公主初定喜宴上的毒直奔大阿哥而去,敏妃只是无辜牵连而亡,这事儿怎么算,都算不到您和明珠大人头上吧。”惠妃怒然呵斥:“胡言乱语,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觉禅氏微微含笑,镇定地说:“总不像六阿哥的死,那么蹊跷。”这句话戳到惠妃的弱处,虽然六阿哥不是她杀的,可明珠当初还能为了谁要杀太子,德妃这些年没来和她计较,她已经烧高香了。此刻不得不努力压抑自己的神情,不愿在觉禅氏面前曝露自己的弱点,起身背过了良嫔,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话快说,若不然就跪安,我身上不自在,不要闹得我宫里的人把你赶出去。”良嫔眼底露出阴冷的笑意,口中则谦和地说:“娘娘最明白臣妾心里装着谁,虽然他早已不在,但他还留有妻儿在世,我便是不为旁人,也要为他留得血脉,明珠大人若是再受挫折,纳兰府的日子更要不好过,往后他们孤儿寡母还能指望谁活着。”惠妃盛怒的气息才稍稍淡些,说八阿哥也好,说觉禅氏她自己求富贵也好,惠妃都不能信,可是提起纳兰容若,提起她要为容若的孩子保存一份祖荫,他却是信的。良嫔继续道:“这次的事,只怕皇上从敏妃咽气时就开始布局了,他一路将敏妃抬至妃位,就是要给十三阿哥一个体面,给十三阿哥体面也等同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儿没完呢。娘娘一定也知道登高跌重的道理,皇上这么多年对太子的态度不亲不疏,现在突然什么都能交给他,很显然这不寻常,明珠大人应该不会没告诉过您,赫舍里皇后的娘家人,正在收拢势力。”惠妃轻哼:“你深居延禧宫,知道的事儿可不少。”良嫔道:“这宫里宫外还能有什么秘密,稍稍花点心思打听,什么都有了。”她淡然一笑,对惠妃道,“不论是敏妃大福晋的死,还是这次内务府的命案牵扯出的麻烦,皇上这一步步是逼着太子外祖家去的,之所以突然把大阿哥踢出局外,很显然是不想功勋显着的大阿哥被卷进来,皇上是有心保护大阿哥,娘娘您觉得呢?”惠妃心中一热,想到东巡南巡是皇帝对她缓和的态度,想到这些时候偶尔相见时温和的言语,难道真的因为胤禔争气,她这个被冷落十几二十年的人,有可以有期待的将来了?“臣妾觉得,这次的事必然冲着太子和皇后娘家的人去,八阿哥和三阿哥是碰巧撞上了,所以臣妾才担心他给您添了麻烦。”觉禅氏起身绕来惠妃身前,看着她说,“还请娘娘和大阿哥稳住,不论这件事怎么发展下去,若是落在了太子和索额图大人的身上,请您和大阿哥一定要置身事外。臣妾再多嘴一句的就是,也千万别做落井下石的事,不然皇上也会连带您和大阿哥一道厌恶。”也许惠妃冷静下来,慢慢和明珠商量,也会得出这样的结果,但眼下她心烦意乱,八阿哥夫妻俩这一闹,更让她厌恶极了,儿子的差事一直没有着落,也不晓得到底哪里惹怒了皇帝,可现在听觉禅氏这个旁观者解释,竟茅塞顿开觉得什么都说得通了。良嫔又道:“也许您会担心,万一皇上还是冲着明珠大人去呢?毕竟是内务府出了事,但臣妾觉得,皇上虽英明神武圣意难测,可皇上也有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和脾气,有些事表面上看着不同,可路数却是一样的,皇上若要寻明珠大人或大阿哥的麻烦,只怕也轮不到臣妾来对您说这些话了。”惠妃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比起私人恩怨,必然儿子和自己的将来才更重要,若皇帝真的这样为她和大阿哥着想,她因南巡东巡而回暖的心,会更加动摇,她终究也不过是个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不由自主地就想依靠丈夫。可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早就对此绝望,现在,还来得及吗?“臣妾言尽于此,八阿哥仰仗娘娘和大阿哥,容若的妻儿也不能无依无靠,这些都是臣妾的心愿,还望娘娘三思后与大阿哥好生合计,阿哥们渐渐年壮,很多事再如何隐晦也都摆上台面了,大大方方地争取,才能有将来,您说是不是?”良嫔言罢,朝惠妃深深一福,便转身要走。惠妃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良嫔消失在眼前也没开口喊住她,原本她还是想问一句:“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良嫔走出长春宫时,夕阳已坠夜色降临,秋末冬初的寒风扑在身上,冷得人不由自主抖擞精神,花盆底子踩在青砖地上硁硁有声,她自嘲地一笑。方才一步步走离惠妃的寝殿,预备好了惠妃会喊住她问话,她心里有不能回答的话,却在刚才的话里已经告诉惠妃,登高跌重,她想看到惠妃将来再想起今日的话时,脸上最深刻的绝望。当然这些话,现在不能说。深秋的夜,萧瑟寒冷,会叫人生出归家的念头,紫禁城外的市井街道上,已几乎不见在外行走的人,一到了冬天人们更想要抱团取暖,此刻已然万家灯火。温宪公主府外的灯笼照亮了半条街,却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走过,灯笼从宅门一路点亮到公主所居的院落,宫女太监里里外外侍立着,正预备着随时伺候公主用膳,可公主迟迟不传膳,似乎又要和前几日一样,不等到额驸归来,公主就不用膳。屋子里,温宪正孤零零坐在膳桌前,空空如也的桌上什么都没准备,之前总是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可是舜安颜迟迟不归,好容易回来了,一桌子食物早就冷了,而他总是那句话:“不是已经派人禀告公主,我要交了差事才能归来,公主不要等我。”所以,温宪现在都不准备饭菜了,等到舜安颜回来,他若是还没用膳,就一道吃上一口热乎的。谁能想象,金枝玉叶的公主,竟然连与丈夫一道用晚膳都那么艰难。乳母在门前听了几句话,皱眉转身回到公主身边,无奈地说:“额驸还在国舅府,国舅爷似乎在与他们商议什么重要的事,额驸派人说今夜若是太晚了就不回来了,请公主早些休息,不要再等了。”乳母轻叹,“您下午没用点心,这会儿一定饿坏了,让奴婢传膳吧。”温宪却神情冷冷地说:“他不过是个额驸而已,到底有多少事忙不过来,皇阿玛日理万机都能抽空来陪额娘和我们用膳,他到底在忙什么?”乳母劝慰道:“好歹额驸回来了,总是时时刻刻陪着您的。”温宪却瞪着乳母道:“你知道什么呀?”但乳母毕竟是照顾了自己二十年的人,温宪只是忍不住发了脾气,很快就冷静下来,而后竟吩咐,“去国舅府传我的旨意,本公主要额驸立刻回府,天大的事也不能违背我的旨意。” ☆、723我惹你生气了?(还有更新乳母明知道这是不妥当的事,府里的人也晓得一趟一趟往国舅府跑不好看,可额驸与公主的“矛盾”已非一两天,跟着公主从宫里出来的人都是伺候了她十几年的,哪个不心疼,便都应了公主的吩咐,匆匆再将公主的话传过来。国舅府里,佟家子弟刚刚自佟国维书房里散了,众人拥簇着佟国维出来,但见管家迎上前,尴尬地说:“公主府再三派人来催,请额驸务必立刻回府,公主有要事与您商议。”兄弟叔伯中不免有笑声,善意的或不善的,佟国维亦道:“眼下什么时辰了?”便一叹,对孙子说,“我疏忽了,不该叫你留到这么晚,怎么好怠慢了公主。”舜安颜憋红了脸,垂着脑袋说:“孙儿伺候爷爷回屋子去,等您歇着了再回去。”佟国维嗔怪:“胡闹,公主大还是我大,你立刻回去吧,我这里多的是人伺候,用不上你。”一面就把孙子往外推,更是道,“我教导你要尊敬公主,你都不记得了?她是君,你是臣,虽说关起门来嬉笑打闹是夫妻间的乐子,可万一出点什么事,自然都是你的错。你看今晚,非要等她再三来催,这事情若传到宫里,皇上和太后,还有德妃该如何想我们家里。”祖父的话,越听越叫舜安颜不自在,但也不敢违逆爷爷继续留下来,躬身辞过祖父和家人,跟了管家出来,果然见公主府的下人在外等候,舜安颜是一肚子的火气,可念着祖父的教诲,也不敢轻易表露。不紧不慢赶回公主府,他一进门,里头就吩咐传膳,舜安颜不禁皱眉头,待见温宪迎出来,笑着说:“你还没用膳吧,佟大人到底什么事那么要紧,把你们留那么晚都不给一口饭吃?”瞧见妻子,多少不悦也散了泰半,舜安颜终究是疼温宪的,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哪个不晓得哪个的脾气,只是成了亲彼此的关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怎么的,从前还不把她当公主,如今却处处心里端着那个念头。他不能对公主不敬,不能给家族带去麻烦,对着温宪的那份感情,终究是变了。可是公主仿佛浑然不觉,她依旧骄傲霸气,用她自以为的爱来呵护丈夫,此刻娇柔的身子软软香香地扑过来,不顾府里下人都看着,便将丈夫的胳膊抱了满怀,娇柔地说:“我饿坏了,往后可不许你这么晚回来,现在天色暗的越来越早,天越来越冷,不见你归来,我多担心呐?”舜安颜原以为自己会冲妻子发火,他堂堂男人在外做正经事,她一次一次催他回家,让他在家人面前失了颜面,可到了眼门前,不管是出于尊敬还是对妻子的喜爱,到底是罢了。此刻温宪缠着他撒娇,两人便一道进了膳厅,桌上已迅速摆满了饭菜,但他分明也是饿的,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温宪塞给他的食物吃在嘴里,如同嚼蜡。一顿晚饭,只记得温宪叽叽喳喳的声响,舜安颜听了一半忘了一半,待离了膳桌,公主去洗漱更衣,他一个人回到书房,才觉得耳目清净。呆呆坐在黑暗里,连一支蜡烛都不愿点,想努力把那份不悦消化在这夜色里。书房外,已然欢好衣裳的公主来找她的丈夫,见书房里头黑洞洞的,一屋子沉闷的气氛涌出来,正如舜安颜想她一般,他们彼此谁不了解谁,更何况如今做了夫妻。书案前,听得脚步声的舜安颜抬起头,一道倩影遮挡了照进屋内的月光,妻子倚在门前道:“你不高兴了?我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隔天,公主奉召入宫,四阿哥夫妻俩也在跟前,额驸是男眷不宜随便出入宫闱,众人不见额驸也不会觉得奇怪。岚琪是拿内务府的事敬告儿女们不能犯傻,虽然对毓溪已经有过嘱咐,还是当着他们夫妻的面把话说了,又见温宪懒懒地坐在一边爱答不理,不免道:“你也要记在心里,王府贝勒府都不见得有你府里那样阔绰,今后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你自己要拿捏好这上头的事儿,好好的感情都折在金钱里了,自己要谨慎。”温宪却满不在乎地说:“自家人之间,还有什么借贷可言,儿臣若是给出去,就不打算要回来了。”毓溪玩笑:“那妹妹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你手里可要紧一些,不然额驸在外头也难做,人人都冲着你们来了。”不想小姑子正一肚子没好气,随口就顶了嫂嫂一句:“可不是,我哪里有四嫂这么体贴四哥,处处为他着想。”毓溪有些尴尬,但见额娘朝她使了眼色,心里安慰几分,猜想温宪是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便不再开口,很快就随丈夫离了宫,而温宪则说要去给太后请安,自然是在宁寿宫里大半天不出来,太后催她回去,她也只是说:“舜安颜白天不在家里,我回去了也闷着,还是陪皇祖母打牌有趣些。”小宸儿和敦恪不爱打牌这种事,在那儿呆不住,姐妹俩一道回来,告诉额娘,说姐姐和端嫔成嫔正陪着皇祖母摸牌,俩姑娘便自己找乐子去,但小宸儿走没多久又跑回来,对母亲说:“我瞧着姐姐像是不大高兴,额娘,是不是舜安颜哥哥和姐姐吵架了?”到底是一道长大的姐妹,果然岚琪一早看在眼里的事,妹妹也察觉到了,但小宸儿还小,没必要让她明白那种事,便哄了她几句打发过去,可自己背过孩子,就再难露出笑容了。环春看在眼里,待跟前没有旁人,才轻声道:“您和公主说话那会儿,奴婢和乳母聊了几句,听说昨晚夫妻俩在书房不知为了什么不愉快,公主没恩准额驸进卧房,成婚以来,他们头一次分房睡的。”岚琪嗯了一声,叹息道:“也不是昨晚才有的事了,纯禧离宫前对我说了温宪的心事,我虽然隐隐察觉女儿不高兴,可没想到夫妻俩已经有了那么大的矛盾,要得这孩子找自家姐姐吐苦水,她必然是怕我担心,对我一个字也不敢提,在太后跟前也是哄着老人家高兴,竟是无处可叫她说委屈。”环春劝道:“年轻夫妻难免这样的事儿,四阿哥和福晋早些时候也磕磕绊绊的,您不要太担心了。”岚琪颔首:“就是知道这个理,才不想多插嘴干涉,温宪是有主意的孩子。”说着又问,“昨晚为了什么?”环春便将额驸晚归,公主几次三番地往国舅府派人催促的事说了,笑着道:“这点儿小事,他们不高兴一阵就过去了,娘娘不必担心。”岚琪终究有些烦躁,“这些日子,就没一件省心的事。”午间,密嫔来乾清宫伺候午膳,在书房外听得几句话,进门时皇帝正离了书案,她便让宫女端水盆进来伺候洗手,皇帝问她:“刚刚在外头说什么?”密嫔道:“储秀宫来人,说上午和嫔不大舒服宣太医,怕您担心,贵妃娘娘特地派人来禀告,说和嫔没事。”玄烨嗯了声道:“朕得空去瞧瞧她。”话音才落,梁公公进来禀告:“太子和太子妃前来伺候午膳,太子妃娘娘又亲自炖了汤,想请皇上品尝。”玄烨想了想,吩咐让他们进来,至于太子妃的汤,说吃饭吃什么都一样,既然太子妃准备了,御膳上的就赏赐到后宫去,长春宫翊坤宫看着分了就好。看到密嫔在一旁,便又道:“你独自在暖阁吃了,再回去。”密嫔却笑:“臣妾倒是想带回去,和僖嫔姐姐一道吃,一会儿皇上和太子说上话了,臣妾就回去。”玄烨点头不再理会,密嫔欠身退出去,在太子进门前隐入了暖阁,她已经习惯了这“不见人”的日子,反正见不见都没所谓。而太子与太子妃进来时,恰好密嫔的身影从眼前闪过,虽然只是看个背面,可太子想到那一日在乾清宫外看到她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就盯着了,太子妃见他发呆,轻声催促:“这是在乾清宫,胤礽你看什么?”太子回过神,赶紧跟着妻子往父亲跟前去。与此同时,舜安颜正匆匆赶回国舅府,他原本今日半天赋闲,知道温宪进宫请安,想在宫门外等她出来后接她回家,没想到却撞见了不得的事,这会儿进门时,祖父正和姬妾用膳,见他来了本招呼一起吃饭,孙子却说有要紧的事禀告。佟国维打发了一众姬妾,让孙子坐下说话,舜安颜便道:“孙儿瞧见詹事府的高士奇,跟着明珠党的人走了。”“高士奇?”佟国维伸筷子夹了口菜慢慢咀嚼,轻轻撸一把花白的胡子,哼笑道,“这个人可是索额图一手带出来的,索额图一直把他当奴才,这些年撂在詹事府当闲差,都说若非皇上还器重他的才学,不然索额图都要容不下他了。”舜安颜道:“高士奇一脸慌张,逃命似的跟他们走的。”佟国维点头,但一个激灵,看着孙子问:“你原本去宫门外做什么?”舜安颜略尴尬,不好意思地笑:“想接公主回府。” ☆、724最怕你额娘担心(还有更新听说孙子要去接公主回家,佟国维先是愣了愣,在他的世界里,几时有过这样对待女人的事,可一想那是公主,倒也认同了。轻叹道:“可惜你姑姥姥和姑姑都是红颜薄命,若不然我们家正正经经出一位太后和一位皇后,也用不着你这样低声下气地伺候公主。”舜安颜却笑:“爷爷,我和公主是两情相悦的。”佟国维自知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可不是,伺候公主不委屈,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娶到真正的金枝玉叶,她的生母虽然出身并不怎么样,可命数好,处处比别人强,做皇帝和她的女婿,孙儿你前途无量。”舜安颜淡淡一笑,祖父又问他和公主相处得好不好,问昨晚回去什么事,舜安颜含糊其辞地说是怕他饿着催他回去用膳,佟国维大笑道:“果然就是这点心思,女人就是女人。”“让您看笑话了。”舜安颜尴尬地应付着,却不敢提起昨晚他让温宪流泪了,昨晚他们头一次分了房睡,公主今日半句话都没对他说,他心里害怕伤了温宪,也担心温宪的怨气若让宫里知道,问责下来,爷爷会因为他而受到牵连。“回去吧,不是说要接公主回府,公主看到你等在门外,会高兴的。”佟国维这般吩咐,便打发了孙子,实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找手边的人来商议,眼下这局势,皇帝已经是一副要放弃太子外祖,甚至是放弃太子的态度,他们国舅府把宝押在哪里,关乎着整个家族的未来。宫里头,德妃娘娘听说额驸在皇城门等候公主离宫,可温宪窝在宁寿宫一点儿不见要走的动静,太后把她宠得没边儿,任何规矩在她那里都不算规矩,她想随便在宫里留宿一夜,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岚琪怕自己跑去找女儿,让她多心紧张,便将小宸儿找来耳语几句,妹妹笑容灿烂,机灵地说:“额娘放心,我一定叫姐姐回家去。”小姑娘翩翩蝴蝶似的跑开,到宁寿宫时牌局早就散了,端嫔成嫔都不在,太后歪在炕上,温宪盘膝坐在她腿边,祖孙俩原是轻轻说着话,太后说着说着便迷糊过去,留下温宪一个人坐着发呆。看到妹妹进门来,她摆手示意别吵醒了皇祖母,小姑娘敏捷地爬上来依偎在姐姐身边,轻声道:“舜安颜哥哥在宫外等了半天了,等姐姐回家去呢。”温宪一怔,眨着眼睛问:“他哪儿来的空干等我回家,你这小丫头,好好地来哄我做什么?”妹妹憨憨笑着,说:“宫里进进出出的人可都看到了呢,姐姐回头别怪我不告诉你,等人家看你笑话。”温宪在妹妹面上掐了一把,嗔怪:“看什么笑话,有什么可看的。”“姐姐,你们吵架了吧?”妹妹突然这样问,唬得温宪脸红不已,板着脸训她:“胡说,叫皇祖母和额娘听见可就糟了。”“谁来了?”太后突然呓语出声,缓缓吐息着醒来,宫女们听见动静便鱼贯而入来伺候,却见温宸公主爬到祖母身边撒娇说:“皇祖母,我姐夫在外头等姐姐回去呢。您再留着她不让走,我姐夫该埋怨您了。”温宪急了,上手要揍妹妹,小姑娘忙躲到皇祖母身后,太后乐不可支地笑着:“你们别闹,我这骨头要散架了。”一面就说,“舜安颜这孩子太实诚,难道你不出去他就一直干等着?还是小姨子心疼他,你回去吧,我也是糊涂了,新婚小两口,我留你在身边做什么。”五公主双颊绯红,羞赧得说不出话,嬷嬷们上来拥簇公主将衣裳穿戴齐整,太后搂着小宸儿看她,美滋滋地说:“我的孙女就是好看,这一嫁人模样更长开些,越发妩媚动人,怪不得舜安颜一天不见你,就要急得在门外等了。”屋子里都是笑声,自然都是为公主高兴,可温宪心里另有委屈,害羞之余,伤心事不能说,实在难以承受,便顺着台阶下,不等皇祖母再催促,借口她们欺负人,转身跑了。冗长的宫道上,公主坐的轿子悠悠往外头去,半道上突然停下,轿子外的人说圣驾在前头,温宪赶紧下来等候,皇阿玛的肩舆慢慢过来,温宪笑着迎上前说:“天冷起风了,皇阿玛怎么不坐轿子,回头额娘瞧见该埋怨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