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因此带来的奇怪现象,便是新人进宫后,皇帝几乎不理会,永和宫是时常缠绵之地,其他妃嫔或多或少也会出入乾清宫,太后不得已问过一次皇帝为何撂下新人们,玄烨很坦白地说:“她们年纪太小了。”这样的话太后无法反驳,也不知怎么劝皇帝,自那以后再不过问,时间长了,一切都会顺其自然。转眼已是年末,腊月时皇帝下旨,将于正月巡幸五台山,着皇长子和皇三子随驾,四阿哥这回虽没捞着随驾的差事,皇帝却把他送去九门关防,让他和九门提督和将士们一道看守好京城。这是极其紧要的位置,特别是皇帝一旦离京,九门之治,关乎着紫禁城里那张龙椅。胤禛来给额娘请安时,岚琪没乱插嘴办差的事,只盯住他要小心身体。待到正月时,皇帝在除夕元旦侍奉太后过了年后,正月初三就动身起驾往五台山去,后宫妃嫔一律不随驾,皇帝带着儿子和大臣就走了。圣驾一离京,四阿哥立刻就准备了铺盖搬去九门大营居住,岚琪听说这消息,直嗔怪儿子太紧张,大正月里就把一家子人都撂下,本有心接儿媳妇和孙儿们进宫解闷,一想到毓溪那么紧张弘晖,还是作罢了。因是正月,四阿哥府中难免会有送往迎来的人情,宅门进出的门禁比往日松了些,那天毓溪在自己屋子里与前来拜年做客的娘家亲戚说话时,底下丫头却来通报,说宋格格出门去了。要说府里的规矩,大多是德妃娘娘定下的,譬如四阿哥出入宅门不能带侧室妾室,譬如侧福晋和格格侍妾不可以随意出入宅邸,看似严苛不近人情,但阿哥府就是个小禁宫,她们身为皇子的女人,若不谨言慎行,就算在宫外住着,一样会惹出大麻烦。一直以来,府里女眷们恪守这些规矩,只有李侧福晋因为生儿育女,为了孩子的尊贵,才被松口可以随四阿哥和福晋进宫请安,但宋格格依旧只是比奴才高了那么一点点的侍妾而已,只因这半年来,四阿哥在家时大多歇息在宋格格屋子里,她渐渐觉得自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平日里骄纵张扬些也罢了,今天竟然胆敢不向家主母请示就自己跑出去,毓溪听到时,脸色都变了。娘家的亲戚必然是帮自家闺女的,纷纷数落宋格格不懂规矩,怂恿毓溪要好好整治侍妾。她们都在家里做正室夫人,虽然都是大老婆,可都及不上小老婆在丈夫跟前吃得开,现在轮到四阿哥府里也有这样的事儿,明明事不关己,也乐意看到小老婆受责罚。当然毓溪不会留她们等到宋格格回来看自己责罚妾室,早早把娘家亲戚打发了,就找人来问,想知道宋氏跑去哪儿了。其实她生气归生气,也没觉得多大不了的事,顶多是在自家亲戚面前有些抹不开脸面,若是宋格格只是跑出去随便逛逛也罢了,她并不想小题大做。可毓溪压根儿没敢想,宋格格竟然是准备了点心食物,带着丫头和家中小厮,套了马车往九门大营去探望四阿哥。丈夫离家已有两天,才两天她就等不及,宋格格这样做,让外人看来,就是四阿哥府里没规矩。毓溪这下气大了,偏偏宋格格跑了趟大营,非但没叫四阿哥责备,反而两人还乐呵呵地处了一下午,她得意洋洋穿着丈夫的大氅回来时,等待她的却是家法家规。大正月的日子,正院里一片肃杀气息,毓溪质问宋氏为何这样坏规矩,才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会服气被福晋教训,本还跪在地上的人,突然站起来挺直腰杆说:“妾身只是心疼四阿哥在大营里吃不好,那里将士都是习惯了粗糙日子的,咱们爷哪里经受得起?福晋每天忙着接待这个客人招呼那个亲戚,妾身虽是自己跑去的,可是说您让妾身去的,四阿哥可高兴了,还让妾身回来告诉您,在家要小心身子,不想应付的客人,让管家打发就是了。”宋格格向来一张嘴厉害,伶牙俐齿一番话,自以为有理有据站得住立场,却不晓得她自己跑去还打着毓溪的旗号,是更加戳人的事,向来温和宽厚的四福晋终于忍耐不住,厉声要下人对宋氏动家法。偏偏这样热闹的时候,三福晋不知被那阵风吹来,和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一道,像是正好路过四阿哥府,想进来喝杯茶说说话。谁晓得一进门就听说里头喊打喊杀,一打听竟是四福晋在教训府里的格格,妯娌几人不禁面面相觑。三福晋满面不屑,轻蔑地哼笑:“我就说吧,你们四嫂一向很有本事收拾那些小妖精,我们进去瞧瞧,你们几个也学着点。” ☆、638自食其果几位阿哥福晋,本是从裕亲王府散了过来,大福晋往另一处走,而她们正巧路过四阿哥府,因今日聚会唯独四福晋没到,三福晋便好奇心重想来瞧一瞧。彼此之间早就有传说,知道四福晋如今一心一意为了孩子,对宫内长辈也有过失礼的事,早不是昔日人人称颂的好儿媳,现下最讨长辈们喜欢的,是五福晋她们几位小的,对八福晋的品行更是众*赞。此刻门前几个奴才拦不住她们,一边往正院里送消息,一边努力阻拦,但几位福晋都是女眷,她们真要往前走,没人敢动手去拉扯,就这样一路到了正院门前。三福晋刚要开口嚷嚷,门前晃出娇小的身影,甜甜地有人喊着:“伯母、婶婶。”是念佟从里头出来,晃晃悠悠跑到几位伯母婶婶面前,三福晋再厉害,也不至于对孩子凶,念佟拉着她的手,便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顺口问:“你额娘呢?”话音才落,四福晋面色平和地从里头出来,三福晋往她身后探了探脑袋,心里发笑,嘴上道:“难得见你出来迎我们,难道院子里有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可瞒的,你教训小妖精我们还叫好呢。”毓溪从容道:“念佟自己跑出来,怕她给姐姐妹妹们添麻烦,我才出来看一眼,哪里是阻拦你们进门。既然来了,就在府里用膳吧,四阿哥到九门军营去住了,咱们能自在说话。”三福晋冷笑:“我们可不好妨碍你教训人。”毓溪淡淡:“已经教训好了,难不成为了嫂嫂想看热闹,我把人提溜来再教训一顿?”见四福晋不否认,且满不在乎的模样,三福晋觉得几分没趣,而来了不能立时就走,便抱了怀里的念佟,哄着孩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门,见门内一切安好,并不似先头听说那样打打杀杀,转身促狭地问弟妹:“你怎么教训她的?她犯了什么错?”毓溪从她怀里把念佟抱下来,平静地说:“只是一些家常琐事,教训了几句让她回屋子反省去了,怎么三嫂这样在意?”五福晋几人忙过来拉开三福晋,与四嫂岔开话题闲聊几句,众人坐下喝茶,说说裕亲王府里的趣事,因天色渐暗都要赶在日落前回家,便早早就散了。几位福晋一离开,毓溪面上的神情立刻黯淡,亏她刚才接待客人那样平静,实则先头的怒意根本没消散,只因不想在人前丢脸才让人把宋格格带走,这会儿没了外人,青莲正要问福晋晚膳想用什么,却听主子吩咐她:“你带人把家法送到宋格格院子里去,二十杖一下都不能少,还欠了十七杖不是?”原来之前才摁下宋氏要打,打不过几下外头就说福晋们到了,毓溪立刻把鬼哭狼嚎的宋氏带了下去,这会儿好好的众人以为事情该过去了,没想到一直对下宽厚的福晋竟如此较真,那冷着脸吩咐再带人去打宋格格的神情,委实把青莲吓着了。果然坏脾气的人能摸得着底,而平时不声不响温和的人,才不晓得她发起狠来有多厉害。宋格格那儿虽然不服气,三棍子也把她打懵了,本以为有客人到她捡回一条命,谁晓得趴在屋子里屁股上的疼痛还没完全散去,家丁又提着刑具长凳冲到她自己屋子门前来,几个粗壮的嬷嬷不由分说把她从榻上拎出去,等挨了两棍子她才醒过神,可这一次不论她怎么尖叫求饶,身上的棍子都没停下来。剩下的十七杖每一棍都结结实实打在身上,等打完了摁着她的人松开手时,宋格格已经昏厥,软绵绵地从长凳上跌了下去。这件事把府里所有人都吓住了,四阿哥离宫建府至今,头一回在家里动大刑,竟是责打四阿哥的侍妾,而且宋格格这大半年春风得意,连下人们都比从前更尊敬她,福晋竟然直接赏下二十臀杖,宋格格往后在这府里,还能有什么脸面。西苑里李侧福晋听闻消息,唬得抱着弘昐一言不发,丫鬟巧珠伏在她膝头说:“咱们往后别招惹福晋就是,今天宋格格也太过分,自己跑去军营还打着福晋的旗号,奴婢觉得四阿哥没给宋格格看脸色,该是看在福晋面子上吧,可心里一定不知怎么埋怨呢,估摸着福晋也是想到这些,才发了狠。”李氏面色清冷,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轻声呢喃着:“希望她别吓着念佟。”这件事关起门来本不该为外人所知,可让三福晋撞见了,怎会不到处去宣扬,她们虽不知道宋格格是挨了臀杖,可不知道才能编得天花乱坠,等岚琪从青莲那儿获悉真相,不禁皱着眉头说:“她这是把气都撒在宋氏身上了。”环春在一旁道:“青莲说这大半年,四阿哥多半是在宋格格屋子里,难道福晋为了这种事不高兴?青莲不是说了,福晋一心一意照顾小阿哥,根本没闲暇伺候四阿哥。”岚琪长长一叹:“由着他们去吧,怪我一向太护着了,让他们以为这世道就该围着他们转,等一切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们若还不能醒悟,我操碎了心也没用。你看荣妃撂下三阿哥府里的事死活不管,可他们小两口闹归闹,日子还是好好的不是?我总是摆出一副开明的态度,却不曾真正放手过。”如此,就连毓溪事后冷静下,担心婆婆会质问自己为何大正月里在家中打打杀杀,没想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丈夫照旧住在九门军营里,不过是天天派人来问问她和孩子好不好,那以后就没打过照面,对宋格格挨打的事也只字未提。待到元宵时,宫里摆宴让她们进宫,毓溪觉得进宫尴尬,便借口身子不舒服,把李侧福晋独自送进宫里去了。李侧福晋进宫是带着念佟和弘昐,福晋的弘晖阿哥自然是不会放心交给她的,李氏又不敢胡说什么为嫡福晋和孩子找借口,德妃娘娘不问她,她就索性不提起来。之后因害怕三福晋那样嘴碎的人会对她刨根问底,整个宴会都跟在婆婆身旁寸步不离,虽然稳重,瞧着也是不够大气,哪儿像八福晋那样落落大方,如今每每进宫,太后都会让她陪在身边,喜欢得紧。可岚琪这个婆婆不干涉儿媳妇的事,自己这个做媳妇的,却让太后念叨了。太后总是为她考虑的,那日宴席后娘儿俩私下说话时,太后忍不住说:“你怎么教儿媳妇我不该管,可从前都说大福晋不好,三福晋不稳重,如今怎么都冲着毓溪去了?你可要为了胤禛想一想,皇阿哥的妻子可不只是生孩子养孩子用的,难道他们不明白?”太后教诲,岚琪洗耳恭听,答应太后她一定想法儿开解儿媳妇,可出了宁寿宫的门,却无奈地与环春叹:“你说毓溪那里会不会也怨我不管他们,怎么这事儿到头来,成了我的不是了?”环春忧心忡忡地问:“主子还是不管吗?”岚琪将心一沉,点头道:“不管,从前就是管太多了,他们不能一辈子指望我过。”主仆俩念叨几句,回永和宫时,屋子里还铺着白天各宫送来的元宵节礼,岚琪闲闲坐在一旁看着环春找人来收拾,不经意瞧见一副绣工精致的袖笼,环春拿给她看,说道:“是觉禅贵人送的,贵人每年都送亲自缝制的物件,心意虽好,只是不稀奇了。”岚琪却摇头,指着袖笼的缎面说:“这料子不该是她有的,我也没有给过杏儿这么好的料子,宫里好些人都还没见过,我和荣姐姐通常看一眼,就直接送到宁寿宫给太后用,可也没见太后舍得拿来做什么穿戴。”环春笑道:“您总不会怀疑觉禅贵人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弄来的?贵人可是在延禧宫,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岚琪睨她一眼:“我何至于这样想她,但是这料子真是很稀罕,她从哪儿来的呢?”环春眼珠子一转,激灵道:“难道是惠妃娘娘送的?”岚琪摇头:“惠妃若和延禧宫有往来,你我早就知道的了。”说着心头一亮,笑道,“大概是八福晋孝敬的?八福晋虽然出身坎坷了些,到底是安亲王府的人,安亲王府如今虽不十分风光,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年的荣耀也足够吃几辈子了,兴许是王府给了她,她又转赠给觉禅贵人。”环春道:“若真是如此,八福晋实在面面俱到,如今宫里没人说她不好的,就连八阿哥亲生的额娘,都这样尽心。”岚琪摸着顺滑柔软的缎面,轻轻叹:“并不是在乎几件东西,而是心意,儿媳妇都像八福晋那样做,谁会不喜欢?是我自己把毓溪他们宠坏了的,往后若是不能好,也是我自食其果。”每当心里有无奈的事,岚琪都会想依赖玄烨,但玄烨此刻却不在身边,好在元宵一过皇帝就该从五台山起驾回銮,盼着盼着就能见到他了。可是四五日后,宫外突然传进消息,说圣驾回銮的路上遭猛兽袭击,皇上龙体无损,但随驾的三阿哥受了重伤。 ☆、639惠妃的屈辱(还有更新再等具体的话传来,是说三阿哥为了救驾而受的伤,伤情虽重但性命无忧,皇帝担心受伤的三阿哥经不起车马颠簸,要在原处停留三四天,好让三阿哥养一养精神再走,而大阿哥则被打发先回京城。荣妃因担心儿子的伤情,得知大阿哥回京后,好些年不主动到长春宫来的人,早早就守候在那里,就是想等大阿哥来见一面,问问他儿子的事。听闻胤祉没事,总算是舒口气,惠妃则好言安抚,姐妹来说了一会子话,才送荣妃离开。此时儿子还等在正殿里没走,惠妃回来瞧,孩子果然满面的不乐意。她做母亲的不能不问,便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大阿哥皱了眉头说:“当时我带了人马去前头探路,就那么眨眼功夫,皇阿玛被猛兽袭击了。老三那小子实在太没用,额娘您还真当他有胆量拿自己的性命救驾?照我看,皇阿玛没反过来救他就了不起了,谁晓得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老三救驾。”惠妃静静听着,心中想,儿子这些年果然有了变化,如明珠所料,大阿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兄弟们讲义气重感情,如今处处都要与他们争个长短,但凡皇帝褒奖他的兄弟们,他都会不高兴,只是跟着上了几次战场,心就大了。曾经惠妃希望儿子能看明白自己和兄弟之间的差别,可现在却又怕他的野心过分膨胀,皇帝何等精明的人,难道会看不出来儿子动什么心思,但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她这个额娘说的话已经不大管用了,如今时常念叨的,却是要胤禔尊敬太子,她千叮万嘱儿子,只有尊敬太子,他再如何优秀别人也不敢怀疑他的用心,至于将来要如何取而代之,一定会有最恰当的机会。这些话,大阿哥倒是听得进。他比兄弟们都更早接触朝政和大臣,再单纯简单,也该学会其中的门道,他知道收敛光芒的重要,可身为长子,且如今得父亲重用在朝臣中有口碑,有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炫耀自身的荣光。说话的功夫,外头有人传话来,说大福晋身子不好,请大阿哥早些回去瞧瞧。胤禔听了立刻要走,惠妃不满,不经意地嘀咕道:“她如今很会哄你,在我这儿多坐片刻都不成了?”没想到却换来儿子的怒意,胤禔忍不住抱怨母亲:“额娘,您能别这样说她么?给您生了孙子后,她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您不是不知道。”惠妃一时语塞,可儿子却又勾起更多的怨气,问她:“皇阿玛如今真的不喜欢您了吗?”可这是戳了惠妃脊梁骨的话,如今孩子也大了,不需要遮遮掩掩,立时拉下脸来责备他:“这是你该对我说的话?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膈应我,不说早年光景如何,你额娘现在都四十岁了,难道要学那些十几岁的新人,做不尊重的事,去勾引皇帝?”可胤禔没有被镇住,反而道:“德妃呢,她就不长年纪了?额娘您可知道,老四凭着德妃有脸面,处处都比我们好,我跟着皇阿玛那么多年了,从来没碰过九门的事,可是今天我入城,老四那小子竟然叫我卸甲。我跟着皇阿玛回来,几时卸过甲,又不是进内宫,卸哪门子的甲?他算什么东西,九门提督见了我都毕恭毕敬,皇阿玛不过派他去看个门,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混账东西。”惠妃一怔,没想到儿子的怒意其实是在这件事上,但见他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又恨恨地说:“这样下去,他更加要得意了,往后还能有我什么事?”一面瞪着母亲,满面痛心疾首的模样,不可思议地问,“额娘和皇阿玛,真的半句话也说不上了?”“你自己的前程,指望我做什么,快回去,回去看你媳妇去,往后这长春宫,你也别来了。”惠妃心痛如绞,撂下儿子就往内殿去,她不明白儿子是不是真的不懂,她这个惠妃娘娘之所以还能在宫里待着,全因为皇帝还在乎他的长子,是儿子给了她继续喘气的机会,可儿子却反过来问她,为什么不能拉拢皇帝的心。这般耻辱何种滋味,惠妃这么多年种种忍耐,这一瞬,竟是怎么也忍不住。数日后,圣驾终于平安回銮,皇帝一回宫就派大臣去三阿哥府里照顾儿子,叮嘱他伤愈之前不必出门,甚至下旨赐荣妃出宫的机会,让她到家里去看一看儿子,说起来荣妃也从没见过三阿哥府里是什么模样,这一次被皇帝如此重视,紧张儿子的伤情之余,更感慨皇帝的情意,没想到她人老珠黄的时候,却越来越感受到丈夫的温情。而圣驾回銮,四阿哥便从九门撤下来,向父亲述职之后,因这段日子京城无大事,算是无功无过,并没有得到父亲什么指点的话,一切平平淡淡的结束了,他带人搬回家里去,进门时小和子凑上来提醒他:“主子,您别忘了那件事?”胤禛则早就忘得干干净净,反问他:“什么事?”而此刻,四福晋已经带人迎了出来,胖乎乎的念佟欢喜地跑向他,胤禛见了女儿也十分高兴,把闺女抱起高高举过头顶,小姑娘咯咯大笑,毓溪缓缓上前,温柔地说:“一会儿玩疯了,夜里该尿床了。”说着朝胤禛福了福身子,道,“辛苦了。”胤禛放下女儿,上前扶了妻子的胳膊,略愧疚地说:“我一个月不在家,该是辛苦你了。”毓溪甜甜笑着:“就别客气了,你赶紧回屋歇着去,进宫见过额娘没有,额娘也该说你瘦了吧。”胤禛应答着,又单手抱起女儿,说他想儿子了,一道往正院去,可才转身走了没几步路,却见前头宋格格花枝招展地来了,她身上的棒伤已经痊愈,本以为受挫的人会自此消沉,可她倒是依旧光鲜亮丽地活着,此刻更是胆大地跑来拦在半路上,见到她时毓溪心头一紧,莫名地有几分心虚。宋格格一向叽叽喳喳的,今日也满嘴抹了蜜似的,一番恭维哄人的话,说得胤禛也不好讲她什么,可是就这么停在半路不成,毓溪实在没有耐心了,禁不住说:“妹妹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四阿哥累了。”宋氏瞥她一眼,似乎经过上次那顿打去了半条命,她反而更不把福晋放在眼里,故意做出柔弱模样,怯怯开口道:“福晋教训的是,妾身不该来给四阿哥请安,还请福晋宽宏大量,妾身旧伤未好,实在再经不起一顿毒打了。”毓溪瞬时变了脸色,又不好发作,心中正发闷,却听胤禛冷声说:“你做错了事就该受罚,那日我事后才知道,你是自作主张来的,福晋若不罚你,府里就没规矩了。你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和你说话。”这下轮到宋格格变了脸色,眼睁睁看着四阿哥带着福晋和孩子走了,后面跟着的正院里的丫鬟婆子还狗仗人势地把她推到一边去,宋格格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边上丫鬟扶着她劝她算了,宋格格却看着活蹦乱跳的念佟,含泪咬牙切齿地说:“我原本,也有这样的女儿的。”这边夫妻俩带着孩子回到屋子里,胤禛洗手换了衣裳,便从摇篮里抱起儿子,可孩子不知是觉得父亲陌生,还是饿了或犯困,胤禛一沾手他就哭,哄了半天也不好,胤禛见毓溪脸色越来越紧张,便让乳母抱去,还笑着哄她:“额娘讲男孩子多哭几声,将来才有力气说话有声儿,你别太担心。”毓溪忍耐下了心里的不安,含笑点头:“是呢,额娘说你出生后抱在慈宁宫养,天天哭闹,吵得太皇太后不能安寝。”几句话,算是解了刚才的尴尬,毓溪唤来茶点与丈夫对坐,听他讲军营里的事,可她总忍不住惦记孩子,稍稍听见远处几声啼哭,就紧张地往外看。胤禛体谅她担心孩子的事,好心说:“你去看看孩子吧。”毓溪却连连摇头,涨红着脸:“这一年来我总是撂下你不管,你才回来,我怎么好又丢下你。”胤禛刚要开口,却见西苑的巧珠急匆匆跑来,她本不该擅自闯入正院的,这大概是急了,跪在门槛外说:“福晋,我们小阿哥病了,侧福晋求您给请个大夫瞧瞧。”“弘昐病了?”胤禛略紧张,说着话就起身了,走到门前才突然想起来,转身略尴尬地对妻子道,“我去看看弘昐,弘晖也一直哭,你去哄哄他。”毓溪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丈夫随巧珠离去,若非弘晖突然一声啼哭让她缓过神,不然不知还要这样呆多久。深宫之中,半天后岚琪也知道小孙子病了的事,是胤禛派人来求额娘拨两个太医去府里给孩子看一看,彼时旅途疲惫的皇帝正歇在永和宫,皇帝到如今年纪越发比从前警醒,等岚琪吩咐了这些事回来寝殿,玄烨已经醒来,慵懒地问着:“谁来了?” ☆、640就当是朕托付你(还有更新“是弘昐病了,胤禛求臣妾派两位太医去瞧瞧。”岚琪应着,便将桌上温着的茶水端来,玄烨睡得口干舌燥,不冷不烫正好入口,痛饮了大半碗才喘口气说,“乾清宫侍候茶水的人,就不会看眼色,大冬天屋子里烧着地龙那么热,哪个还要喝烫的。”岚琪本以为玄烨岔开话题,是不想再问她,没想到转身就听见:“孩子病得那么严重,外头的大夫不顶事了?”“或许这孩子迷信太医医术高明,这点儿小事,皇上就让臣妾成全他吧。”岚琪有心说得云淡风轻,心头不愿玄烨再问,她也有愧不如人的地方,譬如这婆媳关系,还有儿子媳妇的夫妻关系,原先多少人羡慕她,可如今却变得莫名其妙,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也许搁在平常百姓家这样过日子很不错了,可在宫里就不成,就会因此落人话柄,更何况她们原先是好好的。玄烨慢声道:“毓溪是孝懿皇后亲自挑的儿媳妇,可她没来得及教,或许就算现在还在,也未必教得好。眼下胤禛家里那点事,朕有所耳闻。”岚琪微垂眼帘,点头道:“是,臣妾无能。”玄烨却说:“你不能无能,你再无能孩子们怎么办?朕想,你大概是怕自己一腔心血换不回孩子的好,也换不回他们变成我们想象的模样,所以现在都不教他们了,是不是?。”岚琪静静不出声,心里笑玄烨几时琢磨起婆媳儿女之道了,皇帝却一本正经地说:“毓溪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看你真好好教导她,不会教不会。当初皇祖母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你调教成现在这样的。朕问你,早二十年时你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到如今,朕赏下多少你抄写的佛经,朝野哪个不知永和宫德才皆备?这么长的路,不是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岚琪笑:“还不晓得那些大臣领了那样的赏赐,会不会觉得皇上奇怪,背地里不定说什么话。”玄烨不在乎:“那他们就是对佛祖不敬了。”“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妾好好管教他们?”岚琪很是无奈,“臣妾之前事事为他们操心,连家里妻与妾的规矩都订得明白,结果变成这样,就觉得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宽,护得太深,让胤禛和毓溪都觉得好些事来得容易,觉得这世上的人和事就该围着他们转。这才打算把他们放一放,让他们自己折腾,哪怕折腾得千疮百孔,疼了才知道错,若不愿悔改,那就继续吃苦。”玄烨点头:“你思量得很周到,可是,就当是朕托付你,好好扶持胤禛的家,让他妻贤子孝家宅安宁好不好?”岚琪呆呆望着玄烨,皇帝搂过她说:“你若觉得辛苦了,就跟朕说,你的辛苦朕来弥补,朕每天都哄着你。”“好好的又胡闹。”她心里一热,玄烨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再不给面子实在说不过去。皇帝这样在乎儿子的家事一定有他的用意,人家不明说她也不好问,可家宅安宁总是好事,正如玄烨说的,她要管不难,就怕孩子们辜负了自己的好意,到头来连自己都心灰意冷,可就糟了。玄烨笑着:“那朕当你答应了,往后胤禛家里的事,你多多关心,孙儿们的身体,胤禛和妻妾的和睦,你都放在心上些,朕会教儿子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你呢,就替他管好那个家。”岚琪没多想,随口就说:“总要有放手的时候,哪能一辈子管着他们。”可玄烨却轻声一叹,搂着岚琪埋在她温暖柔和的肩窝里,心里默默地说:傻子,等朕放手的那天,朕可就不在了。岚琪听不到玄烨心里的话,却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淡淡的悲伤气息,莫名就心疼,下意识地抱紧了他,满口答应他的要求:“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好为胤禛扶持家宅安宁。”宫外头,两位太医匆匆赶到四阿哥府里,小阿哥身子的确比兄弟姐妹都羸弱,同母的姐姐自小就健壮,而嫡福晋的大阿哥虽然时常哭闹,身子骨却是好的。从前有人挑唆说福晋不会照顾孩子,如今李侧福晋自己带着孩子,小阿哥却时常病,本以为总不该再有暗中谣言,可却变了风向说,是府里的人力物力尽用在正院里,西苑李侧福晋带着孩子时常被忽视,这才让小阿哥身体不好。越是有这样的话,毓溪的态度就越冷漠,不可否认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对别人生的不再那么有耐心和爱心,可她并没有让人亏待过李侧福晋和小阿哥,这样的话难免叫她伤心,索性就不管了。可这一不管,真就出了事,她又脱不了干系。太医来看了半天,禀告四阿哥,说小阿哥的病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是长久的隐疾,希望四阿哥能有所准备,养得好便是好,若是养得不好,孩子极有可能夭折。胤禛听得发懵,问他们:“这是怎么说的?你们太医院不是向来报喜不报忧,现在对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不怕德妃娘娘怪罪你们?”二位太医伏地禀告:“便是德妃娘娘问下来,臣等也要如是禀告,小阿哥这样的病症臣在宫里也见过,诸位阿哥之前,皇上膝下好几位皇子,就是这样夭折的。”边上李侧福晋已满面是泪,但她没有纠缠哭闹,听太医这般说,只虚弱地问:“我能养活他吗?”太医没底气,唯有宽慰:“虽说听天由命,但或许侧福晋照顾得好,小阿哥能长大,这事儿没个准数。”李侧福晋含泪欠身道:“还请太医救治小阿哥。”言罢已是捂着脸泣不成声,那模样直叫人看得心碎,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儿子,胤禛怎会冷酷无情,上前来扶着李氏的身子道,“你安心照顾孩子,有什么事,我和你一道面对。”李侧福晋抬起凄楚泪眼,满目感恩之态,重重点了头。太医需要回宫复命,而胤禛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不得不亲自到宫里向母亲解释,便派人传话给福晋,说他进宫一趟。西苑里人散了,又恢复往日的宁静,偶尔能听见小阿哥的啼哭,但虚弱的小生命毫无力气,比起正院里大阿哥震天响的嚎哭,小阿哥这几声实在不算什么。巧珠打发了下面的人,进屋来悄声掩了门,侧福晋正坐在摇篮旁发呆,她走到身边轻声道:“小姐,四阿哥看起来可伤心了,您看他立马儿就进宫去了。”李氏恍然醒过神,看着丫鬟说:“我进门那么久了,他还是头一回那么温柔地看着我,弘昐若有三长两短,他会来安慰我,不会再顾忌谁的脸色了吧。”巧珠笑道:“四阿哥对小姐一向挺好的,只是宋格格咋呼、嫡福晋矫情,明明您最贤惠,反而显得淡淡的了。”李侧福晋苦笑:“可我就是不能像宋氏那般谄媚邀宠,也永远及不上嫡福晋在四阿哥和德妃娘娘心里的地位,所以能争取的,我一定要为自己争取。”说着话,转眸看向摇篮里孱弱的孩子,不免又心痛,“可若是弘昐能好,我也不愿演这场戏。”巧珠比了个嘘声:“您小声点儿,这也不是您的错。”原来李侧福晋特地挑了今日去正院禀告孩子病了的事,就是想孩子生病可不挑日子,怨不得她破坏四阿哥才回家和福晋团聚的好事,再者便是弘昐前几次看似小打小闹的不舒服,她就已经从大夫口中获悉儿子有天生隐疾,这孩子怕是养不长久。本来心痛欲碎,可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孱弱,那日又见福晋发狠毒打了宋氏,可丈夫那儿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心里就明白,她不能失去了儿子再失去了四阿哥的怜悯。便故意折腾得请来太医,势必要让四阿哥亲耳听见,更让宫里德妃娘娘知道自己有多可怜。四阿哥到宫里时,皇阿玛还在额娘那里歇着,今天怕是不走了,他把孩子的事告诉了母亲,岚琪虽然痛心,可孩子命薄她也没法子,如今才明白了太皇太后昔日说,看多了子嗣凋零的伤心事,连伤心也会麻木。之后反是皇帝和儿子说了些与孩子无关的话,彼时岚琪去宁寿宫向太后禀告这件事,太后亦是一样的态度,但还是以她的名义,从内宫拨了一名太医留守在四阿哥府里,往后专心照顾小阿哥。那天岚琪会永和宫时,儿子已经离了,玄烨因为旅途疲惫,用了膳后就早早歇下,两人并未多谈论这件事,倒是第二天皇帝离开要去上朝,一起都到门前时,玄烨才吩咐她:“昨天说好的事,就别等了,正好出了弘昐这样的事,你把毓溪叫进来,教教她该如何面对。这事情尴尬,别叫她让人算计了。”岚琪皱眉,玄烨却苦笑:“你再把太医叫来问问清楚就好。”“皇上的意思?”玄烨不屑地说:“李氏一直请的大夫,要不要朕为你找来问问话?” ☆、641陈常在是相思病(三更到“皇上怎么提起这个?”突然说起李氏,岚琪听不明白。可她知道,皇帝眼线遍布天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儿子府里的动静玄烨一向知道得比自己还清楚。“太医既然说这种病就算是民间的大夫也一看就能察觉,朕猜想李氏应该一早就知道弘昐从娘胎里带了病出来。若是如此,她瞒着那么久,现在才让人知道,不是很奇怪?”玄烨面上看似满不在意,却是谈笑间就将一切都掌控在手,更是道:“正如之前你问陈常在的事,朕想她们或许就是一样的,本没有什么恶意,可在隐瞒这些事的日子里,就意味着她们每一天都在算计,这样的人不好,朕更不喜欢。”岚琪心知事情轻重,面上则云淡风轻地嗔怪:“好或坏,都是皇上挑选的。”玄烨且笑:“人之初性本善,她们原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可人心是会变的,怨不得朕。毓溪是胤禛的妻子,咱们若能好好引导,别让那孩子误入歧途,不是好事一桩?李氏好坏朕不在乎,毓溪若不能好好扶持胤禛,那就是你我该烦恼的事了。”皇帝的不错,人心善变,谁能保证一辈子始终如一,就是岚琪自己也变化太多。可是善恶分两端,有些人自以为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中立,却不知不觉已经往恶的那头一去不复返。皇帝就是防着这些人,比起天生的恶人,他们更会用诸多理由来修饰自己的罪恶,甚至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恶”,只有世道对他们的“不公”。玄烨要上朝去,不再多说这些事,最后提醒她:“之前讲的事,你也能和毓溪说说,瞧瞧她什么反应,朕还在犹豫着,这事儿咱们俩拿主意。”几句话说得好似平常百姓家的夫妻,岚琪觉得有丈夫依靠,什么都不算事,恬然目送圣驾往乾清门去,便派人传话,让四福晋进宫。宫外阿哥府里,胤禛一早去朝堂,毓溪照料了孩子,原打算今天去瞧瞧侧福晋和弘昐,可是一者放不下面子,二者怕自己的孩子康健,她跑去有炫耀之意,考虑的太多,不免做事不爽快,正犹豫不定,宫里来人说德妃娘娘让她入宫。宫里娘娘召见阿哥或儿媳妇,本没什么稀奇,可在四阿哥府的确是少有的事,何况毓溪这一年来如何表现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成婚这么多年,极少有过婆婆召见她的事,都是自己殷勤地前去请安问候,若有什么事也在那些时候里商议解决,婆婆突然大清早派人找她,想想近些日子种种事,毓溪心虚不安,竟是磨蹭了半天才出门。而她绝不放心独自出门把孩子留在家中,一道把弘晖带进宫去了。岚琪见毓溪带着孩子来时,不会多想儿媳妇是不敢把孩子留在家中,满心欢喜地抱了小孙儿,一见孩子心里头的不悦也淡了好多,以为只是儿媳妇想哄自己高兴,毓溪见婆婆如此,倒是松了口气。弘昐快一岁了,眼眉渐渐有了模样,像极了胤禛小时候,可是四阿哥自这么大之后,就一直在承乾宫,她难得见一回儿子,不是长高了就是长胖了,每一次见面都会变个样,以至于岚琪只记得孩子还在自己身边时的模样,弘晖再长大些,她可就没法儿把父子俩作比较了。毓溪在旁笑道:“真是难得,额娘抱着他竟然不哭。这孩子太粘人,除了乳母和儿臣,旁人一概碰不得的,四阿哥有时候想逗逗孩子,可是弘晖一哭他就不敢抱了。”岚琪抱着孙儿爱不释手,一时把正经事也忘了,笑悠悠地说:“男人都是这样,顶天立地铮铮汉子,却能叫奶娃娃几声啼哭就制服。”毓溪心情松了好些,果然祖母一见孙子就什么都好,陪着额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岚琪抱着胳膊也酸了,就让乳母带下去照顾。那边人走时,岚琪不经意地看到毓溪的目光锁在乳母身上,一直到她们身影消失还呆呆发怔,心中微微一叹,便开门见山地说:“弘昐不大好,你知道了吗?”“是,昨天、昨天知道了。”毓溪顿时紧张起来。“昨天才知道?”岚琪故意问。毓溪慌张地离了座,抿着唇不敢应话,婆媳俩对望了须臾,见岚琪面色凝肃,她才不敢继续缄默,垂首轻声应着:“儿臣知道弘昐总找大夫瞧,但每次派人去问,都说小打小闹没事,臣妾带过了念佟和弘晖,就想无非也是孩子常有的那些症状,就没在意。额娘,是我不好。”岚琪面带微笑望着她,可说的话却十足威严,短短一句吓得毓溪面色苍白,向来温和的婆婆竟是冷声说:“你的不好何止这一件,今天咱们开诚布公好好说说。”门外头环春本要送瓜果进来,乍听见主子说这话,赶紧打发门前的人都退下,自己守在门外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好让她们婆媳安静地说说话。偏是那么巧,敏常在带着敦恪公主过来请安,听说四福晋在,立刻便要走,只将环春一人叫到跟前说:“你告诉娘娘,昨晚又有人给觉禅贵人送东西,近些日子很频繁,但往来的都是几张生面孔的太监宫女,我都没能记住,还请娘娘留心吧。”环春谢过,母女俩走时,敦恪公主说想去钟粹宫看看小弟弟,环春本就觉得让敏常在吃闭门羹很尴尬,便将方才准备招待福晋的瓜果捧来让小雨拿着,说原就打算送去钟粹宫的,福晋突然来了走不开,劳烦敏常在顺路带过去。她们母女转而往钟粹宫来,进门时正听见孩子啼哭,敦恪追着声音就跑去了,而敏常在与小雨往屋子里走时,恰见后头走来纤瘦的陈常在,她扶着身边的宫女停下,在角落里向端嫔屋子里张望,显然是哭声吸引了她,而身边的宫女很快就发现有客人来,陈氏转来与敏常在相望,两人互相颔首示意,陈常在转身就走了。小雨轻声说:“难道端嫔娘娘不让敏常在看小阿哥?奴婢听易答应她们说,陈常在像是害了相思病,自从皇上不像从前那样待她好后,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端嫔娘娘就不让她靠近小阿哥。”“若是病人,的确该避嫌,但若是心病,别人也帮不了她。”敏常在口中简单应了声,可是一面往屋子里去,却忍不住看了眼方才陈氏站的地方,所谓相思病她是不懂的,可有一些心思还能体谅,但她心中敞亮,更加觉得若因此害了病,反而辜负了心里那些许珍贵的温柔。而永和宫里婆媳促膝长谈,直到午后四福晋才被放回家里去,毓溪回家后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连孩子啼哭吵闹她都没反应,反而把青莲几人吓着了,盼着四阿哥早些回来,一进门就围着四阿哥禀告今天的事。胤禛知道额娘今日召见了妻子,没想到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见青莲他们那么紧张,心中虽觉烦躁,还是舍不得不管毓溪。本以为少不得又要花费心思哄妻子,虽然他曾许诺会一辈子对毓溪好,可许诺和实际做起来时个中的差别和困难,让他深深明白了轻易许诺的代价。明明不高兴的时候,他会想对妻子发脾气,或指责她过分和不做的地方,偏偏为了那几句哄人的话,时常压抑自己的感情,如此一来,他们无形之中就互相扭曲了。胤禛一进门,毓溪正好站起来,他皱着眉要问怎么了,却见妻子朝自己福了福身子,甜甜含笑道:“臣妾给贝勒爷请安了。”“你胡闹什么?”胤禛不明白,但这一下方才的不悦消散了,他乐意看到毓溪笑,只是这些日子时常看到的笑容,多了几分敷衍的味道,相比之下宋格格那儿虽然叽叽喳喳的,可她很简单,喜怒哀乐一眼望到底,很省心。可今天毓溪的笑容,好像又有了从前的真诚。毓溪见没有下人跟进来,便拉着丈夫在里头坐下,附耳说了额娘告诉她的好事儿,喜滋滋地说:“额娘说三月初就行册封礼,往后府里上下都能正经喊一声爷了。”胤禛尚未满二十岁,这就要册封贝勒,他自然掩不住心中的喜悦,但立刻又说:“可不许下人胡乱叫,这就把‘爷’喊起来了,是怕不够张扬?”“是,自然你说了算。”毓溪柔顺地答应着,可之后却静了不说话,果然是胤禛先问她,“额娘找你说什么了?”她怯然抬眼看了看丈夫,眼圈儿一红,嗫嚅着:“这些日子,你心里讨厌我了是不是?”胤禛略尴尬,别过脸说:“我是有些不高兴,可不至于讨厌你,你又胡思乱想。”毓溪脸上涨得通红,憋着不让自己哭,可嗓音都变了,颤颤地说:“额娘今天训我了,这么多年,额娘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可是今天……”胤禛不免紧张,见毓溪要哭了,忙问:“真的骂你了?昨晚我就觉得额娘脸色不好,可我没想到她会把你叫进去训斥。” ☆、642装过头了(还有更新“这下你可满意了。”“满意?”毓溪眼中含泪,到底是有些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胤禛的肩膀说:“我都被额娘那样训斥责骂,你别讨厌我了,好不好?”“我几时讨厌你?”胤禛板着脸皱着眉,要说拌嘴他从来都讲不过毓溪,但他们从前在宫里住着时都偶尔会争吵,现在却越来越客气,好久都没有过争执,这会儿的气氛似曾相识,虽然谁也不愿吵架,可意外得叫人觉得亲切。毓溪在一旁坐下,终于掉了几滴眼泪,开始说:“额娘说我越大越不懂事,做妻子不像妻子,做母亲不像母亲,自以为把孩子保护周全了,无形中却让他被所有人瞩目。说我看不到你现在多辛苦多努力地为皇阿玛办差事,说我被惯坏了,一心一意只为自己想,胤禛,我真的变成这样了吗?”胤禛听得心里直打颤,这话亏得是额娘说出口,若是哪天他忍不住了冲妻子发脾气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是不是就要撕扯坏了?毓溪抹掉眼泪继续不甘心地说:“额娘很凶地责备我,说我把孩子当借口,做得所有事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别、别哭。”胤禛不自觉就想伸出手安抚妻子,可还是有意识地放下了。这样的动作毓溪看在眼里,一想到胤禛都不愿安慰自己,这才悲从中来,一时收不住眼泪,把今天被婆婆训得发懵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这才把她的丈夫吓着,胤禛搂着她的肩说:“你别这样哭,万一额娘明日还要找你,眼睛肿得核桃似的,怎么出门?”毓溪顺势伏在了他胸前,抽噎着说:“要是额娘再找我,你跟我一道去,我今天害怕极,差点都透不过气了。胤禛,你被额娘训斥过吗,简直换了一个人。”胤禛笑:“额娘教训我们兄弟姐妹一向不手软,十三十四看到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毓溪却没心思开玩笑,而是正经脸色说:“我没有想是为了自己,我只是太在乎孩子,我知道这些日子来我对你不好,可你忙你的事,你喜欢上她们了,你对我又何尝好了?”“这样的话……”胤禛皱了眉头,“你也对额娘说了。”毓溪抿着嘴,颤颤点头:“我忍不住,跟额娘顶嘴了。”胤禛有些紧张:“你都说什么了?”毓溪怯然:“差不多这些话。”夫妻俩静了须臾,毓溪收敛了泪容问丈夫:“我冒犯额娘了是吗,可额娘却让我说个痛快,我在宫里把什么话都说了。我说我讨厌你去她们的房里,我讨厌你一看到孩子就束手无策好像谁欠了你的样子,我讨厌你假正经忙得日理万机似的把家里大小都撂下,我还讨厌三福晋,讨厌皇亲里那些嘴碎的婆娘……”她渐渐说着渐渐激动,但也慢慢平静,情绪大起大落,将胸前压抑的郁闷都吐了出来,浑身虽轻松,却散了架似的无力,最终舒口气道:“额娘说,三岁定终生,她当年看到我的时候,是个活泼调皮的小丫头,也许我骨子里就不是爱稳重端庄的人,但这两年我连装也装不像了。”胤禛神情舒缓下,似安了心的,将妻子的手握在掌心,彼此温暖着,温和地说:“我也是,装得像个大人,想面面俱到做到最好,可已经装也装不像了。”毓溪探过脑袋看丈夫,自己脸上还有泪痕,却道:“你可别哭啊。”胤禛没好气地瞪她,口中却道:“那日大皇兄带兵回城,我让他在城门前卸甲进城,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是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那一刻我心里很慌,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很得意,那种感觉真奇怪,哪怕从前念书骑射赢过他们,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你偶尔想和我说说,我眼里却只有弘晖?”毓溪愧疚地说,“额娘就这样说我,她说我没见得把弘晖照顾得如何好,可却把你丢了。额娘说端庄稳重是做给外人看的,对着你还装什么装,装过头了什么都不像,妻子做不好,母亲也做不好,还要埋怨是你的错。”“额娘训我的话也不少,她不是针对你,是我们虽然为人父母,却还是从前小孩子的脾气。”胤禛冷静地说,“直到那天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才让我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毓溪点头,再要开口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说:“宋格格身体不适,请四阿哥过去看看,让给找个大夫呢。”胤禛不耐烦地说:“等一下。”毓溪脸上也不好看,别过脸说:“她们如今都敢挑衅我了。莫说我不心疼弘昐,弘昐身体一直不好,他额娘却偏偏在昨天找你,本来我满腔热情要好好照顾你,结果你头也不回地跑了。现在宋格格又来拉你了,四阿哥,您倒是去呀。”胤禛虎着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毓溪却道:“一家之中,妻为主妾为奴,奴才敢挑衅主子,谁给的胆儿?”说着转来霸气地瞪着丈夫说,“我之前那样打她,也未必长了主母的气势,你看她还是敢来膈应我,说到底她们能不能敬我,看你怎么做喽?”“我怎么做?”明明都板着脸,可胤禛心里却一点儿不憋着,毓溪本该是这样的人,反而之前总是搬出大道理要他如何如何时,才让他无所适从,此刻不禁笑,“自然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毓溪见他说得认真,便起身道:“她不舒服,我该去瞧瞧,可用不着你出面。一整天累了,好好歇着才是,我去去就回。”胤禛点头,毓溪又说:“但她们毕竟是为你生儿育女的人,我不会拦着你对她们好,可我们之间,她们不可以插进来。今天我也对额娘说了,我从来就没放开怀抱看待她们,从前是,将来也是。我知道,你将来还会再纳侧福晋收侍妾,我是没法儿真心对她们好的。”毓溪说着这些话,只见丈夫半不正经地只管点头,她不免娇嗔:“实在讨厌。”这样的字眼,这两年早就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两人过得像挂名夫妻一般,每天说不过几句话,还都是客客气气的。今天被婆婆责备她装过头时,毓溪还觉得委屈,可想了一下午,的确不知不觉把对付外人的嘴脸,也用来对待丈夫。心里越讨厌他对妾室好,就越想装出贤惠端庄的模样,想着自己不能和妾室一样,硬是要在丈夫心里留下最美好的模样,却忘了胤禛当初认识且喜欢上的乌拉那拉毓溪,不是那样的。那之后几天,夫妻俩的关系得以缓和,毓溪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好,可不知不觉努力错了方向,反而和丈夫渐行渐远,她的心是正的,路却走歪了,而那一天除了被婆婆劈头盖脸地责备外,最震撼她的话,她并没有对胤禛说。婆媳俩关起门来,说了绝不能让外人听见的话,婆婆问她心里的抱负是什么,问她肩上背负了孝懿皇后怎样的期许,虽然没有明言那些话,可婆婆却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身体孱弱本不能生养,上天既然把弘晖赐给她,她只要怀着感恩的心享受天伦之乐就好,不要把想要实现理想的包袱压在孩子的身上。她若想陪着丈夫走到那一步,子嗣虽然重要,却绝不是关键所在,若是像赫舍里皇后那样留下子嗣,自身却香消玉殒,不能陪心爱的人走到最后,还谈什么理想抱负。毓溪回来想了一下午,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丈夫重要,她难以取舍,可是她不知不觉却为了孩子,把丈夫丢下了。而明明丢下了,又指望弘晖能作为她陪伴丈夫一辈子,并陪他将来走到那一步的资本。正如婆婆所说,她看似一心一意对孩子好,说到底,是怕孩子有闪失,不能圆了自己未来的梦想。从走错的路折回来,必然要多花费一番功夫,岚琪对毓溪说,只要能走回正道,再辛苦也值得了,就怕半途而废又跑回错路上去,再走错一次,可未必有勇气能面对现实再折回来。有了母亲开导扶持,四阿哥府里渐渐云开雾散,小两口找回昔日的甜蜜,岚琪在宫中听得一二,满心安慰之余,明白将来还有风浪波折等待他们,他们若能一起面对,才能相伴到最后。转眼入了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皇帝下旨册封诸位皇子,大阿哥与三阿哥分别册封为直郡王和诚郡王,大阿哥年纪轻轻屡立战功,得郡王之位无可厚非,倒是三阿哥引来一番争议。但救驾的功劳给了他很大的助益,皇帝更屡屡在朝臣亲贵面前感慨三阿哥救了他的事,皇帝如此态度,给了个郡王似乎也合情合理。余下诸位成年离宫的阿哥,则都册封为贝勒。 ☆、643不带十四同行(还有更新太子之外,六位皇子中两位封了郡王,四位封了贝勒,九阿哥以下恐怕要等这一批兄长再次晋封,或是底下弟弟长大一道再封,之后的日子里,就算九阿哥十阿哥成了亲,也只是普通的皇子,好在皇子身份已十分贵重,没有爵位只不过是朝堂上的前程有些影响。然而,外人质疑三阿哥得到郡王位的资格,荣妃自己也不敢相信,听说皇帝要册封皇子时,心想儿子就是得了贝子贝勒她也心满意足,谁知一下就和大阿哥齐肩。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就该比惠妃的大阿哥矮人一截,但往下比的话,德妃的四阿哥只是得了贝勒的爵位。可不论是生母的地位还是儿子自身的优秀,既然排不上四阿哥,怎么也不该轮到三阿哥。荣妃可以不在乎惠妃怎么想,岚琪却一直是她的依靠,未免担心岚琪心中不悦,特地跑来永和宫细问缘故,若换做宜妃,一定觉得荣妃是来炫耀的,岚琪却笑悠悠说:“三阿哥比胤禛年长,这次救驾天大的功劳,皇上喜欢自己的儿子给了郡王位,有什么不对?”荣妃谦虚道:“四阿哥那么优秀,我听说能让皇上派去九门当差的,那是十分信任了。这次皇上去五台山,他替皇上守着家门,这样的功劳,皇上怎么不一并给了郡王位呢。”岚琪满不在乎:“照姐姐这样说,那更该是胤禛谦逊一些才好。不然宜妃也要为五阿哥争取,五阿哥哪里就不如人了?这事儿可就没底了,不如在我们四阿哥这里打住,宜妃也无处讨个说法不是?兄弟之间长幼有序,在宫里靠我们做娘的争脸面,离了宫就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皇上觉得三阿哥给得起,就是他看重。”荣妃听着觉得有道理,可又不大好意思,连声说:“四阿哥才是个能干的孩子。”岚琪则在心中略思量,把心一定,直白地说:“我这儿和姐姐没话不能说的,你不必担心我心里不自在,倒是有件事要反过来提醒姐姐。往后都改口喊郡王爷,阿哥府也该做郡王府了,你们家福晋可要改一改脾气性子,郡王福晋何等尊贵,别再小孩子脾气,丢了王府的脸面。”荣妃脸色一淡道:“你知道,她也不服我,不管也就不管了。”岚琪含笑将茶水送到荣妃面前,眸中目色锐利,明明白白地说:“可那孩子总爱和我家毓溪过不去,宫里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辈们总想着和睦才好,我也盼着她们妯娌间和睦,但现实不容乐观。今天我既然和姐姐说清楚,若诚郡王福晋将来还是那么不客气,更要仗着兄嫂和郡王福晋的尊贵挤兑人,我也就不客气了。毓溪她们生得笨,就只能我来操心。”荣妃方才脸色还是淡淡的,这一下全白了,心中噗噗乱跳,忙道:“那是孩子们的事,咱们也要跟着生分不成?说实在的,你若有法儿教训她,我还拍手叫好呢,早些时候我对你说的话不是敷衍哄人的,我真懒得管他们。只不过儿子是自己生的,或好或坏我还记挂罢了,可我记挂他有什么用,他如今眼里只有老婆孩子了。”岚琪笑道:“那也不至于,儿媳妇终归是姐姐的,不能由我来管教,最好是姐姐狠狠心想法儿约束一下那孩子。不要等她又哪儿瞧不顺眼了欺负我家毓溪,我到时候再翻了脸,就算我心里不想和你生分,可你心里有芥蒂,别人看着不好看,早晚还是要伤了我们的感情。”荣妃是最最务实的人,二三十年在这宫里,还有什么看不透,岚琪能明白地跟她说这些话,就还是把她当姐妹在乎才商量,若不然哪天儿媳妇又犯浑欺负了毓溪,她稍稍花点心思那孩子就吃不了兜着走,那时候她才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我管,可我若管不好,你别怪我。而她要是混账,你怎么教训我都不会怪你,说到底是我没用,不然我们连这些话都不必说了。”荣妃横下心来,她总要做出抉择,大不了废了儿媳妇,也不能毁了她在这宫里一辈子。不见得辛苦半生,有了年纪该享受的时候,却被儿媳妇拉下马去。“和姐姐说清楚,我心里也敞亮了,孩子们和我们当年不同,我们都看着上头的娘娘看着皇上,大家在一起能互相扶持。可他们自立门户,在家就是主子,谁都看他们的脸色做事,那心气儿可就不同了。”岚琪收敛锐利的目光,淡淡一笑,“家和万事兴嘛。”然而三月册封皇子的热闹才过不久,甫入四月,皇帝在宁寿宫请安时,道太后如今腿脚灵便、精神尚好,愿侍奉太后东巡省亲,只要太后点头答应,这就布置下去,等过了酷暑,八月初秋就动身。这事儿在宫里宫外都很新鲜,可到了岚琪面前,皇帝却又把更新鲜的事告诉她,眼下还没说明,但预备来年开春要继续带太后南巡,这一次东巡太后若是能经得住车马劳顿,南巡也不在话下。玄烨说他从前的遗憾,是没能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侍奉皇祖母回一趟故里,年幼时无能为力,等他足够魄力时,皇祖母已老。当年南巡未能带着皇祖母同游也是遗憾,如今太后身体尚可,实在想带她南北走一走。岚琪原本想皇帝这样连着出远门,且带着太后必然要带妃嫔和孩子们,不知要花费多大的人力财力,可一听玄烨这话,就觉得值得了。犹记得从前太后与她忆往昔时的眼泪,先帝是愧对太后的,他不爱太后没有错,可他为了别的女人屡次三番地欺侮太后,是不争的事实。玄烨如今孝敬太后,多少弥补了太后昔日的痛苦,也不枉费皇祖母的托付。“你好好养着身子,别临出门了头疼脑热不能跟着。”玄烨一本正经地说,“反正下半年都不在宫里,你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岚琪且笑:“皇上真是霸气,臣妾可没想好是否随驾,您怎么就要带人家走了?”玄烨幽幽往她面前凑:“朕有的是法子带你去,只要你不嫌丢脸。”待圣旨正式颁布,四月之后的日子,皇帝与大臣们根据是年气候变化拟定东巡的路线,预计今夏酷热散得早,提前了启程的日子。初拟七月末动身,八月驻跸喀喇沁端静公主府邸,之后将奉太后往发库山祭奠其双亲,圣驾更将前往太皇太后之父的灵前祭奠。这些既定下的途中大事,早早就知晓了六宫,听说圣驾要驻跸端静公主府,原本懒得出远门的布贵人兴冲冲跑来永和宫,从来没正经求过岚琪什么事,这一回却拜托她,怎么也要让皇帝带自己出门。女儿出嫁六年,这一次若不能见,可能往后再没有机会。岚琪则笑道:“怎么会不带姐姐去,皇上就是看到沿途经过额驸的部落,才决定在那儿停留,端静是皇上自己的闺女,皇上就不想看看呐?而且叮嘱我要请姐姐一道随驾,说姐姐稳重,放在太后身边伺候他就安心了。”但布贵人并不在乎皇帝夸赞她什么,能出门一趟看望女儿,她就知足了。路线大方向定下,随扈的皇子名单也早早有了结果,毫无意外大阿哥依旧领皇家亲兵随行,此外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并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都将随行,看着热热闹闹,可是不去的那几个,也挺奇怪。四阿哥、八阿哥都不随扈,带了十三阿哥却不带十四阿哥。胤禵十一岁了,正在最自以为是的年纪,那日圣旨传到书房,九阿哥他们都随驾,十二阿哥今年咳喘一直未好,书房也不大来,不出门很正常,可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带上了。到时候兄长们都走了,书房就剩下他一人,就十四阿哥那上天入地的顽皮性子,早晚会被闷死的。那日和胤祥一道自书房散了,小家伙回到永和宫就闷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连请安也一并免了,他是聪明的孩子,知道这事儿额娘面前是求不来的,若是求得来,早把他带上了。胤祥性子好,又心疼弟弟,反而与额娘说:“若是人太多带不了,把儿臣留下吧,胤禵天天盼着出宫去见见世面,这次大家都去,怎么就不带他呢。”岚琪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不过她一双亲生儿子都没去,一定不简单,胤禛那儿好像没什么反应,小儿子什么都挂在脸上,她早料到胤禵会不高兴,这会儿听胤祥这样说,一面安抚他没事的,一面则道:“不如你替额娘去劝劝你额娘,额娘想她出门散散心呢,可是她不想走动。如今敦恪大了不难照顾,带着妹妹一起去看看端静姐姐多好?你这会儿去趟延禧宫,替额娘劝劝她。”胤祥极听话,立时便往延禧宫去,岚琪这边儿则只身往小儿子屋里来,小家伙在屋子里打拳发脾气,一拳一式虎虎生风,乍见母亲在门前,收住了招式别过脸说:“额娘,我也想去。” ☆、644我头上长角吗(三更到眼下正值暑天,稍稍一动就浑身烦躁,岚琪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为儿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温和地说着:“大热天的,你别中暑气,练功不急在这一会儿,屋子里又闷。”胤禵却仰着脑袋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我可不能偷懒。”更急于表白,“额娘,我骑射比十三哥好,我念书也不差,为什么我不能随驾东巡去?”岚琪没有回答,摸到儿子衣领都湿透了,便唤宫女去拿十四阿哥的衣裳,可小家伙却往边上一坐,耷拉着脑袋说:“额娘,我想去东巡,我知道您不会替我去求皇阿玛的,我自己去求好吗?可您不能动气。”儿子聪明,对自己的脾气摸得很透,岚琪自觉不必多说什么,只道:“你若能求得阿玛带你一道去,额娘当然不会动气,可皇阿玛不带你去一定有他的道理,但你一心想去,天大的道理在你眼里都不算事,你若懂事,也不需要我们解释什么。”“那我……”胤禵站起来,稍稍胆怯了一下,但心里实在不服气,还是说,“我这就去问皇阿玛为什么,额娘您不能拦着我。”岚琪往边上让开些,抬手说:“去吧,不过这样一身汗,见了你阿玛还没开口,就该先挨一顿训,要去就换了衣裳再去。”等十四阿哥洗漱干净换了衣裳,便兴冲冲带着小太监跑去乾清宫。正好十三阿哥从前头延禧宫回来,瞧见弟弟往外走,不知他要去哪儿,但急着先来禀告岚琪,骄傲地说:“额娘答应跟我们一道出门了,我说要带敦恪骑马去,妹妹缠着要出门,到后来都要哭了,额娘总算点头了,还是妹妹有办法。”岚琪笑着道:“那额娘就把她们交给你照顾,一路上车马仪仗乌泱泱绵延数里路,前后照应说句话都难,你和哥哥们骑马前后走动时,多看顾一下你额娘和妹妹。”“是。”胤祥正气地答应下。岚琪摸摸儿子的脑袋说:“胤禵的脾气有哥哥一半好,额娘就放心了,他像头小牛似的总爱横冲直撞。”胤祥却说:“十四弟聪明胆大,皇阿玛很喜欢,我羡慕他,可我不管怎么努力,就是不如弟弟好。”岚琪温柔地宽慰他:“你们各有所长,额娘眼里胤祥就是最好的,现在你们还是孩子,能让额娘安心省心的才是好孩子。说实在的,把你弟弟留下,额娘也不放心。”这边母子说话的功夫,十四阿哥已经兴冲冲跑来乾清宫,傍晚时分暑气将散未散,正是闷热的时候,胤禵着急要门前的太监去通报,里头的人迎出来说:“十四阿哥等一等,皇上正在和太子、四贝勒、八贝勒说话呢。”“既然是哥哥们,我有什么不能去的?”胤禵一向受阿玛喜爱,平日里若有事,进出乾清宫十分容易,今天更是有要紧的事要来商量,却吃了闭门羹。可正因皇帝吩咐过不能让任何人打搅,这才把十四阿哥阻拦下。胤禵不服气,冲他们道:“你们再去通报皇阿玛,皇阿玛若不见我,那我自然就走。”这边太监竭力应付着十四阿哥,梁公公那儿又不能通报进去,幸好僵持不过小半个时辰,书房里终于散了。胤禛和胤禩一道出来,见梁公公正皱眉头和小徒弟说话,随口问:“这是怎么了?”梁公公忙上前道:“请问四贝勒,皇上是不是还在与太子说话,这会儿奴才可否进去打搅?”胤禛摇头:“自然不能,什么事?”梁公公便说十四阿哥等在外头要见皇帝,听说缠了很久,胤禛脸上不好看,与八阿哥一起出来,果然见十四弟在门前晃悠。天气闷热,胤禵急得脸上通红,才换清爽的衣裳,又透出一片汗渍,见到哥哥们出来,立马推开守在门前的太监,跑过来就问:“我能见皇阿玛了吗?”胤禛却冷着脸道:“见了我和你八哥,就这样打招呼?这里是什么地方?”十四阿哥一愣,他知道哥哥恪守礼仪规矩,见哥哥脸色不好看,一时不敢顶嘴,忙躬身向兄长行礼,便听八阿哥在一旁温和地说:“你急着找皇阿玛什么事,皇阿玛还有要紧事与太子说,恐怕还有些时候,不如明天再来。”梁公公也在边上说:“还有一刻钟,皇上要召见工部几位大人,人都在外头候着了。”十四阿哥白了梁公公一眼,虎着脸不高兴,胤禛见他如此,更加不高兴,严肃地说:“这里是你胡闹的地方吗,额娘知不知道你来这里,还不赶紧回去。”胤禵顶嘴道:“额娘当然知道我来了,额娘让我自己来问皇阿玛,为什么我不能跟着去东巡。”胤禛皱眉:“我和你八哥也不去,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你去就在书房好好念书便是。”弟弟哪里肯服气,大声说:“四哥你不想去,和我什么相干?”这句话嚷嚷得大声了,皇帝在里头一定会听见,胤禛不免动了气,拎起弟弟的衣领就把他往外带,小家伙张牙舞爪地乱蹬要挣扎开,到了乾清宫外头,眼看着要被哥哥扔出去,八阿哥上前拉开了他,好声道:“你太胡闹了,在皇阿玛门前嚷嚷?”一面则对胤禛道,“四哥先去忙,我带他等一等,既然十四弟想问个明白,或许皇阿玛那儿也有话说的。”胤禛无暇发怒,父亲刚交代了差事,胤禩这一说反而冷静了,喝令弟弟不许再胡闹,便匆匆往宫外去办差,这边胤禵扯着自己歪了的衣领,很不服气地说:“总是那么凶,等我再大些,就不用怕他了。”胤禩听着好笑,拍拍弟弟的脑袋说:“那你快些长大,可你再大也是弟弟,做弟弟的当然要听兄长的话。”胤禵哼哼着:“四哥就对我凶,对十三哥就像八哥你这样好脾气了,难道我头上长角,他怎么老不待见我。”八阿哥大笑,让他安静等一会儿,很有耐性地陪着等,一直等到太子退出来。太子见他们在门前,听说十四是为了不能东巡去不高兴,随口玩笑:“原来是你们在吵闹。傻小子,二哥我可是哪儿都没去过呢,你个小不点儿,着急什么?”太子撂下这句玩笑就走,梁公公这边派人请工部几位大臣进来,那边去禀告皇帝十四阿哥求见。皇帝果然没空闲见儿子,知道是为了东巡的事,让梁公公传话说,叫胤禵留在宫里好好念书,他会留下课目,等东巡回来就要考他,若是考得好,明年开春有奖赏,让他回去问额娘奖励什么。十四阿哥那里肯服气,还是要硬闯,胤禩不免拉着他训斥:“你是真胡闹了,不怕挨打?”好说歹说把弟弟送回了永和宫,岚琪知道八阿哥来,本想留他喝杯茶,胤禩客气地道了声安,就告辞了。小家伙在屋子里气哼哼的,好容易被允许去问为什么,结果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岚琪在旁看着他,心想不知不觉这孩子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个性,可玄烨喜欢小儿子,就因为他眼里皇阿玛是阿玛,而不是皇帝,比起他的兄长们,他的率性反而更像是个儿子。要说玄烨做皇帝快四十年,对九五之尊的崇高早就麻木,小儿子受宠,一定是让他感觉到了做父亲的滋味,这里头父子间的微妙,还真不是旁人教得来,兴许就是他们父子的缘分。十四跑出去时,温宪和温宸正好从宁寿宫回来,刚才就听说弟弟跑去乾清宫找皇阿玛理论,这会儿听底下小太监说被四贝勒撞个正着还动了气,温宪在边上煽风点火说:“你傻不傻,跟他顶嘴还有你的好,他没揍你就是你运气了。你等着,姐姐明日帮你去求皇阿玛,再不济,咱们求皇祖母呀。”她得意洋洋地说着,却被妹妹拽了几下,顺着妹妹指的看过来,额娘一脸严肃像是训人了,小宸儿拉着她悄声说还是走吧,温宪冲额娘贼兮兮笑,抛下弟弟就跑了。胤禵却记着刚才的话,追到门前喊:“姐姐,咱们这会儿就去求皇祖母可好?”可是姐姐们一溜烟就跑不见了,他站在门前发脾气,只听母亲在身后道:“胤禵你过来,额娘跟你好好说。”宫外头,八阿哥回到自己的府邸,妻子一如既往等在门前,一见面就递过来帕子要他擦擦汗,胤禩心疼道:“那么热,你出来做什么。”“下人说你快到了,我才出来的。”八福晋一见丈夫就高兴,两人有说有笑地进门去,洗漱更衣时,八福晋见胤禩心不在焉,当着下人的面没多嘴,支开他们后才问,“宫里有什么事?你好像不太高兴。”胤禩笑道:“是我都摆在脸上吗?怎么你总是看得出来,难道我在外头也是这模样?”八福晋托着腮帮子笑:“应该是我了解你,外头人不都说八贝勒温厚,你岂会露出愁容给别人看。”胤禩点点头,慢慢说起十四弟的闹剧,他在乎的事皇帝那句话,此刻与妻子道:“连明年会有什么事,德妃娘娘都知道,让十四弟去问她就好,可见她在皇阿玛心里的位置,旁人轻易是及不上的。” ☆、645六哥早就不在了(还有更新“可是德妃娘娘看起来很普通。”八福晋凭着印象说道,“虽然时常进宫,可我与德妃娘娘说的话并不多,但明明好像从前听过她许多传说,她却和想象的很不一样。”胤禩自小在宫里,见得多反而不知怎么比较,但问:“你眼里,德妃娘娘是什么模样?”妻子想了想说:“一直觉得,所谓相由心生,不单单指自身因心境而长成什么模样,自己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别人,别人的相貌也会因此而变化。在我眼中,德妃娘娘只是一位贤妻良母,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光芒万丈。”胤禩笑:“所以你也想做贤妻良母?”八福晋莞尔,双颊绯红:“眼下还只能做贤妻。”胤禩亦有些腼腆,便贴心地岔开话题:“这次皇阿玛留我和四哥在京城,四哥依旧如年头时入九门大营,而我则是在宫中待命,圣驾东巡途中有任何缺损,京内要立刻补给。此外还要看守内宫关防,皇阿玛启程后,我大概要住到紫禁城里去,不能再每天在家陪你。你若觉得闷,我禀过惠妃娘娘,带你一同出门也不难,反正你在京城也不会时常见到我了。”“在不在京城,可大不一样,我倒乐意独自在家等你,你总不会天天不回来。而我不必应付宫里的事,还能清闲一阵子。”八福晋不愿意随惠妃同行,反而提醒丈夫,“既然要管内宫关防,就找机会去看看额娘吧,宫里人走了一大半,也没人在意了。”胤禩道:“不知额娘此次是否随扈,早年皇阿玛东巡时,都曾带着她。”说话间,八福晋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方盒子,打开里头是一片片精细的燕窝,她笑着说是胤禩晋封贝勒后,家里陆续收的贺礼中挑出来的,本打算中秋时让他带给觉禅贵人,燕窝养颜,她必然喜欢,但是如今既然不知道贵人是否随扈,若是随扈中秋可就见不着了,不如让胤禩先送进宫去。“额娘不是说,咱们之前送的料子太精贵,她不能用,收着怕放坏了,都做了小物件分送给了几位娘娘公主,是我没考虑周到。”八福晋小心翼翼将盒子收起来,笑着说,“往后难得送一次东西,要送到额娘心口上才好。”胤禩欣慰地说:“有你在背后为这些事操心,我如今越发不搁在心上了,这算不算是被惯坏了?没想到我也会有被人惯着的时候。”八福晋甜甜一笑:“我自然事事都要惯着你。”胤禩凝望着妻子,不自禁地开口道:“额娘与我说,当年见到你时,是冰雪一样清冷孤傲的女孩子,那会儿牵着你的手都被你带得有些发冷,她完全不敢想象,如今你我是这样过日子。”提起往昔,年轻的小妇人终究苦涩,垂下眼帘:“那时候我无依无靠,现在有你呀。那会儿我被欺负惯了,不做出那种模样,就怕谁见了我都能欺负,你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欺软怕硬,我哪怕假装得厉害些,也能少被欺负些。”说着又抬起头,信心十足地道,“可现在我不用再故作坚强,你会为我遮风挡雨,是不是?”胤禩伸手与她十指紧扣,深情地说:“往后的日子,不论经历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深宫之中,闹腾了一天的十四阿哥终于老实了,晚膳时和哥哥姐姐坐在一起,乐滋滋地吃着饭菜,温宪怎么逗他都不上当,问额娘怎么回事,岚琪也只是摇头,他们母子说好了的,绝不告诉别人。原来岚琪哄儿子时,听说皇帝让他来问自己明年开春能有什么奖励,与玄烨默契如她,自然晓得能让儿子高兴,并与东巡相比肩的事是什么。便悄悄把来年皇阿玛要南巡的事儿告诉了胤禵,说草原虽美,可皇阿玛每年都要去一两趟,不稀奇,江南走一遭则不容易,又说自己去过知道那一路风光多有趣新鲜,哄得儿子眼睛发亮,便敦促他要安心留下念书,若学得让皇阿玛赞许,明年就能随扈南巡。胤禵继承了父母的聪明,虽然骄纵些,可脑筋清楚得很,从小明白求不来的事他就是满地打滚都没用,额娘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立刻调转枪头,把对草原的热情转到江南风光上去,答应额娘一定不叫皇阿玛失望,那之后都乐呵呵地把不高兴的事都忘了,真真还是个孩子脾气。只是岚琪提到他今天在乾清宫顶撞兄长的事,责备了儿子无礼,要他明天去向胤禛道歉,见儿子勉勉强强满面不情愿,更把胤祥找来说:“明儿你带着弟弟去找四哥,让他向四哥陪个不是,回来告诉额娘他们说了什么,你看着点胤禵,别叫他又跟哥哥顶嘴。”但是隔天不等他们从书房抽出空去找哥哥,四阿哥却主动派小和子来书房传话,说一会儿在额娘那里见,胤禵当时就对十三哥嘀咕:“四哥肯定要找额娘告状,一点也不像个大人。”胤祥向来崇拜四哥,又不愿与弟弟争执,就没理会他的埋怨,待书房散了后回永和宫,四哥却还没过来,兄弟俩在门前徘徊好一阵才见到四哥的身影。胤禛先给额娘请了安,禀告了圣驾东巡后他在京城要做什么,岚琪听着,叮嘱他别为了差事把家里忘得一干二净,见他要和弟弟们说话,也就不管了。俩兄弟在门外等好一阵了,胤禵怕热,又闷出一头汗,见了兄长就说:“四哥我们去屋子里说,那里有冰。”胤禛摇头:“这点苦都吃不得?你可知道随扈可不是游山玩水,日日夜夜骑马,颠得你骨头都要散架,你这么娇生惯养怎么成,还自不量力地一门心思要跟出门。”但做哥哥的心情不坏,示意小和子上来,捧过一方盒子,他在两个弟弟面前打开,里头卧了两把带鞘的短刀,他拿过一把给胤祥,又拿过一把给十四,说道:“十三这把刀已经开锋,这次随皇阿玛东巡,你就带在身边,要好好保护阿玛额娘。胤禵你的刀还没开锋,几时你也能跟着皇阿玛出远门了,四哥再为你去开锋。”十四阿哥欣喜不已,抽出短刀,亮闪闪地晃了晃,差点一兴奋就说明年春天他就要跟皇阿玛去江南,却先听十三阿哥指着盒子说:“四哥,那里为什么空了一个位置?还有一把刀吗?”四阿哥眼神微微黯然,但很快就提起精神,点头说:“还有一把,四哥放在别处了。”这一打断,胤禵冷静下来,到底没把与额娘约定好的事说出口,反而记起额娘让自己道歉的事,深深给兄长鞠躬道:“昨天是我错了,四哥别生气,额娘狠狠说我了,往后我再也不跟您顶嘴。”胤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脑袋瓜子说:“阿玛额娘离宫后,我也不进宫了,这紫禁城里暂时没人能管你,你只管撒野,等我们都有了空,回头来收拾你。”十四嘿嘿笑着,捧着刀要去跟额娘献宝,心里则有底,边跑边骄傲地嚷嚷:“我才不犯浑,我听额娘的话。”胤祥跟着弟弟一道跑去要献给额娘看看,可进门时往四哥这里望了一眼,瞧见他正冲着空了的盒子发呆,他禁不住把这一幕记在了心里,这晚临睡前来向额娘请安时,等十四弟走了,他又折了回来。“心里有事吗?”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即便不是亲生,也一眼就能看出孩子有异样,胤祥又那么乖巧,更叫人舍不得忽视他一点点,这会儿挽着儿子地手在窗下凉爽处坐,岚琪问道,“晚膳时就瞧见你心事重重,现在要跟额娘说吗?”胤祥点头,见额娘如此温和,便大胆地说起今天的事,说那盒子里还有一处空着的位置,他问道:“四哥说还有一把刀他放在别处,是不是留给六哥了?”岚琪从开始听孩子说这事儿,就猜想到可能为什么,这会儿听到十三亲口说“六哥”,她心中一阵痛,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好半天见胤祥越来越紧张,才缓缓道:“兴许是,兴许不是,可你六哥早就不在了,现在四哥最宝贝的弟弟,是你和十四。”胤祥眼睛微红,认真地说:“我听姐姐还有宫里的人说,四哥最喜欢六哥,他们说我和六哥很像。”岚琪无奈地含笑摇头:“你小时候爱跟着四哥身后跑的模样挺像的,其他都不像了,六哥他没有胤祥你这么懂事。”胤祥却眼睁睁看着母亲笑着笑着就落泪了,岚琪察觉到自己掉眼泪时,慌忙转身掩饰,孩子却追过来,认真地说:“额娘,我会好好跟着四哥,听他的话,我好好念书好好练骑射,不让他再为了六哥难过。”岚琪渐渐平静下来,心中却另有一个念头,语重心长地对孩子道:“谁也替代不了你六哥,胤祥你也不能。额娘相信,四哥疼你,是因为你是他的十三弟,你能明白吗?” ☆、646重情义的哥哥(还有更新胤祥真诚地望着母亲,用心想了想她说的话,点头道:“额娘,我懂。”岚琪欣慰,难抑的心痛也减去泰半,亲自将孩子送回他的住处去,折回来时,不自觉地走去胤禵的屋子。儿子怕热,暑天窗户全开,屋内灯火未灭,她站在暗处将里头看得清清楚楚,却见儿子捧着他四哥今天给的短刀,在烛火下翻来覆去地把玩,冷不丁地抽出来,当空比划几下,伸出手指摸摸还未开锋的刀刃,对一切都那么新鲜。环春跟在身后,连她都被带动着想起六阿哥,又要如何去开解主子的伤感。六阿哥若是还在,到如今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必然意气风发器宇轩昂,与四阿哥年纪相仿更谈得来,兄弟俩互相扶持得皇上重用,将是何等风光。十三十四阿哥虽好,到底太小了,四阿哥这些年出入宫廷,总有几分形单影只的味道。“环春,你们总说胤祥像胤祚,不是我偏心他非我亲生,而是真真觉得,其实胤禵才像胤祚。”岚琪转过身,与环春慢慢往回走,口中轻声道,“胤禛他一定也看得出来,可是他们年纪相差太大了,他才不能像从前和胤祚那般,来与胤禵相处,我不怪他更不会为难他,兄弟之道是他们才懂的事,只要他们别成了仇人,打架斗嘴也算是兄弟之间常有的事吧。”环春笑道:“四阿哥那样智慧,我们十三十四阿哥又都那么聪明懂事,他们兄弟之间将来如何,奴婢觉得您大可不必操心。”岚琪内心已平静,反笑问环春:“你猜这次东巡去,皇上为什么非要把十四留下?”圣心难猜,更何况这么奇怪的事,环春自然给不了答案,皇帝更是无暇来向岚琪解释。为了东巡顺利,他要把能提前处理的朝廷大事都解决了,才好安安心心出游,虽然留下太子监国,但皇帝尚未放下实权让太子可以做出重要的决策,一切皇权仍在皇帝手中。太子留在京城,九门守备有四阿哥,内宫关防和随时预备供给有八阿哥,里外都没太子什么事,几位位高权重的决策大臣也都跟着玩儿去了,连索额图都走了,太子这段日子里,若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更不在乎皇帝将来的过问,他真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当然太子不会这么做,他连轻易走出紫禁城的权利都没有。日子一晃而逝,七月流火,暑气渐散,圣驾东巡的日子就在眼前,后宫随扈的人手也基本定下。此番五位娘娘皆侍奉太后左右。钟粹宫端嫔带布贵人、戴贵人等随驾,启祥宫僖嫔带密贵人,延禧宫敏常在随德妃娘娘,储秀宫里和贵人也随佟妃娘娘一起,此外景阳宫翊坤宫长春宫里诸人,几乎皆随主位同往。不同以往出远门或去园子里住,要论资排辈看脸面,这次但凡能叫得上名姓的宫嫔,几乎都可以跟着去,相反留下的,大多是自身不愿去,如延禧宫的觉禅贵人,还有钟粹宫的陈常在。觉禅贵人的心思岚琪能猜,她兴许想机会难得能与八阿哥多多往来,但觉禅贵人夏天至今的确患了百日咳尚未痊愈,她向来有咳喘的旧疾,还正巧赶上了。只有钟粹宫的陈常在,听说端嫔劝了好几次,她就是摇头不肯去。如此一来,不仅没招得其他人同情,反而被岚琪和荣妃吩咐内务府留守的人要小心禁宫内各处门户,陈常在以及其他几位留下的,觉禅贵人之外,有好几位年纪轻,别留在宫里的日子,闹出什么难堪的事,她们把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真出了事不可收拾。七月末,圣驾浩浩荡荡离宫,几乎是皇帝登基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出巡,众人欢欣雀跃的时候,岚琪心里盘算着来年开春的南巡,指不定比这一次还要热闹。皇帝和后宫妃嫔及诸位皇子公主几乎全离开后,莫说紫禁城空了,仿佛连京城都变了个模样,那日毓溪要带着弘晖回娘家去看望母亲,出门一路觉得比往日肃静,问底下人是不是她出来前头清道了,身边的丫鬟说:“奴婢听说皇上离京后,京城里大街小巷都增加了岗哨,反而比从前管得严,大概这样才觉得清净了。”更喜滋滋补了一句说,“福晋,是咱们贝勒爷管着呢,您安心逛逛呗。”毓溪自然高兴胤禛有学本事的地方,丈夫对她说过,现在最喜欢到朝廷各部去历练,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位高权重是否能说了算,那些经年的老臣将军,哪一个不比他有本事,想要真正得到他们的信任,光凭皇子的身份不足以。但是朝廷之内党派分明,大阿哥和太子渐成势力,朝堂之内盘根错节,好些冲要位置的大臣都和四阿哥没什么关系,平日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胤禛又刻板,皇阿玛不安排他去哪儿,他就不愿意花心思钻,可一旦把他安插在何处,他又能迅速生根发芽,凭诚心和本事赢得人心。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脾气习惯,父亲都看在眼里。如今圣驾离京已有数日,京城和皇宫之内太平无事,八阿哥果然暂时搬回紫禁城居住,因已成年不便进入内宫,在阿哥所内由苏麻喇嬷嬷安排一处暂时住着,那几天时常与嬷嬷说说话,听得许多人生道理。平日则昼夜敦促内宫各处关卡的巡查守卫,虽然紫禁城几乎空了,与京城之治一样,一丝一毫没有松懈。这天八阿哥带侍卫巡查到延禧宫附近,恰好见母亲披着风衣扶着香荷走出来,如今天虽凉,不至于这番打扮,他上前询问母亲的身体,香荷道:“贵人咳喘不愈,身子时而畏寒时而燥热,怕是入了冬才能好些,太医说这病只能慢慢养着,八贝勒别太担心。”咳喘伤神,觉禅氏的精神的确不大好,这次不随驾,自己本不想去,没想到还真是遇上身体不好,这么些年安安静静住在延禧宫,没人欺负没人打扰,反而把老毛病忘记了,今夏一时贪凉,不慎引发旧疾。“总躺着不好,御花园里桂花香浓,想去闻一闻提个神儿,甜滋滋的气息闻着心情也舒畅些。”觉禅氏微微笑着,便与香荷走,八阿哥送她走一段路,说道这次被父亲留下的事,他们母子还没机会好好谈过,觉禅贵人则未免儿子觉得自己别有用心,这些年遇事越发被动,八阿哥不来问的,她就不主动掺和,孩子不同往日孤零零一个人,现在他有贤惠体贴的妻子,今时不同往日。此刻胤禩问:“这几天胤禵天天来找我,额娘,我要不要和胤禔走得近,她毕竟是德妃娘娘的孩子,我若与他太亲近,会不会招人议论?”觉禅氏反问他:“你自己怎么想?”胤禩道:“我总想,多一个兄弟和睦,总是好事。”觉禅贵人轻咳了几声,缓过气息说:“但是他与九阿哥、十阿哥不同,不说出身不同,几人之间的资质就不一样,而十阿哥是一个人,九阿哥根本指望不上五阿哥差不多也是一个人,可十四阿哥不同,他有四阿哥还有十三阿哥,你们虽都是亲兄弟,终究还隔着一层肚皮,要紧时候,总是血浓于水。”胤禩皱眉:“所以,我不该和十四弟太亲近?”觉禅氏摇头,捂着胸口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轻声道:“我觉得,不是不能亲近,而是不能像对待九阿哥、十阿哥那样和十四阿哥相处,他们俩是崇拜你,对你唯命是从,可十四阿哥不痛,你不能奢望他也这样仰望你。你只要让他觉得你是个好兄长,是正直而重情义的哥哥就好,这里头的差别,你要自己琢磨琢磨。”胤禩心思细腻而敏锐,母亲稍稍一点拨,心里就透亮了,对觉禅贵人笑道:“额娘如此智慧,若为文臣将帅该多好。”觉禅氏淡淡一笑,心中凄凉,她一介女子算什么只会,纳兰容若文武双全,如今若尚在,必是皇帝重臣。可惜!可恨!母子在御花园前别过,若是平日,觉禅氏不会跑来逛园子,正是如今宫里几乎空了,抬头低头都碰不见那些聒噪嘴碎的脸孔,才想好好看看她一向喜欢的自然风光,园内已是落叶铺路,小径上厚厚一层未及清扫,踩在脚底下软绵绵的。曲径通幽,渐入深处,越发有几分世外桃源的神秘,这宫里其实有许许多多美妙的去处,可沾染上了人气,就显得龌龊浮躁,至少以觉禅贵人的身份地位,还有性格脾气,平日里绝不会四处走动,也就不能领略个中趣味。此刻与香荷搀扶,走着走着就累了,想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忽然听得树丛那一边有人说:“主子,好像有人进来了,要不要奴婢去瞧瞧?”觉禅氏与香荷互相望一眼,香荷主动跑上前去,便听见她的声音说着:“奴婢见过陈常在。” ☆、647水灵灵的和贵人(三更到那边宫女认得香荷,说她是觉禅贵人身边的,陈常在便绕过树丛来,果然见贵人在此,忙躬身施礼,道:“臣妾不知贵人前来,多有失礼。”觉禅氏见她面色苍白憔悴,宫内的传言自己早有所耳闻,如今亲眼看见果然不假,分明便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且笑:“何来失礼,倒是我搅了你的清静,妹妹若是不嫌弃,我们一道坐坐可好?”陈常在颔首答应,侍立在一侧请贵人先行,转到方才她孤坐的地方,正好可见园中湖景,微风习习波光粼粼,伴着阵阵桂花香气,很是安逸的地方。觉禅氏细细看身边的人,见她眼眉沉静安宁,若说有相思病,倒也温和。边上香荷见主子的神情,猜想她们或许有话说,便拉了陈常在的宫女一道去打桂花要酿蜜,陈常在不禁叮嘱:“你们找一根长杆去打,别使劲儿摇树干,伤了根本明年可就不开花了。”觉禅贵人笑道:“妹妹心善,连花花草草都舍不得伤害。”说起来,觉禅氏从不和没有利用之处的人往来,宫里的人复杂,她冷艳看她们,从中找出可以利用的人就好,德妃如是,敏常在如是,凡事能让她一步步走到最后的人,她才会往来,今天不知怎么,就坐下来和陈常在说起了话,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缘故,大概她从江南来,而江南一直是容若和自己神往之处。此刻陈常在听觉禅贵人夸自己心善,不禁笑:“贵人觉得心善,旁人大概只觉得臣妾矫揉造作,她们都说我们汉家女子最矫情。”觉禅氏一怔,直白地问:“怎么与我说起来,你一点都不介意?”陈常在点头:“您的事,臣妾听说过,您和她们不一样。”“是吗?”陈常在眼中微微闪烁光芒,但言:“贵人姐姐,臣妾能问您一句话吗?”觉禅氏心里略掂量,面上笑:“有什么要紧事?”说话的人眸中有痴情,朱唇微动:“贵人艳绝四方,至今仍是宫里传说的美人,臣妾也觉得如此。当年皇上对您很眷顾,可是您生下八阿哥后,就沉寂了。这么多年来,您心里难过吗?皇上他那样无情。”觉禅氏不免一叹,皇帝对她无情,是她的造化,也因此她对皇帝的恨并不深,心里又怎么会难过?但眼前的人显然是个痴儿,她动情了,竟然爱上年纪几乎可以做她父亲的皇帝。十几岁,果然是把爱情看得最重的年华,任何事任何人都及不上心中的情意重要,偏偏她爱皇帝,可皇帝辜负了。陈常在见贵人不言语,惨惨一笑,继续道:“宫里这样境遇的人,实在太多了,景阳宫的万常在,钟粹宫的两位贵人,就连您也是,而臣妾好歹还陪伴了皇上好一阵子,可是皇上他怎么说抛下我,就真的再也不管了?我听说从前大家都讨厌启祥宫的密贵人,为什么皇上对她还那样在乎,是不是我没有密贵人漂亮,没有她温柔,是我不够好吗?”觉禅氏心里颤了颤,尴尬地问:“妹妹这些话,难道见一个人问一个?”心中就想,怪不得宫里有传闻,说陈氏害了相思病,这还是深居钟粹宫不出的人,若是在外头晃悠,真要问得人尽皆知?“只是和臣妾一样境遇的人,臣妾才会问。”陈常在还清醒着,并没有痴傻,欠身告罪,“臣妾叨扰您了。”刚才一瞬,觉禅氏还觉得陈常在有些许不正常,倒是这会儿冷静的模样,让她觉得可怜了。这种事往往痴缠哭闹讨不得半点同情,冷静的坚强,才会让人心疼。不禁问:“戴贵人她们,都怎么回答你。”陈常在苦笑:“姐姐们都说不知道,她们没想那么多。”“那你自己呢?”“我总在想,皇上还会不会喜欢我,我想去争一争。”陈常在说着却晃晃脑袋,叹息,“可我又想,皇上就是因为我瞒了身孕的事厌恶我,我只是想讨他欢心都如此结果,若再敢争宠,真不知道会怎么样。”觉禅氏笑:“妹妹心里既然都明白,又何苦执着,放下吧。”陈常在期许地望着她问:“贵人姐姐,也放下了?”两人静默须臾,觉禅氏终于开口道:“我也曾经深深爱着,可是望不见碰不着,连一句话也说不上。但即便如此,心里明白自己深爱着,就足够了。大概我们这辈子,就只能这样默默地自己爱着心里那个人。至于你,大概只能说,谁叫你今生晚来了十几年,下辈子早些到良人身边去,也许就圆满了。”显然,觉禅氏说的是她对纳兰容若的情,陈常在却误会了,更仿佛遇见知己,一席话听得泪眼婆娑。她就是想,为什么自己对皇帝的情意不被端嫔戴贵人她们承认,甚至歪曲她的用意,她只是爱上了那个男人而已。于是不肯罢休的,哪怕被人嘲笑,也想多问一个人到底她做错什么了,这一刻,自己的情意被肯定,她突然就释怀了。�竟是皇帝和荣妃的儿媳妇,她怎么好说人家是跳梁小丑,可今日将毓溪叫进来问话,儿媳妇从容淡定的态度,让她再次明白曾与玄烨商讨的“尊贵”是什么意思。儿媳妇果然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同样年纪时,岚琪自知远不如她,那往后一年一年岁月沉淀,毓溪必然能有更稳重坚强的心智,小两口间的事,真真不用她操心,岚琪自认这是老天的赐福,很是感恩。这晚玄烨传旨要来永和宫用晚膳,岚琪因心情好,便乐意伺候他,但也促狭地派人特地去问皇帝在不在永和宫留宿,顶好是吃了饭就走,结果梁公公亲自跑了一趟永和宫,把皇帝原话带给德妃娘娘说:“要不你来乾清宫,朕留你住下?”反而弄得岚琪在奴才面前没了脸面,一时不许底下人准备膳食,急得环春几人不知怎么好,等皇帝驾临时,永和宫里灶凉水冷,连口热乎的饭也没有。可玄烨早就料到岚琪这点不值一提的小心思,一路从乾清宫来时,把御膳也搬过来了,浩浩荡荡在永和宫里铺张开,他心情甚好地坐在桌前,指着上百道的菜说:“给朕布菜,那里的海参是福全今天才送进宫的,赶紧叫朕尝一尝。”岚琪立在边上不肯挪动,环春怕主子弄巧成拙,便主动上来为皇帝布菜,一面让试毒的太监尝过,一道道工序都是御膳上的规矩,做着做着,竟看她家主子往皇帝边上一坐,一本正经地跟着一道用起来。环春都不敢正眼去看,时不时偷瞄一眼,却看到皇帝把自己碗里的才拨到她家主子面前,嫌弃地说:“不好吃,你吃了吧。”环春心里直发笑,她没怎么见过四阿哥和四福晋婚后的生活,可是瞧自家主子跟皇上的架势,十几年如一,皇上孙女都有三个了,主子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可两人凑在一起,总还是新婚燕尔一般,丝毫不见岁月在他们的情分上留下什么痕迹。环春将松茸鸡丝羹给试毒太监尝过无误后,便端来皇帝面前,正听皇帝轻声对她家娘娘说:“老是发脾气,眼角可要长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