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身边,胤禛有任何闪失他们都负担不起,他们那么狡猾,会明白朕的用意,他们会好好保护胤禛。”玄烨冷然笑,“比起我们,作恶之人,更懂得如何保护好他们。”“万一呢?”“不会有万一,他是你的儿子,就是朕最稀罕的儿子。”玄烨冷静地说着,眸中帝王之气渐盛,岚琪感觉到自己已经无力反对,玄烨会说出口,就是做下决定了。“臣妾听皇上的。”岚琪怯然答应,眼中含着泪,玄烨亲吻她,“你信不过人别人,还信不过朕吗?哪怕只为了胤祚,朕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负你。”岚琪伸手环住了玄烨的身体,她没有力气挺起身板,就用力地把玄烨拉下来压在她的胸前,脸颊窝在他肩头说:“这话我可记着了,你将来不能反悔。”“应你的事,从不反悔。”玄烨搂住她的身子,戏谑着,“只能抱抱而已,真是憋得叫人恼火。”瑞景轩里温情脉脉,此刻桃源书屋里,四阿哥却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从他被抬回来后,兄弟姐妹们纷纷来探望他,说安抚的话有,责备他贪玩的也有,他几时这样丢脸过,趴着让人一遍遍地来看,所有人都知道他挨了额娘的打。三阿哥都说:“你看,谁能信你们是去钓鱼的,等身上伤好了赶紧去给德妃娘娘认错说实话,不然还要打你呢。”荣妃管束三阿哥,向来也十分严厉,三阿哥自小也常受罚,学得老老实实很规矩,便弄不明白胤禛做什么撒这么愚蠢的慌,连他都不信的话,德妃娘娘和皇阿玛怎么会信。这会儿荣宪公主姐妹几个离去,胤禛才想喘口气,就听见温宪一路从门外嚷嚷着四哥进来,她这阵子都和温宸住在端嫔那里,昨晚今天这事儿闹得,这会儿才被端嫔放出来看望她四哥。“四哥,额娘打你了呀?”温宪趴在床塌边,想要掰过哥哥的脸看他,可他哥哥已经窘迫得谁也不想见了,现在再来这个小魔王,他快受不了了。温宪笑嘻嘻地说:“四哥你别怕呀,额娘可好哄了,回头我跟你一道去给额娘赔礼道歉好吗?我给额娘撒个娇,额娘就笑了。”她说得兴奋,突然举起双手,嚷嚷着,“四哥我给你揉揉,你就不疼了。”边上几个小太监眼睁睁看着五公主双手抓向四阿哥的屁股揉面团似的一搓,四阿哥猛然吃痛身子整个弹起来了,瞪大了眼睛怒视妹妹,半句话也说不出,温宪乐坏了,转身就往外跑,嘴里喊着:“三哥救我,四哥要打我了。” ☆、479父子,母子(还有更新胤禛无力地趴下去,不知为何,被妹妹这一闹,他心里反而松快了,外头温宪叽叽喳喳的声响吵闹不止,但很快荣宪公主就折回来把小妹妹拎走,嗔怪着:“越发胡闹了,哥哥们念书呢。”温宪大大咧咧地嚷嚷着:“四哥屁股疼,不好念书啦。”屋子里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捂嘴笑,四阿哥没好气地说:“都下去,叫我一个人静静。”这天到夜里,凝春堂传来的话,太子烧退,到底是精细养着的孩子,底子不赖,太后算是舒口气,晚上荣妃过去请安时,太后与她道:“下一回再往园子里来住,你和岚琪劝着皇上些,别弄那么多人来了,孩子们还是拘束在宫里才能好好念书。”皇帝隔日才亲自来凝春堂看太子,父子俩关在门里说了许久的话,太后冷眼瞧着,玄烨出门时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不寻常,可如此才更叫人好奇,不知他们父子俩怎么样。等她再去看看太子如何,孩子照旧从前那温和客气的模样,祖孙俩三两句话说不在一起,太后也就不愿费心去亲近了。但这天下午,从清溪书屋颁下圣旨,即日起四阿哥随太子伴读,自然住不在一处,只是每日一道上课堂或学书画练骑射,历来皇子伴读大多为宗室大臣的子弟,兄弟之间顶多算个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伴读,现在四阿哥成了太子的伴读,仿佛无形中降了一级似的,但皇帝又不言明其中的区别,并不要四阿哥为太子做什么,只是在一起念书而已。众阿哥们对此也无法理解,三阿哥就闷闷的,来荣妃跟前请安时便说:“我和老四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分了,额娘几时问问皇阿玛缘故?”荣妃心里苦笑,哪儿轮得到她去问皇帝为什么,只有劝儿子:“太子四月里纳侧福晋后,就该轮到你和四阿哥了,早晚要各自成家分开的,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大概是你皇阿玛觉得太子独来独往太寂寞了,兄弟们又不敢多亲近,才把四阿哥送去作伴,他们俩不是挺玩得来的?”三哥不服道:“难不成额娘也相信,那晚他们是去钓鱼?”荣妃只道:“你晓得他们做什么,又能有什么意思?”且说那晚的事,从园子里传到宫里,都是说太子和四阿哥贪玩半夜去钓鱼,胤禛随口应急的一句话,传着传着竟成真了,加之皇帝突然让四阿哥陪太子念书,外头的人都觉得,是因为太子在兄弟之中与四阿哥合得来,于是这钓鱼的事听着也像是真的,虽然太子不小了,可十五六岁也是贪玩的时候。话传到宫里,惠妃惊讶之余,更多的心思还是在另一件事上,燕竹已经失踪两天,她派人去问明珠,明珠表示不曾召唤过燕竹,如此一来,燕竹真是凭空消失了似的,而惠妃听说梁公公曾经秘密回宫一趟,心里就十足的不安。这天夜里,连着两天没睡踏实的惠妃好容易因为疲倦入眠,竟被尖叫声从梦中惊醒,外头乱糟糟地不知多少人在奔跑,等宫女们点了蜡烛进来,一人跪在榻下说:“娘娘不好了,燕竹姑姑死了。”“死了?”这一瞬惠妃醒得透透的了,胡乱裹上棉衣大氅扶着宫女就匆匆出来,外头清冷的空气更叫她浑身一紧,隐隐看到门前躺着一个人,身旁宫女拉着说,“娘娘就在这儿看吧,不能再靠近了,燕竹姑姑浑身都是伤,吓死人了。”“浑身是伤?”惠妃惊愕不已,脑海里翻转可能发生的一切事,她好像明白梁公公为什么秘密回宫。有胆子大的小太监跑过来禀告主子说:“刚才有人敲门,奴才还以为什么事儿,一开门不见人影,就地上扔了个大麻袋,一打开看到是燕竹姑姑,奴才吓得魂都没了。再仔细看,人早就被勒死的,身上还有像是鞭子抽的伤痕,衣裳都烂了,可那些伤口没烂,瞧着像是冻过的。”惠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就把睡前吃的药全吐了,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去,她缓过神后吩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报到敬事房去,说燕竹急病暴毙。”底下宫女太监也都没主意,主子怎么说就怎么做,连夜将燕竹的尸体处理掉。昔日在长春宫里作威作福的大宫女,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长春宫里许多人原是宝云的,这下都出了口恶气似的,而那些曾跟着燕竹欺负人的,则担心会不会是宝云将来再回来做掌事宫女,那他们之前落井下石那些事,可足够算账。为此宫女太监都无心办差,惠妃又因被惊吓病倒没精力管束,一时闹得人心惶惶,长春宫里很不安分。许多留在宫里的宫嫔们,也不晓得长春宫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变得死气沉沉。大阿哥听闻母亲病倒,进宫探望,问起缘故时,惠妃担心儿子和皇帝好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被破坏,硬是不说燕竹的死因,更派人叮嘱明珠,不要轻易挑唆他们父子关系,虽然将来若走到争大位的那一步早晚父子反目,可也绝不是现在。但大阿哥不是小孩子了,他也会想法儿打听宫里宫外的事,知道燕竹死得莫名其妙,心里有了谱,回家与妻子说时,福晋便提醒他:“叫我看,你是给皇上办差的,你就该听皇上的,长春宫里的事是后宫的事,你都离宫了,就不该再插手,额娘在宫里二十几年了,她自己能想明白。你若非要跟着后宫搅和,能有咱们什么好?”大阿哥知道妻子于公于私都不会向着他母亲,但这番话的确有道理,眼下他一门心思要上战场,去看看外头更广阔的世界,就绝不能跟着母亲瞎搅和宫里的事,便听了妻子的话,在皇帝面前只字不提,依旧安安分分地办差。而长春宫里死了个大宫女的事,三四天后也传进园子里,宝云跟着八阿哥来畅春园,随他与五阿哥七阿哥一道住在观德轩,没有了长春宫的压抑,宝云这些日子每天脸上都笑呵呵的,可今天做着针线活,底下畅春园的小宫女听说长春宫的大宫女死了,都来问宝云怎么回事,宝云还不敢信,再找人打听后,才知道是真的。傍晚阿哥们散了课,兄弟们一道去凝春堂给太后请安,吃了点心才回来,八阿哥一进门就跑来找宝云,拉着她轻声说:“我在皇祖母那儿听到,燕竹死了。”宝云给他换衣裳,点头道:“奴婢也是今天才听说的,说是急病死的,怪吓人的。不过死了就死了,八阿哥别多想。”胤禩却认真地说:“我想跟皇祖母说,让你再做长春宫的掌事宫女,皇祖母若答应,就成了。不然死了个燕竹,再来个别的什么人,一样还要欺负你。”宝云心里暖暖的,可她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好生劝说:“奴婢跟着八阿哥,不会被人欺负,您放心就是了。可掌事宫女做不得,那样子您和惠妃娘娘就尴尬了,您还是听奴婢的话,好好和娘娘做母子。”此时却听九阿哥在门前嚷嚷,随即就见人跑进来,小家伙满面不服气,见了八阿哥就说:“八哥跟我去我额娘那儿用晚膳吧,额娘请哥哥们一道去,五哥竟然不肯去,他太过分了。”宝云给八阿哥递了眼色,胤禩会意,应道:“我换了衣裳就来,五哥刚才在凝春堂吃多了点心,大概噎着了,你别怪他。”九阿哥却喋喋不休,说他五哥一点都不孝,他是小孩子自然想不到大人之间关系的尴尬,可宝云不得不私下叮嘱八阿哥:“宫里人都不管五阿哥,宜妃娘娘也不敢说,就是因为顾念太后的感受,您听九阿哥念叨几句就是了,别多插嘴。”八阿哥慧心善悟,最懂这些人情冷暖,在他看来,五阿哥对宜妃的无情,和自己亲娘对自己的无情是一样的,拗不过来的事,谁也无法改变。这一晚阿哥们都在宜妃屋子里用膳,本是因盛京郭络罗家给娘娘送来时鲜,不多不少拿来送人分不均,自己留着吃又太多,便在桃红的建议下请孩子们来聚聚,阿哥公主都请了,只有五阿哥没到,宜妃脸上自然不好看。但意外的是皇帝半当中来了,笑悠悠说他也嘴馋来尝个鲜,这叫宜妃喜出望外,一并连儿子“忤逆”的事也不计较。这边热热闹闹,园子各处便显得更加安静,岚琪夜里吃了药在屋子里扶着环春的手慢慢走着,自从玄烨把她抱起来后,她每天都会起身走一走,但大多时候还是遵医嘱躺着静养,这会儿走了两圈就累了,坐下喘息道:“这样躺下去,元气都耗光了,等再过几天,每天至少起来走三四回才好。”说话时,门外宫女来禀告,说宜妃娘娘那儿散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因为睡着了被宜妃留在她那儿,环春不乐意说:“吃个饭而已,怎么就留下了?”外头应道:“是万岁爷的意思,皇上今晚也在宜妃娘娘那儿。”岚琪不至于那么小气,刚想让环春算了,却听外头有人说:“四阿哥,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480宜妃示好(还有更新儿子挨打之后,隔了两天就被他父亲勒令恢复课业,那几天也不知道他怎么坐得住的,但儿子不来瑞景轩,她也不派人去过问,一晃这些日子过去,今天还是他头一回来。环春紧张得什么似的,迎到门前去,见四阿哥进来,垂首福了福身子,胤禛也有些尴尬,轻声问:“额娘还没歇下吗?”再进门,见母亲正缓缓要躺下,赶紧上来搀扶一把,爬上床榻拿大枕头给她垫着,却被母亲嫌弃:“一身油烟炭火的气息,就往我床上钻?”他憨然一笑,立在一旁道:“今晚的肉很好吃,宜妃娘娘在院子里架了炭炉,我们自己烤着吃。”“有肉吃有的玩,跑得可真殷勤,是不是觉得说不过去了,才来我这儿应个景?”岚琪没好气地说着,却拉了儿子的手摸摸凉不凉,又喊环春去拿山楂丸来给儿子消食,关切地问着,“吃多了没有,别顶着夜里再不舒服,温宪有没有多吃?”胤禛则往母亲身边一坐,不急着回答这些,而是垂着脸说:“额娘你不怪我了?”“可不许有下回了。”岚琪拍拍儿子的脑袋,“丢不丢脸呐,这么大了还叫我打你。”“额娘不要生气。”胤禛嘀咕着,偷偷看了眼母亲,问,“您不问为什么了吗?”岚琪笑道:“你都疼得发抖了还不肯说,额娘再逼你,就该伤着你的心了。你长大了,是有些事可以藏在心里,可是呀,你几时弄不明白了,再来问我也不迟,没什么事儿不能和我商量的,只看你愿不愿意。记着了?”胤禛点头,岚琪又道:“这几天在无逸斋可好,有没有给太子添麻烦,你们相处得来吗?”“无逸斋就是读书的地方,很不一样。”胤禛略高兴,不知他高兴什么,“我和二哥说好了,咱们不想别的事,就好好念书。”此时环春折回来,手里捧了精致瓷盒,打开里头是十来颗山楂丸,捧在胤禛眼前,温和地说:“四阿哥吃两丸,肉吃多了不好消化。”四阿哥皱眉头,大抵是怕吃药,岚琪哄他:“酸甜的很好吃,你妹妹吃多了自己追着要吃这丸药,她都能吃得,你怕什么?”胤禛硬着头皮拿起一颗略咬了些,果然酸甜入口,便爽快地嚼下两粒,又让环春给他包好带回去,岚琪则嘱咐:“太子的饮食都有规矩,你跟着太子就好,不要随便拿东西给他吃。”四阿哥认真地听着,半晌道:“额娘放心,您说得我都懂,太子和我们的区别我也明白,只是能在无逸斋念书我很高兴,兄弟们常说太子和我们学得不一样,我现在才算明白了。”“胤禛,太子是储君。”岚琪眼含深意地看着儿子,冷静地说,“你不能太得意,那些本不该你学。”胤禛道:“我明白,这话我只对额娘说而已,对着三哥他们绝不会说这里头的不一样,对太子更不会说,我静静地念我的书就好。”岚琪欣慰:“若是十三十四将来也如你这般聪明懂事,额娘就省心了。”提起两个弟弟,胤禛说是因为他们玩累了在宜妃娘娘那儿睡着了,皇阿玛说天冷抱来抱去不好,让留一晚,还说皇阿玛今晚特别温和,跟他们一道围着火炉烤肉,说的都是有趣的事,兄弟几个从没觉得阿玛如此可亲,不过温宪最霸道,坐在皇阿玛腿上谁也不让。听儿子口中说的都是天伦之乐,岚琪觉得宜妃算是做了件不错的事,平日里皇帝总是高高在上,又忙碌无暇分心给孩子们,一旦要和儿子们说话了,就是问功课或教训道理,父子情分父女情分都隔着一层什么,今晚他们这样聚一聚闹一闹,玄烨自己也一定高兴。四阿哥没有逗留太久,环春照旧一路派人送回去,折回来照顾岚琪洗漱时满面春风,岚琪问她什么事高兴,环春竟是赧然道:“四阿哥叮嘱奴婢别太辛苦。”岚琪笑出声,嘲笑环春:“你就这么在乎他?亏得你这个年纪,若是和毓溪一般大的,我就把你指给他做侧福晋。”屋子里一阵哄笑,环春气得要打绿珠她们,但嬉闹之后就正经说:“奴婢明儿一早就去把小阿哥们接回来。”岚琪摆手道:“你这样做,宜妃该多心了。她今晚在皇上面前得了脸,正得意的时候,让她再多高兴两天。明日上午她若是不自己把孩子给我送来,你们晌午再去接不迟,若是一清早就跑去去要孩子,她心里一定觉得我容不得她。好好的事儿别节外生枝,她膝下都是儿子,惦记我的做什么。”众人觉得这话有道理,不再议论,隔天早晨伺候主子起身在院子里逛了逛,才站在屋檐下歇着,果然门前就有客人到了。几个小家伙跑进来,宜妃扶着桃红跟在后头,软语娇嗔着:“胤禌你慢些,看着弟弟们别摔倒了。”岚琪便见三个男孩子跑到跟前,十四扑上来就撒娇,十三阿哥和十一阿哥倒是恭恭敬敬行礼,宜妃摇摇摆摆走上前,新奇地说:“原来德妃姐姐能下地了?我还当你照旧躺着不能动呢。”岚琪客气地说:“起来活动几下,这就要躺回去,若是想坐下说会儿话,等我一会子,我就要躺回去了。”宜妃弯眉一挑,笑道:“姐姐客气什么,让我服侍你一回也不难。”她说着要上前来搀扶,自然被环春几人客气地劝阻下,搀扶主子回来躺下后,环春就轻声问:“宜妃娘娘这是闹哪一出?”“现下惠妃不行了,她总不能一直孤零零的,她来跟我示好亲近,我早料到了,心想不必太亲热,和和气气也不是坏事。”岚琪心中有数,对环春自信地笑,“兴许皇上就是这么想的,昨晚才会把孩子们留在那里,好给她这个机会。这后宫的日子要过下去,拉帮结派互相敌对,不能长久,哪怕面上的和气也要维持,她能拉下脸登门,我就能笑脸相迎,改日她若不知好歹,我今天能对她客气,将来也能对她不客气。”环春笑道:“是是,咱们娘娘最厉害了。”说罢才出去迎宜妃进来坐,侍奉了茶水后,就带阿哥们去院子里玩耍。宜妃则打量着瑞景轩的陈设,笑道:“姐姐这儿怪朴素的。”岚琪应道:“十三十四那么顽皮,好东西摆出来也给摔了,昨晚没给你添麻烦吧。”宜妃颇有几分得意,故作羞赧,“昨晚伺候皇上呢,孩子们都是奶妈嬷嬷看着的,今早我去瞧,十三阿哥嘴真甜,宜娘娘那么喊着,心都化了。”岚琪听她提十三阿哥,猜想或许有下文,果然听宜妃道:“说起来,姐姐预备几时让十三阿哥知道他亲额娘是谁?”“几时都成,这又不是天大的秘密。”岚琪看着她,顺势问,“你有什么主意?”宜妃眼珠子一转,笑道:“昔日四阿哥养在承乾宫,我的五阿哥养在宁寿宫,这里头的滋味姐姐和我一样明白。我瞧着章答应挺可怜的,她也没什么大错,不管跟着姐姐你还是跟着荣姐姐犯过什么错,在翊坤宫倒一向挺好的,我和她总算有些情分,前几日在我那儿坐着喝茶,瞧着十一阿哥就出神,我知道她想儿子,可是十三阿哥在你这儿,她连瑞景轩的门都不敢进。”岚琪道:“瑞景轩的门一向敞开,我也没不让她看孩子。”宜妃笑着说:“还不是过去那些事儿膈应的吗?姐姐你大人大量,若是肯主动邀请,她一定感恩得要给您磕头了。再者说,万岁爷挺喜欢她的,近些日子她常在身边伺候,若是和您关系尴尬,万岁爷也不好做,咱们不能为他做大事,不给他添麻烦就了不起了。”岚琪心想,你若真如此识大体,何来过去那些事,这样顾及杏儿,也不过是盼着她得宠,能在皇帝身边多给你说说话,若是真心待她好,从前怎会让她做那么难堪的事,现在又来充好人,到底生了什么样的心,才能这般两面三刀?“德妃姐姐,你想什么呢?”宜妃道。“我在想你的话有道理,可我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你容我再好好想想。”岚琪嘴上应着,心里则有算计,她一下子就答应,宜妃醒过神未免不多疑,即便她蠢,身边的人或有冷静聪明的,自己做什么都要多想一步才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宜妃果然尴尬,干咳一声说:“那明日我再来看看姐姐,要说你这腰伤,几时才能好?太子四月纳侧福晋的大事儿,可就在眼门前了,你不帮着荣姐姐些,她忙得过来了吗?”岚琪淡然笑:“内务府都有规矩在,还有裕亲王福晋帮忙,上头还有太后主持。”顿一顿道,“不是不让你凑热闹,是如今没个可靠的人伺候皇上,都指望你呢。”宜妃面色一亮,得意洋洋,矫情道:“自然是王常在、平贵人她们更讨人喜欢。” ☆、481决明子(三更到“新欢旧爱都是心头肉,你怎会不如她们,何况她们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岚琪给足了宜妃面子,今日人家既然来示好,就叫她高高兴兴地回去才是。宜妃果然是容易哄的人,何况一直觉得德妃和自己说不上话,心里一面想巴结她讨皇帝欢心,一面又担心热脸贴了冷屁股,今天这样和气,她心里一松,话匣子打开就止不住了。照旧是从前那个脾气,说了好半天,不知怎么扯到岚琪的腰伤,唏嘘着:“昨晚万岁爷告诉我,这事儿有结果了呢,说是关防的人不小心,放进来的野狼,还不止一头狼,那日之后侍卫各处搜查,还在西边打死了一头,真是吓死人了。”但旋即又神神秘秘对岚琪说:“万岁爷说这事儿还是不要宣扬的好,显得皇帝身边的关防很不严谨似的,所以叫我别对旁人说,德妃姐姐你今天听过就是了啊。”岚琪笑而不语,心里头明镜似的,玄烨这么编排了话告诉宜妃,就是盼着她到处去宣扬,反正下回宜妃对着旁人说,也会带上一句“听过就是了”,回头那几位再去告诉别人,也定不忘记带上这一句,个个都觉得好像带上了这一句,就不算是自己说出去的。怪不得太皇太后一早就跟她说,紫禁城里从来没有秘密,如今看来,何止紫禁城畅春园如是,天底下皆如是,这个世上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的,才是真正的秘密。那之后不久,如岚琪所料,自己被狼袭击的事有了定论,与太子不相干,更不可能与大阿哥相关,反正就是不知怎么跑进来的野狼,让她倒霉撞上了。玄烨事后亲自来跟岚琪解释,关起门来两人说什么外头人不会知道,岚琪可不会像宜妃那样嘴上没把门的。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已在四月,春暖花开时,太子侧福晋正式入宫,四月初十前皇帝侍奉太后一道回了紫禁城,毕竟畅春园不是正规的皇宫,虽然只是纳侧福晋,也标志着太子的长大成人,皇帝没有太草率,一切礼仪皆回皇宫举行,妃嫔们一同随驾回宫观礼,阿哥公主们自然也要去贺喜太子。只有岚琪因腰伤不便坐马车走太远的路,被玄烨要求继续留在畅春园里休养,而他们在四月下旬就回到畅春园,这一次随驾来了更多的妃嫔,太子也携侧福晋一道住进了无逸斋。太子侧福晋李佳氏,年纪比太子小一岁,是昔日众多候选秀女中太皇太后挑中的人,彼时岚琪虽一同在侧,但早就印象模糊,这日侧福晋特地来给她请安,瞧着便是很陌生的面容。不过这两年家中必定悉心教导,侧福晋举止从容落落大方,言笑间一派大家千金的贵气,岚琪瞧着她眼底有不显露的傲气,想必心里头,也在乎那太子妃的位置。且虽然只屈居侧福晋,可比起许多连无逸斋毓庆宫的门都进不了的人强多了,距离太子妃一位仅一步之遥,她若努力,未必不能成为将来的皇后。岚琪与侧福晋说话不过半刻,外头就热热闹闹有人来,宜妃带着诸多宫嫔过来,说在宫里没能好好和侧福晋说说话,园子里不比宫里规矩大,让她放松些,又说畅春园里风光好,她初来乍到一定不熟悉,便要一起去园子里逛逛,岚琪这些日子已经能走动,见侧福晋也新奇园内风光,作为长辈随和些才好,便答应了。一众人莺莺燕燕而来,女人们花枝招展,不比这园内风光逊色,一处处景致逛,待到承露轩门前,侧福晋笑道:“这一处院落名字好,不知是哪位娘娘住着,我该去请安才是。”“宫里统共有几位娘娘?”人群中有人笑,更说道,“是王常在住着呢,她身份低微,侧福晋无须向她行礼。”说话间,承露轩大门打开,里头有宫女走出,旋即便见王常在一袭桃红春衫娉娉袅袅而来,向诸位娘娘福身请安,说不知众人到门前有失远迎。侧福晋上前道声好,常在低微再低,终归也是皇帝的妃嫔,是她和太子的长辈,礼数不能不讲究,可她却不知自己和王常在这么一站,又叫身后那些母妃们心里泛酸。女人们原就知道王常在年轻,这会儿见她和侧福晋站在一起,虽也差了几岁,可瞧着真是一般年纪,而她们当中,诸多已经三十甚至奔着四十去了,心内怎能平静。“侧福晋好像很喜欢承露轩,我们进了园子里也没来逛过,不如王常在请我们进去喝杯茶?”有人这么提一句,许多人附和,竟真的拥簇着侧福晋就闯进去了,王常在也不好阻拦,唯见德妃和宜妃站着不动,便上前来请。一众人进门,不管不顾地各处看,王常在不敢出声,毕恭毕敬迎了岚琪和宜妃在正屋里坐下,宫女捧了茶来,她拦下责怪:“娘娘来了你也奉这茶,快去拿前日皇上赏的香片来。”宜妃故作大方,满不在乎地说:“坐坐就走的,随便喝一口就好,就喝这个茶,我正口渴呢。这春光还没看尽,瞧着夏天就来了,一圈逛下来嗓子冒火了。”宫女赶紧给二位娘娘倒茶,端到眼前,岚琪和宜妃都闻见一股焦香,宜妃惊讶道:“这会儿你就炒大麦茶喝了?天还没热呢。”王常在垂首道:“臣妾喝不惯白水,也不敢多喝茶怕夜里睡不着,在宫里有一回多吃了胃里顶住,袁妹妹拿这种大麦茶给臣妾喝来消食,竟就喜欢上了,现在日常饮茶都是这口。”宜妃喝了两口,终究不习惯,岚琪客气地抿了抿,不知哪儿觉得不对,再喝了一口,抬眸见王常在面色如常,宜妃也没什么异样,就不动声色地撂下了。外头女人们逛了一圈,没见承露轩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皇帝隔三差五歇在这里,才会好奇宠妃的屋子有什么不同,自然也是欺负王常在软弱,她们可不敢跑去瑞景轩或永和宫这样放肆。闹腾了一阵离去,众人又在别处逛了逛,之后因凝春堂传话让侧福晋过去用膳,一众人方散了。岚琪回到瑞景轩,已是累得腰酸背痛,趴着让环春好好揉了一阵,疲倦地说:“还真要她们时常来闹我一闹才好,我自己犯懒不愿这样多走路,可真不走,腿脚可就废了。”便吩咐环春,“明儿再拖我出去逛逛。”环春笑道:“奴婢哪天不让您出去逛逛呀,您偏说如今园子里人多了,不愿碰见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提到这次皇帝带了更多妃嫔回来,都知道是荣妃没管住,反正下个月十五又要回宫去举行纯禧公主的婚礼,到时候把她们赶回去就是了,还是环春提起来说:“都是江南带回来的人,万岁爷对王常在和袁答应很不一样呢,先头袁答应坐月子没来,这回还是没跟来。”岚琪不知怎么想起今天在承露轩喝的茶,叫来玉葵问她瑞景轩有没有炒的麦茶,玉葵说天还没热谁喝这个,但见主子要,便说去找找看。出去好一阵子才回来,岚琪让她泡了一壶来喝,果然和在承露轩时喝的一样有焦香气息,但入口有微妙的差别,虽然已经隔了十几年的记忆,但岚琪在家做姑娘那会儿,夏天家里人都喝麦茶解暑,即便做了妃嫔后吃用都精致,麦茶的味道她还是很熟悉。玉葵不知主子要做什么,喝了麦茶后又问她有没有决明子,她再跑了趟太医处为主子寻来,还转述太医的话说:“决明子太寒,伤宫体,娘娘服用要谨慎。”可等泡了茶水,玉葵和环春总算明白了主子的意图,没想到决明子泡出来的茶水,不仅色泽上与麦茶无异,连香气味道都几乎一样,不仔细辨别,很容易搞混了。岚琪沉色道:“旧年太皇太后食积,太医送来决明子茶导泻,我不懂问这是不是麦茶,才知道其中区别,太医也叮嘱我不能随便服用,决明子阴寒,最伤宫体。”环春问道:“可娘娘如今怎么想起来了?”“今天在承露轩喝茶,我就觉得味道不对,王常在说她日常饮茶都是这一口,现在想来,她喝得应该不是麦茶,而是决明子所泡的茶水。”岚琪摇头叹息道,“怪不得她那么得宠,内务府常有记档,可子嗣上却至今没有任何动静。”环春和玉葵惊愕不已,玉葵问道:“王常在不懂吗?”岚琪道:“她说最早是袁答应给她喝的麦茶,之后也是袁答应常给她送来,里头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我就不明白了,可她一直没有喜讯,确是事实。”环春轻声道:“娘娘预备怎么做,您要告诉王常在?”岚琪皱眉,显然一时拿不定主意,摇头道:“告诉她,她们姐妹必然反目,可长此下去也不好。”玉葵嘀咕道:“王常在不生养也挺好的。” ☆、482一无所有的未来环春虽然推了推玉葵示意她不要胡说八道,可自己却也情不自禁开口说:“其实娘娘不管这个事儿也成,反正没有人知道,反正王常在生养不生养都不要紧,万岁爷不缺阿哥公主。”岚琪却笑:“正是她生养与否都不要紧,再活生生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不可怜吗?她是汉人女子,宫里人都知道生养了阿哥公主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不论什么他们都少一点资格去争,相反这些孩子才能活得最最简单。”玉葵皱了眉头问:“娘娘何必好心,您好心,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回头惹了其中什么人反遭记恨报复,那可就糟了。”岚琪道:“我就是考虑这些,眼下真真假假还分不清,是谁在幕后这样害她也分不清,贸然出手,万一把事情闹大可不好,本来她生不生养真的也无所谓。”说着轻轻一叹,“大概是看着她,想起自己了。”玉葵去将茶水都倒了收拾干净,环春服侍主子躺下,一面稀奇地说:“您和王常在可不一样。”岚琪摇头:“不是说一样,是说我的命比她们谁都好,从做常在那会儿起,就躲在慈宁宫的荫蔽下,环春你想,十几年若没有太皇太后保护我,我早不知道被人算计成什么样了。”环春问:“所以您才觉得王常在可怜?”岚琪苦笑:“是觉得她们都可怜。”从做宫女那会儿起,就总被布贵人和盼夏说佛爷般的心肠,后来则被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说心软耳根子软,落到玄烨嘴里,就是她多管闲事多操心,岚琪自己也明白她性格上的弱点,这两年努力地回避,可所有人所有事都看在眼里,难免动恻隐之心,更何况如今的她,要考虑的事情更大更深远。这一天环春就时不时听见主子嘀咕:“万一皇上想要她生养呢?”自然这话反过来就是,“万一是玄烨不想要她生养呢?”那日傍晚,太子侧福晋为感谢诸位娘娘领她逛了园子,一下午亲自蒸了点心分别送到各个院落,众人都夸侧福晋心灵手巧,侧福晋渐渐在皇室中崭露头角。那之后的日子,太子侧福晋进门后,所有人都发现太子有了些许的变化,一贯沉默温和的少年,脸上比往日多了些笑容,每日与侧福晋一道去凝春堂给太后请安,比从前更容易亲近,而侧福晋在一旁能说会道,更哄得太后十分喜欢。兄弟之中,四阿哥每天到无逸斋念书,因他还算个半大孩子,一时没有太多避讳,且他们念书的时辰,侧福晋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就来凝春堂陪伴太后,或去别处找公主们说说话,在兄弟小姑子间左右逢源,不过半个月光景,已讨得上下所有人都喜欢,连皇帝都在太后面前夸赞过这个儿媳妇。相形之下,大阿哥的嫡福晋就不是这般讨喜,人总爱把什么都拿来比较,这下子皇帝的儿媳妇也有了比较,大阿哥福晋就被比下去了。可大福晋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太子侧福晋不过是个妾室,这样被比下去,怎么都没脸面。惠妃独居深宫,隔着两处听见这些闲话,心中很是憋屈难耐,不能畅意。如今燕竹被皇帝做掉后,明珠明白放狼的事为皇帝所洞悉,哪怕有算计也不能急在眼下,一时未安排人手来相助惠妃,长春宫里随便指派了个有年资的大宫女管着事,就惠妃自己而言,再无可以依赖的心腹,每天的日子都好像过得飘飘荡荡很不踏实。五月初,皇帝携太子与侧福晋前往祭奠赫舍里皇后,有两日不在园子里,天气渐热,园子里少有人出来晃动,终于又清净下来,但都知道,转眼要回宫准备大公主的婚礼了。荣妃为端嫔请了旨,她们母女将提前回去,虽然也早不了几日,但能多准备一些要紧的事,这是皇帝头一回嫁女儿,与科尔沁部也多年不联姻,算得上是后宫朝廷共同的大事,众人不敢说破,但的确比四月里太子侧福晋进门重要的多。隔天端嫔母女俩便要先回去,这日岚琪过来瞧瞧她们缺什么没有,进门便听荣妃、端嫔还有布贵人她们的笑声,缓缓走进屋子问:“姐姐们笑什么,这样高兴?”布贵人上来搀扶她,让搬来美人榻给她躺着,荣妃嘲笑道:“瞧瞧她如今尊贵的,咱们都坐着,她大摇大摆就躺下了。”岚琪不理会,正经说:“姐姐别轻狂,下雨天你不也喊腰疼吗?我也是,不疼的时候不知道腰原来这么重要,我现在可要好好养着她。”问起她们在笑什么,布贵人温柔地说:“正是在说你呢。”岚琪讶异:“说我什么?”原是姐妹几个闲来无事,家长里短地说女人间的闲话,如今大阿哥福晋和太子侧福晋有了天壤之别,其他阿哥的福晋都还没影,但四阿哥的福晋必然就是乌拉那拉家的小姐,那孩子性子讨喜模样标致,将来进了门一定比侧福晋更讨人喜欢,往后就热闹了。后来不知怎么说起岚琪来,说她明明处处低调,却总能有些事冒尖儿让人羡慕甚至嫉妒,总觉得老天爷特别眷顾她,而且不管后宫女人们怎么编排他,真正从朝廷传来的微词闲话却极少,她们想着这是为什么,掰掰手指头一算,原来许多大事上,岚琪都不曾出面。昔日她虽单独册封嫔位,可怀着六阿哥身子孱弱没弄得很隆重,再后来四妃一道册封,她又怀着孩子养在屋子里没参加大礼,往后种种,最最要紧太皇太后的丧礼,岚琪自己还怀着孩子在生死线上挣扎,更不可能在人前露脸,数得过来的几回让大臣们好好看看德妃架势的机会,她全都不在。就难怪大臣们对德妃娘娘知之甚少,一个从来不在重要仪式上崭露头脸的妃嫔,似乎也不见得如传言中那般张狂骄傲,且永和宫的确一向低调自处,除了找上门的麻烦,从未有过出格的事,想给她安排些“名头”也难。岚琪听着,笑悠悠道:“往后可就难了,现下我和姐姐一道管着宫里的事,就内务府这一桩,往外传的闲话就不少。”荣妃道:“咱们干干净净滴水不漏,他们瞎传什么?正好有宜妃那些日子闹得荒唐,更显得咱们谨慎了。”说话间纯禧公主从凝春堂请安回来,她和端嫔明天一早就要回宫,她没有太多即将出嫁的悲伤,对于未来有着自己的憧憬,这会儿与母妃们见了,说道:“太后请了好些福晋夫人进园子,我问要不要请额娘和各位娘娘过去,太后说不必了,她们就来请个安,不逛园子回头就要走。”荣妃却不放心,总觉得太后跟前的事殷勤一些才好,和岚琪一道过来瞧瞧光景,可未走近畅春园,那边就已经陆续退出来,远远看到夫人们身边都跟着年轻女孩子,荣妃呆了呆,问岚琪:“你知道吗?”岚琪心里有谱,但的确不曾听谁明说,便摇头:“和姐姐一样,才看到。”待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也不藏着掖着,对荣妃说道:“我瞧瞧这些女孩儿们好不好,三阿哥也长大了,荣宪丫头瞧着也要出嫁,端嫔之后,就该轮到你了。”突如其来的话,荣妃毫无准备,虽然她也晓得日子近了,可操持着太子和大公主的事,总觉得轮到景阳宫还要缓两年,没想到会这么快。在凝春堂还端着笑容,才离开,荣妃整个人便垮了。岚琪不好多说什么,与她分离后回到瑞景轩,一个人闷闷待了好久,直到被环春劝说不宜久坐,才躺下与她说说话。环春不解荣妃娘娘为何那么大反应,岚琪苦笑道:“孩子们一旦离开,她就真的孤零零在景阳宫了,皇上宠着新人,不会想到她们,虽然不知几时我也落得这般境遇,可光想一想,就知道那日子多寂寞难耐。现下我眼前那么多小娃娃闹腾,即便皇上不来,我也没闲工夫吃醋伤神,孩子们是一刻不停的,可宫里的琐事有急有缓,一旦歇下来,就只剩下胡思乱想。”这是深宫女人的悲哀,没有丈夫的呵护,孩子是最大的慰藉,即便孩子也终有一日要分离,但至少还能有十几年的天伦之乐。荣妃和端嫔不一样,即便不争宠,她也一直努力在后宫有一席立足之地,孩子和权利是她立足的资本,现下孩子们都要离了,兴许往后她还会交出手中的权利,仿佛等待她的未来,是一无所有。环春了解自家主子,听她那一番话后,便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事,这日捧着一只纸包来到跟前,打开一股好闻的焦香气息,笑着说:“天气热了,新的大麦茶上来了,宫里也有爱用的主子,所以内务府准备了,只是咱们一向不要的所以不会送来,奴婢特地去要来这些给您。”“给我?”岚琪奇怪,但很快就会意,笑问,“让我去送给王常在吗?”环春笑道:“奴婢想,与其挑明了说,不如不知不觉让王常在换了茶水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483谁也别去见(还有更新“我既然分不清其中真真假假,别把自己卷进去才好。”岚琪伸手想要抓一把炒过的大麦,可担心这气息留在身上被人察觉,还是罢手了,吩咐环春,“尽量做得不要让王常在发现,别让她知道是我换下她喝的茶。”环春颔首道:“奴婢明白,这点事奴婢还做得成,王常在身边人手简单,很好对付。”岚琪摇头:“未必都简单,兴许就有人在为什么人做事。你把梁总管找来,我要他查一查,到底是谁弄了这些东西给王常在服用,我心里有了底,才不怕有一天让谁卷进去,或是王常在自己察觉。我不必对她们有什么交代,对皇上有所交代就好。”主仆俩定了主意,环春便去想法儿打点王常在的饮茶,算起来从王常在说她当初开始喝麦茶到如今,几乎一整年的光景,若一直是喝决明子代茶饮,身体阴寒的确不易受孕,怪不得她常伴圣驾左右,却始终没有好消息。但到底是她和袁答应之间生了嫌隙,还是别人从中插一手,还要等梁公公细细探究后才能明白。隔天端嫔与纯禧公主先行回宫,而岚琪她们也要预备等圣驾谒陵归来后,一同启程返回皇宫,她的腰上已养得差不多,何况这一次是看着长大的纯禧出嫁,她必然要参与才好。这日圣驾要傍晚才进园子,岚琪和荣妃诸人在凝春堂陪太后摸牌等待,岚琪不能久坐,摸了两把就推给布贵人,自己直着腰在一旁站着看,正说玩笑话,太后的宫女从外头来,笑盈盈道:“奴婢听说清溪书屋有动静,以为万岁爷和太子回来了,结果去探问,才知道是说朝鲜国的罚金送来了。”太后眯着眼问:“好端端的,他们送什么罚金?”岚琪心里明白,可她不大在人前表露对朝政的洞悉,倒是荣妃没这些顾忌,笑着告诉太后说:“旧年朝鲜国王废了王妃,今年向皇上请旨册封新妃,结果奏折里提及‘后宫’二字,被皇上认为大不敬,藩属小国何来后宫,算上旧年的奏折中未规避我们太子名讳这一罪过,一并狠狠罚了他们笔银子,大抵是这会儿赶着送来了。”太后唏嘘:“他们废妃等同咱们废后吧?”诸人脸上微微异样,都知道太后是继后,她的姑姑博尔济吉特氏才是先帝原配,可惜夫妻不和睦,早早被废了,才把她这个降了一辈的侄女硬塞来继续当皇后。但太后却不是为此感慨,而是道:“皇上才失了孝懿皇后,心中悲痛,这朝鲜国王却要闹着废妃,你们家主子是重情重义的人,遇上这么无情无义的事,他怎能高兴,偏偏又是人家家事,他也不好干涉,找个由头警示训诫罢了。”荣妃附和道:“的确如此,听说新妃张氏妖颜媚主,那国王也真是昏了头了。”岚琪在旁淡淡笑:“一家不知一家事,咱们看个热闹就是了。”说话间,外头通报宜妃求见,因了五阿哥,太后和宜妃总有些隔阂,但面上和气不会少,此刻跟前人又多,不多她一人,便让请进来。却不知宜妃大摇大摆进门,竟是满面喜气,在太后跟前周正行了礼,高高兴兴地说:“臣妾来给太后娘娘道喜呢。”太后且笑:“喜事就在眼门前,纯禧要出嫁了不是?”宜妃道:“公主出嫁的事儿臣妾若此刻才来道喜,真该打了。”罢了得意地看了眼岚琪,而后说,“是章答应有喜了,方才在臣妾那儿说话,突然就不舒服,瞧着像是害喜,臣妾让太医把脉一瞧,果然是了。章答应也是,都生了阿哥公主的人,自己还不留心。”众人脸上都一愣,但算算日子,三四月里皇帝的确时常翻章佳氏的牌子,不论她境遇如何,皇帝对她一向青睐有加,就连岚琪自己都不明白,玄烨是真的喜欢章佳氏,还是为了她而去多多眷顾,但皇帝不说杏儿也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显摆,她是真的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什么感情。而撇开一切都不谈,若论真心,此刻突然听说杏儿又有了身孕,她心里并不见得真高兴。但皇家添子嗣,是再欢喜不过的事,纵然皇帝儿女成群,也不会有人嫌孩子少,只有子嗣多,才能从皇宫延伸出去繁茂的枝叶,皇室才会在生生不息的传承中日益强大,泱泱国土数万万百姓,皇室若枝叶凋零,如何执掌天下。宜妃眼珠子溜溜转着,一句句好听的话哄着太后高兴,果然还有下文,她试探着说:“这一胎若安稳,章答应便要为皇上生下三个孩子,确确实实的功劳,臣妾觉得再把她放在答应的位置上,未免叫一些毫无建树的贵人常在看不起,对皇子公主将来也不大好,臣妾想替章答应求个恩典,趁大公主出嫁天大的喜事,赏赐章答应一个常在的位份,您看好不好?”太后却不动声色地把事情推诿掉:“真有心抬举,给她贵人的位置才好,可惜越级册封不合乎规矩,先给常在的位置,下回又不知几时才有机会晋升,一撂撂下几年,和眼下又有什么区别,这件事等我和皇上商议再说。”宜妃听太后讲还是要和皇帝商议,不免讪讪,太后则招呼荣妃几人继续摸牌,她见岚琪在一旁站着,便凑过来说:“德妃姐姐,正是个好机会,我带她去瑞景轩给您请安,您道声喜说说话呗,您可考虑了好一阵子了,好歹别辜负我的心意,都是伺候皇上的姐妹,和和气气才好呀。”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和杏儿“和好”的事,岚琪始终没有给宜妃正面的回应,但对她的友好则来者不拒,毕竟是四妃之一,她们之间关系太尴尬,会让皇帝难做,男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若察觉到母亲之间有隔阂,不利于兄弟和睦,更加会让皇帝难做,岚琪也是顾全大局,才与她客气些。而不知宜妃到底怎么想的,如今她一口一声德妃姐姐叫得顺溜,隔三差五来瑞景轩喝杯茶,好像真的与她亲热起来,旁人看着必然如此,连荣妃都私底下来问过,提醒岚琪宜妃是有奶便是娘的主儿。果然宜妃折腾这一切,就是为了一己私利,本来人为了自己谋求什么并没有错,可她一副人人就应该为她如何如何的心态,对于旁人的帮助和好意从不怀感恩之心,甚至践踏凌辱随意抛弃,她以为这是不要妨碍自己前途的不二法门,却不知朕一次次地失去人心,终有一天,她茫然看左右,会发现自己已落得孤独无依。“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荣妃见不惯宜妃对着岚琪套近乎,悠悠开口,岚琪会心一笑,大方地说,“宜妃在与我商量,一道给章答应赏赐些什么。”说着坐到太后身旁去笑,“宜妃的算盘打得真溜,大家凑份子,她不是能少掏腰包了,臣妾以为宫里没有人比臣妾更吝啬,原来这里还有一位。”众人嬉笑,宜妃尴尬也不是不尴尬也不是,正暗暗气愤德妃再次回避她的话,却听德妃大大方方地说:“皇上傍晚回来,知道好消息必然去看她,咱们就别掺和了,明天我在瑞景轩摆两桌茶果,姐妹们过来聚一聚,大抵这一次回紫禁城后,不一定立时就回来了。宜妃你带着章答应来,不然她一个人不好意思出门。”见岚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邀请章答应,宜妃脸上顿时开了花,难以掩饰心中的高兴,连声应下后,着急就要走,大概是去找章答应商量。而她一走,四下无外人,太后有意无意地对岚琪说:“别太好心了,没心没肺的人,不值得往来。”众人都静默不语,岚琪也只是含笑点了点头。黄昏时分圣驾归来,皇帝与太子和侧福晋来给太后请安后,太子与侧福晋回无逸斋,皇帝则径直往瑞景轩。在瑞景轩洗尘换衣裳,等岚琪张罗了晚膳进屋子,却见十三十四缠着皇阿玛嬉闹,父子三人在炕上滚作一团,她不禁嗔怪:“皇上可要把他们惯坏了,下回在外人面前见了阿玛,也这样没规矩。”玄烨却凑在儿子们耳边不知低语什么,俩小家伙大笑,都捂着脸偷偷看额娘,岚琪知道玄烨没好话,虎了脸上来把俩儿子拎到地下,推在门前唤乳母来领走,回身时玄烨已正经坐着,脸上暖暖地笑:“难道见不得朕乐一乐,你生什么气?”“晚膳预备好了,臣妾可催好几回了。”身后有宫女端来水盆,她亲手接过递给玄烨洗手,玄烨说,“时辰还早,你着急什么?”岚琪却道:“早些用了膳,您好去瞧瞧章答应,皇上不知道她有喜了吗?”玄烨点头:“知道,怎么了?”两人都愣了愣,玄烨道,“这有什么新奇的。”岚琪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哪儿膈应着,一时不再多嘴,等与玄烨坐下用膳,闷闷地伺候布菜,半天玄烨也看不下去,问她:“难道朕去看别人,你才高兴?”她立时摇头:“不是,顶好你谁也别去见。” ☆、484总是欺负你(还有更新“朕现在不是陪着你?”玄烨道,一面胃口极好地往嘴里送菜,再抬眼看岚琪,见她紧绷着一张脸,才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那你要朕怎么做?”岚琪心头一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抬手盛汤来掩饰尴尬,待端到玄烨面前,听他道:“你是不是觉得,因为她有了身孕,朕才特地来陪着你哄你高兴。”岚琪别过脸不言语,玄烨继续说:“朕若是说,没有这回事朕也只想来你这里吃口饭,你信不信?”屋子里静静的,环春早已有眼色地领着宫女太监们下去,但天气热吃几口饭身上就汗涔涔,加之心里紧张,岚琪起身去一旁长案上,将插在八彩琉璃瓶里的团扇拿来,坐在玄烨身旁轻轻摇几下,嗫嚅着:“皇上别想这些,您用膳吧,臣妾过一会儿就好了。”玄烨道:“可朕现在要用膳,你板着脸,哪个吃得下?要么就现在好了,要么朕这就离了,园子里有的是吃饭的地方。”这话实在经不起,岚琪心里突突直跳,眼圈也跟着红了,但硬生生忍耐下,抿着嘴一言不发,玄烨就那么看着她,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从大碗里分出的小碗汤都不冒热气了。终于听得皇帝长长一叹,伸手在岚琪脸颊上戳了戳:“吃醋就大大方方吃醋,吃一半藏一半,你叫朕怎么才好?”岚琪躲开他的手,玄烨却捏了她的下巴掰过来,轻轻一揉说:“朕一进园子,就有人来说章佳氏有喜了,朕还来不及高兴呢,就想一会儿到你这里来,该怎么看你吃醋。照你的脾气,一定不愿意朕为了哄你高兴而故意冷落别人,可是朕真的跑去看她,你一定也会吃醋难过,反正里外不是人,是不是?”岚琪挣扎开,离座站到了一旁,玄烨却笑:“身子灵活多了,看来伤养得不错。”“侍寝可还不能。”岚琪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话,玄烨呆了,旋即转过脸偷笑,人家又扑过来拉着胳膊说,“不许笑。”玄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说:“能不能要试试看才知道。”岚琪脑袋晃得拨浪鼓似的,轻声说:“太医叮嘱了,要悠着点。”话说出口,脸上绯红,其实她心里很明白,正月至今整整数月玄烨不能近她的身,年富力盛的男人,身边堂堂正正美人如云,章答应会有身孕一点也不奇怪,布姐姐戴贵人她们,都是一夜承恩产子,但又多年无宠,非要说皇帝对她们有没有情,很没意思。可是,章答应总有些不同,且是自己身边出去的人,换做王常在岚琪都未必这样难受,可杏儿就是不一样,她不想悖逆自己的心意表现得大度无所谓,可她也不能缠着玄烨一哭二闹,她有身为妃子的尊贵和本分,她本来就是他的妾,妻不容妾也罢了,自己算什么?“太皇太后说,臣妾心里若觉得苦,皇上心里一定更苦,臣妾若是受了伤,皇上的心早就碎了。”岚琪痴痴地望着玄烨,一阵阵酸劲从眼底溢出,眼角几点晶莹不成泪,但让双眼看起来楚楚动人,她委屈极了说,“可臣妾怎么觉得,我心里千般酸万般苦的时候,皇上可乐呵了?”玄烨微微笑着:“朕的确没什么不乐呵的。”岚琪不知是自己词不达意,还是玄烨故意呕她,一时急了,推开他的手说:“皇上离了吧,反正园子里有的是吃饭的地方。”玄烨凑过来说:“那朕就走了,你慢慢用。”岚琪吃惊抬起头,却见他不疾不徐地离了座,朝门前踱步而去,一面还唤梁公公到跟前,立定在门口说:“备辇。”门前竹帘被卷起,梁公公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笑尴尬地说:“万岁爷这会儿功夫,是要去……”他一面说一面朝里头张望,见德妃娘娘坐在桌边动也不动,心里知道没戏了,也不等皇帝开口,便躬身应喳。玄烨跨门而出,竹帘哐当放了下来,岚琪心头一惊,抬眸见竹帘晃动,门前已不见人影,外头则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头一寸寸冷下来。想想刚才说的那些话,想想之前他们说好的默契,今天的确是她有些无理取闹,人家来了也不好,不来也不好,到底要他怎么做?她舍不得玄烨离去,说得不过是想他哄一哄的气话,结果适得其反真的把他赶走了。门外头,玄烨跨出门槛后,朝边上稍稍一闪就不动了,却推了廊下几个小太监让他们慢慢往外走,众人都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但皇帝虎着脸示意他们噤声,个个儿大气不敢出地候在一旁,除了小太监们走出门外的脚步声,屋子里静悄悄,外头也轻悄悄,好半天不见动静。梁公公正一头汗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屋子里桌椅挪动的声响,旋即竹帘被猛地掀开,一道倩影从里头窜出来,但见一身水蓝色夏裳的德妃娘娘急急忙忙跑出去,看傻了一院子里的人。玄烨唇边泛出促狭的笑意,负手缓缓踱步到屋前,正对着岚琪远去的背影,梁公公环春几个立刻明白了皇帝在做什么,他们干嘛对人夫妻俩打情骂俏的事儿瞎操心,赶紧吆喝不相干的人退下,离不开的,则都背过身子去不许看。岚琪一口气跑到门外头,两边张望,连御辇的影子都看不着,失望至极地转过身,乍见玄烨负手立在屋前。天色暗了,离得又远,即便玄烨站在灯笼下,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可岚琪怎么觉得他就是笑若春风的模样,而“春风”一阵阵过来,都是他对自己又笨又傻的嘲笑。“娘、娘娘……”那几个被皇帝要求走出来等着的小太监尴尬地说,“娘娘,万岁爷没走,您、您要去哪儿,奴才给您掌灯笼。”岚琪脸上憋得通红,半句话也说不出,她可三十岁了,却做出十几岁小姑娘才会干得傻事,刚才院子里的人都看着她跑出来,她往后还怎么做他们的主子。似乎是见岚琪不动,玄烨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个小太监见圣上要来,都纷纷背过身去,岚琪再想往后退,可看到玄烨越走越近,她怎么就定住了似的,动也不能动。玄烨走到跟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伸手牵住转身就往回带,一面说着:“天就要黑了,跑出去喂蚊子?”岚琪朝后扯了扯,玄烨回身瞪了她一眼,她心里一慌,老老实实就跟上来,一路回到屋子里,但明明环春她们都背过身,可岚琪还是觉得她们都在嘲笑自己。玄烨进了门才松开的手,他往里走,岚琪定在门口不动,玄烨不得已又回来带着她,啧啧道:“刚才看你跑出去的样子,心想你的腰伤真是好了,朕很安心。”岚琪跟在他伸手,玄烨突然停下来,她便撞上了他的身子,不等自己让开,就被玄烨转身搂入怀里,轻声道:“朕今晚来,本是有件事要与你讲,章佳氏有没有身孕,与朕今晚来没有关系,关起门从来只有朕和你,做什么去想别的人?你心里不痛快,就大大方方发脾气,朕几时与你计较过?朕有那么多妃嫔,可你只有朕一人,还不许你撒个娇吃醋吗?”岚琪嗫嚅:“皇上故意说这好听哄人的话,却让人家更难堪。”玄烨笑道:“人家是谁,和你什么相干?”见逗得岚琪发急了,才正经些许道,“今晚是要与你讲,朕要御驾亲征了。”“御驾亲征”四个字钻入耳朵里,岚琪浑身都绷紧了,方才一切儿女情长的痴缠胡闹都消失殆尽,这四个字有多郑重,仿佛一瞬间什么都能无所谓。玄烨轻轻拍她脑袋,皱眉道:“朕才说一句,你就呆成这样,改日朕带兵离京,怎么放心你?”岚琪抿着嘴,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玄烨的手,玄烨笑着道:“朕从正月进园子起,就开始部署这件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就等发兵漠北痛击噶尔丹,朕胜券在握,而你呢,好好在家等着,朕把这个大家交给你了,等朕凯旋归来。”岚琪高高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臣妾等皇上凯旋,宫里的事皇上不要担心,臣妾会侍奉太后,会和荣姐姐一道管理好六宫,不给您丢脸。”“朕信你。但这件事除了你,连太后都还没说,现在还不着急说,等朕把纯禧嫁出去了,六月里会昭告天下,到时候后宫里必然有些波澜,又要为难你。”玄烨微微笑着,低头与她几乎鼻尖相触说,“想想你是怪可怜的,朕逍遥快活,你一面要忍耐,一面还要受委屈跟着收拾,可朕总是欺负你。”本来满肚子委屈不甘心的人,为了“御驾亲征”四个字完全变了模样,满心就想照顾好让他高兴让他放心,盼着他早去早回,盼着他万丈荣光凯旋归来,一时间什么杏儿什么王常在都无所谓了,只要玄烨此番出征顺利归来,她什么都能不计较。 ☆、485别是有狼吧(三更到“吓坏了?怎么不说话了。”玄烨揉了揉岚琪的脸颊,几乎是哄着她说,“朕就是怕到那天你被吓着了,才亲自提前来告诉你,这没什么可怕的,从朕第一天坐上龙椅,就想到会有这一天。朕幼年即位,靠的是皇祖母和宗亲大臣扶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看得出什么?即便朕三十年来再如何努力,依旧少了一分能让天下人真正臣服的魄力,在他们看来,朕不过是蒙祖荫继承大统,不止是汉人们,连皇室之中也仍旧有人不服皇祖母三十年前的决定,至今还试图挑唆福全常宁和朕的关系,此次出征,朕要向他们证明很多事。”“臣妾不是害怕,是郑重。”岚琪认真极了,方才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现在满心想着皇帝出征的雄姿和凯旋的荣光,露出自信而骄傲的笑容,“臣妾不能随您上战场,可咱们有儿子,将来胤禛长大了,就能随皇阿玛驰骋沙场。”玄烨笑道:“傻子,国泰民安方好,谁愿意连年征战?”但又说,“不过这一次,朕要带大阿哥上战场,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眼中七八岁的幼皇帝,连儿子都长大成人了。”“大阿哥孔武有力又有胆魄。”岚琪夸赞道,“一定不会给皇上丢脸。”玄烨笑道:“你这样夸奖他,因为他救了你?”岚琪没有否认:“臣妾也算看着大阿哥长大的,多少有些感情,何况他还救了臣妾一命,这份情臣妾会记在心里。”“哪怕他额娘,他舅父,对你做出过种种伤害?”玄烨道。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岚琪也不能否认,颔首淡淡一笑:“孩子是无辜的,臣妾看待大阿哥,不能带上对他们的芥蒂。”“朕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玄烨释然,欣慰地说,“你能公正地看待他们,朕就放心了。”这后两句话,岚琪有些听不懂,可见玄烨没有继续的意思,反而要自己让环春再准备些新鲜的膳食来,她就不好再转回那句话去问为什么,皇帝不愿讲的话,往往就是她不该听的话。之后再用膳时,同样吃罢了的十三十四又跑来纠缠,两个小家伙正是天真无知最最可爱的时候,不懂君臣父子的规矩,只知道缠着皇阿玛要这样那样,吃饱了还馋阿玛碗里的食物,玄烨不仅不恼,反而哄了他们好久,岚琪劝阻无果后便一直坐在边上看,不自觉地想到大阿哥太子他们,甚至是胤禛与玄烨的关系,感慨父子间如此美好的天伦之乐,竟只有在娃娃们不懂事的几年里才有。那晚皇帝在瑞景轩歇息,隔天天未亮就回清溪书屋召集大臣处理落下的几天朝务,瑞景轩里则也一早张罗起来,昨天他们家主子在凝春堂发了邀请,今天园子里的娘娘们都会来喝茶吃果子,环春做事向来熨帖利落,待得阳光绚烂时,桌椅茶果都准备好了。岚琪梳妆打扮,换下昨晚水蓝色的衣裳,选了更贵气雍容的宝蓝色,才梳好头站在窗前吹风喝补药,门前小太监就来通报说瞧着宜妃娘娘的轿子过来了。“她来得可早。”岚琪将药喝下,顺手把碗递给环春,漱口之后便吩咐她们准备迎客,环春则笑道,“章答应大概,会一道来。”瑞景轩门外头,宜妃的肩舆之后,果然另有一乘肩舆,章答应的位份本没有资格与娘娘们一道有肩舆代步,但她眼下有了身孕,宜妃自然让她在人前有脸面。肩舆落下,桃红上前来给主子整理衣衫,宜妃立定不耐烦地看着后头小雨搀扶章答应走上前,便撂下桃红过来,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怎么了,从昨天起就板着脸,难不成皇上昨天来瑞景轩没去看你,你就不高兴了?我知道皇上喜欢你,可你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啊,她是谁你是谁,连我都不敢跟她比,你计较什么?”章答应心里不好受,只是垂首道:“臣妾是不大舒服。”这下宜妃倒有些紧张,啧啧道:“你真不舒服要说,别耽误了孩子。”又凑近她说,“我可好容易说得德妃动心的,你要把握住机会,你们能和好,最高兴的是皇上,在他面前,也是我的功劳一桩,你记着了没?”章答应连连点头,此时见环春从门里迎出来,周正地向宜妃娘娘行礼,宜妃笑着说:“我们来得是不是太早些,你家主子昨晚伺候皇上辛苦,这会子起来了没有?她的腰可还好?”这话看着是亲昵的玩笑,却也十足叫人尴尬,宜妃故意这样说就是要让环春她们难堪,毕竟皇帝昨晚离了凝春堂就窝在瑞景轩里动也不动,她心里可记恨着呢。自然当着岚琪的面,她会有所收敛,进门后寒暄客气,在正厅里分坐了。小雨扶着自家主子给德妃娘娘行礼,不等她屈膝,环春就搀扶住往旁边引坐,客气地笑着:“章答应您坐吧,奴婢给您铺了花席垫子,这垫子还是年上朝鲜国进贡来的,他们扣扣巴巴小家子气,统共没给几张,太后随手赏给我家娘娘,可拿出来摆不了几张椅子不好看,就一直收着没用。这垫子又凉快又软和,娘娘才说一会儿您回去后,把几张垫子包一包,让小雨拿回去。”宜妃笑道:“我说呢,今年怎么没见这些东西,原来太后都给了姐姐?”岚琪笑而不语,她知道宜妃的意思,怎么会是太后的给的,必然是皇帝给的了,而宜妃转脸就说章答应:“你瞧,我说德妃娘娘疼你吧,你还非顾忌这个担心那个地不肯来,敢情德妃娘娘的脸面还请不动你,你倒是宫里最尊贵的人了。”章答应起身要解释,被环春按着说:“答应有了身孕,要稳着些。”她抬眸看着环春,环春心头一惊,不明白为何章答应的眼中尽是悲伤。岚琪说了些客气的体面话,还让乳母把十三哥抱来,虽不着急言明她生母的身份,但让十三阿哥好好记着这位章答应。不知是不是血肉相连,十三阿哥很喜欢章答应,不多久就要拉着她去外头玩耍,被乳母们阻拦了。再之后,各个院落的宫嫔陆续前来,环春准备了上等的茶点瓜果,因太过精致奢华,还被荣妃取笑,说回头岚琪要克扣环春的月银来填补缺失。女眷们热热闹闹地玩笑,大抵是知道就要离开园子,回宫规矩大了又有高墙相隔,今日都玩得十分尽兴,直到中午毒日头暴晒前,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而前头皇帝与大臣们散了,径直去了宜妃的院子,屋里宫女来通报时,宜妃二话不说,撂下一众姐妹就赶回去,自然背后落得不少嘲讽挖苦,岚琪也只当做没听见。等所有人都离开,她才松口气,站在门前让紫玉给她扇扇子,揉着额头说:“比温宪温宸还要吵,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紫玉笑道:“公主们才两张嘴,各位主子十几二十张嘴,奴婢脑壳儿都疼呢,平日里都那么端庄稳重,可关起门来说笑,大大咧咧说的那些子话,听得奴婢脸都红了。”岚琪笑叹:“是她们的乐子。”此时环春张罗了外头的事,来打发紫玉去看着,接过团扇给岚琪扇风,问要不要换一套衣裳,岚琪说一会儿要去凝春堂不乐意再换了,坐着歇会儿就好。环春扶她在美人榻上靠着,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见主子面上气色渐渐平和,便不再摇扇子,端来一碗热茶给她,劝道:“才是初夏,您可不能贪凉。”岚琪笑道:“大概是半年来吃的药的缘故,今年特别怕热。”环春道:“孕妇也怕热,今天奴婢瞧见章答应额头上一直蒙着汗,很不自在似的。”岚琪看她一眼,环春知道自己有话要说的心思被看穿,缓缓道,“奴婢是想说,章答应看起来很不高兴,奴婢凑在她身边看,觉得她特别悲伤,反而在宫里和铃兰一起时好些。”“回宫她还是住那里,等月份再大些了,想法儿挪一挪,眼下皇上……”岚琪差点说出口玄烨要御驾亲征的事,定了定心道,“杏儿的事不着急,我知道她心里为什么难过。”这边厢,因宜妃火急火燎赶去侍奉皇帝,章答应便少了束缚和纠缠,推却了肩舆,扶着小雨满满往回走,宫嫔们各往各处渐渐散了,绿树成荫的路上静静的很惬意,突然身后有动静,小雨唬了一跳说:“别是有狼吧。”却听得一把女声温柔地说:“小雨你是属兔儿的,这么怕狼?”主仆俩回身,见觉禅贵人从后头娉娉袅袅跟上来,一袭杏红夏裳,胸前的盘花绣文又复杂又精致,发髻间的珠钗宫花也不知是不是时兴的式样,总是那么精巧别致与众不同,衣着打扮间,依着她贵人的品格将奢华美丽发挥到了极致,从绿意盎然的路中总来,直叫人眼前一亮。觉禅氏面上含着笑,温和地说:“瞧见妹妹身影闪过,我就想跟过来,你果然走得慢,叫我赶上了。”章答应福了福身道:“贵人找臣妾有事吗?”靓丽的觉禅贵人地走到身边,让原本也瞧着清丽漂亮的章答应一下黯然无光,但光鲜外表下的人却有一颗平静温和的心,笑着说:“今天一直瞧见你不高兴,就想来陪你说说话。” ☆、486有情?无情?(还有更新章答应怯然道:“臣妾并没有什么不开心。”不料边上小雨多嘴说,“主子您可从昨天开始就耷拉着脸,莫说宜妃娘娘那样责怪您,就是奴婢看着也着急,心情不好对胎儿可不好。”觉禅贵人微微笑:“小雨说得不错,我想你简简单单的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不如与我说说?我走得渴了,你的屋子就在前头了吧,请我去喝杯茶可好?”“喝茶是自然的。”章答应轻声应着,见觉禅贵人势必要和她说说话,也不再避让,与她一道回了自己的院子,在清爽阴凉的屋子里坐下,小雨机灵地奉来茶水,觉禅贵人就示意她们都下去,一面将屋子里打量一番,笑道:“你这里清净,陈设也简单,真瞧不出来是宠妃住的地方。”章答应苦笑:“臣妾算得什么宠妃,不过是个答应。”觉禅氏问:“所以你不高兴,是为了自己常年不变的答应身份?宜妃娘娘不是才跟太后提了,要赏赐你晋封常在?”章答应眼中含悲,愤然道:“难道贵人您也这样看待臣妾,认为臣妾会在乎这高高低低的位份?”“我便知道你不在乎这些,才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高兴。”觉禅氏笃悠悠望着章答应,捧起茶碗小饮一口,但觉香气馥郁回味甘甜,是上上等的好茶,与这屋子里简单的陈设很不一样,她有心说道,“茶极好。”章答应恹恹说:“都是皇上平日来时自带的茶叶,偶尔留下一些吃不完的,臣妾让小雨分门别类攒着,有客时拿来招待客人也好,只是若问起来是什么茶,臣妾一概不懂的。”这话搁在别人嘴里,就是炫耀显摆,可是章答应一副厌倦了的神情十分萎靡,觉禅贵人心中略略有了底,又笑问:“皇上来你这里,还自带茶叶?”章答应苦笑:“臣妾这里没有能伺候皇上用的茶,臣妾不懂里头的门道,也准备不来,皇上总是随身带着,渐渐就这样了。”觉禅贵人一面听着,举目再次环顾四周,除了简单的陈设之外,并无特别之处,但当年乌常在的屋子里,可是弄得跟状元郎的书房一般,皇帝就爱和她一道写字看书,但这里乍一眼看,却不晓得皇帝来章答应处,喜欢做什么。章答应则开口道:“臣妾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贵人您喝了茶,早些回去吧,太阳可越来越毒,一会儿就该晒伤了。”觉禅贵人悠悠一笑:“你脸上写满了不高兴,或许对我说出来,再去对着旁人,就不会表露了。”章答应眼圈儿都红了,憋了半天,才垂首哽咽:“当日若知是现下的光景,臣妾绝不会答应您做这些事。”觉禅氏静静地听着,眼前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一番心里话缓缓说出口,间或抽搭几声,抬手抹眼泪时毫不顾忌会把妆容弄花,半天等她把话一吐而尽时,已经是张大花脸。而章答应努力半天说的话,翻来覆去无非是那几句,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为德妃娘娘做,可却成了旁人眼中的宠妃,还屡屡孕育皇嗣,她每天都沉浸在对不起德妃的痛苦中。觉禅贵人唤小雨来伺候洗脸,等清清透透的人重新坐在面前,她方笑道:“偏偏你最不在乎甚至厌恶的事,就是帮了娘娘大忙,美人如云佳丽三千的后宫里,独宠专爱不会有好下场,不管皇上对你什么心思,抑或他对王常在平贵人他们什么情分,有你在有她们在,才能有德妃娘娘在。”章答应迷茫地看着她,觉禅氏笑道:“娘娘是聪明人,心里很敞亮,她做每一件事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客气地说,冷眼看了这么多年,皇上对她的感情,可不是你有资格能分走的,你以为自己多宠多子嗣,就能分走皇上对她的感情。”“不是,我……”章答应连连摇头,却又说不出话来。“皇上对她如何,若是旁人能左右的,那错本就不在你或其他人身上,而是皇上和德妃娘娘之间的事。”觉禅贵人恬静笑容里,仿佛有着看穿这一切的智慧,“不如妹妹你来回答我,你心里到底在乎不在乎皇上对你如何?”面前的人清冷一笑,幽幽叫观者背上发凉,她平和宁静地说:“原先只是敬畏,现在总是心慌害怕,在翊坤宫那一个个赤身*裹着氅衣等待的晚上,至今还会在梦里出现,比起那种屈辱的折磨,哪怕皮鞭抽打的皮肉之苦也不值一提。”觉禅贵人目光微微闪烁,试探道:“皇上察觉吗,你这样心灰意冷的绝望?”章答应摇头,到底伴驾数年,心中有谱,苦笑道:“他似乎挺新鲜,又或者喜欢有一处清净地,彼此什么话也不说,也能安然度过一晚。”觉禅贵人笑:“那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下去,不是挺好?”章答应摇头,着急地说:“可是外面的人不这样传,就连宜妃都觉得臣妾多会哄得皇上高兴,所有人都这么传说,娘娘她不会误会吗?”“宫里的女人何止你一人,但愿意帮她一心向着她的,屈指可数,你说娘娘她会误会吗?”觉禅贵人伸手握住章答应的手,语重心长道,“娘娘是最务实的人,她时常挂在嘴边的,知足常乐之外,就是做好眼前的事。她在太皇太后膝下承欢十多年,学了多少老人家历经三朝沉淀的智慧,任何事,她一定会比你想得更通透。”“是吗?”章答应眼中依旧有迷茫色。“因为有你,许多事不知不觉有了变化,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而所谓成功的荣光虽然只在最后一刻闪耀,可那之前的每一步路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少了任何一处都不能走到最后,你眼中自己所做的那些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事,在娘娘眼中却十分贵重。”觉禅贵人耐心地开导安抚,“如娘娘常说,做你力所能及的事,不管皇上是喜欢你冷冷淡淡的模样,还是图这里清静,他来你便笑脸相迎,他离了你就自自在在过日子,不然呢?你以为其他院落里那些娘娘主子们,是怎么度日的?说到底,不论娘娘是否存在,咱们都没得选择不是?”那日觉禅贵人离了章答应处,正要遇见德妃从瑞景轩往凝春堂去,顺道一同走了半程,岚琪听得杏儿那番话,笑道:“多亏你细心,还能去开导她,我有心与她说说话,也不能亲近。现下宜妃拉着她一道来与我交好,往后我会看着点宜妃,不会让她在受那样的屈辱。下回你再与她私下一起时,替我传句话,让她安心照顾好自己,好好养着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会想法儿为她留在身边。”与觉禅贵人散了后,岚琪自己却陷入惆怅,惆怅的不是章答应到底和玄烨怎么一回事,而是她发现自己渐渐变得多疑。昔日嬷嬷说她将来若身在高位,千万不要把曾经见过的丑恶面具也戴在脸上,可如今每一次反省心内都会揪着痛,她更困苦的是,让她迷茫的不是权利地位,竟仅仅是对玄烨的感情,越来越强的占有欲到底从何而来,她弄不明白。且说这日在瑞景轩的聚会,凡在园子里的宫嫔都被邀请,连平贵人也应邀列席。如今她是圣驾身边时常露脸的人,称得上是半个宠妃,虽然与王常在、章答应平分秋色,也比一般人要好得多,似乎是得到了满足,反而削弱了从前不可一世的骄傲跋扈,虽然仍旧是不讨人喜欢的脾气,可比从前好了许多,她一直担心会不会被德妃她们欺负的事,也没有发生。今日聚会茶水瓜果皆是上品,平贵人看惯了好东西,不过是略略动了几口,可上午归来就喊不舒服,胃里翻腾得难受,以为是路上中了署,躺了半日略见好,但午膳时宫女送来粳米粥,她才吃两口就吐了,搜肠刮肚吐得干干净净,伏在榻上虚弱地说:“今天她们都在问章佳氏那个小贱人,这个能不能吃,那个喜不喜欢,就怕她害喜呕吐,她们虚伪的样子才叫人恶心呢。”宫女们收拾干净退下去,心腹宫女近身轻声道:“主子,您这个月的月信,可迟了好几天了。”平贵人目光一颤,脸上微微泛红,咽了咽唾沫说:“会不会只是迟了。”“可是,万一呢?”心腹宫女轻声道,“所以奴婢方才推诿说没有香薷饮,怕您误吃了药对胎儿不好,咱们不能宣太医,只能自己观察观察了。”平贵人紧张得浑身颤抖:“那这些日子,我不能再伺候皇上了吗?他……他会不会发现?”“皇上最近也不怎么来,那么忙。”宫女低声出主意说,“皇上既然不让您受孕,若知道您有了孩子,一定会想法儿……”她抬手比了杀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好歹熬过这几个月,到时候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这样皇上就不敢轻易对您动手了。”平贵人茫然地发呆,半天才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他越是无情,我越是要生下孩子,有了孩子我就有依靠了。”此时门外有人通报,说太医处熬好了皇上赏赐平贵人的补药,请平贵人按时服下,平贵人听着身子发颤,抓了宫女道:“可我天天还在吃他送来的避孕药,回头说有了身孕,他会不会更恨我?” ☆、487御驾亲征(还有更新皇帝赐补药给平贵人,从旧年她复出起便有的事,那时候孝懿皇后沉疴不起,皇帝随口说她们要从年轻时就打好底子,于是让太医院根据平贵人的身子开方进补,一切花费都从乾清宫走。看着的确是莫大恩宠,平贵人的身体也有一阵特别好,可十一月索额图从边疆归来,却着急地派人入宫告诉侄女,要小心皇帝赐的补药。几日后再等他派人查清,果然发现每天从太医院送来的补药,实则是阴寒的避孕之药,因平贵人一向心浮气躁虚火旺盛,这些药初期服下对内火调理很有助益,但长此以往,她这辈子的生育,算是废了。可是太医院每天送药来的人,必然要亲眼看着平贵人把药吃下去才好,索额图几经周转在太医院下手,终于把那些药给换了,平贵人自己吃着也知道药的味道不同,但每日板着脸来看她吃药的太监,却未必知道。而且太医院再如何准备,到底送入口中的是补药还是避孕药,平贵人根本不可能弄清楚,索额图也带话给她,告诉她千万不要走上小钮祜禄氏的老路,想要长长久久留在皇帝身边,对于几番起落的她而言,眼下顺从听话是最好的办法,只要吃下去的不是毒药就是了。此刻,送药的太监进门,照旧每天那几句刻板的话,平贵人心里打着鼓,当面将药喝下,可是今天她很不舒服,平日里皱着眉头能一口气闷下去的药,今天硬灌了两口就恶心了,一下子喷出来连手里的碗都丢在了地上,她的宫女都吓坏了,可送药的太监面无表情地说:“平贵人稍等,奴才再去太医处找人为您熬药。”平贵人伏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说,等那太医走了,等闲杂宫女也走了,才摸着肚子含泪说:“我是不是真的有了?”而那太监看着死板无情,每天像个木头人似的往来,却是有心计有城府的人,转身就把平贵人今天的不寻常告诉了梁公公,梁公公听得满头是汗,皇帝可是对他千叮万嘱,不能让小赫舍里氏有身孕的,这下平贵人若闹出身孕来,就是他的过失,这口饭他还要不要吃了?那送药的太监冷静地劝说:“奴才觉得,梁公公您向万岁爷坦白才是最好的出路,不然您在平贵人处再动手脚,万一让索大人小题大做闹出什么文章,您就是罪上加罪了。”梁公公愁得捶胸叹气:“眼下可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啊。”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就在纯禧公主婚礼前一日,漠北传来消息,噶尔丹在沙俄的怂恿下,以追寻土谢图汗和哲布尊丹巴为名集兵三万大军,渡乌札河,扬言欲纠结沙俄军力,合攻喀尔喀。消息传来,朝野震怒,玄烨一面警告沙俄不要干涉清廷内政,一面令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征调科尔沁、喀喇沁等部兵力,随时听候调遣。五月十五,纯禧公主的婚礼在即将爆发战争的动荡下顺利举行,但天家气魄没有因此受到一点影响,大公主风风光光嫁入科尔沁,举国同庆。可是公主的婚礼,终究无法掩盖战争的恐惧,喜宴一散,宫内张灯结彩的布置撤下后,六宫氛围迅速坠入不安,漠北不比当年三藩远离帝都,连不谙朝政的女人们,都知道其中的厉害,朝廷多年来一直防着这头野狼,如今狼子野心终于不可遏制。纯禧公主婚礼后,果然如岚琪所料,归来的宫嫔们再没有随驾返回畅春园,五月之后的日子里,皇帝一天也没有入后宫,也没有妃嫔被宣召至乾清宫侍寝,就连德妃也没见过皇帝一面,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事态的严重,偷偷打听着乾清宫的光景,小心谨慎地过日子,不敢在皇帝每天紧蹙的眉头上再添一道怒意。后宫中,只有这种时候会有难得的安逸甚至团结,女人们不会再争风吃醋,因为她们知道,朝廷一旦出了事,皇帝一旦出了事,就没她们什么事了,而也只有这样的日子里,荣妃和岚琪才会闲下来,闲得荣妃都自嘲说:“不如咱们换了骑马装,替皇上打仗去?”玩笑自然是玩笑,谁也不盼着战争,且其他人只知道要打仗了,岚琪还知道,这一次出征,玄烨会亲自领兵。酷暑时节,她每一天都手脚冰冷地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恨不得睡一觉醒来就是隆冬腊月,好快些把这一段日子度过。转眼至六月,噶尔丹领兵进入乌尔会河以东,尚书阿喇尼奉命率军阻截,几乎全军覆没,清军大败,噶尔丹顺势挺入乌珠穆沁,势不可挡。因乌尔会河的战败,朝廷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文官武将们真正意识到噶尔丹有行兵布阵的智慧和胆略,有傲视群雄的霸气和果敢,如不彻底将其击败,后患无穷。这一日,岚琪领着温宪温宸和十三十四一道写字画画,温宪还能像模像样写出几个字来,三个弟弟妹妹都是乱涂乱画,姐姐摆出一副先生的架势,正训斥他们不听话,吓唬他们将来在书房这样胡闹会被皇阿玛揍屁股,岚琪在边上笑悠悠地看着,小十四不堪被姐姐训斥,撅着嘴扑过来跟额娘撒娇。温宪追来责备弟弟:“男孩子不能总撒娇,你快站好了,再黏着额娘,我就揍你了。”小十四泪眼汪汪地望着姐姐,可竟然听话地撒开了手,乖乖站在那里,岚琪乐不可支,搂了儿子对姐姐说:“十四还小呢,等他再大两岁了,额娘就让你管教他好不好,现在可别把他吓坏了。”正说话,外头火急火燎有人跑来,岚琪心里莫名发紧,须臾果然见竹帘掀起,环春紧绷着脸来说:“娘娘,乾清宫刚刚颁旨,万岁爷要御驾亲征了。”岚琪浑身一颤,咬了咬唇定下心说:“我知道了,你告诉宫里的人,别到处嚷嚷,镇定些。”小十四伏在她膝头问:“额娘,环春说什么?”温宪已懂,一本正经说:“御驾亲征就是皇阿玛要带兵去打仗,戏文里就是这么唱的。”岚琪摸摸女儿的脑袋,夸赞她聪明,温和地说:“那皇阿玛不在家的日子,姐姐能不能保证不领着弟弟妹妹顽皮闯祸,乖乖等皇阿玛回来,不要让你们皇阿玛担心。”“额娘不怕,我会保护你的。”十三阿哥跑过来,依偎着母亲道,“额娘,我会和四哥一道保护你,还有保护姐姐和保护宸儿姐姐,还有十四。”十三阿哥憨实,说话啰啰嗦嗦,却又十分努力认真,拳头也握紧了,一副真要上战场的架势,紧跟着小宸儿也跑过来,学着弟弟的话说:“额娘,宸儿保护您。”温宪在旁不屑地说:“你们都说大话,连笔都拿不住呢。”孩子们不服气,很快和姐姐争论起来,战争和父皇的御驾亲征对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个词眼而已,不多久就忘记了刚才的一切,兄弟姐们边上玩儿去了。环春这才有机会对主子说:“娘娘换衣裳去趟宁寿宫吧,太后娘娘那儿兴许会有吩咐。”如环春所料,岚琪才坐到妆台前戴上头面钿子,太后就传旨六宫宣召妃嫔前往宁寿宫听话,虽然只是形式上的事,后宫女人再怎么着都对朝廷无所助益,可她们不得不活在这形式之上,维护皇家的体面,不给皇帝丢脸。六月酷暑,太阳毒辣,岚琪坐着肩舆过来都烘烤出一身汗,下地后拿帕子拭汗不愿在太后面前失仪,便见后头几乘肩舆软轿过来,宫嫔们纷纷都跟上了。但见众人让开道路,惠妃从中走出,岚琪颔首示意,惠妃则道:“你也听说了吧?”且说五月众人随驾回宫后,岚琪只在宁寿宫见过一次惠妃,再有便是纯禧的婚礼上,因大阿哥救了自己,她在宁寿宫相见时,就主动向惠妃表示感谢,而惠妃人前一向稳重大方,岂会不接受岚琪的谢意,两人客客气气说过几句话,瞧着不像是有什么隔阂,但彼此心里都十分明白,而岚琪对惠妃和明珠的恨意,从未减少半分。岚琪应道:“听闻大阿哥也要随军出征,惠妃姐姐为皇上养了好儿子。”此时荣妃宜妃也到了,宜妃上前便大大咧咧地说:“真不知该不该恭喜惠妃姐姐,大阿哥是出息了,可没人盼着打仗呀,不过等大阿哥凯旋归来,皇上给姐姐的赏赐,你可要给姐妹们都开开眼。”惠妃稳重地笑:“借你吉言,咱们等皇上凯旋归来。”说话间宁寿宫的嬷嬷来请诸位娘娘入内,太后在正殿升座,待诸人行礼后,严肃庄重地说了好些话,但左不过是那些大道理,女人们洗耳恭听便是了。因大阿哥此番随军,惠妃自然又会被太后提起来,太后叮嘱她:“福晋年少不懂事,不知会不会说出不妥当的话或作出不妥当的事,身为皇家的儿媳妇,要谨言慎行,今日就把大福晋召进宫里来,好好教导她。” ☆、488他要废了我(三更到太后的本意,并非指责大福晋不懂事,而是担心她年纪小,小夫妻俩感情好,怕她一时舍不得大阿哥出兵打仗,若是说出不妥当的话来,惹宗室贵戚嗤笑。此刻也不过是提醒惠妃一声,但惠妃自觉尴尬,毕竟所有人都晓得,她长春宫里的儿媳妇,不服婆婆管教。“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这几个月可别惹是生非,平日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只当我慈悲,可宫里的规矩、祖宗的家法,从来都不慈悲。”太后威严十足地撂下这句话,就遣散了妃嫔,留下岚琪一人时,她方疲倦地笑,“从前跟着皇额娘做这些事,不上心也就不觉得累,现在才知道当家做主的不容易。说起来,我做皇后那些年也从未有过如今的感觉,那时候我只会谨小慎微躲在皇额娘羽翼下寻求庇护,先帝对我而言,他不讨厌我,我就知足了。”岚琪垂首不敢多嘴,好端端地不知太后怎么说到这上头的事了,大抵在她心里终究是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