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也是人心惶惶,虽然打仗和女人们不相干,但战争有输有赢,谁晓得会是什么结果,她们在紫禁城里好日子还没过足够呢,真害怕硝烟战火荼毒到眼门前,自然这些话说出来是要杀头的,何况如今噶尔丹距离清廷还远得很。皇帝为了朝政忙碌,极少往后宫来,零星几次去陪陪皇贵妃外,就是在翊坤宫,外人偶尔路过永和宫都会听见孩子哭闹嬉笑的动静,猜想是那里太吵了,惹得皇帝都不愿前往,难怪德妃这次留不住皇帝。相比之下,即便也有很多孩子,翊坤宫要安静许多,幼小的温恪公主似乎像极了她的名字,这孩子一直都很安静。只是让宜妃很恼火的是,每次皇帝来,不管是休息还是坐坐说话,内务府的人总上赶着这个时候来找她麻烦,一两次她还应付得过来,偶尔遇见棘手的事,皇帝就在身边看着,回回都把她紧张得一身汗。今天皇帝兴致不错,抱着十一阿哥手把手带他写字,宜妃在边上磨墨,难得安逸又高兴的辰光,可父子俩还没把十一阿哥的名字写齐全,内务府又来人了。宜妃一时没绷住,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等她回过神皇帝就在身边时,尴尬得满面通红。玄烨却温和地说:“有句话朕想对你说很久了,怕你不高兴。”宜妃瞥了眼皇帝,低着头嘟囔:“皇上是不是觉得臣妾,很没用?”“不是你没用,是怕你辛苦。”玄烨让乳母来领十一阿哥走,宜妃便捧来水伺候他洗手,玄烨洗了手,“来年正月朕要南巡,上一回你怀着孩子没跟去,怪可惜的,这回朕想带你去一道走。”宜妃喜出望外,而更让她惊喜的是,皇帝继续说:“皇贵妃身子不好,上回就勉强得很,这次必然不随驾,其他人也大多走不开,永和宫里那么多孩子,朕去了都觉得头疼。”宜妃讪讪地笑:“皇上何必哄臣妾,您多爱去永和宫啊。”玄烨不以为意,继续说:“这大半年你管着宫里的事,人也憔悴了,朕还是喜欢从前来你这里,看你高高兴兴的样子,现在倒是你比朕还要忙了。”“内务府的人没眼色,偏这些时候来烦臣妾。”宜妃苦笑,但心头一动,她早就不想干了,只是找不找台阶下,现在皇帝开口,她若是继续强硬,将来再做不好,可就是她的错,不如顺着台阶下,可这样太主动,会不会显得没出息?不知玄烨是否看清她的心思,又道:“南巡总要一两月,你若管着宫里的事,出门在外也不能尽心,多没意思。宫里的事谁来做都一样,你给朕抚养阿哥公主们,已经是大功劳。”宜妃被哄得很高兴,但真要她开口,不免有些紧张,玄烨耐心地等着,终于等得她说:“就怕臣妾若不管,其他姐妹们一样要辛苦。”皇帝满不在乎地说:“朕时常来你这里而已,别处若忙一些也无妨,你安逸便好,管她谁来接手。”“那臣妾明天就去回皇贵妃娘娘?”宜妃有些兴奋,像是要脱离苦海,又几分娇羞地说,“之后就该准备太皇太后的祭奠,还有准备皇上南巡的事。”玄烨暗暗舒口气,点头道:“你好好准备,正月里咱们就走。”这件事很快就有了下文,在朝廷这样繁忙的情况下,荣妃和岚琪都觉得皇帝实在太尽心,荣妃私底下嗔怪岚琪:“等你领了协理之权,要是回头做不好,我倒要看看皇上,怎么和你算账?连带她南巡的话都放出来了,这是给了多大的面子?” ☆、432惠妃落空(还有更新玩笑归玩笑,事情到了这一步,岚琪真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学着如何应付六宫之事,至于膝下这群娇滴滴的孩子,自然有布贵人几位帮她看顾。早在宜妃掌权的那些日子,她就和布姐姐说好了,孩子们不能全权交给乳母宫女,那还不如送去阿哥所,她这个额娘无法尽心时,就要劳烦布贵人来帮忙。布贵人与德妃原是旁人看着本该别扭的主仆情意,偏偏亲如姐妹十几年,布贵人虽然早就没了恩宠,可因是与岚琪亲近的姐妹,皇帝记得她认得她,见了面也会亲和地说几句话,问问女儿如何,比起其他无宠甚至皇帝都认不得是谁的女人,要好上千百倍。可轮到德妃自己与另一位这般的关系,却没有这样好的结果,章答应从永和宫出去一路辗转到了翊坤宫,旁人眼中,昔日情分早就荡然无存,而她一向算是得皇帝喜欢,在翊坤宫与宜妃互相扶持,倒也如鱼得水。如今宜妃卸下协理六宫的重担,整个人精神焕发,因是以她身体违和为由,皇帝亲自派人告知皇贵妃,敦促她尽快另找一人,说宜妃身子经不住这般辛苦,更在宣布明年正月南巡之后,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要带宜妃同往。一系列的事,直叫宜妃终日春风满面,每日闲来无事,就和桃红商量带什么细软随驾,之前一回回近的远的她都没跟着,这次总算扬眉吐气。但永和宫里另有一件事与以往不同,章答应近来一直缠绵病榻,宜妃自己光顾着乐,等她在意时,去瞧一眼,竟是见章佳氏已病得面黄肌瘦。赶紧宣太医来瞧,又瞧不出什么毛病,开了一堆温补的药,灌了两三天,算是有些许起色,可终究大不如前。“她这样病下去,弄得骨瘦如柴没了从前的模样,皇上将来必然要不喜欢的。”私底下宜妃与桃红说,满面过河拆桥的架势,“她若不再得皇上喜欢,我还是尽早踢了她好,免得将来成了累赘,皇上偶尔来时若想见见她,这副德行还不把皇上吓跑了?”这样的话多多少少传到章答应耳朵里,她知道自己不能不振作,之后勤于用药吃饭,胜在年轻,终于恢复几分昔日颜色,而皇帝知道章答应病了,特地让梁公公来问候,一面给章答应赏赐安抚她病中情绪,一面还吩咐宜妃好好照顾。宜妃这才明白皇帝对章佳氏的喜欢,后悔之前对桃红说的那些话,总算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对章佳氏和她的女儿温恪公主都算尽心。十月头上,皇贵妃没有召集六宫,直接以太后和皇帝的名义宣布由德妃从今往后协助荣妃一起为她打理六宫之事,消息在宫内传开,并没什么人惊讶,这上头的事早晚都是这几位,旁人不过是凑个热闹。但长春宫里,惠妃想要复出的希望彻底破灭,她本算计宜妃至少能撑满一年,等儿媳妇生下皇长孙,她能重新在宫里昂首挺胸,可宜妃竟那么没出息,就这么轻易地拱手相让。而之前宜妃突然来示好,她都以为宜妃会再次依附自己,帮她一把易如反掌,若能因此躲在她背后窥探六宫之事,才是惠妃更想做到的事。所有的愿望都破灭,惠妃之怒难以言喻,满心愤恨那个蠢妇,难道宜妃真以为协理六宫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就一点不为孩子们的将来算计?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宜妃自身早就不想干了,皇帝又把她哄得团团转,如今的宜妃娘娘仿佛回到少女怀春的年纪,整天乐呵呵地,只盼着与皇帝朝朝暮暮。而玄烨向来谨慎,不会在此事达成后,立刻就对翊坤宫冷淡,反正这么多年一直利用翊坤宫平衡各宫恩宠,分散永和宫的光芒,对他来说本就不是坏事,那之后的日子,依旧如之前一样对宜妃诸多眷顾,心想着即便要淡下来,也等他从江南回来才好。十月初六,宫外传来喜讯,大福晋顺利分娩,生下健康的小郡主。大福晋没能生个小阿哥,宫里宫外失望必然有一些,但皇帝子嗣众多,太子又尚未娶妻,皇长子这一次没能生下小皇孙,对皇帝和皇室而言,几乎没什么影响,且终究是第一个孙女,玄烨十分高兴,让皇贵妃亲自挑选乳母送入大阿哥府里照顾小孙女,更让胤禔等孩子满百日后,抱进宫来给他看看。这日在永和宫歇着,正好见环春捧来准备的礼物给主子过目,玄烨问是送去哪里的东西,岚琪笑悠悠说:“自然是给小孙女的,臣妾如今也是祖母辈的人了?”玄烨笑道:“皇室里排辈分,孙子辈的早就有了,不过是朕的孙儿,还是头一个。”他说这话盯着岚琪看,唏嘘着,“你怎么不见老,朕昨日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岚琪说环春还在跟前,嗔怪皇帝不正经,看过几件礼物,见那雕琢得惟妙惟肖的金花生粒,叮嘱道:“送去后告诉大福晋和乳母,若是大福晋收着便罢了,若是给小郡主戴着的,千万小心,别叫孩子往嘴里塞。”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让环春把这些小巧的东西都换了,送大件的金饰才好。玄烨赞她细心,但也玩笑:“宫里知道你向来小气,如今出手这样阔绰,不怕人说你协理六中之后,中饱私囊?”“身正不怕影子斜,臣妾清清白白自己攒下的体己,何况是皇上第一个孙女,往后再要这么大方,未必有了。”岚琪不以为意,知道玄烨是玩笑,又说,“况且荣姐姐对我说,厨子不偷五谷不丰。咱们只是动嘴皮子的,做事还是靠底下的人,只要事情能做起来,让他们蹭点油水也没什么,咱们只要镇住大的,不怕他们胡来。该计较的一点不容的马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随他们,不要因小失大。”玄烨欣慰道:“荣妃倒是愿意教你,她当年自己一点点摸索来的,并没有人教她。”岚琪得意洋洋地说:“回头您问问荣姐姐,臣妾是不是个好徒弟,荣姐姐时常夸我,说我孺子可教。”玄烨斜着眼打量她,哼笑:“当年学写字时,那么笨的人,叫朕恨得肠子痒。”忆起昔日光景,岚琪依偎着他说:“皇上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臣妾一点儿没变,其实这么多年,怎么能不变,从前您总嫌弃臣妾太瘦,这些年不知不觉的,身量完全不同了。昨晚心血来潮翻了当年还是常在时的衣裳……”她撅嘴晃晃脑袋,“一件都穿不上了。”玄烨大乐,凑近了轻声细语说:“一点儿都不嫌胖,身上软软的才舒服。”两人暧昧的话说得直叫人脸红,岚琪也不敢在大白天造次,玄烨不过是来歇一歇的,且近日时常在翊坤宫,难得见一面,正经的事还有许多要说的,内务府偶尔也会来个人,玄烨在旁冷眼看着,比较之前在翊坤宫看宜妃稀里糊涂的模样,真真天壤之别。玄烨要回乾清宫时,两人一道走出门外,皇帝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入冬后宫里生病的也多,太后和苏麻喇嬷嬷那里你要留心,皇贵妃一直这样,朕会哄她高兴,你就不必操心。不过……”他顿了顿,微微皱眉道,“翊坤宫里那个章答应,不知害的什么病,前阵子病得很厉害。”岚琪知道这件事,可人在翊坤宫她使不上劲儿,那会儿听说玄烨去关心了,心里满是感激,此刻皇帝问她,她心里更加愧疚,垂着眼帘说:“臣妾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玄烨则叹:“她很聪明,但心思简单,朕起初对她有怀疑,现在不再那么想,相反的,怕她万一某天出了什么事,你心里愧疚一辈子。”“臣妾就是怕这个。”岚琪点头,轻轻一叹道,“皇上再给臣妾一些时日,臣妾好好想想这件事。”随着大福晋生下小郡主,宫里因这件喜事,即便临近太皇太后周年大祭,也不再如年初那般悲伤,揣摩着皇帝的心思,今年除夕元旦是要庆贺的,自然不能像往年那样热闹铺张,但也不至于和去年似的,乱哄哄就过来了。荣妃和岚琪自然要张罗预备好各种各样的事,又因大半年来被宜妃耗费了许多银子,年底时公中颇有几分捉襟见肘的尴尬,两人精打细算,终归不愿再伸手问朝廷拨银子。这一年雪下得早,十月下旬时,宫里已经落了第一场雪,似乎酷暑预兆了寒冬,今年初雪就厚厚积起来,一夜之间紫禁城银装素裹,仿佛还没怎么过秋天,突然就入冬了。下雪最高兴的自然是孩子,这日觉禅贵人、布贵人和戴贵人、万常在四五个人领着阿哥公主在御花园里玩耍,胤祥和温宸都已经活蹦乱跳,温宪在他们面前俨然小霸王,唬得弟弟妹妹又喜欢她又怕她,今天玩雪也是她要来的,两个小家伙乐呵呵地跟着姐姐满地跑。此刻布贵人几个正看着孩子们嬉闹,让他们小心别摔了,香荷不知从哪儿过来,凑在觉禅贵人身边说:“章答应进园子了。” ☆、433深夜里的折磨(还有更新“她怎么来了?”觉禅氏听说章答应跟来,不免奇怪,毕竟她们几个贵人大大方方领着孩子们来玩耍,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章答应特特这个时候来,她不怕宜妃多想?说话的功夫,已经瞧见那边倩影姗姗而来,其他眼尖的宫女也看到了,都与自家主子说:“章答应来了。”万琉哈氏抬眼望见,便与身旁布贵人、戴贵人道:“真是很久没好好看她一眼,原先在景阳宫好好的,现在生分的陌路人一样。”但见章佳氏踏雪而来,衣衫鲜亮身姿摇曳,真真宠妃的架势,她的脸蛋原就生的不错,这些年越发长开了,早在畅春园时就说她学觉禅氏的打扮,如今瞧着,的确颇有几分觉禅贵人的模样。众人位份皆在她之上,瞧见她周正地行礼,正好温宪领着弟弟妹妹跑过来,十三阿哥跑得急了一头栽进雪地里,小家伙倒也不哭,滚在雪堆里咯咯直笑,章答应看得满面欣喜,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抱抱孩子,可荣宪公主突然跑过来,不由分说抱起弟弟,朝章佳氏不屑地瞥了一眼,扭头就走开了。章答应身份低微,公主阿哥见了她不必以礼相待,若是纯禧端静,布贵人还能说两句,可荣宪公主是荣妃娘娘的女儿,轮不到她们来管,瞧见章佳氏失落地望着孩子远去,几位都是做母亲的,未免不忍心。戴贵人性子温柔又善良,轻声道:“妹妹往后想见十三阿哥,多去永和宫走动就是了。”章答应看她一眼,低垂着眼帘没说话。觉禅贵人朝布贵人使了眼色,布贵人会意,说丫头们不知跑去哪儿了,让姐妹们跟过去瞧瞧,上来拉了戴贵人和万常在,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章佳氏说话,索性都跟着离开。周遭一下子清净了,觉禅贵人才道:“也一道走过去瞧瞧吧,十三阿哥就在那里。”章答应点了点头,跟过来与觉禅贵人并肩慢慢走在人后,便听贵人轻声问她:“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在翊坤宫听说各位贵人带着阿哥公主在园子里玩雪,宜妃娘娘说臣妾病了那么久,出来走动走动也好,月头十三阿哥生辰也没臣妾什么事儿,孩子都两岁了,让臣妾来看看。”章答应轻声应着,“这件事上,因为五阿哥,她还算通人情。”“宜妃算不得真正的恶人,只是太唯利是图,容易被人哄骗做出违心的事。”觉禅贵人轻声应,又问,“你好好的怎么病了?德妃娘娘很担心,但是翊坤宫那阵子皇上去的勤,她怕节外生枝,只能每天问问你好不好,生怕你是被宜妃虐待了。”“没有的事……”章答应声如蚊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您别问了。”章答应突然急了似的,但说完又有些后悔,觉禅氏侧过脸看她,见方才还好好的人此刻眼圈通红,显然不是被风吹的,一时停下了脚步,蹙眉道,“她虐待你了?”章答应摇头,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哭,继续要往前走,她就这会儿时间能看看十三阿哥,现在每天在翊坤宫照顾温恪,就更想念儿子。觉禅氏见她不言语,朝身旁香荷递了眼色,香荷如今学得激灵多了,等主子走开,就笑眯眯上来拉了小雨,啧啧道:“你这手可真凉,我屋子里有一间骆驼毛的夹袄还是新的,一会儿给妹妹拿去穿吧。”三两句话的,香荷便和小雨说上了,这边众人跟着孩子到了园子深处,孩子们玩得很疯,可荣宪公主似乎故意要膈应章答应似的,一直抱着十三阿哥不撒手,几位贵人都有些不忍心,看她双眼直直地看着十三阿哥的模样,十分可怜。之后章佳氏先离开,等这边散了,因端静公主鞋袜都湿了,布贵人要照顾女儿,只有觉禅氏抱着十三阿哥,和其他乳母宫女一道回永和宫。彼时德妃才刚刚从宁寿宫回来,在太后跟前说了半天的事,满面疲倦。孩子们玩得累了,回来在屋子里暖炉一烤就个个儿犯困,见小家伙们睡得东倒西歪,岚琪对觉禅氏道谢:“这几天都没精力陪他们,亏得你们了。”“姐妹们闲着也是闲着。”觉禅贵人不在乎,与岚琪一道在外头坐了喝茶,见德妃一直在揉额头,关切地问,“天气骤变,娘娘要保重身体。”岚琪颔首应:“是累的,歇会儿就好,说半天话下巴都酸。”觉禅贵人则轻声说:“怪不得宜妃推得那么爽快,章答应说,这些日子她闲在宫里,哪怕歪着发呆也乐呵呵的,说不做事才是福气,宫里的事谁管都一样,只要不缺她翊坤宫的吃穿就好。”岚琪抬眼问:“你遇见杏儿了?”觉禅氏点头,将御花园里的事说来,声音越来越低,把香荷从小雨口中挖出来的话告诉了岚琪,岚琪手里本端着一碗茶,只听得茶碗盖在杯沿上不断地摩擦,末了她重重将茶碗放到桌上,觉禅氏忙劝:“娘娘息怒。”“欺人太甚。”岚琪痛心疾首,她怎么也想不到,宜妃竟然会做出那么龌龊的事,幸好玄烨一直没碰她,万一玄烨要,难道真的让章答应进门伺候?原来小雨偷偷告诉香荷,自从万岁爷时常去翊坤宫后,每晚皇上来,宜妃都让章答应脱了衣裳等在寝殿外头,好预备万岁爷随时要人伺候。但皇上一直没碰过宜妃娘娘,所以他们家主子就总是等半夜后再回去休息,累倒是其次,每一回心里都惶恐害怕,时日久了,没病也病了,又因病了宜妃不再让她等在门外,这才一直都不肯好。“若非宜妃放狠话要撵走她,恐怕她还宁愿一直病着。”觉禅氏声声叹,“当初臣妾只是觉得杏儿对娘娘忠心,谁想到她忠心成这样,只怕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眨眼睛。”岚琪眼眶湿润,如今太皇太后没了,惠妃落寞了一时起不来,而她也正式开始管六宫的事,哪怕将来她们还会兴风作浪,她也实在不能把杏儿继续留在虎穴狼窝里,正如玄烨说的,万一有什么事,她一辈子过意不去。觉禅氏冷静地提醒:“娘娘是不是打算让章答应离开宜妃娘娘?可这件事做得不好,宜妃醒过味儿来,就又会和惠妃勾搭在一起。”岚琪沉沉地点头:“我会想明白再行事。”十月末,上大行太皇太后尊谥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简称孝庄文皇后,升祔太庙,颁诏中外,转眼至腊月,孝庄文皇后忌日之际,又建福陵、昭陵圣德神功碑,御制碑文,隆重盛大的祭祀悼念,直至除夕前才停歇。是年除夕,皇帝命各项祭祀礼仪之外,不得铺张庆祝,是以宫内不如往年有节庆气氛,不过是比起旧年,没了阖宫缟素的凄凉,各宫之间私下略有走动,且下月此时,皇帝应该已经在南巡途中,到目前除了说要带宜妃南下,其他一概没提起,谁都盼着能得到一次随驾的机会,无不默默观望。除夕前夜,大阿哥进宫将福晋母家孝敬惠妃的礼物送来,自从妻子生了女儿后,母亲对他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倒也不是责怪儿子,而是每每见了面都说:“你没法子降服你媳妇孝敬我,关起门来的事你总做得到吧,不是额娘心狠这上头的事都要催你,算算日子再一年多太子的侧福晋就要入宫,兴许紧跟着太子妃也要选定,你是皇长子,皇长孙也该由你来生才对,难道到那会儿才着急?”而今天,大阿哥总算在母亲面前稍稍挺直了腰杆,少年郎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嬉笑着说:“前几日祭祀大典后回家,她说不舒服,请大夫来瞧,竟是有一个月身子了,只是她才生养,大夫说未必能保得住,让悠着点。”惠妃喜出望外,总觉得是自己当初让嬷嬷把儿媳妇调教好的,虽不在儿子面前明说,却傲然道:“她早晚要感激我。”又叮嘱,“你该谨慎的,先别告诉其他人,过了头三月再说。”因太欢喜,便领着儿子在长春宫小佛堂上香磕头,盼着佛祖保佑,儿媳妇这一次能真正给她生个孙子。大福晋这一次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宫里头却出了另一件新鲜事。眼瞧着除夕元旦过去,宫里已经开始准备皇帝南巡之事,相关的大臣也已南下一路敦促接驾,好端端的宜妃却病倒了,听说她屋子里细软行李早早就准备好,可这一病来得太凶猛。病从初二后宫聚在宁寿宫,太后招待妃嫔们享宴后来的,听说宜妃那天回去上吐下泻,大冬天的折腾这个病,起卧间极容易着凉,等身子被掏空了,立时就感染风寒烧得糊里糊涂,两三天才清醒过来。那天在宁寿宫,各宫妃嫔喝一样的酒吃一样的菜,只有宜妃一个人不舒服,这事儿必然不能算在太后头上,可宜妃清醒后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来她到底在哪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正月初八皇帝就要启行,她现在却连下地走路的力气也没有。随着宜妃病倒不能随驾的消息在后宫幸灾乐祸地传开,另一件让长春宫面上极有光彩的事叫人唏嘘不已,皇帝在临行前两天突然决定,此次南巡命大阿哥随扈。 ☆、434圣驾离京(三更到大阿哥随扈南巡的消息传来时,岚琪正在宁寿宫陪太后和几位王府老太妃福晋说话,大阿哥跟着消息后脚就来,给太后磕头请安,说他要陪父亲出门了,请皇祖母保重身体。众人都夸赞大阿哥能干出息,岚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太后谆谆教导:“一路安全最要紧,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不要太逞强,这些事自有你的皇叔和大臣们料理,小心跟着你阿玛就好,要紧的是你们父子俩的身子骨,在外头风餐露宿,万事小心。”叮嘱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岚琪却是看着人高马大的大阿哥发呆,眨眼十几年,那个小娃娃成了大男人,膝下都有一个闺女了,再一眨眼等四阿哥长大,十三十四长大,她是不是就该老了?扭头看太后,鬓边隐隐有白发,昔日初见时,尚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真真岁月不饶人。初七夜里,绿珠香月殷勤地收拾了主子的寝殿,岚琪知道她们的小心思,照着从前的习惯,皇帝出门前总爱来永和宫看看,哪怕只是站一站叮嘱几句也好,但今晚盼了半天,也不见御辇的影子,之后听说皇帝出了承乾宫,绿珠她们一阵兴奋,可御辇却晃晃悠悠往西六宫去,连个人影都没往永和宫门前晃。几个人都耷拉着脸,岚琪却笑悠悠说:“回头万岁爷道上往宫里捎好吃的,我赏给你们成不成?”这些都是玩笑,岚琪也不至于那么大度,只是她晓得如今宫里的状况,更记得当日玄烨说,不让宜妃随驾的法子有的是,她早先还惦记是个什么法子,自从接手六宫琐事,一时把这茬给忘了,到正月惦记起来时,宜妃立马就病了,想想逃不过是皇帝的主意,他竟然这么下得去手。这边厢,御辇果然在翊坤宫门前停下,章答应穿着大氅早早就候在门前,娇俏玲珑的人,风雪里冻红了一张脸,玄烨倒是关心:“大冷的天,往后不必在门前迎驾。”章答应垂首应着:“娘娘说她起不来,已是失了礼仪,要臣妾不能再怠慢。皇上里头请吧,娘娘已梳洗好,在榻上等候了。”“你是朕的答应,不是她的奴才。”玄烨不知为何冒出这一句,到底是为他生养一子一女的人,且对岚琪忠心耿耿,虽然玄烨自己也觉得这里头层层叠叠的关系很别扭,可章佳氏不是个坏女人,哪怕情分尔尔,几句关心总还是成的。章答应却不为所动,那一阵子天天脱光衣裳裹着披风氅衣等在门外的日子,哪怕不是皇帝的过错,她对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敢再有任何幻想,加之对岚琪的忠心,她从来就没希望能分的皇帝多少爱。玄烨见她这般,没再多说什么,进了门往宜妃内殿来,一屋子的汤药气息,病榻上的人虽然盥洗打扮得干干净净,可烛光下也隐藏不去面上的憔悴,眼角的细纹因瘦了许多明显起来,玄烨未免有些恻隐之心,毕竟这次药下猛了,前两天听说宜妃烧糊涂的时候,他还挺担心把好好一个人给弄死了。早先就跟岚琪说,不会带宜妃南下,可前后的事忙起来,他竟然忘记了,等过了正月猛然想起来,赶紧让梁公公安排。那日正好太后摆宴,席间一人一盅乌参鱼翅羹,梁公公派人在宜妃的羹汤里下了药,一定让人仔仔细细端到宜妃跟前,派去的人也是亲眼看着宜妃吃下去的。那会儿只是想让宜妃拉个肚子腿脚发软不好跟出门,竟然因此着凉发烧,玄烨不高兴说下手太狠了,害得梁公公还挨了骂,好在宜妃福大命大,烧得糊里糊涂的人,还硬是给缓过来了。“等臣妾身子好了,能不能追皇上去?”宜妃低垂着脸颊,眼圈儿通红,没有哭却故意哽咽几声,撒娇似的说,“臣妾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到今天,却落得这个结果。”“你独自上路诸多不便,皇额娘必然不肯答应,若是你能说得动皇额娘答应,朕自然让你追来。”玄烨温和地哄着她,“再有你非要这样的话,大臣们怎么看?还当朕不是去办正经事的,你的名声也不好。江南朕还会再去,将来一定带着你,下一回你可要小心照顾自己的身体,再出这样的事,朕也不答应了。”因身上有病,宜妃不敢欺身上前缠着皇帝,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臣妾真的不能随驾了?”玄烨笑悠悠,很耐心地说:“朕会一路给你带东西回来瞧瞧。还有,回宫后朕要在畅春园住着,你还没去过那里,到时候一道去。”宜妃这才高兴了一些,本打算和皇帝多说会儿话,可梁公公却在外头催,说起风了唯恐一会儿下雪,请皇帝早些回乾清宫,明儿一早就要启程。自然这是玄烨早就教唆好的,他并不想在翊坤宫久留,这就要走,宜妃突然吩咐桃红:“章答应呢,让章答应送送万岁爷。”玄烨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便走了,门外章答应侍立在侧,屋子里地龙温暖如春,她却等在外头几乎冻成了雪人,玄烨有些不忍心,一路走到门外时,突然说:“十三阿哥很乖巧,改日去永和宫坐坐?”章答应一怔,匆忙点了点头,福身恭送皇帝离去,只等御辇走远了,小雨才推推主子:“咱们进去吧?给宜妃娘娘请个安,早些休息才好,您的身子都冻僵了。”章答应回过神,一路默默无语地再来宜妃跟前,人家软软恹恹地躺着,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恨恨地说:“原我想自己不能去,把你送去跟着也好,结果你一点儿没眼色,白叫你打扮成这样等着了,你若开口,我再敲敲边鼓不就成了?”“臣妾想,皇上一定是怕您不高兴。”章答应平静地回答,“臣妾再怎么哄得皇上喜欢,也不及您在他心里的分量。”宜妃真真是很好哄的人,几句话就叫她高兴起来,感叹自己无福随扈南巡,说了半天没用的话,就打发章答应歇着去了。翌日清晨,圣驾浩浩荡荡离宫南下,皇帝没让妃嫔们相送,利落地就出门了,等仪仗前后都出了四九城,宫里人才松口气。而此次御驾出巡,正月初八离京,拟定二月末回宫,前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若是路上为了什么耽搁或改动行程,恐怕三月里回来也是有的。宫里人都说,皇帝出门时妃嫔们还穿着袄子裹得鼓鼓囊囊,等他回来,都将是春日轻衫另一番风景。而最令人忧心忡忡的是,原以为宜妃随扈,先不论拈酸吃醋的事儿,好歹有个人贴身伺候,皇帝一去两个多月,没个人在边上怎么成,这下好了,宫里除了随扈伺候的宫女外,竟无一个妃嫔随驾,江南春光无限好,女人们的心都悬上了。转眼圣驾离京已有四五日,这天岚琪忙里偷闲,抱着十四阿哥在屋檐下晒太阳,荣妃带着荣宪来串门。正月初九本是十四阿哥胤禵的生辰,可是永和宫里没有任何庆祝,皇帝也什么都没表示就在初八离宫,众人知道德妃是为了悼念太皇太后,既然她这个心思,宫里人还少一分人情相送。但是私下要好的姐妹们,还是略表恭喜,毕竟生个孩子不容易,养大更不容易,安安稳稳到了一周岁,总该庆祝庆祝感激上苍。这会儿荣宪姐姐正给弟弟手腕上套了一串金珠子,每颗金珠子间用红绳打了很复杂的吉祥如意结,荣妃在一旁说:“她亲自给弟弟编的,金珠子一颗一颗挑,要大小均匀做工细致,没少给人添麻烦。”荣宪抬头看了眼额娘,有些话藏在心里没说,等哄得胤禵笑了,便抱着弟弟边上玩儿去。看着姐弟俩离开,岚琪这才对荣姐姐道:“往后她想做什么,姐姐尽管由着她吧,布姐姐跟我说,她听见女孩子们在屋子里说话,纯禧荣宪她们都说,再过几年弟弟妹妹出生,她们就看不见了,如今大阿哥连女儿都有了,她们出嫁的日子也在眼前了。”荣妃听得眼圈一红,岚琪又沉重地说:“姐姐也知道,宫里宫外传得热闹,草原那边很不太平,长公主们大多都在草原上,咱们这儿的女孩子们也长大了……”话到这一刻,岚琪觉得自己太残忍,她的温宪温宸都已被许诺不嫁草原,她这些话说的,毫无底气。荣妃拿帕子掩了掩眼角,定下心道:“我心里有准备了,我听你的,这两年就由着她们吧。”岚琪不想她伤心,母女在一起一年是一年,悲伤思念留着往后的日子,现在该高高兴兴才对,而且她们俩难得偷闲,说些有趣的事才好,天南地北地扯开话题,渐渐又回到孩子们身上,荣妃道:“皇上昨儿半途送回来的旨意,让太子独自去畅春园念书了,就在什么无逸斋里,你知道吗?”岚琪点头:“很清静的一处地方,那年住着就想这地方将来谁来住,倒是挪给太子念书了。”荣妃轻声凑到一旁说:“听讲大福晋又有了,惠妃那里藏着没让说。”岚琪好生讶异,算算日子实在太勤太近,大福晋小小年纪怎么受得了?但不等她为此唏嘘,宫门前有人来通报,门前是绿珠支应着,她赶紧跑来说:“主子,皇贵妃娘娘不大好,刚才晕过去了。” ☆、435已是熬日子(还有更新皇贵妃的病,反反复复,承乾宫里终日充斥着汤药味,岚琪偶尔见了玄烨,若闻见他身上的汤药气息,就知道是从皇贵妃那儿来,若是提起,玄烨总叹:“还是不见好。”此刻岚琪与荣妃匆匆赶来,正见青莲蹲在寝殿门外哭,她捂着嘴不敢出声,可却哭得可怜。见二位娘娘来,才慌慌张张爬起来,荣妃皱了眉头说:“你哭什么,你这样子,承乾宫里其他人怎么办?”青莲一脸的惊恐和悲伤,抽噎着说:“奴婢以为娘娘刚才那一阵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话音刚落,门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循声望,但见四阿哥跑着进了门,他身上还穿着书房里的单衣,大冷天的就这么跑回来了。孩子一阵风似的从门前过,岚琪看到他脸涨得通红,似乎没看见自己和荣妃,也不问青莲怎么样,一路冲进门,将周遭的人都看傻了,小和子气喘吁吁跟着跑进来,手里还兜了件没来得及给主子穿的大氅。“二位娘娘里面请,外头怪冷的。”有冷静的宫女掀起帘子请岚琪和荣妃进门,荣妃这才回过神,拉了岚琪一道走。内殿扑鼻而来就是药味,每回来都一样,两人已经习惯了,屋子里虽然烧着地龙养着病人,但清爽整洁,药味虽然让人觉得刺鼻,也不至于嫌弃这地方不干净,这一切必然都是青莲的功劳。想想当年太皇太后把青莲送来“监视”承乾宫,如今主仆俩却情谊深厚,与长春宫那两位的关系真真云泥之别。走进内殿,便听见皇贵妃在问:“小和子呢?”里头有宫女匆忙出来找,小和子带着跑急了的满头汗进来,跪伏在门前听话,岚琪和荣妃立在一旁,皇贵妃也没顾得上和她们打招呼,见了小和子就先骂:“混账东西,近些日子没人给你紧紧身上的皮,就不知道怎么伺候主子了是不是?”说着就要人拖小和子出去打,竟是因为小和子传这事儿叫四阿哥知道,急得四阿哥从课堂上跑回来,据说都没和太傅打声招呼,又是大冷天穿得那么单薄,在书房失礼是一事,万一冻都病了又是一事。若是平日,四阿哥一定护着小和子,可今天那孩子只管拉着皇贵妃的手不说话,照皇贵妃的脾气,宫里人违逆不得她,小和子这顿打是逃不掉,但好在有荣妃和岚琪在,荣妃笑着劝说几句,就先让人把小和子打发出去。二人走近床榻,皇贵妃不耐烦地说她们:“我不过离座起身急了,有些犯晕,一个个大惊小怪,怎么把你们也惊动了?”又说,“出了门别各处去宣扬,再传到外头叫皇上知道,打扰了皇上南巡的兴致,你们担当得起吗?”皇贵妃还是这样,刀子一样的嘴,可心真不见得那么坏,岚琪和荣妃早就习惯,反而能听见她说这些,才觉得安心,至少精神还不错,身子不至于那么糟糕。“快回书房去,越发没规矩了,你阿玛不在宫里,你就胡来?”皇贵妃皱眉嗔怪着儿子,可被胤禛紧紧抓着的手,并没有要挣扎开,说了半天还是输给儿子,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哄他,“额娘没事儿,你瞧见了可安心了?乖乖回书房去,不然额娘不安心,还怎么养病?”胤禛低垂着脑袋说:“回去也坐不住静不下心,只想陪在额娘身边。”皇贵妃有些着急,岚琪上前半步福了福身子道:“您让四阿哥留下吧,四阿哥在,臣妾们就安心了。”皇贵妃瞪着她不说话,可岚琪却转身与荣妃道:“荣姐姐,咱们回吧。”荣妃本也没什么主意,见岚琪这样说,乐得顺道出来,两人也不管母子俩怎么办,就自顾自地走了,青莲一路送出来,说方才慌了才派人去找德妃娘娘,给德妃添麻烦了。岚琪反安抚她几句,让她有事只管去永和宫找她,离了承乾宫,荣妃凑在身边轻声道:“瞧着真是不大好,你看见没有,娘娘的眼神都有些散了,看人不像从前那么锐利。”岚琪方才还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一刻反而紧绷了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待与荣妃散了,回到自己的寝殿,竟是进门就觉得腿软,环春几人架着主子搀扶到榻上,好好的人突然捂着脸一阵啜泣,半天才平静,吓得她们都不敢说话,岚琪则吩咐:“让太医院的人来见我。”与太医院的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环春绿珠几人都被打发在门外,紫玉轻声问环春:“姐姐,皇贵妃娘娘是不是不成了?”环春比了个嘘声:“这话说不得。”好半天太医院的人才离开,众人再进去伺候,但见屏风后主子歪在炕上,呆呆望着窗外,环春问要不要用茶,岚琪摆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这样一呆,连内务府来人都给打发了,只等温宸公主哭闹着要额娘,众人才敢抱着小公主来打扰岚琪,她哄着孩子,却突然垂泪,把小公主吓坏了,伸手摸摸额娘的脸颊,跟着一道哭。结果众人又不得不把母女俩分开,环春跟在身边递帕子,好生道:“您这是怎么了?”岚琪总算又平静下来,沉沉地说:“我心疼四阿哥,也心疼皇贵妃,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这些年我只看见她对四阿哥全心全意的好,她是个好额娘。”“四阿哥若是不懂事的娃娃也罢了,最是懂事的时候可又还只是个孩子,要怎么承受得住?”环春很冷静,劝慰着,“若真有那一天,娘娘您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抚四阿哥,四阿哥好歹还有亲娘。”可想到胤禛拉着皇贵妃手的模样,她这个被恶意欺负都不见得会哭的人,却掌不住这样的事戳在心里,心痛地说:“可我代替不了皇贵妃……太医说,已经在熬日子了。”环春听得心惊,轻声道:“娘娘她不是还很有精神?怎么就?”岚琪的心沉到深渊里,合十在胸前默默祝祷,轻声地说着:“希望她能等到皇上回京。”皇贵妃毕竟是位同副后的存在,岚琪和荣妃不能真的隐瞒这件事,两天后在宁寿宫与太后商量,太后叹息:“皇帝也不能为了她打道回府,路上担着心也没意思,这几天派人回来请安的,问问他们皇帝忙什么,说是亲自视察河工,水里趟田里走的,真是忙得很呢。”太后言下之意,是不要打搅皇帝,岚琪知道她没亲眼见皇贵妃的模样,一定还觉得出不了什么事,加之感情也不大深,这样的决策有她的道理,但两人退出宁寿宫,终究觉得不妥,荣妃更是万事小心的人,十分赞同岚琪的决定,到底背着太后,把消息送了出去。等到皇帝派人加急回复,又过了两天,玄烨亲自给岚琪写了信函,叮嘱她照顾皇贵妃,很明白地告诉岚琪,此次南巡事关重大,过两年兴许就要对准噶尔部开战,皇帝必须收紧财政,南巡一趟便是要估摸朝廷眼下的财力,能支撑多久多大的战事。“皇贵妃虽重,终不及江山,皇上也没法子。”荣妃听岚琪告诉她这些事,不免消极神伤,“若是将来我也如此,皇上大概连担心都省了,他对皇贵妃一向爱重,对我不过尔尔。”岚琪却正色道:“姐姐何来这些话,与其伤感这没有的事,不如咱们姐妹都健健朗朗地活着,好好陪他一辈子。”荣妃闻言神情一振,重重地点了头。但背过荣妃,岚琪还是为此伤感,体谅玄烨是一回事,为皇贵妃惋惜是另一回事,更要紧的是,她不确定胤禛这孩子能不能想明白,万一皇贵妃等不到皇帝归来,这孩子会不会在心里怨恨父亲,这才是她最最不愿看到的事。好在上天垂怜,又或是皇贵妃舍不得人间太多事,那次晕厥后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随着正月过去,二月天气渐暖时,精神竟与万物一道复苏,岚琪再去探望几次,也见皇贵妃眼中原有些散了的神情,又锐利清明起来,四阿哥脸上也有了笑容。但岚琪心里始终不踏实,皇贵妃的病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如青莲那日躲在门外大哭一般,兴许下一次晕过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转眼皇帝离宫已有一月多,按照原先的行程,若是二月末回京,就该快在回程的路上,可是江南传来的消息,此番行程要延后,而伴随着这一消息传进宫,另一件让六宫哗然的事打破了皇帝不在家时宫里宁静的日子,妃嫔之间奔走相告,紫禁城里蒸腾着说不出的酸味。果然没有妃嫔随扈,皇帝抵不住江南春色,苏州城人杰地灵,当日随驾南巡的妃嫔都看在眼里,那里的女孩儿都是水一般花一样的人物,彼时皇贵妃每到一处就宣召地方官员勒令他们“仔细”,这一回谁也不跟着,那些官员,可不是要更“仔细”? ☆、436他有那么多女人了(还有更新三月春暖,皇帝从江南提前送回来许多时兴的锦缎,岚琪也做了一身水绿色的新衫,这日穿来承乾宫,向皇贵妃例行禀告宫内诸事。皇贵妃彼时懒懒地在太阳心子里靠着,一身藕色常服,身上半拥着锦被,回眸瞧见清新靓丽的乌雅岚琪,唇边勾一抹笑:“春日里,就该这样打扮才好。”岚琪福了福身子,青莲搬来凳子请德妃娘娘坐,又要忙着奉茶点,她拦着说:“我说会儿话就走,不敢打扰娘娘休息。”皇贵妃却吩咐青莲:“昨天的笋很嫩,再去炖汤来,挑芽尖儿最嫩的,分两盅我和德妃一道用。”青莲赶紧下去,岚琪听皇贵妃这话,知道是有话要与她说,而眼下宫里最热闹的,无非就是很快要随皇帝一道回宫的两个江南美人了。不知是皇帝怕突然带回新人宫里人无法接受,才提前知会六宫,还是旁人有意无意往京里送的消息,出发前六宫就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你这身衣服,是觉禅氏做的?”皇贵妃打量着岚琪,比起眼前端庄漂亮的人,皇贵妃眼下只算得上整洁素净,她已经无心打扮,仿佛要留着所有的精力多活一天是一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已经不在她眼睛里,纵然在人前撑着体面尊贵,她自己心里明白,日子不长了。但终究是个女人,更何况皇贵妃还是个漂亮的女人,这宫里论姿色,觉禅氏、小赫舍里氏出现前,皇贵妃可谓艳冠群芳,所以曾经年轻气盛的她容不下觉禅氏,再到后来平贵人娇媚地出现在六宫时,她已经转了性子,对此无所谓了。而今宫里传得神乎其神,说两个江南女子如何美艳如何讨得皇帝喜欢,她心里凉凉的,可却没了从前争强好胜的性子,不过是不屑而已。“衣裳是针线房做的,觉禅贵人手艺虽好,到底不是做针线的奴才,臣妾委她容易,可旁人若都凑热闹,她拒绝了说她冷漠寡情,不拒绝,挑灯熬夜费心血,也未必换得人一声谢谢。”岚琪含笑说着,“臣妾不缺衣裳穿,何苦给她添麻烦。”皇贵妃轻轻哼笑:“我还是烦你这老好人的性子,哪怕能挑你一点错,我心里也自在些,你一直这样好,累不累?”岚琪笑道:“叫娘娘说中了,时常也累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可不是?”皇贵妃瞥她一眼,哼声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往后在宫里做主,你要强硬些才是。”“臣妾谨记。”“皇上启程回京了?”皇贵妃问。“昨晚送到的消息,初一已经从江宁动身,这两天也该走不少路了。”岚琪应着,见锦被滑下一角,她伸手给拉起来,皇贵妃忽然转过脸,两人凑得很近,岚琪稍稍有些尴尬,等坐回原处,只听皇贵妃说,“你眼角也有两道细纹了。”岚琪抬手摸了摸脸颊,不以为意地笑:“昨晚等消息睡晚了些,今天就看得明显了,何况臣妾也小三十了。”“听说那两个汉人女子,都在十五六岁。”皇贵妃冷冷地笑,“比咱们那会儿大些,估摸着心智也成熟,不知道进了宫是什么光景,我是不想看一眼的,你呢?”岚琪笑悠悠道:“娘娘若不想看,臣妾也不看了,女人而已,不是没见过。”皇贵妃脸上露出几分欣喜,讶异地说:“还以为你会顺着皇上,善待那两个女人讨他欢心,瞧你赶不及拿料子做了新衣裳,不就是接受了皇上的好意?我心想你就这么不值,几匹料子就买通了?”岚琪垂下眼帘,笑得那么清淡,应着道:“那些料子江南贡的,不要白不要,臣妾和荣姐姐合计了一下,直接拿来充分例了,省下的银子虽不多,积沙成塔聊胜于无,各宫若有非要争口气的,春夏没新衣裳穿,就安生等明年吧。”皇贵妃冷笑:“荣妃吝啬,再合上你小气,真怕往后六宫吃口饭都要硌满嘴的沙子。”岚琪笑道:“一口饭,总是有的。”几句玩笑话,殿内倏然静了,两人都不说话,不知为什么而沉默,也许这一刻,彼此都没了往日的骄傲,说不上惺惺相惜,可各自心里对即将到来的新人什么感受,都摸得清楚。良久,皇贵妃轻声道:“那年若非我们跟着,他是不是就要带人回来了?”岚琪摇头:“臣妾不知道。”“他明明有这么多女人了……”皇贵妃鼻尖泛红,半句话梗在咽喉间,终究没说出口。岚琪离开承乾宫时,心里沉甸甸的,她本不想在人前露出对两个新人的醋意,可对着皇贵妃,没来由地就吐露了心事,这几日荣妃端嫔她们聚在一起说笑时,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总是说选秀来的和江南来的有什么区别,宫里总要有新人,但正如皇贵妃所言,说那些话,她可真累。“还是皇贵妃娘娘好,任何时候都活得坦率,即便不讨人喜欢,她也对得起自己。”岚琪苦笑着对环春说这句话,环春不知二位娘娘在屋子里讲了什么,听得有些糊涂,唯一明白是皇上要带新人回宫了,宫里这阵子的酸劲儿,自家主子身上也有。才走几步路,听见笑声,转身见戴贵人和万常在从后头过来,两人见德妃娘娘在此,赶紧过来行礼,岚琪问她们哪儿去,才知道是结伴去阿哥所看看,七阿哥在书房里见不着,戴贵人去给阿哥屋子里收拾收拾也好,说是入春了该换被褥,不晓得那儿的奴才尽没尽心。“早晨跟荣妃娘娘在宁寿宫请安,太后娘娘应允了。”戴贵人微微笑着,岚琪见她恬静的模样,莫名有几分羡慕,又听万常在说,“娘娘若是闲着,不如一道去吧,苏麻喇嬷嬷也该想您了。”的确有几天没见嬷嬷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大概是为了皇帝在江南的事不高兴,这几天总是懒懒的,眼下手里没别的事,想她们一会儿见了嬷嬷提起自己,嬷嬷指不定反过来担心她,便索性跟了一道走。这几天宫嫔们聚在一起,左不过是说江南新人的事,倒是这两位一路上半个字都没提,能去看孩子就十分乐呵,岚琪不由得想起从前的乌雅岚琪,好像也曾经这样简单过。如今阿哥所里的事,都是苏麻喇嬷嬷在管,在岚琪的授意下,阿哥所的人有意无意地将十二阿哥交付给苏麻喇嬷嬷照顾,眼下三四岁的孩子已经黏着嬷嬷再不要别人了,据说天天有个孩子缠着,嬷嬷精神反而比去年好了很多。如此,玄烨和岚琪算是没有白费心思。到了嬷嬷跟前,戴贵人和万常在问候几声,嬷嬷便让万常在自己领着十二阿哥去玩耍,戴贵人也跟着一道走了,嬷嬷瞧着娘儿仨走开,对岚琪笑道:“这两位真是恬静的性子,奴婢记得戴贵人,还是娘娘当初从安贵人身边带走的吧。”“都是陈年旧事了。”岚琪浅笑,搀扶嬷嬷在太阳下坐,宫女来上茶,她问了几句嬷嬷的饮食起居,知道一切都好,又愧疚地说,“这几日没来看看您,春日里身子犯懒,闲了就不想动。”嬷嬷却不绕弯子,笑悠悠说:“娘娘是心里不好受吧?”岚琪软软地点头,靠在嬷嬷肩头说:“心里堵得慌。”嬷嬷道:“宫里总要有新人的。”岚琪应:“我明白,我自己不也是打新人来的?容不得新人,就是容不得从前的自己,可话虽这样讲,心里还是堵得慌,放不下。”“回头见了皇上,娘娘也这样说吗?”“我还能说什么,见了他就没主意,我那点儿出息摆出来都嫌丢人。”这句话说罢,岚琪已经憋红了脸,抿着嘴要哭了,嬷嬷心疼地哄着道,“叫人看见可要笑话了,娘娘可不是小姑娘了。”岚琪点点头,委屈极了哽咽:“我知道。”嬷嬷沉沉地一叹,问道:“娘娘知不知道皇上此番下江南做什么?”她颔首,半晌冷静了才说:“他亲口对我说,要弄清楚江南的农作经济,估摸下这几年里能给朝廷收回多少银子充实国库,噶尔丹狼子野心,早晚要收拾他,打仗没有钱可不成。”嬷嬷欣慰地一笑:“万岁爷这是出门前,就给您透口风了呀。”岚琪不解地望着嬷嬷,苏麻喇搂住她道:“好娘娘,您听奴婢的话,心里再怎么过不去,也别和皇上生分了。这一遭回来,能有几个笑脸相迎,若是人人都欺负那二位,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岚琪摇头:“那我也不想做那个冤大头,其他姐妹也会排挤我,看不起我的。”嬷嬷竟是笑出声,啧啧道:“难得宫里人这样齐心,奴婢活着还能见这一天,真是哭笑不得。”笑罢了喘口气,又慢悠悠说:“这二位虽然身份低微,可她们入宫的道理,怕是和高贵的那几位一样。当初皇后为什么是赫舍里氏而不是别人,后来昭妃娘娘怎么也做了皇后?早年皇上以姻亲拉拢权臣巩固他的皇位,如今皇上要钱打仗,江南鱼米之乡,遍地真金白银,皇上不问他们要,问谁要?” ☆、437我想额娘了(三更到苏麻喇嬷嬷的话听着是一番道理,可还是引得人心里发苦,岚琪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大了说,什么都有道理,可往小了说,只是我的男人另结新欢,难道还要我笑脸相迎,甚至为他照顾新欢?”“娘娘自己会想明白的,奴婢也不过是这么一说。而皇上早年就对太皇太后说过,笼络和掌控江南,光靠三大织造府远远不够,奴婢才会想到这上头去,听说有一位还是曹寅大人夫人家的亲戚,您看这里头的关系多复杂?的确如您所说,往大了说什么都有道理,可不然呢,还能怎么样呢?”嬷嬷温和地笑着,抬手擦去岚琪眼角上稍稍溢出的泪水,万般呵护道,“新人变旧人,下一回指不定就是这两位拈酸吃醋了,这里是后宫,您的丈夫是皇帝,新人不从江南来,八旗秀女也会三年一选地来,几时是个头?”岚琪眼中又浮起晶莹之物,低头撅着嘴不说话。就是什么都看得透,才心痛,就是知道怎么做才对,才无奈。嬷嬷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娘娘,千万记着奴婢的话,可别与皇上生分了,凡事有个分寸。”可她还是摇头,终究咽不下这口气,自言自语般:“我怕我做不到。”圣驾于三月十九抵京,先至南苑,后回紫禁城,两名江南女子王氏、袁氏,也随驾入宫,由裕亲王福晋领着带入内宫,先至宁寿宫叩首行礼,皇帝随即也到宁寿宫给太后请安,顺道给了二人名分,以王常在、袁答应称呼,赐居内宫。太后端坐上首,瞧见两个新人都低头垂首战战兢兢,进门至今没看清脸蛋,只是瞧着身量都娇柔窈窕,必然该是美人,可她也懒得认脸,只端着威严说:“过几日让宫里的嬷嬷教你们规矩,入了宫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本该让你们去各宫拜见,正好皇贵妃身子不爽,先搁一搁,等皇贵妃见了你们,再去别处不迟。退下吧。”二人伏地叩首,大礼之后方跟着宫女退下,太后见皇帝面上淡淡的,她也不便多嘴,毕竟不是亲生母子,说多了惹人嫌,只道:“皇贵妃那儿,皇上得空瞧瞧,我听岚琪说不大好,她们也不让我去看一眼,我心里一直惦记着。”玄烨起身抱拳,说辞了皇额娘就要去看皇贵妃,想带她去园子里养病,太后则劝:“不宜挪动了,叫她安安生生的才好,去了园子里,四阿哥怎么办?你知道,她最放不下孩子了。”皇帝一一听着,待辞别嫡母,出得宁寿宫时,长长舒了口气,梁公公来禀告说王常在和袁答应已经送去院落安置,玄烨皱了眉头道:“永和宫去瞧过了没有?”梁公公麻利地应着:“您和太后说话的功夫,奴才亲自去瞧了,门前小太监说德妃娘娘歇午觉。”玄烨没好气地说他:“午膳还没用的,歇哪门子午觉?”梁公公哑口无言,他怎么敢对皇帝说:您还以为德妃娘娘会笑脸相迎不成?之后一行人至承乾宫,门前也是清清落落的光景,玄烨皱着眉头要往里走,青莲跪在门下说:“万岁爷,娘娘吃了药睡着了,娘娘说万岁爷一路辛苦,还请在乾清宫好生歇息,娘娘身子不好气色也不好,见了您恐惊驾叫您担心,万岁爷且等娘娘养几日气色好些了,再见不迟。”梁公公听得眉头紧蹙,低着头都能感觉到皇帝身上腾腾升起的火气,身边明黄袍子一晃动,满心以为皇帝要拂袖而去,可他却径直朝里头走了。“皇上……”青莲要阻拦,被梁公公眼明手快地拽到边上说,“好姐姐,你长点儿心吧。”这边厢,岚琪虽然在永和宫闭门不出,可绿珠几个哪里肯答应,自皇帝踏进紫禁城起就盯着了,一会儿去乾清宫一会儿去慈宁宫,这会子听说皇帝硬闯了皇贵妃的殿阁,咋咋呼呼地跑回来禀告,连环春都不阻拦她们,还撺掇着说:“再去打听打听,万岁爷这会儿去哪儿了。”岚琪在屋子里听见她们的动静,听见绿珠隔着门告诉她说皇上硬闯了皇贵妃的殿阁,心想他若是也闯进永和宫怎么办,那丁点儿的出息突然就撑不住了,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干嘛不笑脸相迎。“不许服软。”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岚琪敦促自己清醒些,可难以掩饰内心的动摇,从听说圣驾入宫起她就动摇了,怎么就不能有点出息?一时更加纠结苦恼,再听得外头脚步声匆匆像是绿珠又跑回来说什么,突然冲着窗口发脾气说,“都消停点,关了门哪儿都不许去。”窗外顿时鸦雀无声,环春绿珠等了半天见里面没动静了,躲到另一头廊下悄声说:“总不能这样拧着的,膈应几天也就过去了,还能一辈子生分吗?你们去跟着梁公公,探探皇上的意思,要紧是把皇上亲自请来,娘娘又不能自己去堵着门,咱们一路把皇上送进去就是了。”结果一抬头,却见主子立在门前,直直地瞪着她们,几个人赶紧过来站成一排,岚琪真是难得冲她们发火,这会儿冷着脸说:“若连你们都欺负我,我也别再在永和宫呆着了。”那一日,皇帝进了承乾宫就没再出去,只等四阿哥从书房归来,父子俩还一道陪皇贵妃用了晚膳,难得旅途疲惫的皇帝能耐心这么大半天,之后才回乾清宫。是夜只是自己歇着,但隔天一早,梁公公就领着王常在和袁答应到承乾宫请安,皇贵妃不仅接见,更是什么事也没出就散了。过了承乾宫这关,其他各宫方能一一去拜见,温贵妃那儿常年病着,二人只在门前拜了拜,之后长春宫翊坤宫一路过来,众人不得不看着皇帝的脸面,和皇贵妃的态度,都没有为难两个新人。荣妃和端嫔几位一道在景阳宫见了面,眼中所见王常在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绝色女子,等她们离开时,端嫔唏嘘:“早晨见皇贵妃娘娘时,娘娘没撕她们的脸,真是够难得的,这个王常在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睛。”荣妃轻笑:“过几年也一样,再漂亮的脸蛋,也抵不过年轻。”端嫔叹息道:“皇上果然是把皇贵妃娘娘吃得死死的,皇贵妃那儿点了头,咱们底下还能说什么?”可谁也没想到,都以为会奉承巴结皇帝的永和宫,这一回强硬得叫人咋舌,两位新人一路过来都很顺利,竟是在永和宫吃了闭门羹,没听说德妃身子不好,今天突然就闭门谢客,吉芯去打听了回来,很不可思议地告诉各位:“就说不见,半句客气的话也没有,环春探出脑袋撂下一句话,哐当就把门关了。”姐妹几个面面相觑,早从得知消息起,各自心里就打鼓怎么面对这件事,猜想着皇帝回来又会怎么面对她们,果然是她们想太多了,皇帝怎么会顾忌她们几个,现在不是寻寻常常地见了礼,往后姐姐妹妹的,等三五年一过就都一样了。但出人意料,一直云淡风轻模样的德妃,竟然在这一刻给皇帝甩脸色,六宫都看在眼里,翊坤宫里宜妃听说时,本在喋喋不休抱怨章答应无能,一时也傻了眼,嗤笑道:“她可别给脸不要脸,把自己当褒姒妲己,万岁爷难不成还离不得她了?若是离不得,还要什么新人?”原先宫里对两位新人很忌惮,突然风向一转,变成了看永和宫的热闹,这是谁也没猜着的局面,而乾清宫里皇帝对此置若罔闻,回宫后很快开始处理朝政,前朝后宫一切如旧。而真要说永和宫强硬,似乎也不至于,德妃只不过是不见两位新人,皇帝圣驾一直没亲临永和门,谈不上德妃给皇帝甩脸,难免有人嘲笑德妃自以为是,似乎故作矫情,等着皇帝去哄她。可不论宫里传什么话,转眼皇帝回来四五天了,这一势态始终没能改变,王常在和袁答应每天会来永和宫请安,每天照旧吃着闭门羹。皇帝也没急着再招幸她们,而各宫或有示好想要亲近的,二位又都敬而远之,以学规矩为借口,晨昏定省的礼仪之外,不与任何一宫往来。长春宫这边,惠妃本想仗着与曹寅府上几分关系,与王常在多多交往,没想到那小美人似乎很聪明,自认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即便把她们找来,两人也是低眉垂首,十句话应上半句都很困难,根本谈不来。好好的热闹看不成了,新人入宫后成了如此尴尬没趣的局面,之后几天唯一热闹些的事,是惠妃终于松口向上头禀告大福晋再次有喜的好事,眼瞧着就要往四月里去,皇帝天天宿在乾清宫,出行近三个月好容易归来,竟又把后宫撂下了。这日玄烨至宁寿宫请安,母子俩不冷不热地说说话,玄烨转身瞧见温宪公主躲在门边,他招手让女儿过来,温宪扒拉着门不肯动,脚下踢着门槛,玄烨再喊她,她轻声问:“皇阿玛,我额娘的病还没好吗?我想额娘了……” ☆、438到底是谁错?(还有更新玄烨一时不语,太后则道:“因是说岚琪病着,不想叫孩子吵闹了她,这几天没让温宪儿去永和宫,她与她额娘那么亲,自然要想念的。”“是。”玄烨朝太后点了点头,又见女儿跑进来,但不与自己亲近,扑在祖母身边,娇滴滴地撒娇,“皇祖母,我不吵着额娘,我给额娘捶肩膀。”太后看了眼皇帝,仿佛意有所指,哄着小孙女道:“你额娘不缺捶肩膀的人,等我们温宪长大了,能和她说说心里话,就好了。”玄烨在一旁静坐不语,女儿突然又跑来扑在膝上,她仰着脸看父亲,漂亮的小模样,渐渐有些像她额娘了,玄烨看得发怔,女儿嗲嗲地问:“皇阿玛,我们一道去和额娘说心里话好吗?”太后招手让孙女过去,嗔怪着叫她别纠缠父亲,说皇帝日理万机,过几天她额娘就好了。玄烨总觉得这祖孙俩故意做戏给他看似的,心里不是滋味,但并不生气,他也知道这件事总要有个收场才好,他怎么能想到,竟然是岚琪最不理解他。一路往南都没动过什么花花心思,到了江南他们眼巴巴地送上这两个人,王常在只是区区地方知县的女儿,不在旗是个地道的汉人,为了入宫把一家子抬入了汉军旗,这一切,只因为她除了是知县的女儿,还与李煦沾亲带故,是李家的表妹。而李煦和曹寅,是玄烨即将要派入江南掌管两大织造府的人,李家和曹家本就是姻亲,他们俩家在宫里都没有人,玄烨知道,这一来是他们的心意,二来更是对往后几十年埋下的心思。待李煦和曹寅南下之后,千里之隔,玄烨有的是法子控制他们,可他们又该如何洞悉皇帝的心意?正如玄烨对梁公公责备的话,李公公在时,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传达意思,对于这些朝廷大臣也一样,不可能总要等皇帝把话都说清楚,他们才有所行动,如今把这个王常在搁在宫里,往后有些事就好办多了。至于王常在是个美人,玄烨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么巧,李家就能找出个适龄又漂亮的表妹往宫里送,他甚至暗下派人去查了王家的底细,别是从什么乱七八糟地方找来的女孩子充当女儿,几番查证王家果然有这么一个千金,因是汉人不在旗不选秀,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道的人少也不奇怪。“皇祖母,我还想弟弟妹妹,他们一定要吵着额娘的,把他们接来宁寿宫好吗?我攒了好些糖,我都分给他们吃,我不抢。”温宪依旧纠缠着,太后一味敷衍,哄着她说过两天过两天,小丫头不依不饶啰啰嗦嗦地反复说这些话,太后终是道,“你再说,阿玛也要心烦了,快,乖乖送阿玛出门去,在我这儿坐久了,别叫你皇阿玛耽搁乾清宫里的要紧事。”玄烨嘴里客气着,不由自主已经站起来,女儿跑到膝下仰望着父亲,笑眯眯地说:“皇阿玛,我送你出门。”她扬起小手抓了父亲的手指头,她的手还太小了,握不住父亲的大手,紧紧拽着几根手指头便要出门,玄烨朝太后行了辞礼便跟着女儿出来,温宪已经亭亭玉立,每一回眸灿烂的笑容里,都有几分她额娘的影子。玄烨三个月没见岚琪了,只记得出门前最后一次见她,甜甜的透着不舍的笑容里,跟自己说一路顺风,怎么现在,突然就成了这样?怎么他最不奢望宫里有什么人理解自己,但满心以为岚琪会理解的时候,她却是唯一那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人。是他做错了?想错了?还是他太宠她,让她错了?到这一刻,玄烨还在迷茫,身为帝王、丈夫、父亲,多重身份带来的不同的世界,让他有些迷茫和凌乱,那个王常在、袁答应,不过是君臣博弈的棋子,岚琪她真的不明白?可要是这一次就弄不明白,将来十几二十年里不断有新人入宫,难道回回都要费心地解释?之前两人心情好时,玄烨就与岚琪说过这个话,她回答的那么认真,说她会在人前大度宽容端稳四妃之尊,吃醋小性子的话关了门再说,可事实又如何,这次算什么?她屡屡不见新人,让六宫都知道她们进不来永和宫的门,虽然还没和自己发生正面的冲突,可已经足够让皇帝下不来台了。“皇阿玛,您呆呆想什么呀?”女儿好听的声音传入耳朵,只见小丫头咯咯笑着,手指在嫩嫩的脸颊上刮着,“皇阿玛羞羞。”玄烨抱起女儿,虎着脸说她没大没小,温宪天不怕地不怕的,突然捧着父亲的脸,凑在耳边神神秘秘地说:“皇阿玛,您是不是和额娘吵架啦?”玄烨一愣,拍拍闺女的屁股说:“人小鬼大,胡说什么?”温宪挣扎了一下,玄烨故意问她:“你真想去看额娘,回头皇祖母要生气了。”小公主却骄傲地说:“皇祖母不生我气的,我哄哄皇祖母,她就笑了。皇阿玛,您也哄哄额娘,额娘就笑了。”边上梁公公真是越来越机敏,听见公主这句话,忙不迭凑上来说:“万岁爷,永和宫就在前头,奴才派人去瞧了,德妃娘娘这会儿没歇着,似乎凤体已痊愈,正和内务府的人说话。”温宪使劲儿挣扎着从父亲身上下来,拽了手指头拉着阿玛就要走,哼哼唧唧着:“我要看额娘,皇阿玛走……”玄烨瞪了梁公公一眼,三步两步地跟着女儿,到后来直接抱她起来,对下头吩咐:“摆驾永和宫。”梁公公如遇大赦,赶紧叫人张罗往永和宫走,圣驾回宫至今,并不曾亲临永和宫,宫里传说皇帝与德妃不和的话,纯粹是瞎掰的,她们只是看着德妃不给王常在袁答应脸面,就觉得皇帝和德妃的关系也崩裂了,其实俩人隔空叫着劲,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矛盾。“额娘,额娘。”温宪一到永和宫门前就嚷嚷,传得里里外外都能听见,比唱报的太监声音还响亮,大声喊着,“我和皇阿玛来看你了。”玄烨哭笑不得,立定了拉住女儿,教训她:“怎么能大喊大叫,皇祖母教你的规矩呢?难道你要让人说,皇祖母跟前没教养,你是堂堂的公主,往后再不许这样大声嚷嚷,再让阿玛听见,一定不轻饶。”温宪不服气,瘪着嘴倔强地歪着脑袋不言语,里头迎出来的环春几人见皇上教训小公主,也都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动,父女俩正僵着,便听见温柔的一声,“丫头,过来。”小姑娘听见额娘的声音,立刻转身往里跑,在母亲面前才露出委屈,娇滴滴地告状说皇阿玛训她,岚琪温柔地哄了几声,便牵了女儿的手要带她去和弟弟妹妹玩耍,温宪反而又不肯了,朝门前指一指说:“额娘,皇阿玛来看你了。”岚琪朝皇帝那儿福了福身子,很没规矩地不上前迎接,更垂着眼帘不正视他,两处这般尴尬地呆了须臾,只听皇帝对在门前的环春说:“乾清宫里还有些事,朕是送公主来的,好好照顾你家主子,天还没有热,不要叫她贪凉了。”在一片失落的气氛里,众人恭送圣驾离开,连温宪公主都皱着小眉头,只有岚琪一人淡定如常,领着女儿往胤祥胤禵的屋子里去,仿佛对皇帝死了心似的漠视,叫人看着胸前闷得透不过气。绿珠缠着环春道:“姐姐,那事儿怎么算呀?娘娘做什么不对皇上说清楚?”环春叹息:“他们夫妻间的事儿,咱们怎么说得清楚?”这一回,帝妃俩虽没有不欢而散,可也闹得不漂亮,宫里看笑话的落井下石的热热闹闹传扬开,那之后两天王常在和袁答应仍旧没见到德妃的面,皇帝那里对此也不闻不问,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叫人摸不清看不透。但很快,皇帝到底恢复了往常的宫廷生活,新人也终于开始崭露头角,皇帝回宫后头一回在乾清宫翻牌子,就是新人王常在前去侍驾。王氏和袁氏在路上就已经开了脸,好歹近身伴随了一两个月,彼时总算亲昵的,如今在皇帝面前不应该紧张害怕,但玄烨今天看王氏,总觉得她有些奇怪,欲言又止战战兢兢的,不免道:“在宫里所以害怕?过些日子就搬去畅春园,那里是江南园林的景致,能解你们几分思乡之情。”王常在低垂着眼帘,小声说:“多谢皇上,臣妾和袁妹妹不想家。”玄烨见她如此拘谨,不免有些不悦,正如他不怎么讨厌宜妃,就因为宜妃还算爽快的个性,他一向不喜欢在面前扭扭捏捏的女人,和大臣们说话就是猜心思再猜心思,关起门来和自己的女人讲话还要这么费劲,他多半就没兴致,更没耐心。“往后你若都这模样,在宫里可吃不开。”玄烨有些不耐烦,想着要不要让梁公公进来送人走。王常在自然害怕,匆忙离了座在御前屈膝,紧张地说:“臣妾、臣妾有件事想对万岁爷说。” ☆、439才会记得我的好(还有更新当初入宫后,王常在和袁答应隔天才在承乾宫见了皇贵妃,见过皇贵妃后并没有直接往西六宫咸福宫门前去行礼,而是先去了一趟阿哥所,在那里见了苏麻喇嬷嬷。嬷嬷不是正经主子,也不是皇室长辈,却是这宫里极为重要的人,在皇帝心里是与太后并重的人,她们两位新人入宫,必然要去见一面才好。在那里,苏麻喇嬷嬷说了好些话,其中一些便是关于永和宫的,以至于之后在永和宫门前吃闭门羹,到现在都没能见上德妃,王常在和袁答应心里都有准备,就是没想到一拖拖那么久,今天和袁答应商议着,都觉得该对皇帝说些什么才好。“回京前与家人最后一次相见,家人叮嘱臣妾入宫后要谨言慎行,宫里德妃娘娘最贤德大度,要臣妾多与德妃娘娘亲近。后来在阿哥所听嬷嬷说,臣妾和袁妹妹来得突然,难免遭人排挤欺负,与其让别人欺负,不如在永和宫做规矩,旁人看着德妃娘娘这样,就会对臣妾们好,因为那样皇上才会觉得她们好……”王常在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好半天又吐出一句:“皇上和娘娘,是不是误会了,已经好些日子了,嬷嬷和臣妾说最多三两天,现在那么久了,臣妾和袁妹妹都很不安。”玄烨本坐在案前,面前一堆无聊的折子,这会儿手里抓了一本半天没放下,听王常在这番话,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不晓得哪儿不对劲,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完全不明白。王氏和袁氏的年纪,比纯禧还小,和荣宪差不多大,都是能做他女儿的年纪,即便玄烨会对新鲜美色动情,在他眼里这些年轻的女人实在太稚嫩,若是日久天长也罢了,可当时当刻的眷恋,何至于谈得上要交心?往后还会有更年轻的妃嫔,而他年岁渐长,自己都无法想象,会去爱上一个年轻的女人,如对岚琪那般的感情,他就想不明白,她对自己在人家心里的分量,那么不自信?“万岁……”“你下去吧,朕知道了。”王氏又要开口时,玄烨打断了她,“既然是你们说好的事,德妃几时见你们,你们几时再去见她,而朕在路上就对你们说过的话,不要忘记了。”“是,臣妾和袁妹妹都记着。”王常在紧张地望着圣驾。“朕不会亏待你们,可也容不得你们得意忘形,你们身份尴尬,和宫里的妃嫔,哪怕几位从宫女升上来的都不一样,不要去与谁比高低贵贱,安安分分地度日,朕不会让人欺侮你们。”玄烨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抬手揉了揉额头,便唤梁公公进来。梁公公小心翼翼地伺候了王常在出去,虽然人家位份低,可梁公公知道看待后宫女人目光要放长远,何况这二位汉人宫嫔对皇帝意义重大,自是十分地客气尊敬,替皇帝圆场说:“宫里不乏这样的事儿,就是上头几位娘娘,也时常半夜离了的,皇上偶尔想起什么要紧的事做,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可王常在出了门就浑身轻松,笑悠悠地说:“梁公公,我可把那些话说了,这几天都要憋死了。”梁公公挑眉,不知什么事,可王常在也不言明,坐了软轿缓缓而去,他立在门前发呆的当口,里头小徒弟跑出来说:“公公赶紧的,万岁爷要摆驾。”此时永和宫里头,岚琪正在孩子们的屋子里头疼,胤祥和温宸打架,温宸把胤祥脸上咬了好大一口,温宪心疼弟弟就伸手推妹妹,温宸从炕上滚下来磕破了手臂,结果又把温宪吓坏了,大的小的一屋子哭闹不休,岚琪几乎要疯了。圣驾到永和宫门前时,玄烨听见哭声也发愣,且除了门前的小太监,那边忙做一团,连个来接应的都没有,梁公公跑进去半天回来,苦笑着把公主阿哥们的事儿说了,玄烨径直朝孩子们这边来,隔着窗户就听见岚琪在骂人:“你再哭,我真的要打你了,停下来。”犹记得当日擦肩而过,在宫道上紧赶慢赶地追上,结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只染得一身炒豆角的香气,转眼竟已过去一年了,但此刻听见稚儿啼哭娘亲责骂的动静,当日的人间烟火气,又成了今天的天伦之乐。玄烨他从没有被母亲这般教养过,可他的孩子们,都很有福气。缓步进门,岚琪和温宪在炕上对坐着,小丫头惧怕母亲真的揍她,抿着嘴不敢再哭出声,可是那模样委屈极了,突然瞧见父亲来了,竟立时放声大哭,迅速从炕上爬下来跑到玄烨膝下,也不告状说怎么了,就是哭着撒娇。温宪是孩子里头最被宠得没边的,她的眼泪在太后面前可以换天下一切的东西,玄烨和岚琪都深知有些改不过来,幸好这丫头不算坏,懂事的时候,极招人喜欢。“皇阿玛……”小丫头仰面看着父亲,想寻求一些庇护。可玄烨却沉着脸,脸上凝肃的神情立刻就把孩子唬住了,她记得那天阿玛说,不许她大声嚷嚷,再嚷嚷要挨罚,她知道父亲疼他,可也是说一不二的。看着看着害怕了,转身又往岚琪这边跑,却被玄烨捉住拎来,放到岚琪面前,严肃地说:“你该对额娘说什么?”父亲之威,果然更有震慑之力,温宪不敢再哭闹撒娇,老实地认了错,抽抽搭搭着请求额娘原谅,做娘的总是会心软,又要抱着她哄,可玄烨却唤来乳母,让她们把公主抱去别的屋子,让她今晚一个人睡,谁也不许哄,更不许送回宁寿宫。温宪听讲自己要被一个人关起来,咧嘴就要哭,结果玄烨只是瞪了她一眼,丫头就闭嘴了。孩子委屈至极地被乳母们抱走,老远突然听见一声喊额娘,岚琪顿时心软,下榻趿了鞋子就要追出去,只听得玄烨冷冷一声:“就是你老心软,她才做不出规矩。”岚琪定在门前,耳根子清净下来,脑袋里反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把环春叫过来说:“收拾一下寝殿,不能让皇上在这里呆着。”转过身则垂首看着玄烨:“皇上去臣妾屋子里吧,这里地方小。”阔别近三月,这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若是玄烨好好地回来不带什么女人,这句话必然是笑嘻嘻撒娇般说着,还会亲昵地拉了玄烨的手一道走,可眼下完全不同,她脸上的冷漠叫人看着心寒,玄烨刚为此皱眉,瞧见泪珠子从她脸上滚下来,一瞬间什么都无所谓了。温宪的眼泪可以在宁寿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门前这个人的眼泪,在他心里何尝不是千斤重。“你哭什么?”“没有哭,皇上看错了。”岚琪侧身站在一旁,裙下磨蹭着把鞋子穿好,恭请道,“皇上若要在永和宫歇,就去臣妾屋子吧。”玄烨起身走过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漂亮但透着满满疲倦的脸上隐隐两道泪痕,她的确没哭,是掉了眼泪,可这眼泪里头多少酸涩无奈,他光想一想心里就承受不住。“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要解释的话,你心里都明白,没什么可说的了。”玄烨放下了她的下巴,犹豫着想要把她抱入怀中,他担心岚琪会抵触,这一刻无比在乎她的感受,他更明白,其实做什么都是徒劳,这一辈子,总是他亏欠她多一些。岚琪方才被抬着下巴,被动地看向他,可这会儿人家松手了,她却没舍得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玄烨,看到他气色不错,看到他脸上没有让人担心的疲倦,知道他这些日子过得好,知道他旅途的疲劳已经恢复,心里就踏实了,她不就这点出息,不就这点愿望?反而,玄烨那几句“是我不好”并没钻进岚琪的耳朵里,等她再听见玄烨说:“这次的事朕早就知道会发生,出门前和你说那些话,每次都欲言又止,本想提前告诉你,又不想你多几天日子不高兴,结果就……”岚琪突然意识到玄烨在跟她道歉,堂堂帝王在对自己的女人说对不起,她恍然回过神,心里扑扑直跳,便一下撞入他怀里,闷在胸前说:“皇上不要说了,不要再说。”出了永和宫的门,他可以拥有全天下的女人,在这道门里,他是她一个人的。这是注定了的事,她越挣扎只会伤得越深,她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可真正一次又一次地面对,还是回回都无法适应,但没一会挣扎带来的伤痛,又会让她清醒自己到底该如何抉择。玄烨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这一刻才真正有从奔波的旅途回到家中的踏实,轻哼着:“朕今天才知道那是你和嬷嬷说好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先告诉朕,你非要让朕知道后,后悔对你的误解,非要让朕心里愧疚?”“那又怎么样?又不是臣妾带女人回宫,可人家带回来了,我不能坐视不理吧。”岚琪毫不客气地说着,后半句稍稍小点声,“你愧疚了,才会记得我的好。” ☆、440十一年之隔的悲剧(三更到“只有你敢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你在朕面前说过多少旁人不敢说的话?”玄烨松开了怀抱,在岚琪面颊上轻轻一吻,熟悉的笑容又在眼前绽开,她眸中闪烁着光芒,那几日因为消沉而不见了的骄傲又回到她身上,“乌雅岚琪只有一个,皇上想听她说话,只有在永和宫里才听得,江南再好也不如家里好,家里有我在。”“是,有你在。”玄烨舒心地笑着,拉起她的手往寝殿走。他们之间,早不是当年二十郎当的男人,早不是曾经十几岁娇憨的女人,可岁月虽然沉淀了这些只属于青春年少的美好,同时也让他们的感情更经得起岁月的消磨。深宫之中守一份感情不易,当现实无法改变,人只有改变自己,才能存活下去。永和宫压抑许久的气氛终于在这一晚被打破,皇帝隔天直接从这里去的乾清门,而被罚一个人睡的温宪公主早晨醒来时,额娘神奇地就在身边。小丫头愣愣地发了会儿呆,想起昨晚的事,立刻钻在母亲怀里撒娇,岚琪抱着她说好些道理,女儿似懂非懂的,也不知能听进多少。之后带着她去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大清早伺候几个小祖宗,正手忙脚乱时,紫玉进来通报,说王常在和袁答应来请安了。“我这就过去。”岚琪应着,让温宪好好喂妹妹吃饭,起身整理了一下发髻衣衫,便带着环春往正殿来,两位年轻的宫嫔立在门里,见德妃娘娘到了,纷纷屈膝行礼。岚琪在上首坐下,宫女摆来蒲团,两人一道再行了大礼,环春早就准备好了见面礼,交付给她们身后的宫女后,便请二位落座,奉茶水上瓜果,丝毫没有怠慢。岚琪一直无声地看着她们行礼起坐,江南女子果然娇媚温柔,大概是紧张,两人此刻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她端起茶,忽然笑:“茶是从江南来的,是你们家乡的味道。”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应答,岚琪则自顾自地说:“去过宁寿宫了吗?承乾宫呢?”王常在这才知道如何回话,说之前拜见时,各宫娘娘都说不用这么大的规矩,太后那儿也是爱清静的,没有节庆祭奠等等要紧的日子,不用她们见天去请安行礼,只因永和宫这边一直没来给德妃请安,才每天会来问一问。“那就好,你们才进宫难免紧张,过些日子就好了。”岚琪放下手里的茶,又仔细看了看两人。王常在的确如传说中一样美貌,只是这种美太过精致,好像什么都好看,就不知该看哪儿了,倒是袁答应生得另一番风采,细长的眼睛细长的眉,倒像是画里下来的人,微微一笑妩媚多姿,岚琪觉得袁氏这样的美貌,才让人觉得新鲜。岚琪去过江南,和她们说得上话,她本就没有为难新人的新,三人之间渐渐散了陌生时的紧张,王常在和袁答应也不是沉闷的个性,说起江南风光,天南地北的竟也算聊得投机,之后公主阿哥们过来玩耍,热热闹闹十分融洽。永和宫里的风光,自然会有人盯着看着,今天岚琪还真大方一回,敞开门让他们看,宫内很快就传遍了,在皇帝昨晚半夜跑去永和宫后,今天德妃终于松口见了两位新人,想想这里头和其他所有人的区别,一直说宠妃宠妃的,如今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恃宠而骄。翊坤宫,章答应带着宫女从茶水房端茶来,正听见来窜门的僖嫔冷笑:“若非娘娘不能随驾,哪儿来这两个小狐狸精。”她进来,亲手将茶端给几位,送到敬嫔面前时,她啧啧了一声:“章答应到底还是年轻的,能和她们两个比一比。”说着就奇怪地问宜妃,“娘娘当时若把章答应送去陪着皇上,也比现在多两个小狐狸精强。”提起来便是宜妃的恼怒,不禁当面就斥骂章佳氏:“你瞧瞧,如今连你的好也没啦,那会儿时候我让你跟万岁爷开口,像个哑巴像个死人,现在好了,谁也别惦记了。”等僖嫔敬嫔散了,宜妃更是把一肚子火全冲章答应发泄,身旁的小雨觉得主子委屈忍不住辩解了几句,结果被拖出去掌嘴,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天,等主仆俩身心疲惫地退回配殿里,小雨伏在她膝头大哭:“若是皇上往后再也想不起来您了,难道咱们天天被宜妃娘娘折磨吗?”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新人入宫必然多宠,皇帝朝政又忙碌,不大进宫后的前提下,时常在乾清宫翻牌子,大多都是王常在,两人之中皇帝似乎更喜欢王氏一些,但很快,四月中旬时,太医向皇帝禀告,袁答应有身孕了。入宫以后袁氏不曾侍寝,算起来还是在路上时有的好事,对皇帝和袁答应来说,都难免有些尴尬。玄烨来永和宫时提起这件事,岚琪大方地祝贺他,可是时不时就会笑,端茶送水伺候笔墨,没事儿就笑,那笑里头慢慢的讽刺嘲弄意味,直把玄烨惹急了。“皇上心虚?”可面对质问,岚琪只回敬了这四个字,噎得玄烨哑口无言,岚琪又笑嘻嘻地反过来哄他高兴,关起门来的闺房之乐,外人自是看不见。而玄烨也知道,她这看似大方的态度里,掺杂了多少无奈和心酸,错是他的错,可已经这样了,只有继续疼她爱她,才能略略弥补一些心内的愧疚。算起来,自太皇太后驾崩,德妃娘娘生下十四阿哥后,宫里好一阵没有子嗣的动静,一来皇帝少入后宫,二来几位得宠的娘娘们或是过了生育的最好年龄,或是像德妃这般产育多次不适合再生养,如今袁答应有了喜,对皇室而言,算是一件好事。但袁答应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她生下的孩子,和其他妃嫔的孩子很不一样,皇室讲究子凭母贵,想必她就算生下阿哥,未来前程也不会有多少建树。一时连僖嫔敬嫔她们几位想要抱养孩子在膝下的都不会打袁氏的主意,倒是少了些风波是非,能让她安安生生地待产。可这一阵风才刚过,另一件事立刻就让玄烨和岚琪都悬了心,皇贵妃突然吐血昏迷不醒,太医全力施救缓过来后,纷纷表示束手无策,说皇贵妃是心肝俱损,等耗干最后点滴心血,她的生命也就该到尽头了。时下正是欣欣向荣的暮春初夏,承乾宫上下,却唯见凄凉。皇贵妃在那一次病重之后,又奇迹般的恢复了一些精神,而最沉重的那几天里,四阿哥每天照旧上书房,几个兄弟都劝他向皇阿玛请旨回承乾宫去多多陪伴皇贵妃,四阿哥却淡淡地说:“额娘不要我陪,她大多时候都在睡,说那样陪着她也看不见,不如我安心在书房念书,夜里她醒着时,多陪陪。”四阿哥这些话,也在宫里流传,都觉得孩子未免太刻板,传到岚琪耳朵里时,只有她能理解皇贵妃和胤禛这对母子间的默契。这日太后亲自来承乾宫看望皇贵妃,见年轻的妃嫔病成这样,太后未免伤感,众人不愿太后跟着再有什么事,说几句话便请她回宁寿宫去。荣妃几人拥簇着离开,岚琪送到门前便折回来,进门时看见佟嫔伏在床边拉着姐姐的手,皇贵妃正轻声说:“傻子,你哭什么?”她心头堵得难受,转身就退了出来,十一年了,十一年前孝昭皇后在病榻上与妹妹说话,也是这样的光景,没想到十一年后又重演相同的悲剧,昔日目睹孝昭皇后香消玉殒,给岚琪的人生带来何其大的震撼,十一年后,又要眼睁睁看着皇贵妃离世吗?此时门前有太监服色的人进来,岚琪看清是跟着四阿哥的小和子,他在门前问了几句话,抬头见德妃娘娘在,立刻过来请安。小和子说:“奴才替四阿哥来问候皇贵妃娘娘,一会子就要回话。”岚琪压了心内的悲伤,冷静地吩咐:“佟嫔娘娘在里头说话,你且等一会儿,娘娘精神不错,方才太后娘娘来,还陪着吃了半块点心,你若是急着回去告诉四阿哥的,这样说也成。”小和子连声答应,伏地磕了个头,再起来时,声音稍轻了些:“德妃娘娘,奴才……有几句话……”见小和子吞吞吐吐,岚琪明白,这里毕竟是承乾宫,他们毕竟都是皇贵妃的人,即便如今皇贵妃好不了了,也不敢做任何让主子不高兴的事,见小和子紧张,知道他说的话必然是和胤禛有关,便回身吩咐环春,“你跟小和子一道走,顺路去阿哥所告诉苏麻喇嬷嬷,皇贵妃娘娘好些了。”打发他们离开,岚琪深深吸口气,想着是离开还是再进去看看,正犹豫,殿内有人出来,青莲搀扶着佟嫔,娇小的人抹着眼泪,抬眼见德妃在,哽咽着说:“姐姐请您进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