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且笑:“那里有太医有宫女,本也不要我做什么,是我在老人家跟前的时日长,比你们说得上些话而已。”而说起来翊坤宫的缘故,说是前头的路积雪未清,她被打发回永和宫休息,既然到了翊坤宫门前,就想进来看看章答应和小公主。提起小公主,宜妃忙笑着叫乳母去抱来给德妃娘娘看,岚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则明白宫里的传言不假,宜妃果然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不足月的婴儿就这么随便地抱来抱去,若换做昔日她的九阿哥十一阿哥,她能舍得?弱小的婴儿很快被抱来,岚琪因自己挺着肚子不方便抱孩子,乳母抱着跪在她身旁让她看,小婴儿正熟睡,瞧着也没什么不妥的,可岚琪凑近乳母,就闻见她身上汤药的气息,心里头颤了颤,脸上只管笑着说:“公主真可爱,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宜妃得意地笑:“可不是嘛,小公主洗三的时候,皇上特地来观礼,这小闺女真有福气。”“是托宜妃娘娘的福气。”章答应在一旁冷幽幽地出声,“托宜妃娘娘的福气,往后臣妾也能时常看看小公主。”岚琪故意露出尴尬的神情,冲宜妃笑了笑没说什么,再之后外头似乎又要作风雪的架势,岚琪不得不先告辞回永和宫,出门时宜妃还问她太皇太后怎么样,两人不痛不痒地客气几句,便散了。等宜妃再折回章答应的屋子,却见她抱膝将脸埋在被子里哭,边上小雨一直劝也不听,宜妃走近了嗔怪:“月子里哭不得,你那双眼睛多漂亮,可别哭坏了。”小雨抽抽搭搭说:“娘娘,我家答应说她想十三阿哥了。”宜妃长长一叹,劝她道:“我若有法子,也必然叫你们母子能在一起,瞧这架势,将来十三阿哥是不能认亲娘的,宫里人都知道,我们五阿哥心里一样也没有我……”同有夺子之恨,宜妃觉得自己特别能体会章答应的苦楚,这样的戏码在她看来十分真实,好声劝说一番才离了配殿,但宜妃走了章答应也没止住眼泪,她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十三阿哥。没有比永和宫更好的去处,儿子是去了最最好的地方,他会得到最最好的呵护和教养,章答应怎么会悲伤。之所以掉眼泪,是自畅春园回来后再一次见到德妃娘娘,毫无预兆地看到娘娘出现在眼前,当时若非桃红在一旁,她必然会难以自制地哭泣。她心里多彷徨多害怕,谁也不知道。只因桃红和其他翊坤宫的人都在,德妃娘娘没有对她说半句“真话”,唯有见面时她伸手来握一把,寻常的肢体接触,才让章答应感受到娘娘的真心。那温暖柔软的手触碰到自己时,德妃脸上背过人的一抹亲昵微笑,此刻想起来,仍旧叫章答应赶上。多希望能像从前一样堂堂正正地和娘娘亲昵,即便不后悔如今的一切,也满心希望能早一天结束这扭曲的生活,可是太皇太后就快走了,这扭曲的生活,才刚要正式开始。岚琪一路回到永和宫,天上又见阴沉沉,狂风大作眼瞧着就要卷了雪粒子下来,岚琪站在门前由宫女为她摘下风帽脱下大氅,本该簇拥她进内殿暖暖身子,岚琪却让人把门前厚厚的棉帘掀起来,刺骨的风如利刃般冲进来,仿佛要在这冰冷的寒风里寻找几分冷静。环春从阿哥公主的屋子过来,瞧见这架势,赶紧呵斥宫女放下帘子,上来摸摸主子的胳膊肩膀,不过眨眼功夫,已经触手冰凉,忍不住埋怨:“这要是吹出病了,您要皇上如何是好。”岚琪却坐在炕上,眼神直直地说:“孕妇本就燥热,我有分寸,眼下这时节,怎么好让自己病了。我巴不得时时刻刻在太皇太后跟前,可他们偏偏不允许,说我的身体挨不住,他们哪里知道,我真的没什么要紧的。”环春好声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有点什么闪失,太皇太后怎能安心?”方才来时已听说主子半道上去了一趟翊坤宫,猜想是遇见不高兴的事,她不敢胡乱猜测便只字不提,但岚琪自己,却充满了诉说的*。听得翊坤宫里那一件件让人生气的事,岚琪心疼杏儿为她付出这一切,紧紧抓着环春的手说:“你再去告诉梁公公,一定要保护好杏儿,千万不要让宜妃惠妃伤害她,哪怕撕破脸皮,我也要保她周全。”环春冷静地说:“如今一切都以慈宁宫为重,那几位不敢平添事端,眼下任何不妥当的事都是给皇上找不痛快,奴婢觉得,几位娘娘还不至于这样没眼色,至少这段日子,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也明白。”岚琪长长一叹,又说起杏儿与她的对话,感慨万千,“那一字一句,把我吓得真以为她与我反目成仇,可等我要走的时候,她眼底露出的不舍,看得我心都碎了。”环春正要安抚,但见绿珠掀了帘子进来说:“觉禅贵人在门前,问娘娘可安好,能否见面说说话。”“我没事。”岚琪吩咐下去,环春便到门前迎接,觉禅氏着一袭珊瑚色雪衣进门,从雪地里过来十分亮眼。这也是宫里人时常诟病她的缘故之一,她看似为人低调与世无争,但美丽的容颜之上,更总爱鲜艳漂亮的着装,大概只有德妃自己看着舒服,在旁人眼里,美则美矣,就是不安好心。外头风很大,觉禅氏步行而来,脸上冻得通红,岚琪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觉禅氏笑着说:“臣妾说几句话就走,这几天一直想过来,又怕打扰您休息,可一天天过去,臣妾不说心里不安。”“什么要紧事?”岚琪问。觉禅氏却是欠了欠身子,道一句:“臣妾说的话大不敬,娘娘听了不要激动。”言罢见德妃颔首答应,才说道,“太皇太后每况愈下,只怕过不了冬天,娘娘您一定比谁都明白。”一语便勾得岚琪眼眶湿润,她努力按下悲伤,淡淡道:“你接着说。”觉禅氏神情凝肃,轻声而言:“太皇太后薨后,丧仪诸事皆有规格,臣妾猜想,皇上必然隆而重之,届时后宫或要有人主持,眼下娘娘不论是身体还是身份,都不宜插手。娘娘若觉得臣妾的话有道理,太皇太后薨后,您只管悲伤哀悼,其他的事都不要过问,不要给那些人留下您僭越宫规品级的把柄,只怕从太皇太后合眼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要时时刻刻盯上您了。” ☆、405天伦之乐(还有更新听觉禅氏说这些话,岚琪不由自主把目光望向外头,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她不晓得几时生出这机警的本能,等意识到的时候,心里不免有几分悲哀。“正月里我就要生了,不论太皇太后的事在那之前之后,都轮不到我来干预。”岚琪垂首轻轻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轻声呢喃,“多希望能让太皇太后看一眼这个孩子。”觉禅氏见德妃满身悲伤气息,明白德妃与太皇太后感情之深,可其他人当真不至于如此动情,譬如她自己,太皇太后对她来说,不过是慈宁宫里高高在上的皇族长辈,是她不能直视不能靠近的存在,对她而言,并没有实际的意义。要她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老者逝去而悲痛至极,装一装或是被悲伤的气氛感染还成,一旦跳出这些,她就只剩下冷静地看待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谨慎地说:“娘娘自己不想固然最好,但难防有人上赶着将您卷进去,太皇太后的事岂是三两天,还请娘娘诸事小心。”岚琪知道觉禅氏是好意,但满心接受的同时,也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话,不愿辜负人家一直平静地听着,只等觉禅贵人离开,才含泪与环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算计这些事了,太皇太后还好好的,为什么他们都等不及了?就连我自己,从畅春园开始,就为将来打算了……”这些都是悲伤的话,人前再如何坚强淡定,私底下一旦奔溃,除了彻底将感情宣泄出来,谁劝也没法子,这几天主子时不时就会哭一场,环春默默守护着,知道她走出去又会变得镇定自若,不担心她会陷在悲伤里无法自拔。但毕竟眼下太皇太后还在,真正离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晓得。原本环春她们哄不好,还有皇帝可以依靠,但如今没有人比这位九五之尊更悲伤,便是她家主子恐怕也不及。但他是男儿,是帝王,肩负着家国天下,他不能像岚琪这般随意宣泄情感,可日复一日,周身的气场已然让人联想到昔日赫舍里皇后去世时的光景,李公公几人终日小心翼翼伺候,生怕一丁点的事,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这日散了乾清宫的事,皇帝不及换衣裳,更等不及下头准备暖轿,穿着朝服就徒步往皇祖母这里来,将近慈宁宫时,瞧见门前几个孩子的身影在晃动,跟着的李公公几个瞧见好不惊讶,赶紧有人上前去,那边孩子也吓了一跳,站成一排等在路边,皇帝走近时,果然是看到这会儿功夫该在书房念书的阿哥们。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还有八阿哥,身边仅零星跟了几个小太监,原本该跟着的人一个都不见,毫无疑问,他们是从书房偷跑出来的。“胤佑呢?”皇帝面色沉沉,数一数孩子,不算上胤禔和太子,唯独少了七阿哥。“回、回皇阿玛,七弟今天发烧,没来书房。”三阿哥战战兢兢地应,四个孩子里他最大,真要有什么事儿,一定他先挨罚。倒是有些担当的哥哥,虽然害怕父亲责难,还是冲在了前头回答。玄烨并没有孩子们想象得那般生气,这些小子来慈宁宫门前晃,除了想进去看看太祖母,还能有什么念头,他心里本是十分安慰,而此刻听说七阿哥发烧,但他完全不知道,不免又添了几分作为父亲的愧疚,一时脸色不好看,反把孩子们吓着了。“皇阿玛,我们想去给太祖母请安。”最小的八阿哥温和地开口,似乎并不惧怕父亲的威严,满目渴求地望着他,虔诚地说,“阿玛,今天书房里的功课,我们都做好了。”五阿哥拉了拉弟弟,叫他别出声,却拦不住身旁四阿哥接着开口,比不得八阿哥温润可爱,大了几岁的哥哥显得一脸严肃,一副阿玛你必须给我们去看望太祖母的架势,认真地冲他父亲说:“皇阿玛,我们几个都想见见太祖母,这几天都不能专心念书,还望阿玛成全。”孩子们不同的个性几句话就展露无遗,兴许是被他们此刻孝顺的念头感动,让做父亲的怎么看都能顺眼,心情好面上的神情自然松下来,又见他们一个个冻得鼻子通红,便抬手说:“进去吧,不许吵着太祖母。”三阿哥很高兴,撒腿就要往里头跑,被胤禛一把拽回来,四人齐齐向父亲行了礼,才一个挨一个静悄悄地走进去,李公公见皇帝脸上好看,心里舒口气,可刚要随着进门,却听皇帝问他:“太子呢?”李公公徒然紧张,而今太子一言一行都在他和皇帝的掌控下,他胡说难保皇帝另外派的人不会说实话,唯有照实回答:“太子殿下,还在毓庆宫念书。”“他可曾说过要来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的话?”玄烨脸上没有表情,很平淡地说着,“朕前几日,还让他多来慈宁宫走走。”李公公只觉得身子沉甸甸的,难道就要从他嘴里几句话开始,把父子间裂开的细缝一点一点掰大?“有没有?”李公公发愣的当口,皇帝再次问,老公公赶紧回话:“奴才并不曾听见这样的话,倒是……倒是听太子说,要一心一意为正月开春的讲学做准备。”这句话后,皇帝一阵风般就进了门,什么话也没撂下,反叫李公公愣了半晌,等他跟上来,却撞见皇帝立在门旁回廊下不动。越过皇帝的身子,瞧见远处太皇太后的寝殿门前,大腹便便的德妃娘娘正含笑与几位阿哥说话,言语间亲和温柔,还抓了八阿哥的手替他搓暖。不多时门前帘子挑起,似乎是里头准备好了,德妃娘娘便领着四个孩子静悄悄地进去。李公公偷偷抬头望一眼皇帝,皇帝湿润的双眸让他心里堵得慌,一道门,外头刚才说的话,里头此刻看到的情景,真真两个世界。皇帝的肩膀微微起伏,似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吩咐李公公:“派人去毓庆宫,请太子一道过来,兄弟们都在,太皇太后更高兴。大阿哥今天不在宫里,你顺道传句话,让他明日带着福晋进宫。”顿了顿甚至说,“他那福晋身子若还不好,就拿轿子去接。”李公公除了称是,半句多余的都不敢说,皇帝显然是生气了,而他也知道,大阿哥福晋一直回避入宫,自从上回在畅春园皇帝斥责了大阿哥后,连皇长媳都没个样子了。之后皇帝进入祖母寝殿,与几个孩子一道哄太皇太后高兴,老人家已没什么力气说话,但她一点也不着急,安逸地含笑看着孩子们,明明已是日渐衰老的身体,却分毫不减威严庄重。太子从毓庆宫赶来时,在门外便听见八阿哥背书,八阿哥很聪明,人家都说比当年同龄的太子还要聪明,胤礽挑了挑眉定下心,缓步进门。几个孩子瞧见兄长来了,纷纷恭敬地行礼,弟弟们早就习惯了与太子的君臣之别,但不知为何,玄烨今天看在眼里,莫名地就不适意。胤礽到太皇太后跟前,老人家出声问了几句,太子言行有礼,和弟弟们一样,哄着太祖母让她好生安养,太皇太后显得特别高兴,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可不知是岚琪自己心里别有心思作祟,还是眼下寝殿内的气氛真的急转直下,怎么她就觉得从太子进门起,方才的天伦之乐就散了?“太祖母要休息,你们都回去吧。”皇帝出言让儿子们离开,但又吩咐太子,“胤礽,太后今日身子不爽,你带着弟弟们去宁寿宫请安,早去早回,不要妨碍太后休息。”众阿哥纷纷答应,跟了太子一道出去,孩子们一走,方才还热闹的屋子里顿时清静不少,岚琪甚至觉得有些冷,走到门前想让人加一盆炭火,但太皇太后却与她说,想喝蜜枣茶。岚琪带着环春去侍弄茶水,待端茶回来,进门时只听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说:“玄烨,太子终归是太子。”岚琪进门的动静两人都有所察觉,不知是刻意结束了对话,还是到刚才那句正好结束,彼此都没见什么尴尬,玄烨亲手接过蜜枣茶喂了祖母几口,老人家眉开眼笑地说:“甜滋滋的,十几年都是这个味道。”玄烨赞许地看了看岚琪,对祖母说道:“她很用心,知道您记着这口茶的味道,旁的吃穿用度都无所谓,但每一年要来泡茶的枣和蜜,丝毫不能有差错。只在这件事上,缠了孙儿好几回,给她再好的枣也不成,说味道不对。”岚琪笑悠悠坐到太皇太后身边,拿帕子给她擦去嘴角的茶水,娇柔地说:“您看皇上,臣妾要几篓枣子都记这么久,您说臣妾还敢要别的东西吗?”太皇太后乐呵呵地笑着,似乎是累了,歇了半天才又匀出一口气说:“你的事,点点滴滴,他哪一件不记在心上?” ☆、403玄烨暖暖地笑着,瞥了岚琪一眼:“还是皇祖母公道,有些人白长十来岁,还是和从前一样又笨又呆,要人操多少心才好。”岚琪哼笑:“皇上非要拿那谁来和您比,可就没意思了,这天底下输给谁都憋口气,只有输给皇上,哪一个不是心服口服?”玄烨抬手往她脑门上一拍:“皇祖母面前,耍什么嘴皮子?”可是这一来一往的打情骂俏,逗得太皇太后十分欢喜,笑得直有些喘不过气,便一只手拉了玄烨一只手握着岚琪,轻悠悠把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岚琪的手在皇帝的掌心里显得更加纤细柔白,甚至没有任何孕妇的浮肿。太皇太后将玄烨的手把岚琪的手握起来,自己则用双手将他们再捧在手心,笑得眼眉弯弯满面慈祥,无甚力气声音很轻,但字字句句都清晰:“玄烨结束了我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悲剧,让我继续荣光万丈地继续活了二十六年,岚琪则给了我安乐的晚年,十三年,你把最美好的青春全耗在了我身上,旁人如何毁你辱你,我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你的好的。”岚琪眼眶湿润,努力绽着笑容:“臣妾只是比旁人会伺候人而已,您不嫌弃臣妾蠢笨,是臣妾的福气。”太皇太后摇摇头,“难能可贵,是十三年你始终如一。将来的人生,会有更多的坎坷,岚琪你要记住我的话,当你受委屈的时候,玄烨一定比你承受更多的委屈,当他无力保护你的时候,他的心已经碎了。我的孙儿,是重情重义的男人,他若能割舍下什么刻在心里的情意,天下早就变个样了。”这些话,没头没脑,岚琪有些听不大懂,一时也没有时间细思量,反正太皇太后说什么她都听着记着,将来慢慢再想也不要紧。玄烨心中悲戚,温和地说:“您累了,歇会儿吧,刚才陪着孩子们累了。”太皇太后却停了停,似乎在回想刚才的情景,笑着说:“孩子们真是可爱极了,我们四阿哥最最讨人喜欢,他呀,像极了玄烨小时候,简直一摸一样。”岚琪没说什么话,可是玄烨又重复说:“皇祖母您累了,歇会儿吧。”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玄烨,旋即云淡风轻地一笑:“你啊……”这一声后,便没再说什么话,仿佛他们祖孙之间有了什么默契,那一刻岚琪觉得自己插不进来,不过她不在乎这些,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两人一直陪着太皇太后,老人家时睡时醒,偶尔闭上眼睛,以为她睡着了,可她突然又会醒过来,身边一时半刻都离不开人。玄烨眼下把一些朝廷的事往后押,朝臣们也理解太皇太后对于皇帝甚至对于整个大清的重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敢给皇帝添堵,皇帝更会把朝务放到慈宁宫来处理,再往后几天,渐渐连饮食起居都在慈宁宫不走了。德妃挺着肚子屡屡被勒令回永和宫休养,之后玄烨不再勉强她,祖母看到她才快活,而她也不愿离开祖母。从没有哪一年的腊月,像今年这样沉重,宫里宫外甚至不知道,若除夕元旦时太皇太后仍然健在,他们还要不要庆祝,皇帝还要不要祭天地社稷,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等着太皇太后咽气的那一刻才能决定或开始,可皇帝的心意,却是盼着祖母能活得更长久。小年之前,玄烨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至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寿数,玄烨诵读祝文时涕泪交颐,字字句句出自肺腑。“忆自弱龄,早失估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祝文经口口相传传入宫中,妃嫔之间皆是唏嘘不已,荣妃、端嫔是当年太皇太后指给皇帝的,能有今日荣耀,皆是太皇太后所赐,比起其他与慈宁宫无甚感情的妃嫔,自然更多一些伤心,又与皇帝情深义重,怎容得圣上减寿。一同烧香拜佛希望能减自寿,为太皇太后和皇帝添福,她们真心实意,可传出去被其他人知道,一个个竞相效仿,结果愈演愈烈,好端端的,竟成了后宫一桩笑话事。玄烨自然大怒,将荣妃和端嫔寻来质问缘故,问为何宫内宫外的人都在笑话妃嫔虚情假意地做这些事,她们俩何等无辜,不知该如何面对质问,岚琪也不敢随便为她们说话,尴尬的时候,索性搬出太皇太后,说老人家想见荣妃和端嫔。皇帝冷冷地打发她们离开,岚琪带着她们往寝殿走,才悄悄说实话,荣妃含泪道:“皇上眼下着急,我们不会计较他说了什么,可那些女人实在可恶,就不怕她们真的折寿?”岚琪劝解了几句,到得太皇太后跟前,老人家睁眼见荣妃和端嫔,她并不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晓得玄烨动了气,可那样巧的,竟笑着说:“来得好,我正想见你们两个。”岚琪见太皇太后对荣妃和端嫔有话要说,便回避退了出来,立在门前瞧见有人匆匆跑去皇帝所在的屋子,本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她今天已经无数回看到有人这样跑去见皇帝,到底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朝廷大事,似乎也太频繁了。而此刻毓庆宫内,太子正在屋子里换衣裳,预备一会儿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他张开手臂由宫女太监为他穿戴,自己一动也不动,隔着屏风,索额图站在外头,只等太子穿戴齐整,才屏退众人。太子一面系腰上的玉佩,一面眼睛还盯着桌上的书看,索额图上来伸手将书翻过去,轻声道:“太子为何不时常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若是臣今日不来请安,今日您也不去慈宁宫吗?”“慈宁宫里人多手杂,去了不过是应个景,虚假得很,有那些功夫做给旁人看,我为什么不好好准备正月的讲学?”太子不屑,又把书翻过来,默默记了最后一句话,便想唤太监来给他戴帽子。可索额图阻拦了,劝太子道:“皇上最重孝道,您对太皇太后的事这样冷漠,会让皇上不悦,现在还来得及,往后几日,您要天天去慈宁宫,一天三四回也不嫌多。”太子突然看向叔姥爷,少年的脸上已有几分英气,不再是那稚嫩的目光,渐渐有些叫人看不清的深邃,唇边勾过一抹冷笑:“您就不怕我膈应,若不是那件事,太皇太后此刻恐怕还能和皇阿玛打牌下棋,太医不也说,是那一吓把她的魂吓走了?”索额图咽了咽唾沫,沉甸甸地说:“太子您明白,太皇太后在一天,某位的荣耀就与日俱增,她膝下的儿子……”“我有那么多的兄弟,下一回,又是哪一个?”太子冷酷地一笑,竟伸手拍拍叔姥爷的肩膀,“您明知道皇阿玛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往后还是少进宫为好,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跑来,咱们在这里说几句话,估计阿玛那边,都能知道。”索额图大窘,忙道:“总有皇上看不到的地方,并非臣挑唆太子与皇上的关系,自古以来不乏忌惮储君的帝王,下又有兄弟虎视眈眈,臣只是为了太子的将来考虑。”胤礽已要出门,一面唤太监来给他戴雪帽穿风衣,一面冲叔姥爷笑道:“我都知道,不然,也不会和您说话了。”太子很快就出门往慈宁宫来,索额图也不便在毓庆宫久留,他走出毓庆宫时,回望了一眼这座皇帝特地为儿子打造的建筑,心里没来由的觉得沉重,他知道皇帝对太子已不是昔日建造这座宫殿时的情分,可他怎么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把持不住这个少年储君?慈宁宫里,太皇太后与荣妃、端嫔不知说了什么,两位出来时都哭得涕泪滂沱,岚琪劝解几句让宫女送二位离去,她们才出门不久,外头说太子驾到。胤礽进门后,先去父亲的屋子问安,岚琪以为太子要过来,本打算回避,如今太子已在适婚年龄,她们这些还算年轻的妃嫔要懂得分寸,可却见皇帝与儿子一同过来,到了跟前玄烨则说:“之前皇祖母就等胤礽过来说几句话的,你去搀扶一下,让皇祖母说话能顺气。”岚琪一个孕妇能动什么力气搀扶,皇帝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岚琪离开,不知要说什么话,非要她也听一听。等祖孙见了面,太皇太后气息微弱,不过是说些叮嘱太子用功和保重的话,少年终究动容,但恐惹父亲不悦,含着泪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太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十分辛苦,歇息好半天,以为她又要睡着时,老人家忽而又睁开眼,字字清晰地说:“玄烨,太宗陵墓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我心中舍不得你们父子,就将我在你阿玛的孝陵附近择地安葬。” ☆、407自由(还有更新屋子里一阵寂静,岚琪不安地看着太皇太后,她那样安宁地闭着眼睛,不由得心中彷徨,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僵硬,终于看到太皇太后胸前有了起伏,终于听见她轻微地喘息声,浑身顿时松散,她多害怕太皇太后说完刚才那一句,就要离开她。“孙儿遵旨。”玄烨则郑重地答应了祖母,“孙儿会妥善安排,绝不惊扰太宗。”父子俩没多久便离去,岚琪送到门前时,腹中孩儿一阵悸动,玄烨再容不得她逞强,即便不愿回永和宫,也让安排在慈宁宫的偏殿里歇息,告诫她若她有什么闪失,皇祖母岂能安心。岚琪见玄烨动真格的,也不敢抗旨,安安生生被送来休息,她也是真的累了,在炕上稍稍一歪便睡了过去,可是深沉不过片刻,便将世间纷纷扰扰带入梦里,蓦地惊醒过来,恰见苏麻喇嬷嬷在为她搭一条毯子。“嬷嬷我不冷,都出汗了。”岚琪笑着,稍稍挪动身子,让嬷嬷在她身边坐。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苏麻喇嬷嬷身上也不过是一件单衣,拿帕子来给睡了一头汗的岚琪擦拭,又端茶与她喝,慈祥如亲生祖母一般。嬷嬷在炕沿上挨了些身子,并未与岚琪并肩同坐,一来不合乎规矩,二来是太皇太后让她来瞧瞧德妃娘娘,立时就要回去的,笑着问:“娘娘不再多睡一会儿吗?难得能睡得着,再过些天更加睡不安生。您可真别走来走去的了,回头孩子突然出来,吓得人不知所措。”岚琪低头看看肚子,隔着肚皮轻轻拍拍孩子:“你快些出来成不成?额娘想见你呢。”苏麻喇嬷嬷听得心头一酸,她知道,德妃娘娘是希望太皇太后能早些看到这个孩子,而德妃又与她笑道:“嬷嬷回头去和皇上说说,他一个大男人不懂产育的事,您告诉她,越往后越要多动动才好生养,别让皇上把我关在这里,方才他说话的模样太吓人,我都不敢多说半句。”“您就依了皇上吧,皇上这些天,还能有几件随心的事?”嬷嬷笑着,反而劝岚琪,“一直以来,皇上都把祖母交给您照顾,让您代替他在跟前孝顺,您若有什么事,皇上会觉得是自己把您累着了,往后该如何释怀?您凡事悠着点,您陪伴了太皇太后十几年,还差这一时半刻。”岚琪面上笑着,但一开口说话,泪珠子扑簌簌落下,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泣不成声,“嬷嬷,我怕陪一天少一天,我怕来不及了……”嬷嬷这才往里坐一些,搂着岚琪哄她平静,岚琪抽抽搭搭说起方才的事,说太皇太后不要皇帝动太宗的陵墓,要玄烨将他在先帝陵寝附近择地安葬,说她想离得玄烨和孩子们近一些,说她舍不得玄烨。苏麻喇嬷嬷轻声叹:“这是早就决定的事,主子她从未想过将来被追封为皇后之后,要与太宗同穴,死后同穴这种事,到底做给谁看呢?既然只是个愿景,既然是来生再为夫妻的许诺,那在主子心里,能免则免。”“嬷嬷?”岚琪听不明白了,她怎么觉得嬷嬷话里的意思,太皇太后生不能脱离帝王家,却向往死后能离开这里?苏麻喇嬷嬷眼角噙着泪花,她也有年纪了,明白年轻的孩子们想要挽留她们的心,可年老如此,身体精神都不成了,活着其实很辛苦。太皇太后的晚年幸福,三藩大定后,十来年国泰民安,除了后宫女人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纠葛,她几乎没操什么心,如今离去,可算了无遗憾。可太皇太后也年轻过,同样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光,在那段岁月里,拥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自以为是、冲动鲁莽,年轻人有的毛病她曾经都有过。只是从草原一路走进这偌大的紫禁城,什么棱角都磨光了,但失去了尖锐的棱角,她换得的是母仪天下、万丈荣光。“从无忧无虑的草原公主,到大汗的侧福晋,太皇太后心里也藏了许多不能对人说的秘密。”苏麻喇嬷嬷回想曾经的岁月,眼底有深深的遗憾,轻轻一叹道,“主子知道,皇上不会悖逆她的心愿,一定会顶住各方压力完成她的心愿,她不愿与太宗同穴,即便死后不能将她送回草原,她也希望死后的自己,可以是自由的。”“太皇太后她……”岚琪略略知道一些宫闱传闻,可是嬷嬷的话,她却听不明白,太皇太后想要的这份自由,到底从何而来?苏麻喇嬷嬷却不在意地笑了,擦去岚琪的眼泪,慈祥地说:“娘娘何苦去想这些事,您就算知道了,能解开太皇太后的心事吗?这世上能解开她心结的人早就去了,就连奴婢也做不到。让她实现可以做到的心愿,才是皇上和您的责任,只怕皇上下旨后,会有朝臣反对,到时候您一定要支持和提醒皇上,千万千万,不要违背祖母的心愿。”岚琪重重地点头,一面又问:“我虽然久在太皇太后身边,除了对她对家乡的思念,再没看到过太皇太后心里有其他记挂,多希望能满足她所有的心愿,可是她不说,我真的不知道。”嬷嬷笑道:“何止娘娘不知道,皇上同样不知道,连奴婢也不能看透她的心。主子是受过伤害的人,从那以后她就把自己的心关起来了,从那以后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十来年,主子一样教导您,她不希望您心里藏太多的事,就是怕有朝一日和她一样,明白那些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只能一辈子憋在心里痛苦。”“我记着了。”岚琪哽咽,想想这十几年的相伴,虽说是她给太皇太后解闷解乏,但深宫岁月多寂寥,她从一个常在到如今的地位,旁人看着皇帝对她圣宠不倦,实则不过是皇帝从忙忙碌碌的朝政中抽出了那么一丁点的时间来给她,更何况还有其他的女人,她不能争也不屑去争,是在太皇太后身边终日有人说话,才让她不觉得宫里的日子绵长看不到尽头。之后两天,太皇太后的精神比月初好了许多,不管外头的人如何猜测,岚琪只管尽心陪伴在她身边。而前来照顾的人一波一波地倒下,太后前些日子就病倒,慈宁宫的宫女太监也有扛不住的,苏麻喇嬷嬷之前摔一跤身子就没见好,天知道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哪儿来的精神一天天支撑。渐渐的,宫内那些嫉妒德妃一手把持慈宁宫的女人们,也暗下唏嘘德妃的诚意和孝心,换做别人,只怕没几个能做到这一步。承乾宫里,皇贵妃入冬后身子就一直不大爽利,虽没有凶险的大病症,但那每天形同枯槁的脸色,实在不敢让人奢求她能去慈宁宫应个景。好在皇帝知道她身子弱,不仅不勉强她去祖母跟前尽孝道,更偶尔会特地来看看她。而四阿哥除了派小和子一天三四趟地来问候额娘,每天下了学都陪在母亲身边,连背书写字都在她屋子里,时常弄得皇贵妃哭笑不得,可是赶他走又不肯,丈夫和儿子都那么体贴,皇贵妃心里暖着,身子便是一天天见好,她也希望自己能在太皇太后西归后,可以帮玄烨分担一些事。这日青莲伺候皇贵妃用药时,说德妃娘娘在慈宁宫里差点晕厥,皇上派人要把娘娘送回永和宫,娘娘死活都不肯走,皇上也没法子,现下产育上的几位太医稳婆都挪去慈宁宫待命了,生怕德妃随时会生,青莲唏嘘着:“便是寻常人也支撑不住这样日日夜夜的照顾,何况孕妇呢,德妃娘娘对太皇太后,真是旁人不能比的。”皇贵妃喝了药,拣了一块梅子含在嘴里,这是四阿哥让小太监出宫去给她买来京城最时兴的蜜饯,比起宫里中规中矩的更可口好吃,因为自己每天吃药比吃饭还多,儿子怕自己终日苦哈哈的,宫里的东西又厌倦了,就拿自己体己的银子去买来这些给她。想着德妃全心全意地照顾太皇太后,再想想胤禛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爱护,皇贵妃突然觉得孩子身上果然会遗传父母的品质,德妃所有的优点胤禛都有,而她能有一个儿子这样疼着自己,也全是德妃十月怀胎的功劳,可近十年,她没跟自己计较过半句话。“你派人去书房告诉小和子,让四阿哥下了学不必赶回来,德妃在慈宁宫身子不好,让他去问候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他不会不听话。”皇贵妃又挑了一块杏脯撕了放入口中,很平静地吩咐青莲,“你再炖一盅燕窝送去慈宁宫,不管她吃不吃,算是我的心意。”青莲连声答应,赶紧派人分头去忙,待傍晚书房下了学,四阿哥带着身边人往慈宁宫来,宫女通报至内殿时,岚琪正坐在太皇太后榻边翻花绳给她看。 ☆、408我很害怕胤禛在门外脱了雪衣雪帽才进来,在太祖母榻前行了礼,太皇太后看见小重孙十分欢喜,因已不大能言语,只是慈祥地笑着。“今天怎么不与三阿哥他们一道来?”岚琪起身摸摸四阿哥的手,见手很凉,拿了一旁的手炉给他,又想唤环春上小点心,可她才转过身,胤禛突然在身后说,“我是来看望您的,所以他们就不来了,若是来看望太祖母,大概会一道来。”岚琪愣愣地转过身,不解地问:“看我?”“小和子说您今天差点晕厥了。”胤禛一手抱着手炉,一手腾出空,轻轻拉着岚琪往后退,让她又坐回太皇太后身旁,认真地说,“娘娘您要保重。”岚琪不知所措,她一直被身边的人呵护着,可也一直看着四阿哥心疼皇贵妃,偶尔会在心里想,若有一日儿子也那么疼她该多好,但她知道四阿哥心里有亲娘,就已经很满足。太皇太后发出孱弱的笑声,眯着眼睛看这对母子,岚琪知道老人家心里想什么,更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她看穿,不由得红了脸,随手摸到搁在榻上的花绳,便岔开话题问胤禛:“会不会翻花绳?”四阿哥摇头,微微皱眉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不大有兴趣地说:“这是女孩子玩的。”可这话才说出口,便见德妃娘娘仅是稍稍动了动手指,一根简单的绳子就在她手里编出百般花样。“这两个人也能玩。”岚琪笑着,朝儿子伸出手。“是,我见端静姐姐和温宪玩过。”胤禛点头,看着母亲伸手过来,他不知该怎么拒绝才好,只能放下手炉,笨拙地伸出手指头,在母亲手里转了又转,可把绳子全挪到他指间,稍稍一绷,绳子就全散了。太皇太后看着笑了,胤禛见太祖母高兴,也憨憨地笑说:“虽是女孩子玩的,也不容易,太祖母,您会不会?”太皇太后咽喉间似清了清嗓子,岚琪知道她要说话,本想凑近了听,可老人家声音却比之前要清亮许多,对胤禛说:“女人家做的事何尝就简单容易?你身上穿的这些衣裳,一针一线多少学问在里头,不是只有书本里才有学问,胤禛啊,你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这天底下,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你学的东西。将来你长大了,更要礼贤下士,皇室子弟大多自以为是见识短浅,你要走出去,和有学问有见识的人往来。”太皇太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四阿哥听得很认真,眼中闪烁着光芒,朗声答应祖母他会记在心里。岚琪担心老人家辛苦,本想让她歇歇,可太皇太后却招手让胤禛到跟前,伸出苍老的手颤巍巍地要与他一道翻花绳,胤禛笨拙地在手上绕了几圈,举起一团乱麻。岚琪看不下去,伸手来帮他,又扶着太皇太后的手挑开,四阿哥见绳子在太祖母手里成了型,横七竖八的似乎很复杂,一时没有头绪,睁大眼睛盯着,想能看出些门道。岚琪见四阿哥难得露出这可爱憨实的模样,情不自禁绽开笑容,心里的抑郁也散了好些,便一面扶着太皇太后的手,一面努着嘴指给他看该挑哪几根绳子,四阿哥抿着嘴一脸认真样,手指在绳子间穿梭,好半天抬手要把绳子抽开,结果却把留在太皇太后手上的绳子绷得死死的,连同德妃娘娘的手也缠在了一起,他慌张地要甩开,可自己的手指也被缠住了。祖孙三人的手被绑在了一起,岚琪愣愣地看了须臾,太皇太后笑了,她也跟着朗声笑,只有四阿哥涨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很小声地说:“德妃娘娘,怎么解开?”岚琪的一只手没被缠进去,小心翼翼把缠绕的花绳解开,太皇太后将胤禛的手捧在掌心轻轻揉搓,慈爱地问:“缠疼了吧?傻孩子,下回找你妹妹学学,叫他教给你,将来哄媳妇儿用。”太祖母突然说这话,四阿哥更加局促了,刚才就通红的脸,此刻直接连脖子都跟着红,惹得太皇太后十分欢喜,轻轻搂过小重孙说:“可惜太祖母等不到那天啦,但我瞧着毓溪很好,知道我重孙媳妇是哪个,太祖母就放心了。”岚琪见太皇太后精神真是不错,好像很想和四阿哥说说话,又见四阿哥刚才急得满头大汗,怕他一会儿吹了风再着凉,便让胤禛陪着太祖母,自己去唤宫女打热水来给他擦一擦,起身下榻从脚踏上走下来,肚子里小家伙竟突然一阵翻滚,唬得岚琪禁不住哼了一声,大口喘息着,扶了一旁的灯架不敢乱动。岚琪的动静惊到了太皇太后和四阿哥,胤禛听见呻吟声,转身又见母亲扶着灯架身子僵硬不走,心里紧张,离了太皇太后着急地跑到岚琪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身体问:“额娘你怎了?要、要生孩子了吗?”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被哥哥吓着,不再拳打脚踢,他一点点静下来,岚琪的呼吸也渐渐平静,眼睛里有泪花不知怎么就跑出来了,可是面前的孩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小心翼翼地扶着岚琪问:“额娘你先坐下,我去喊环春来。”岚琪被胤禛推着,一步步朝后重新退回太皇太后身边,四阿哥紧张地转身去喊人,猛地跑出来,竟撞见父亲站在门口,胤禛慌张地朝里指,不等他开口,已经有太医宫女跟进去了。玄烨俯视着儿子,见他脸颊通红满头的汗,刚才的一幕幕他都看在眼里,本想冲进去搀扶岚琪,结果儿子抢在了前头,那一声“额娘”他听得真真切切,亲眼看着岚琪神情呆滞,看着她眼睛里涌出泪花,但这孩子似乎并不觉得稀奇,又或是他自己还没缓过神。“去把额头脖子里的汗擦了,吹着风着凉,可要耽误书房里的功课。”玄烨把儿子拎过来,摸到他脖子里湿乎乎的热汗,把他推给了身旁的嬷嬷,让她们带四阿哥去擦一擦汗,自己再进门时,正听见太医说,“娘娘安心,只是寻常的胎动,您和胎儿都很好。”岚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太医见皇帝进门,赶紧又行礼将话重复了一遍,等他们都下去,屋子里才又清净。玄烨看到岚琪的手搁在榻上,皇祖母的手覆盖着她的手,轻轻缓慢地拍打着,岚琪转身看看祖母,禁不住又热泪盈眶,可皇祖母只是欣慰地笑着,笑得那么开心。门外头,苏麻喇嬷嬷听见这里有太医的动静,老的少的她都担心,便又撑着身体过来,正见四阿哥擦了汗要进去,皇子很礼貌地给嬷嬷行礼,嬷嬷忙拦着说:“四阿哥怎么好给奴婢作揖。”胤禛笑道:“皇阿玛要所有人都尊敬嬷嬷,我们也一样。”说这话时,太医凑到嬷嬷身旁,轻声道:“苏麻喇嬷嬷,臣有句话不得不说,方才在太皇太后和娘娘面前不敢提,您好歹劝劝德妃娘娘,她着身子再支撑下去,大人和孩子都不能好了,孕妇这样辛劳可不成的,最坏的结果可了不得。”嬷嬷脸上才有的笑容淡了,心头又沉下去,挽了四阿哥的手说:“四阿哥一会儿劝劝德妃娘娘,奴婢几个说的话,早不顶用了。”胤禛点头答应,安抚嬷嬷道:“我会好好说。”再进屋子,见又是和方才一样挑花绳的情景,四阿哥跟着嬷嬷站在门前没往里走,听见母亲在笑:“皇上怎么笨手笨脚的,还不如胤禛,臣妾的手都缠疼了。”父亲则气呼呼地说着:“这东西有什么可玩的?你别乱动,越缠越紧了。”他们三人的手也缠在了一起,胤禛见父亲和自己一样着急,赶紧跑过来给他们解开,玄烨似乎在儿子面前丢了脸不大高兴,没好气地说他:“这样晚了,早些回去。”岚琪则痴痴地看着儿子,见他对方才那句“额娘”没什么奇怪的反应,自己也不敢大惊小怪怕吓着他,反正她听得清楚,儿子是发自内心地喊她额娘,哪怕这辈子就这么两声,她也知足了。四阿哥见父亲要他走,抿着嘴不敢反驳,正要行礼离开,太祖母突然朝他伸出手,胤禛走上前来,太皇太后轻轻握了他的手说:“胤禛啊,长大了,要好好孝敬你的额娘。”四阿哥用力点头:“孙儿知道,孙儿会孝敬额娘。”他说话时便转头看边上的岚琪,趁机将方才太医的忧虑说,“额娘,您怀着孩子,真要保重才好。”岚琪身子颤了颤,说不出话来,太皇太后则笑出声:“好孩子,你的话她就听了,天天杵在这里,非要我不安心。”可是说完这句话,太皇太后似乎累极了,长长地吐了口气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胤禛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最后是父亲唤他:“回去吧。”外头小和子几个进来伺候四阿哥穿戴雪衣雪帽,一道行了礼后便拥簇着四阿哥离开,这边玄烨搀扶岚琪起来,想要她去偏殿歇一歇,可岚琪还没站起身,太皇太后又缓缓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泛出好看的红光,含笑看着手牵手的两个人,岚琪凑上来轻声问:“您渴不渴?说了好一会子话,臣妾给您泡蜜枣茶。”太皇太后稍稍晃了晃脑袋,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嬷嬷,嬷嬷赶紧到榻边,老姐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含笑道:“下辈子,换我伺候你。”苏麻喇嬷嬷笑中带泪:“您说什么话呢,下辈子,奴婢还来给您做丫头,咱们一道去骑马。”“让玄烨把阿图接回来和你作伴,你替我照顾她。”太皇太后说着,苏麻喇嬷嬷答应道,“奴婢会照顾好公主。”太皇太后口中的阿图,便是她的小女儿淑慧长公主,玄烨赶紧道:“姑母身子好多了,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不日就能和您团聚。”“是吗?”太皇太后很高兴,目光默默地望去远方,仿佛想看见回京路上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等不到孩子了。岚琪和玄烨搀扶苏麻喇嬷嬷起身坐在一旁,太皇太后静静看着他们,她知道苏麻喇不会被亏待,她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又想到方才胤禛那声额娘,笑道:“真好听啊。”没头没脑的一句真好听,岚琪和玄烨都不知道太皇太后想说什么,想凑近来问一问,老人家却缓缓合上了眼睛,嘴里轻轻不知哼着什么,手指在胸前轻轻打着节拍。太皇太后哼出的调子,虽然已没什么力气,可腔长悠远,舒缓自由,岚琪听着听着就模糊了眼睛,玄烨扶着她,轻声说:“皇祖母哼的,是草原长调。”绵长悠扬的调子里,本该是骏马牛羊、蓝天白云,可模糊了双眼的岚琪,却只看到这十几年来和太皇太后朝夕相处的一幕又一幕,嬉笑怒骂欢喜悲伤,当年搂着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岚琪,太皇太后告诉她这份恩情她记下了;生了四阿哥心疼她母子分离,替她收养在慈宁宫;恼怒她偷跑出去见玄烨,罚她足足跪了几个时辰……十几年全都出现在眼前。悲伤和眼泪铺天盖地地袭来,虚弱的孕妇已经无法站立,完全依靠着玄烨的支撑,她想哭可不敢哭,她知道,太皇太后喜欢看见乌雅岚琪的笑。“皇祖母。”玄烨扶着岚琪,看到太皇太后手指间的节拍越来越慢,慌张地唤出这声,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玄烨在,岚琪在,苏麻喇也在,这一生给予她最多爱和呵护的人都在。面上的红光渐渐散去,慈祥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太皇太后再次安逸地合上了双眼。“皇祖母……”长调停歇,寝殿陷入寂静,岚琪依靠着玄烨,一手捂着嘴不住地颤抖,苏麻喇嬷嬷扑在主子身边,颤抖着伸手在太皇太后的鼻息间,悲伤的老人旋即痛苦地哭出声:“格格,您别丢下我……”岚琪的身子完全软下去,玄烨无力支撑她,两人一起跌在了地上,外头宫女太监涌进来,见环春搀扶住了主子,玄烨这才扑到祖母的身边,抓起祖母的手一声声唤她,可是再也唤不醒,他的祖母走了,给予他一生的祖母走了。“皇祖母,您说,要永远陪着玄烨……”皇帝的哭声从寝殿蔓延开,外头侍立的宫女太监、太医大臣,一片片跪下痛哭哀嚎,哭声从慈宁宫传出,仿佛惊动天地的震撼,北风呼啸而至,卷起雪粒子拍打世间万物。正回承乾宫的路上,四阿哥被拥簇着躲在一旁避风雪,小和子用身体给主子挡着风雪,胤禛忽然对他笑:“小和子,我今天喊了额娘。”小和子愣了愣,四阿哥又笑:“我终于喊了额娘,我总在想几时才能喊额娘,我想喊额娘,一直都很想。”“四阿哥……”小和子才要开口,沉重深幽的钟声突然在紫禁城回响,钟声盖过风雪传遍每一条宫道每一座殿阁,众人都愣愣地听着,胤禛不自禁地问:“什么声音?”小和子意识到这是丧钟,突然跪在地上哭道:“四阿哥,太皇太后崩逝了。”胤禛呆呆地望着他,小小的身子僵硬在风雪之中。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昭圣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驾崩。沉重不歇的钟声里,从深渊般的梦境中清醒,岚琪看到满屋的苍白,布贵人和环春一身缟素站在床边,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康熙十三年的五月。“你醒了?身子觉得怎么样,太医说你和孩子都很凶险,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布贵人凑过来,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你再有什么事,叫皇上怎么办,叫我们怎么办?”岚琪觉得身子沉甸甸毫无力气,脑袋里更是一片混乱,看着满目的苍白,听着布姐姐的话,终于渐渐清醒过来,这不是康熙十三年,是康熙二十六年,太皇太后就在她晕厥前,驾鹤西去。悲伤从心内涌出,岚琪毫不自制地大哭,布贵人和环春都劝她不要激动,可是大腹便便的人却哭得喘不过气,她挣扎着要去慈宁宫,环春死死给按住说:“娘娘您再乱动,自己和孩子都要保不住,您也要丢下万岁爷自己去吗?”“让我跟太皇太后走,她一个人上路,多孤单……”岚琪痛彻心扉地哭泣,哭得几乎气绝,好容易平静时,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布贵人抹着眼泪对环春说:“她一会儿缓过劲,又要哭,这可怎么了得。”太皇太后西归瑶池,宫内竟迅速变成了无人做主的状态,即便原本老人家深居慈宁宫不管事,各种各样的人精神上有依靠,终究是个主心骨。现在太后悲伤过度病倒,皇贵妃的身体同样经不起折腾,荣妃惠妃忙不过来丧仪上的事,而皇帝割辫服丧在慈宁宫不出,为祖母守灵,根本无法打扰。眼下,没有人能顾得上即将临盆的德妃,曾经千恩万宠的永和宫,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岚琪的身体,在最后照顾太皇太后的那段日子里被掏空了,谁也不知道支撑她在慈宁宫日日夜夜的是什么力量,可就在太医最后对苏麻喇嬷嬷说德妃娘娘的身体不能再耗下去时,太皇太后选择了离开,这里头的巧合没什么人知道,仿佛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岚琪时醒时睡,醒着就是哭泣,比不得失去胤祚时她整日发呆不哭不闹,这一次毫不掩饰心内的悲伤和害怕,但终究熬不住身体一天天的虚弱,到后来几乎连哭也哭不动,母子都陷入了极大的危机。可太医说因为德妃娘娘太虚弱,连引产都十分危险,如果不是自然分娩强行为她引产,恐怕到时候一尸两命,现在的德妃娘娘,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生孩子,到时候,几乎要靠她肚子里孩子自身的能力,孩子和母亲能不能活下去,到时候都要听天由命。好在,宫里在乱了两天后,渐渐走上正轨,太皇太后的后事一早就开始准备,并不算突然,只是相关的人都太过悲伤无法主事,才一时有些杂乱无章,皇贵妃从不管六宫的事,这一次却打起精神为皇帝操持一切,但她的身体很不好,每晚回到承乾宫,连路都走不动。转眼已经在正月,宫内渐渐平静,皇贵妃彻底病倒不能主事,太后也在宁寿宫离不开病榻,宫里虽然已经一切井井有条,可哀伤的气氛,和无人做主的彷徨,依旧弥散在每个角落。这日众阿哥从慈宁宫散了,哭了好几天,孩子们渐渐习惯了,众阿哥纷纷回自己的殿阁去,四阿哥带着小和子走,小和子跟在身边轻声说:“奴才刚才等在门外头,听见有人来通报,说德妃娘娘身子很不好,主子,您要不要去看看。”胤禛紧张地望着他,想起那天太医的话,赶紧就往前走,一面吩咐小和子:“你先回去看看额娘,告诉额娘我在哪里,我立刻就回去。”可是走了一半,他又拦着小和子说:“别告诉额娘,反正我很快就回去的。”说罢带着小和子从别的道路绕到永和宫,没有让承乾宫的人察觉,而永和宫的人突然见四阿哥来,都十分惊讶。环春迎出来,一面给阿哥摘下雪帽,一面说:“四阿哥能不能劝劝娘娘,娘娘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了。”胤禛走得急,身上出了汗,进门更觉得地龙烧得屋子让人热得不耐烦,可突然看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亲,整个身子都凉了。“额娘。”胤禛扑到床边,拉起岚琪的手,“额娘您还好吗?”泪眼婆娑精神恹恹的岚琪缓过神,看到儿子在跟前,听着他喊自己额娘,还以为自己在梦里,淡淡地一笑没有理会,可当胤禛再喊她时,才明白过来,儿子真的在跟前。“我答应了太祖母,将来要孝敬您。”四阿哥看着母亲这般模样,想到承乾宫里的养母也是病得沉重,弱小的心灵再也承受不住,对着母亲哭道,“你们都病了,我很害怕。” ☆、409你们都要好好的(还有更新“胤禛……”儿子一句话,叫岚琪惊慌不已,她的四阿哥竟然说他害怕,他小的时候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是个大孩子了,却来对着母亲哭泣,说他害怕。四阿哥抬手抹掉眼泪,想要倔强地不哭,可是眼泪忍不住冒出来,先头在慈宁宫哭太祖母的悲伤似乎还未散去,不知兄弟们如何,他依旧每天都发自肺腑的悲伤,此刻竟一时停不下来,原本要抹掉眼泪,现在却变成捂着嘴哭泣。看到孩子一下一下地颤抖,岚琪的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张开怀抱,多害怕四阿哥会反感她过分亲昵的举动,可孩子没有排斥,等她完全把儿子抱入怀里,随着胤禛的抽噎而一道颤动的身体,也仿佛渐渐苏醒。“四阿哥乖,我不会有事,皇贵妃娘娘也不会有事,我们怎么能让你害怕呢?有我们在,有皇阿玛在,四阿哥什么事都不要害怕。”岚琪温柔地说着,她不想哭,想在儿子面前做个坚强的母亲,可为什么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为什么她想到胤禛一岁生辰时自己坐在台阶上哭的模样,为什么她想到在慈宁宫他第一次喊自己额娘的模样,为什么她突然明白了,太皇太后那声“真好听啊”是指什么。“额娘,你们都要好好的。”胤禛呜咽,稍稍挣扎抬起头,看到泪流满面的母亲,伸手要把她的眼泪擦掉,可他一声声额娘,更催得岚琪止不住眼泪,胤禛不安地望着她,终于说,“您再哭,我就走了。”岚琪一晃神,低头看着儿子,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一下又叫胤禛心软,连忙哄她说:“我们都不要哭了,额娘,太祖母不会想我们一直哭一直哭,她会心疼。”环春几人立在门外头,隐约听见几句对话,渐渐的里头越来越安静,她正想探身瞧瞧光景,四阿哥突然闪出来,与她们说:“你们打热水来,给娘娘洗洗脸。”门外头小宫女听见这话,麻利地取来热水,环春和玉葵一道进来,和四阿哥一起伺候娘娘洗脸匀面,四阿哥也跟着洗了把脸,这西北风依旧刮着的日子,哭一场出门吹风,脸上的肌肤立刻就能皴裂。母子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岚琪气息奄奄,疲倦地靠在大枕上,胤禛立在榻边拉着她的手说:“额娘我可走了,我不能留太久,明天我还会来看您,您要好好的。”岚琪眼眶又湿了,可她怕儿子生气,硬是忍住不掉眼泪,点点头目送儿子离开,环春送了四阿哥回来,果然又瞧见主子垂泪,嗔怪着:“主子可不听话呢,您答应了四阿哥不哭的。”“我是想……胤祚若是还在,是他安慰我,还是我哄着他。”悲伤时,什么悲伤的事都会一股脑儿全涌上来,对岚琪来说,过去的十几年虽然荣光万丈遭所有人羡慕,可她经历的痛苦何曾少何曾小,此刻更是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她十几年大部分的时光都在慈宁宫度过,她突然不知道往后的人生,她该怎么应对那日复一日绵长的时光。环春不敢招惹主子伤心,静静地陪了许久,岚琪总算平静下来,长长舒口气,将安胎的药喝了,歇了半天后,才对环春说:“四阿哥来的事,叫底下的人不要到外头去说,特别是皇贵妃娘娘那儿,她若提起来了,咱们点头应付就是,若是不提,你们都不能说。孩子很在乎皇贵妃和我的感受,环春你猜猜,胤禛他对我说什么?”环春见主子神情宁静,心里松口气,轻声笑道:“说什么呀?奴婢可猜不着。”岚琪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欣慰更幸福地说:“胤禛说他不觉得自己有养母有生母是奇怪的事,反而比起兄弟们,他有两个额娘疼,他心里也疼两个额娘。可是他说,我有太皇太后疼,有皇上疼,膝下还有那么多的孩子,但皇贵妃没有这么多人疼,所以他要多疼一些养母,他知道我一直被人呵护着,他很放心。”环春听着眼眶通红,哽咽道:“可现在四阿哥知道您没了太皇太后,您也少一个人疼了。”岚琪含泪点点头,但这一次,真不愿再哭泣,坚强地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我和皇贵妃都缠绵病榻,把他吓着了。我可不能再这样了,太皇太后丢下我,我不能也丢下孩子们,便是跟了太皇太后去,她看见我也要不高兴的。”环春嗔怪道:“奴婢说得嘴都磨破了,您眼皮子不抬一下,四阿哥几句话就成了,奴婢的心意,怎么就不算数呢?”岚琪可怜兮兮地拉着她,撒娇似地说:“你别呕我,我好好的还不成吗?你们也要好好的,跟着我,真是辛苦了。”环春则叹:“奴婢是大宫女,粗活重活都不粘手,跟着您在慈宁宫,太皇太后面前的事也是您张罗,其他自有慈宁宫的人操持,奴婢每天就是在那儿看着而已,真是一点也不辛苦,辛苦的是您啊。”岚琪再次想起慈宁宫昔日光景,一时悲伤,默默不说话。环春又道:“娘娘知道吗?太皇太后崩逝的那天,太医曾对苏麻喇嬷嬷说,您的身体糟透了,不知道您哪儿来的精神天天陪着太皇太后,可若再不好好休息,胎儿和母体都会有生命危险,偏偏就在那天,太皇太后走了,您说老人家,是不是知道呀?没有人比太皇太后更心疼您了,她怎么舍得您有个三长两短,为了太皇太后的心意,您也要好好的才行。”岚琪眼中含着泪,说不出话来,只管点头答应。“娘娘把精神养好些,太皇太后的梓宫就要奉移出宫,奴婢想,皇上出门前,您去看看皇上可好?”环春忧心忡忡地说,“梁公公说,皇上好几天不吃不喝了,整个人呆呆的,相比之下当年赫舍里皇后薨时,都不算事儿了。”岚琪心头发紧,猛然想起当年玄烨在雨中悲伤的身影,如果那都不算什么了,现在的玄烨,该悲伤颓废到什么地步?可是她的身体不允许离开床榻,即便环春都觉得主子若能去慈宁宫看望一下皇上,哪怕不合乎规矩,对皇帝来说总是一份安慰,但孕妇实在太虚弱,纵然之后几天情绪稳定,也耐不住太医一遍遍地叮嘱:“娘娘千万不能下床,您一定要静卧。”所有人都在等小生命自己要出来的时刻,在那之前,虚弱的产妇什么也不能做,眼瞧着太皇太后梓宫奉移的日子就在眼前,岚琪知道,自己在玄烨回来之前,见不到他了。见不到也好,不要看到彼此的颓废憔悴,等这一阵过去了,有的是日子陪在他身边,冷静下俩的人半点不为此着急,她明白眼下只有平安生下腹中的孩子,才能打算将来的事。太皇太后梓宫奉移前,皇帝颁下旨意,如太皇太后生前所愿,太皇太后的陵寝不与太宗合葬,而是暂安在京东清东陵,皇帝更将太皇太后生前居住的慈宁宫东王殿五间,拆建于昌瑞山下,称“暂安奉殿”,停灵其中。将慈宁宫五间殿阁原样拆建与昌瑞山下,清朝开国以来的葬礼中,不曾有过如此隆重的举动,皇帝不愿祖母在昌瑞山下寂寞孤苦,不仅将她生前居住的殿阁原样搬过去,更让李公公清点慈宁宫内伺候过太皇太后的太监宫女全部送往暂安奉殿守陵。因不愿给祖母积怨,不愿被迫前去守陵的太监宫女们日夜诅咒,此番前往全部出于自愿,而李公公更是头一个请命要去给太皇太后守陵,慈宁宫里的人则多得太皇太后照拂,大部分人都愿意前往。唯有苏麻喇嬷嬷不被允许往暂安奉殿度过余生,皇帝答应祖母会照顾这位对大清皇室恩重如山的老嬷嬷,暂将其安置在宁寿宫内与太后为伴,再三言明,妃嫔皇子都要对嬷嬷尊敬有加。所有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太皇太后梓宫奉移出宫的前一晚,岚琪本想振作精神去一趟慈宁宫,可才坐起来身子就顶不住,为了长久计,她还是放弃了。这一晚到后半夜时风雪大作,仿佛是老天为这个历经三朝、扶持两代幼主的伟大女人最后一哭,风雪持续了两个时辰,永和宫园子里白天才扫干净的积雪,又厚厚积了一层雪。因这几天各宫都夜不关门,环春听见有嚓嚓踩雪的声响时,才察觉到有人从门前进来,门外头的小太监既然没赶着来通报,她心里边猜是哪一位,可眼下这光景不应该会来,紧张地跑出来看,果然在屋檐下看到拾级而上的皇帝,她慌忙屈膝:“万岁爷,您怎么来了?”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皇帝的面容,可淡淡身影里,皇帝的身形显然瘦了一圈,环春不敢再多说什么,起身掀起厚厚的帘子,轻声说:“皇上,娘娘睡着了,要不要奴婢叫醒娘娘?” ☆、410等我回家(还有更新玄烨摇头,但又摆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来,几盏灯笼聚拢,门前旋即变得亮堂堂,环春乍然看清皇帝的面容,没有想象中胡子拉渣的颓唐模样,眼前的人只是几日不进米水瘦了好些,脸上轮廓分明,双眸凹陷,眼睛因哭泣而充血,眼睑下亦是深深两片青黛,可环春几时见过皇帝这副模样,到底是唬着了。“朕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玄烨问,似乎他让灯笼把自己照亮,就是想让环春看清他的模样。环春点了点头,抿着嘴不敢说话。“这样叫她看见,会不会吓着她?”玄烨又问。环春慌忙摇头,连声说:“娘娘不会害怕,娘娘今天还想去慈宁宫看看您,可惜没下床就不能走了,太医说这几天时时刻刻都很要紧。”这些玄烨都知道,永和宫里的一切照旧事无巨细都会传给他听,他哀伤祖母逝世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其他事,不过是冷眼看着,不过是不想管,唯有永和宫这边,他心里惦记着,又不能来管。“皇上,您进去吧,娘娘看到您会很高兴的。”环春把帘子举得高高的,希望皇帝能赶紧进门。玄烨深深吸了口气,方缓步走进门,屋里头不明不暗,可以让他顺利地走到岚琪面前,但看不清她的脸,孕妇因胎儿负重呼吸不畅,夜里睡觉早就不拉帐子了,她也不是正常人那般平躺着,几乎就是靠着睡,玄烨知道她很辛苦。环春想要送一盏灯来,皇帝挥手示意她下去,他不想光亮刺激岚琪醒来,只是在榻边站着,俯身轻轻触摸到她的脸颊,她的肌肤依旧那般柔滑娇嫩,玄烨竟害怕自己粗糙的手会刮伤她,这几天他不进米水,连脸上的皮肤都皴了,手心也干燥得十分粗糙。榻上的人没有醒,从平稳的睡梦里发出均匀的呼吸,这让玄烨十分安心,他明天就要送皇祖母的灵柩出宫,在她分娩之前都无法回来,他多害怕在宫外听到噩耗,可他不能留下,也不能带她走。“在家等朕回来,不要有任何事,朕很快就会回来,你不要跟着皇祖母走。”玄烨轻声念叨着,眼中含着泪,嗓子也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哽咽了许久才又重复,“在家等我回来。”梦中的人没有醒,玄烨则渐渐平稳情绪后,为她掖了掖被子便转身离开。可他才旋过身,榻上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滑落,悄无声息地,一直到目送身影从眼前消失。从玄烨踩着雪走近来的那一刻,岚琪就醒了,可是听见他在门外问环春那些话,她明白,玄烨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在乌雅岚琪面前,他是她的天,是为她支撑一切阻挡风雨的存在,他怎么能让心爱的女人,看见自己那么没用的样子?所以她“睡着了”,所以她选择了不见玄烨,多渴望能看他一眼,可她不想记住他憔悴的面容,她的丈夫她的男人,永远是她最强大的依靠。踩雪的声响渐行渐远,岚琪捂着嘴呜咽了几声,但等环春回来时,她已经冷静了许多,环春惊讶主子醒了,着急地问:“万岁爷刚来过,娘娘您知道吗?”岚琪点头:“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不见才是最好的,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会好好等他回来,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环春你放心,我会振作我会坚强。”话虽如此,悲伤的气息始终散不去,岚琪的身体,也由不得她想好就能好起来,就连环春都明白,主子这一劫,听天由命。翌日,太皇太后的梓宫奉移离宫,一切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混乱,前几日宫里六神无主的模样都不见了,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支应这一整天的事。太后和皇贵妃也强撑病体前来送行,唯有昔日朝朝暮暮都与太皇太后在一起的德妃不在跟前。意外的,这一回没有人对永和宫指指点点,谁都知道,丧礼再如何隆重铺张,逝者也感受不到半分,不过是活着的人做给活着的人看,真情假意谁能说个明白,只有德妃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时候日日夜夜的辛劳,才是真正对老人家最大的孝敬,哪怕她们这些人天天哭得晕过去,也不见得能感动了谁。太皇太后的梓宫离开后,紫禁城内总算稍稍松口气,往年这时节,正该是春节里嬉笑玩乐的时候,今年除夕元旦什么都没做,甚至所有人都没有跨了年的感觉,恍惚不知何年何月,每日反反复复地跪拜哭泣,这会儿停当下来,都有些缓不过神。翊坤宫里,宜妃一进门就歪在炕上不能动,这几天哭得她脑壳儿都要裂开了,要说那些眼泪,也不是硬挤出来的,就是在那儿一见旁人哭,自己就跟着悲伤,而后这十几年的委屈怨恨也跑出来,要说她每天哭,哭得都不是太皇太后,而是自己。章答应已经出了月子,正好太皇太后没了的那几天她能出门走动,丧仪上的事一件没落下,也算是头一回正正经经跟着宜妃出现在宫里,但没人有功夫来计较这些闲事,皇帝多悲伤人人都看在眼里,谁敢在这时候给皇帝添堵。“你也歇着去吧,每天跪几个时辰,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宜妃痛苦地揉着额头,唤桃红找太医给她来开药,一面又说章答应,“这事儿早晚得过去,皇上也不能天天伤心,宫里的事不就已经开始恢复平常的模样了吗?咱们要盼着往后的好日子,这些日子赶紧把腰身收一收,等皇上缓过劲儿了,你要多多伺候才好。”章答应默默地答应了,之后退出宜妃的正殿,退回屋子后便轻声问小雨:“打听了吗,德妃娘娘怎么样了?”小雨摇头说:“就是不大好,现下永和宫里有好几个太医当值,这架势就不能好吧。”章答应顿时热泪盈眶,担心地说:“娘娘若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小雨赶紧劝她:“您在宜妃娘娘面前可要高兴才成,您没瞧见这几天宜妃娘娘私底下高兴的样子,您要和她们一条心。”章答应咬牙切齿,一手紧紧抓着炕上的褥子,恨得浑身颤抖,“她们不会有好下场。”与此同时,长春宫里也是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不像宜妃每天张嘴哭几声就好,惠妃还与荣妃一道盯着宫里的事,她算是硬朗,荣妃今天是送走太皇太后就直接晕过去叫人抬走的,但她也是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和力气,盼着皇帝不在宫里这几天,能好好歇一歇喘口气。有小宫女送来安神的药,惠妃推手说不吃,“我没什么病,躺两天就好了,动不动吃药,怪晦气的。”她索性起身松松筋骨出来透口气,才在屋檐下站着,门前小太监疾步跑进来说:“娘娘,平贵人求见。”“平贵人?”惠妃一愣,才想起来,为了太皇太后的丧事,这个小贵人也算是解了禁足,每天一道跟着跪拜哭灵,那几天没顾得上来,没想到她今天自己找上门了。可是之前惠妃频频示好时,那小贵人端着赫舍里氏的骄傲不理她,如今要是她一来惠妃就笑脸相待,也实在太没面子,挥手冷声说:“说我乏了已经歇下,让她改日再来。”小太监去打发平贵人,惠妃深深呼吸抬头望天,终日的忙碌似乎让她这一刻才醒过神,太皇太后没了,皇帝以外对她最大的压制消失了,怪不得长春宫望出去的天也比往日开阔,她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畅快。收回目光时,正见宝云从偏殿过来,才收拾了这几天用的东西,抬头见主子站在屋檐下看着她,她也停下了步伐。“过来吧。”惠妃头一回觉得自己真正凌驾于这个奴才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太皇太后明着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比不得皇贵妃和那个青莲的关系,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扭曲的默契,曾经惠妃问她怕不怕有一天太皇太后走了自己会收拾她,宝云说她无所畏惧,更何况皇帝明眼看着呢。但事到如今,即便惠妃忌惮皇帝兴许会追究这种事,可她杀宝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那种肆无忌惮的冲动,一阵一阵地从她心底冒出来。但惠妃尚有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她杀了宝云,就是对太皇太后的大不敬,即便可以有任何理由掩盖宝云失去的真相,皇帝不见得就会放过她。“娘娘有何吩咐?”宝云问。“往后我跟前的事,不必你做了。”惠妃冷冷地吩咐她,“八阿哥那里也不许你再伺候,往后主子跟前的事,都不许你插手,你愿意的,长春宫里的杂事随便你挑,不愿意的,就在自己屋子里待着,我这里不缺干活的人。”宝云面色深沉一言不发,惠妃则又道:“其实你还有个大好的去处,昌瑞山下暂安奉殿里,缺个主事的宫女,你若愿意,我时时刻刻都能送你去。” ☆、411十四阿哥(三更到去给太皇太后守陵,本不是什么坏事,李公公就走了。之前宫里的人都在想,李公公一把年纪为何还不退下,妨碍着后头一大堆人的前程,如今才知道,他是在等太皇太后西归,好有个体面荣耀的名头离开紫禁城。惠妃见宝云闷声不响,很是厌恶,一点不念这几年的情分,对宝云始终恨之入骨,她知道自己许多不能成的事,就是因为有宝云这个眼线在,恨就恨现在太皇太后都没了,她还不能杀了她摆脱她。“留在长春宫,往后你只能做杂事,别让我看到你在宫里晃来晃去,可去了昌瑞山,你依旧是体体面面的大宫女。”惠妃眼珠子一转,又想到说,“或者你若愿意,自此离宫也成,你早就过了该离宫的年纪,现下放你出去就只是委屈你找不到婆家嫁人,其他的,想必你这么些年,也攒下不少能养活自己的银子吧?”宝云福了福身子,昂首看向惠妃:“奴婢愿意留下,粗活重活都不要紧,只求娘娘不要赶奴婢离开长春宫。”惠妃横眉竖目地瞪着她,怎么会有这么死忠愚昧的蠢货,她现在离开,就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什么非要缠着自己,留在长春宫里,对她到底有什么意思。“好……”惠妃气得说不出话,可她不能对宝云打骂侮辱,指不定外头就有人等着捉她的把柄,这口气不急着出,留着她,兴许也能派上别的用处。此时,明珠府新给她安排的近身宫女燕竹从门外进来,身上缟素之下,已是穿戴掌事宫女的体面,见宝云在主子跟前,皮笑肉不笑地假装客气:“娘娘说要宝云姐姐把屋子腾给我,一会儿我就让小宫女去收拾东西,姐姐新地儿住在哪里,也让她们帮您把东西搬过去才好。”做了干杂活的粗使宫女,宝云就没有自己的屋子了,她在宫里几十年,早先也是住的大通铺,对她来说不过是回到原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淡淡一笑说知道了,朝惠妃行了礼,便回去收拾东西。燕竹不屑地一笑,转身则凑到主子身边说:“奴婢听见宫外头刚刚传进来的消息,说皇上在路上下的旨意,让宫里派人接乌雅家的夫人进宫,好照顾德妃娘娘临盆。”惠妃叹一声:“太皇太后没了,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反而更重,我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失了恩宠,不管她会不会色衰恩驰,这些年照顾太皇太后的情分,就够她在皇帝面前受用了。”燕竹搀扶娘娘进门,又听主子说方才平贵人来过,燕竹问是不是平贵人自此不用再禁足,惠妃冷笑:“既然上头没个明白话,就让她出来吧。现在太后、皇贵妃荣妃她们都病着,就剩下我还能做主了,既然如此,我何苦去提起来,就当做不知道,让她自在一阵子也好。”惠妃的话不错,太皇太后这一走,连带着宫里所有人都累垮了,从太后往下数,连荣妃都病倒,就剩下长春宫管着六宫的事,这一两个月里,就是她惠妃说了算,算起来这么些年,她还是头一回尝到真正手握权力的滋味。但惠妃明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除非太后不能病愈,除非皇贵妃荣妃都好不起来,理智一面提醒着她不要得意忘形,另一方面,心中暗暗有着几分歹毒的念头,盼着她们一个个都别好起来。燕竹则说:“皇贵妃娘娘的身体,真是越来越不成,先头宫里还传说她要做皇后,就这身子骨,奴婢看是难了。”惠妃眼中闪过阴冷的目光,心里头甚至有几分幸福,皇贵妃一旦倒下,四阿哥又变成德妃的儿子,皇帝再怎么给她脸上贴金,也掩盖不了她包衣宫女出身的事实,她的大阿哥,终究比这些弟弟高人一等。“她不好了,我们才好呢。”惠妃呢喃,看向燕竹,主仆俩目光相接,不知又生出什么坏主意,而今没了宝云碍手碍脚,没了太皇太后虎视眈眈,惠妃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放得开手。况且之前被德妃挟制查贵妃偷跑出来的事,那件事和太子有牵连,她猜想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太子在皇帝心里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完美,她的大阿哥,就有了更多的机会。眼下皇帝恨赫舍里一族,对明珠的事兴许就淡了,惠妃满心盼着之后能越来越好,太皇太后驾崩给她带来的,是希望和喜悦。隔天一早,乌雅夫人就进宫了,一路往永和宫走,夫人同是一身缟素,想到自己女儿在宫里十几年受太皇太后照顾,这些日子在家没少垂泪,求神拜佛为太皇太后超度祈福,昨晚突然接到圣旨,让她进宫陪德妃待产。乌雅夫人是从小女儿口中知道,她姐姐身子很不好,因阿灵阿随驾不在家,她这个家主母不能撂下一家子人进宫陪姐姐。昨天得到消息说母亲能进宫,赶紧就派人回娘家,要母亲转达,说等阿灵阿一回家,就进宫来看姐姐。因是德妃娘娘的母亲,乌雅夫人一路都受到礼遇,她礼貌客气地对待每一个人,待进永和宫的门,瞧见这里同是持服的光景,不禁潸然泪下。环春迎出来见夫人如此,赶紧劝说:“奴婢还盼着您哄一哄娘娘,您在娘娘面前,可千万不能哭呀。”乌雅夫人自责不已,待情绪稳定才进内殿见女儿,不等她行礼,岚琪便哭着要母亲到身前来,纵然夫人克制情绪,也掌不住女儿一顿悲伤,好在总比前几日强些,没多久母女俩都平静下来。夫人只记得上回见女儿时她红光满面珠圆玉润的模样,此刻的憔悴虚弱,真真叫她心碎。渐渐说起正经的事,岚琪听说妹妹之后要进宫陪她,沉沉地一叹:“让岚瑛不要着急,我在宫里不会有事。今日若非皇上下旨请额娘来,我也不会让您辛苦进来一趟,虽然盼着能有亲人在身边,可今时不同往日,太皇太后不在了,我要更谨慎地保护自己和孩子。”夫人皱着眉头不言语,岚琪见母亲紧张,又笑着安抚她:“额娘放心,我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您瞧着岚瑛还有几分毛躁,我可不一样。”“娘娘保重身体最要紧。”夫人简单地应着,终究愁眉不展,不自觉地看了看身边的人,似乎有几个宫女在她不方便说话,环春看在眼里,招呼她们出去给夫人准备茶点,自己等在门外不让人随便进来。“额娘有话要说?”岚琪望着母亲。“娘娘,这些话您阿玛不让妾身讲,妾身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夫人依旧对女儿用着敬语,岚琪从开始的反感,到现在的不在意,她觉得既然母亲这样才自在,她也不该太强求,此刻亦是含笑应母亲,“我自然不会去告诉阿玛。”夫人苦笑道:“反正,您和他也见不上面。”顿了一顿便说,“他总有一些共事的同僚往来,不只是这阵子,从老早开始就有些奇怪的话。”“奇怪的话?”“说娘娘和阿哥们,将来……”乌雅夫人朝外看了看,更轻声地说,“说要动摇太子的地位。”岚琪眉间微蹙,沉了沉声:“果然开始传这种话了?宫里头是禁忌,不大有人敢说,可我知道他们未必不敢想,原来宫外头早就传开了?”乌雅夫人轻声道:“娘娘,您没有这种心思吧?”见母亲着急,岚琪知道自己不能吓着她,含笑点头说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可她心里却牢牢记着太皇太后的话,皇室传承,从来都不会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她的胤祚,曾经就承载了这份期望。到如今,不论是四阿哥,还是十三阿哥,又或是她肚子里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若是个阿哥,将来也必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可孩子们未来的人生,要靠他们自己去闯,她这个额娘,只要在孩提时保护他们教养他们,就足够了。“我这十几年,什么话没有被人传说过,额娘听得少才会担心,可在我早就是不痛不痒的事。”岚琪云淡风轻地笑着,抬手要扶母亲发髻上的白珠花,突然腹中抽搐,身下一阵热流,身子虽然僵住,面上却镇定地对额娘笑,“额娘,我好像要生了。”正是此刻,门外头迎来苏麻喇嬷嬷,绿珠玉葵小心翼翼左右搀扶,问嬷嬷怎么来了,嬷嬷说梦见德妃娘娘生孩子,她不放心一定要过来看看,正说这些话,就见环春从里头奔出来喊人,说娘娘要生了。昔日岚琪初产,苏麻喇嬷嬷就陪在身边,如今第六次分娩,额娘在之外,嬷嬷仍旧在她身边,可是一想到太皇太后不在了,只是差了这么十来天没能看到她的孩子,分娩中的产妇禁不住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幸而母亲和嬷嬷一遍遍地劝说,加上孩子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德妃这一次分娩,比太医们想象得要顺利很多,乌雅夫人一直念叨,必然是太皇太后在保佑着岚琪。消息自宫内一路追着圣驾送去,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永和宫德妃娘娘顺利临盆,为皇帝诞下小阿哥,若是序齿排辈,将来便是十四阿哥。 ☆、412一笔勾销?(6000字,还有更新原先宫里几个蛇蝎心肠的,都盼着德妃这次临盆一尸两命,永和宫没了这个狐媚主上的女人,才能有其他人的好日子。没想到德妃分娩之前九死一生,临盆的一刻却受佛祖庇佑,顺顺当当平平安安,苏麻喇嬷嬷私下里问太医,德妃娘娘将来还能不能产育,太医都点头说:“若是保养得当,并不难,只是娘娘也渐渐有了年纪,若为长久计,不生养自然是最好的。”且虽然分娩顺利,产妇毕竟虚弱,两日后才渐渐有些精神,可每每看着乳母喂养小阿哥,她都禁不住落泪,环春和乌雅夫人都知道,她是想六阿哥,是想太皇太后,真真只是差了那么十来天,太皇太后没能亲眼看都岚琪再生下一个阿哥。因举国治丧,宫内同样不能有任何庆祝之事,小阿哥洗三很低调,各宫送了一些礼物之余,只有如今管着宫里的事的惠妃来观了礼。永和宫与长春宫毕竟没有真正当面撕破脸皮,见了面的客气总还是有的,惠妃观礼后进内殿看岚琪,十几年一晃而过,惠妃还记得自己当年在钟粹宫门前的感慨,可那些感慨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似乎从未发生过。深宫之内四季交替的,从来不是花红叶黄,而是各宫各院时起时落的门庭光景,可是这一切在永和宫,从没发生过。“惠姐姐近来辛苦,听说荣姐姐一直没见好,我也不能离床,不然要去看望她才是。”岚琪很客气,即便对眼前的女人厌恶至极,可只要玄烨留她一天,她就不会做出让玄烨难堪的事,又因六阿哥之死和惠妃没有直接关系,也叫岚琪能对她多少留几分情面。惠妃见岚琪客气,心里也松了松,在一旁坐下道:“荣姐姐一直操持六宫的事,这一回若非直接晕过去,只怕她还要撑一撑的。咱们也不年轻了,有时候有些话劝她她也不听,你往后见了她,多劝劝才好。”岚琪点点头,此时外头洗三罢了的小阿哥被抱进来,乳母将小阿哥送入德妃娘娘怀里,欣喜地说:“小阿哥不哭不闹,这么点儿大的人,怎么这样镇定。”“你们哄我高兴呢,落地三天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名堂?”岚琪对奉承的话不以为意,低头看怀里的儿子,犹记得胤祚出生时的模样,如今看着小十四,与他两个哥哥都不像,论起来,倒是与温宪长得像,心里不禁笑,不知是这小子将来生得女孩儿脾气,还是她的大丫头将来像个假小子。惠妃在一旁看着,心里禁不住的羡慕,算上四阿哥,德妃眼下亲生子一双、亲生公主一对,再有养子十三阿哥,除了宜妃几乎无人能与她相比,而宜妃不过是榻上伺候皇帝有幸得了龙种,福气虽好,恩宠之上,连乌雅氏一根毫毛也及不上。乌雅夫人从外头进来,朝惠妃福了福,便立在榻边对女儿说:“小阿哥洗三罢了,妾身也该离宫,没有长久在宫里的规矩,还请娘娘保重身体。”惠妃在一旁道:“夫人多留几日也无妨,宫里都忙着,无暇顾及德妃妹妹,您在宫里留着照顾,皇上在外头安心,我们姐妹几个也放心。”乌雅夫人谦和地笑着:“宫规森严,妾身不敢叨扰娘娘们,今日天气甚好,此刻离宫,到家天还亮着呢。”岚琪见母亲去意已决,知道自己挽留也无用,而她偏在此刻说出来,显然是要做给惠妃看,虽然自己不曾对母亲提过宫里的是非,但岚瑛如今时常出入,知道的事不少,难免不会透露给母亲,必然是这样,才让她生出保护自己的心。“额娘回去也请好生休息,这几日辛苦您了。”岚琪含笑答应,便让环春准备送额娘离宫,惠妃再三客气,一定要让人准备软轿送乌雅夫人,岚琪见她如此,不愿太过拂逆惠妃的面子弄得尴尬,就让母亲答应了。环春扶着轿子一路将夫人送出宫,看着夫人顺顺当当出宫门,才安心折回来,一路与身边的小宫女说几句话,因阖宫缟素,说话声都特别小,低着头沿着墙角跟走,拐过路口时,身边小宫女突然说:“姑姑您看,是平贵人。”环春一愣,抬头望,前头路口拐出一个宫嫔服色的女人,身后跟着三两个宫女,望着背影一时猜不出是哪一位,但身边的小宫女说正好瞧见她们拐过来时的侧脸,看清了是平贵人。“眼下各宫都闭门不出,她这样扎眼地走在外头,是盼着再叫人关起来?”环春恨恨一句,领着身边的人折回去绕道,平贵人这种“瘟神”,惹不起就最好躲得远远的。环春回来时,惠妃刚刚要走,她恭敬地站在阶下等惠妃离开,不经意抬眼,瞧见跟着惠妃的宫女是张生面孔,方才洗三礼时没留心看,且因各宫多少送些礼物过来,宫女往来频繁,她才这会儿刚看到,一向跟着惠妃的宝云姐姐不在了,这个宫女不知从哪儿调过来,瞧着年纪,在宫里也该是有些年月的人。待惠妃离去,环春进来向主子复命,不愿主子烦心,没有提起路上看见平贵人在外头晃悠的事,只是提了提惠妃身边的宝云不见了,有些担心她好不好。岚琪叹息:“宝云是昔日太皇太后明着安插在惠妃身边的眼线,这么多年她甩也甩不掉,如今太皇太后不在了,她随便找个名头打发掉宝云,不管之后有没有人计较,这些日子肯定没人管得过来,将来指不定更加要忘了。毕竟宝云是给慈宁宫办差,其他人和她没什么关系,谁去管这闲事。”“娘娘管不管?”环春一时激动,但问过就觉得不妥,她不该给主子添麻烦。岚琪知道,她们都是慈宁宫出来的人,环春比宝云年纪小,当年必然受过照拂,她自己也是宫女来的,明白这里头的情意,便满口答应环春:“我一定管,可你耐心等一等,眼下的确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想惠妃也不至于伤她性命,毕竟都晓得,宝云是太皇太后赏赐的宫女。”环春很安心,她知道主子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还盼着宝云姐姐将来若离了长春宫,来永和宫也不错,眼下宫里那么多阿哥公主,多几个人手也是应该的,可她却不知,不是惠妃抓着宝云不放,而是宝云自己不想走。且说惠妃离了永和宫,正往自己的殿阁走,半道上有人来禀告,说平贵人等候多时,惠妃知道这几天她一直撂着小赫舍里氏,难得她还能有这份耐心天天上门,平日里道一声乏可不见,今天从外头回去,不见也要见了。暖轿停下,惠妃让燕竹凑近听话,吩咐她派人去翊坤宫请宜妃和章答应过来,燕竹不明白,反而劝主子:“平贵人毕竟是赫舍里家的人,娘娘还是小心些好。”惠妃却冷笑:“赫舍里家的人若管她,会由着她在宫里被欺负,一关关这么久?至于让宜妃她们过来,我是要给平贵人些脸面,章答应和她的过节,总该有个了结才好。”燕竹听命要派人去请,惠妃又拦住道:“你告诉宜妃我的意思,让她先调教好章答应,章答应若是不肯低头的,也就不必过来了。”这样的话传到翊坤宫,宜妃皱眉头听了半天,问燕竹:“你家娘娘的意思,是要章答应给平贵人赔礼道歉?”燕竹笑道:“怎么个赔法儿,奴婢就不晓得了,只是主子也是一片好意,想再为娘娘试试章答应的真心,毕竟这上头的过节,可大可小,章答应若没有为娘娘的真心,怎么肯在平贵人面前受委屈?”宜妃听着觉得有理,虽然她自己已经认为没必要再试探章佳氏,可多一分小心不是坏事,让燕竹离开后,便把章答应叫到跟前,将长春宫的事与她说了,晓之以理道:“惠妃比我有年资,更在宫里掌权,我们虽是一样的,我总是依靠她多一些,今天的事算是给她个面子,好让她真正降服了平贵人,至于你若受什么委屈,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章答应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则唯唯诺诺地说:“原先那些事,都是德妃娘娘挑唆臣妾做的,娘娘说平贵人和她过不去,她就不让平贵人好过。”宜妃恍然大悟,拍手啧啧:“这下就有个说法了,我说呢,你一个小答应,哪儿来的胆子再而三挑衅她。”一面便让桃红来伺候穿戴,又对章答应说,“她曾经虐打过你的宫女,手腕子很毒辣,今天不知会怎么对你出口气,但有我和惠妃娘娘在,应该不至于太狠毒。”章答应心里一慌,心想平贵人若不对她下狠手,难不成就要折磨小雨?虽然眼下治丧宫内不宜喊打喊杀,可关起门来虐待一个宫女,只要外头没人知道,平贵人那样子的,什么做不出来。没想到宜妃还有后半句话,总算如今有些年纪,想事情能多想一些,与章答应道:“你的宫女曾经打伤她,今天说不定要被她折腾,别带着她了,眼下宫里不能闹出虐待的事,我不过是给惠妃一个人情,可不想被她们坑了。”章答应心里一松,她本还打算想法儿不带小雨出门,可又怕宜妃惠妃多疑,现在宜妃这句话,直叫她放心,回去换出门的衣裳,吩咐小雨在家等她,可小雨不肯,死死要跟着主子,忠心耿耿地说:“奴婢皮实得很,不怕她的,有奴婢在她就不会欺负您。再不济,她也不能把奴婢打死吧?”“傻丫头,打得半死也不好过啊,我看着你挨打,还不如自己被欺负。”章答应不肯,喝令小雨不许出门,带着屋子里其他宫女出来等宜妃,不多久便一道往长春宫来。长春宫暖阁里,惠妃已在上首坐着,平贵人在暖炉边侍弄茶水,知道宜妃娘娘和章答应也要来,手底下冲了四杯茶,茶水刚刚泡上,门前帘子打起,一阵寒风灌进来,便见神采奕奕的宜妃娘娘跨门而入,嘴里嚷嚷着:“姐姐屋子里熏得什么香,怪好闻的。”身后头跟进来更年轻的宫嫔,眼下都持服戴孝,谁也不比谁华丽些,但容貌年纪不一样,宜妃纵然一身傲气,也被身后的人比下去,章答应这两年,越发长得漂亮了。而平贵人别的比不过旁人,天生一张妖艳美丽的脸蛋足以在宫内傲视群芳,漂亮的人最容不得别人好看,好久不见章佳氏,昔日大腹便便有些发福的模样如今又变得靓丽可人,她心里更多了几分恨意。“平妹妹你坐下吧,章答应位份比你低,没得叫你伺候她茶水。”宜妃自己坐下,一面唤平贵人过来,又叹息说,“好些日子不见你了,瞧着似乎长了些身量,可是比从前高了?要不就是瘦了,怪可怜的。”平贵人的确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一年不见必然会有变化,只是少了雨露滋润,不过是长成了普普通通的模样,试想若是这一年时不时陪在皇帝身边,身形模样指不定更加妩媚妖娆。“妹妹从前在永和宫,可跟着德妃学过茶水上的功夫?”惠妃含笑看着立在一旁的章佳氏,指一指炉边的茶水,“平贵人弄了一半,我正渴了。”“臣妾在永和宫只做粗使的活,倒是近些日子跟着宜妃娘娘学了不少。”章答应一面说着,小心翼翼来侍弄茶水,茶已经泡好,她只要斟茶即可,而暖阁里没有宫女在,端茶的事儿自然也是落在她手里。小心翼翼捧来茶碗,在惠妃和宜妃面前放下,章答应再折回身子去端茶,就要端去平贵人面前时,心里扑扑直跳,但听宜妃笑着说:“正好正好,我知道平妹妹和我们章答应有些过节,现下她给你端茶,就当赔礼道歉,往后姐姐妹妹一家亲,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一笔勾销?因为章答应自己摔倒,却诬陷自己谋害皇嗣,平贵人被禁足整整一年有余,若不是太皇太后那老东西死了,她还不知道几时能放出来,家里人也不管她,皇帝更是没当她存在过,这样的日子全拜章佳氏这小贱人所赐,一笔勾销?说得真轻巧。平贵人抬眼看惠妃,可惠妃方才已经授意她该怎么做,告诉她章答应如今是宜妃的人,宜妃肯给自己个面子,让她散了心里的怨恨,往后要一团和气。惠妃给她递了眼色,意在允许她做些出格的事,一团和气是往后的事,今天就是给她撒气泄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