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岚琪却渐渐露出严肃的神情,或就是所谓的黯然,语气更是沉重不已,一开口眼圈儿就红了,微微哽咽道:“太皇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我不知道和她还有多久的缘分,如今每天都想陪着她,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承蒙太皇太后的庇护疼爱,在她人生最后的时刻里,我要好好陪伴她。我更明白,太皇太后一走,宫里就要妖孽四起了,我被她疼了一辈子,岂能在她走后被人欺负,那样才对不起她。” ☆、343我就放心了(5000字,三更到“您不要难过,太皇太后眼下很好呢。”对于太皇太后的身体日渐衰弱,环春跟着岚琪有目共睹,此刻只有安抚这句话,对于生命的衰老同样无可奈何。岚琪说罢那几句,渐渐镇定,收起悲伤的面孔,挺起胸膛道:“我不能悲悲戚戚,将来太皇太后不在了,我更要活得精彩,不要让那些人觉得我没了慈宁宫就不成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宫廷生活注定不平静,我还要管六宫之事,咱们慢慢来。”之后几日,岚琪照旧往来慈宁宫,渐渐宫内传闻章答应的孩子将来要给永和宫抱养,加上之前说她生不出儿子的事,宫中不乏有人为此不平。一面讥讽德妃生不出儿子,一面又嫉妒她在皇帝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自己没儿子了想要个阿哥都那么容易,诸如僖嫔曾打十二阿哥主意不得果之辈,暗下拳头都要捏碎了。又因皇帝连着几天在永和宫,德妃虽然忙着照顾太皇太后,可与皇帝之前照旧情意绵绵,宫里早就有传闻说德妃懂得勾魂摄魄的媚术,可是这一次还没说开,另一件叫人惊讶的事迅速在六宫游走。从太医院传出的消息,说德妃暗中让太医为她准备避孕药,她如此盛宠却服药避孕,显然不大正常,一时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另有人说,德妃已屡次产育,女人生子最伤身,为了永葆青春,她不想再生养也有道理,加上如今传闻章答应若产子便由德妃抚养,那她有了养子的确可以不在乎生或不生,即便这一个将来夭折,顶多另有其他人生了,再抱给她便是了。说到底,永和宫那位是宠妃,在她身上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稀松平常。这么多年,不管宫里传什么,岚琪都不许永和宫上下的人出去与人辩驳,她从刚开始面上不在乎心里难受,到如今面上心里都能云淡风轻,不过这回她却在乎了,她在乎宫里那些人怎么看待她。这日在慈宁宫,岚琪缝好了太皇太后入冬要穿的棉袍,老人家一年比一年消瘦,衣裳的尺寸年年在改,她虽不是十分精于针线,可太皇太后如今已不穿别人做的衣裳,少不得她来费心。本高高兴兴拿来要太皇太后试穿,却见她绷着脸,苏麻喇嬷嬷亦是神情凝肃地站在一旁,见德妃来了,上来拿过衣裳,朝太皇太后努了努嘴,岚琪才走近,就被呵斥:“跪下。”她心里一惊,但猜想该是避孕药的事,立定了不跪,反笑着问:“您也听见那些话了?”太皇太后皱眉瞪着她,怒言道:“既是传闻,我怎会相信,可苏麻喇派人问了,竟然真有这回事,这些天你总来回两趟说回去吃药,我让你拿到慈宁宫来你也不肯,就是因为在吃这东西?你好大的胆子,我还没去告诉玄烨,他恐怕只当传闻没顾得上,若是知道了该多伤心?他那么在乎你们的孩子。”老人家一通说,冷静下来又道:“我也知道,你是该保养身子了,不再产育的确是最可靠的法子,可你傻不傻,你们小心点就是了,为何非要吃药?若伤了身体,你怎么兑现对我的承诺,替我照顾玄烨一辈子?”岚琪笑嘻嘻坐到太皇太后身后,虽被嫌弃谁要与她嬉皮笑脸的,她还是笑着把事情解释清楚。在太皇太后面前是说自己要保养身体,心里则是想太皇太后最后的日子里能尽心尽力,不要再因为产育而不能照顾她,而那一晚与玄烨*之后,的确让她萌生避孕的念头,甚至隔天就想要吃药来避免一夜缠绵可能带来的结果,可对于生命的重视,更因失去过孩子而无法真的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她到底还是放弃了。但这个念头,却让她想到更多。她要开始为自己考虑,当初怀孕被人下迷药的事至今心有余悸,这一次她要抱养章答应的孩子,宫里宫外的人就会想德妃果然一心求子,为了断她的前程,不知道暗中会有什么人对她下手,与其给别人机会来扼杀她可能得到的小生命,不如自己放出话去,让所有人知道永和宫德妃不打算再生养。“臣妾不会吃那些药,不怕别的,还不怕把您气坏了?”岚琪笑眯眯地说着,哄着太皇太后道,“六阿哥没了后,宫里宫外的闲话也不少,没什么人同情可怜臣妾,却有无数的人暗下叫好,他们还惦记臣妾再要求子重新稳固地位,如今章答应若生阿哥,是一子,但毕竟不是臣妾自己生的,那些人一定不能放心,臣妾还没见岁数,真要生也不难。您不要担心,臣妾绝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弄出这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想做戏给人看。”太皇太后微微皱眉,岚琪说了这一通,其实两三句她就懂了,这孩子是开始算计了,开始真正防备别人,眉间的皱纹渐渐松开,唇边却露出慈祥的笑纹,问她:“岚琪,你是不是觉得我快不行了,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岚琪心头一慌,忙屈膝在地,连声道:“太皇太后,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是、是……”她终究没底气,因为她就是这么想的,虽然她没有恶意,可这话多伤人心呐,老人家还好好活着,她就惦记起将来的事了。“傻孩子。”换来的,却是太皇太后一声笑,她颤巍巍俯身拉了岚琪的手,岚琪怕她太辛苦主动站起来,重新坐回身边,只听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依赖我,一直担心我走后,你会不知所措,会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心里着急怎么办才好,就算苏麻喇能多活几年,她终究是个奴才,现下好了,你能这样想这样做,我就安心了。”“太皇太后。”“岚琪啊,我自觉身体大不如前,如今不过是强打精神,自己也觉得辛苦。但活着乐呵,看到儿孙满堂,看到你们高兴,我就留恋这人世。”太皇太后慈祥地笑着,已然苍老的手轻轻摩挲着岚琪娇嫩如玉的手背,欢喜地说着,“不管我还能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你再辛苦辛苦,多陪陪我。”身历三朝,睥睨天下,踏着战火走入紫禁城,面对文武百官,以柔弱双臂辅佐两代帝王的女人,在这一刻,却拉着自己的手,说让多陪陪她。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光芒万丈的荣耀她不在乎了,叱咤风云的日子她也不想过了,她的孙儿足以撑起天下,她的重孙子们足以绵延子嗣,她完成了一生的责任,如今只想安逸自在地度过晚年。太皇太后笑悠悠地说:“明年畅春园就要落成开园,玄烨说要接我过去住,我想啊,妃嫔们一定也要去凑热闹,人多没意思,可是我先去不让她们去,又要话多。跟玄烨说好了,让他带着后宫先去住一段日子,等她们玩够了,我再过去过个夏天,当然啦,若是我还能活到明年夏天。”“咱们可说好了,臣妾好好陪着您,可您也不能再说这种话,不管明年夏天还是后年冬天,臣妾都会陪着您,咱们只把每一天都过好了,长长久久的。”岚琪笑着说的话,说着说着却哭了,渐渐哽咽泣不成声,伏在太皇太后肩头说,“岚琪舍不得您。”门外头,刚去放棉袍的苏麻喇嬷嬷站着没动,立在她身旁的是刚刚过来的皇帝,似乎也是为了永和宫里用避孕药的事,来时火气冲冲的,可与她站着一起听皇祖母和岚琪说话,皇帝身上的怒气渐渐散去,此刻唯留下一抹悲伤,叫人看着十分心疼。玄烨没再进去,转身往外走,在屋檐下又站定了没动,仰起头不知怎么了,嬷嬷看皇帝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要把眼泪含回去似的,稍稍平复了心情,才与她笑道:“既然她有主意,就不必过问了,您也劝劝皇祖母,别为岚琪操心。嬷嬷,往后宫里的事,能不往慈宁宫传就不传了,只管告诉皇祖母高兴的事,皇祖母精神好就让公主阿哥来陪,不论是太子还是其他阿哥,真会叮嘱书房,只要慈宁宫宣召,任何事都能停下来。”“奴婢知道,这些事儿您就教给德妃娘娘吧,每天都把太皇太后哄得可高兴了。”嬷嬷笑着,但也很残忍地说极现实的话,劝皇帝,“万岁爷心里要有个准备,到时候朝廷里兴许要有些动静,您要早早就盯好了。”玄烨沉重地点头应道:“朕明白。”皇帝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岚琪等之后嬷嬷告诉她,才晓得皇帝来过,说起避孕药的事,已然恢复心情的岚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缠着嬷嬷说:“其实连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着急,我都算计进去了,他们着急当真了,外头的人才会更相信,反正只要那些人放心我不会再生养,就能少些麻烦。”嬷嬷却问:“万一有了呢?”岚琪得意地笑着:“我要全心全意照顾太皇太后,皇上又不缺伺候他的人,我这儿不惦记不吃醋,皇上还高兴呢。”自然这是说的玩笑话,玄烨缠她,她自己会多加小心,再者皇帝也知道轻重,知道眼下什么情况,那之后的日子,夜宿永和宫的时日有限,因时常抽空去陪皇祖母,两人在慈宁宫倒是常常相见。待得秋风阵阵,八月一过,九月的天真正开始寒冷,七月里清军围攻雅克萨城,僵持两月,沙俄终于投降,沙皇彼得一世来书求和,朝廷上下为之雀跃,因八月中秋未有庆祝,皇帝拟在月末设国宴庆祝并犒赏三军,后宫妃嫔皆可列席,太皇太后这一次没有再逞强,大大方方地说身子经不起宴会的折腾,不参加了。宫内久违地热闹起来,因贵妃当日让荣妃剩下银子支援前线,皇帝虽然没要这笔银子,喜在龙心大悦,下旨褒扬皇贵妃拥军之情,皇贵妃面上有光很是得意,宴会前六宫女眷并宗室命妇等聚在承乾宫说话,但见皇贵妃意气风发,女人们私下里都纷纷猜测,皇贵妃会不会好事近了,坤宁宫的门也该为她打开了。这边厢岚琪则在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只有布贵人领着几位公主过来,纯禧端静如今都是大姑娘,安安静静陪着太祖母寻乐子,岚琪姐妹俩对坐挑几针绣活小声说话,比不得宫内几处热闹的地方,这里安安静静的,直到温宪被送来,一路嚷嚷着进门,才打破了满室的安宁。太皇太后从老花眼睛后头眯着眼睛看温宪跑来,纯禧半路拦住这小丫头,费劲地抱来太祖母跟前,拍拍屁股要她行礼,小丫头却不听话,径直爬到炕上黏着太祖母,软软地说:“太祖母,夜里放烟花,您去不去呀?”“太吵了,太祖母听了头疼。”太皇太后笑着,揉揉她说,“叫奶娘给你把耳朵捂住,别吓得哭鼻子。”岚琪过来,教训女儿要懂礼貌,小丫头只管甜甜地笑,冷不丁问起:“额娘,毓溪姐姐怎么不进宫了,每次热闹时候都能看到毓溪姐姐,我看到恪靖姐姐和一个不认得的姐姐在一起,他们说那是大哥的福晋,那我四哥的福晋呢?”岚琪和太皇太后对视一眼,太皇太后笑道:“童言无忌,不碍的,该怎么就怎么样。”众人这才不规避提起乌拉那拉家的小姐,岚琪随便找个借口就敷衍了女儿,但是娘儿几个坐着说话,端静却说:“儿臣今早在景阳宫见过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是给荣妃娘娘请安的,给荣宪姐姐送了礼物,瞧见儿臣在那里,连声说之后会把儿臣的礼物送去钟粹宫,挺和气的人,就是……”小姑娘说半句停下了,瞧瞧太祖母,又瞧瞧自己额娘和德妃娘娘,布贵人问她要说什么,端静公主才笑道:“就是长得不大好看,咱们大皇兄多英俊呀,有点儿不般配。”布贵人忙道:“小孩子家家不要胡说。”便要她们领温宪别处去玩儿,几个女孩子走开了,太皇太后说,“我还没见过,怎么不领来我瞧瞧?”岚琪为惠妃解释:“皇上说过不是您的召见,六宫不能来打扰您休息,您若想见,惠妃怎敢怠慢。”太皇太后便道:“既然今天在宫里,就领来吧,现在人在哪儿?”布贵人说她去找一找,之后离开,岚琪给太皇太后略梳妆一番,瞧着精气神极佳,笑着说:“您一会儿给不给见面礼,大重孙媳妇自然要多些的,可将来也别亏待我们四福晋。”不多久惠妃就领着准儿媳匆匆而来,因早有圣旨,惠妃如今大大方方的,反是不见皇贵妃再招摇地领着个小女娃娃到处显摆,此刻但见一位清秀小姐跟着惠妃进门,低着头也看不清面容,但举止有度落落大方,是个不错的孩子。太皇太后让孩子抬起头,入眼果然姿色平平,虽然已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可看惯了宫内妃嫔莺莺燕燕,看惯了公主们漂亮可爱,突然来这么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子,另种意味上的叫人眼前一亮。但虽不大好看,还算瞧着亲切,既然圣旨已下,就是半个大重孙媳妇了,太皇太后不喜欢惠妃,对大阿哥一向疼爱,爱屋及乌也对这孩子有好感,拉在身边问了几句话,小姑娘落落大方,果然是贵族人家出来的孩子,很有教养。之后公主们把人带走,惠妃留着听太皇太后示下,说起大阿哥宫外宅邸的事,太皇太后叮嘱:“胤禔是皇长子,宅邸不能太寒酸,可尚无爵位,也不要太铺张奢华,你不能出宫为他料理,事事都要叮嘱儿媳妇去做,他们年轻不懂事,你要替他们看着些。胤禔小时候时常跟着我,如今虽不大见了,我心里还是疼他,让他好好过日子,皇室里我这一代玄孙是有了,可到底不是玄烨的孙儿,我盼着胤禔给我争气呢。”惠妃很是感慨,深深拜服谢恩,不多久退出来,岚琪相送到门前,她们好些时候没说说话,惠妃此刻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好久不见老人家,今天瞧见唬了我一跳,怎么越发苍老了。”岚琪淡淡笑道:“人都会老的。”惠妃看她一眼,两人彼此沉默,之后等准儿媳别过几位公主回来,才一起离开,岚琪喊来布姐姐说:“晚宴我还是不想去,看着那边热闹,想着太皇太后这里冷清,我不好受。姐姐领着孩子们去吧,温宪横冲直撞的,别又闯祸了。”这一晚乾清宫摆宴,隆重热闹,太子率诸皇子、公主并六宫妃嫔拥簇太后列席,唯有德妃陪伴太皇太后未有前来,再有便是大腹便便的章答应,如今正是要生养的时候,不敢让她胡乱动弹。前头酒宴热闹时,后宫便显得十分安静,景阳宫门前忽然窜过一道影子,但见小雨不知从哪儿回来,跑回章答应面前说:“主子,奴婢打听好了,您真的要去吗?” ☆、344章 答应临盆(还有更新章答应眼下肚子硕大,太医断言十月初就要临盆,她已是起卧行动都不方便,说话也常常有些吃力,这会儿小雨问她,她哼哧哼哧地站起来就预备要走,应着小雨的话说:“谁晓得她之后又要做什么,反正怎么看我都是弱者,我若有什么闪失,她吃不了兜着走。她上回差点把你打死,差点把我这孩子都踢没了,我可是记仇的。回头孩子生出来给了德妃娘娘,不知道她又要在背后使什么绊子,你听没听万常在说那些事,这个平贵人从来就不消停,可她现在偏偏被放出来了,娘娘们忙那么多的事,哪儿有功夫对付她,等到她找上门招惹娘娘们,就已经有人吃亏了。”原来是从年头上就被禁足的平贵人,入秋后终于被允许在宫内走动,前几日就在宫里晃悠不知道与人说些什么,今天的晚宴因她也去参加,章答应便求万常在帮她一个忙,这会儿小雨打听到消息,赶紧回来通知主子。章答应说罢这番话,便带着小雨一步一晃地走出去,景阳宫里要紧的宫女太监都随荣妃和万常在赴宴,余下几个人问章答应何处去,她笑说眼馋前头宴会热闹,就要放烟花了,要去看看,众人阻拦不得,要跟三两个人,被章答应拒绝说:“人多了多扎眼,我瞧瞧就回来,不敢惊动上面。”如此主仆俩顺利从景阳宫出来,一路往乾清宫赶,她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走路本就不稳当,现下又赶得着急,到达小雨说的地方时,章答应直粗粗地喘气,小雨是正常人并没什么,紧张地扒着墙头看动静,小半刻后果然见平贵人带着宫女过来,小雨忙唤主子:“平贵人来了。”这件事只有万常在知道些许,章答应让她帮个忙,晚宴敬酒时把酒水洒在平贵人身上,好让平贵人退出去换衣裳,她要趁这个空档在路上等一等平贵人,万常在起初不肯,可听她一番劝说,也觉得若有平贵人在宫里晃悠,她们这几个必定会被欺负,反正自己就是洒一杯酒,后头的事都不搀和,今晚硬着头皮就做了。这会儿平贵人一路赶回来,果然骂骂咧咧地说着:“那个万常在真是讨厌极了,皇上今天还跟我说了一句话呢,她转身就让我出这样的丑,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下贱的东西。”这边章答应深吸一口气,挽着小雨的手就从路边晃悠出来,佯装没见到平贵人一行走来,那边便有人喊着:“什么人在前面?”章答应努力让自己镇定,捏了捏小雨的手,小宫女壮了胆子应声:“你们又是谁?”此刻乾清宫的宴会上,歌舞升平热闹非常,平贵人的坐席依旧空着,万常在久不见她回来,又不晓得章答应那边怎么样了,少不得心绪不宁。她身边坐着戴贵人和布贵人,时不时瞧见她紧张,都劝慰:“还在担心刚才的事?平贵人是刻薄了一些,往后你要更小心才是,旁人都躲着她呢,你还把酒洒了人家一身。往后一段日子千万别和她有什么接触,要出门逛逛咱们就一起走,平日里你就跟着荣妃娘娘吧,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万常在敷衍着答应,时不时又瞄一眼平贵人空着的坐席,手里的酒一杯接一杯饮下,不知喝到第几杯,正往嘴里送酒时,瞧见有太监急匆匆跑进来,在荣妃身边与吉芯耳语,吉芯立刻变了脸色,待禀告荣妃,荣妃也慌张起来。不多久荣妃和端嫔不等禀告太后和皇帝就匆匆离开,惠妃替她们往上头禀告了几句话,也跟着离去,一下子走掉几位娘娘,当然会引起注意,不知从哪个嘴里漏出的消息,渐渐众人便听说身怀六甲的章答应在路上被人推倒,现在恐怕是要生了,而且大的小的都危险。消息传到慈宁宫时,岚琪才把太皇太后哄睡着,听着太皇太后呼吸均匀倍感安心,再检查了一下寝殿内的门窗,交代了上夜的宫女几句话,才退出来准备回永和宫。唤了个小太监到跟前问前头宴会的事,听说还没放烟花,便与环春笑道:“回去的路上正好看两眼,听说今年江南贡上来的烟花有新式的。”因苏麻喇嬷嬷也已经歇息,主仆几人不再过来说话,稍稍修整仪容后,便要回永和宫,才到宫门前,外头有人急匆匆地跑来,环春讶异怎么是她们永和宫的人,还担心自家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到了眼门前问,才知道是景阳宫出事。小太监紧张地说:“听说平贵人在路上把章答应给打了,章答应倒在地上惊了胎,太医们都到了,说是今晚就要生,若生不下来,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岚琪听得心慌,叮嘱慈宁宫的人不许惊动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径直往景阳宫来,章答应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将来的养子或养女,既然已经定下的事,她必须要过问和关心。来时景阳宫里好多人,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荣妃惠妃端嫔都在屋檐下站着,见她来了,先问太皇太后好不好,而后才说起章答应的事,荣妃骂底下的人:“都是蠢货,她那么大的肚子,你们怎么会放她出去,这要是有个闪失,你们怎么担得起?”“还嫌主子不够烦的,别在跟前杵着了,别处候着去,事情多着呢。”惠妃喝令那些人离开,劝荣妃道,“姐姐别紧张,太医说不算太凶险,你别自己先乱了。”岚琪则把小雨叫到跟前问怎么回事,小丫头哭哭啼啼说答应想去看烟花,她们悄悄在路上等着前头放烟花,好好的半路遇到平贵人,结果几句话不和平贵人就对章答应动手,把她和答应都推在地上,若非她垫在底下,孕妇还不知要摔出怎么个好歹来。荣妃恨道:“我还要奖赏你忠心护主是不是?糊涂东西,你就不该让她出门,你但凡拦着一些她能走出去吗?”说罢不解恨,竟是少有的喊人来,要把小雨拖出去打。几人都劝荣妃消气,眼下正是该给孩子积福的时候,不宜打打杀杀,等母子平安了再教训这些宫女太监不迟。“我进去看看她。”岚琪听明白了事,便往产房里走,姐妹几人劝她小心撞着什么,还是别进产房的好,岚琪只笑,“她是为我生的孩子,自己的骨肉怕什么?”这话荣妃和端嫔听着没什么,惠妃倒是一愣,特别是岚琪说话的语气神态,叫她觉得十分陌生,今天领着准儿媳在慈宁宫时,自己诚心感慨一句太皇太后年老了,也被她冷漠应对,这会儿心里竟有几分不安,怎么一贯熟悉的乌雅氏,突然变得这样,到底是自己的心态变了,还是德妃真的变了?岚琪可管不着惠妃心里想什么,径自入了产房,杏儿正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稳婆则说:“答应再忍一忍,才开了两指。”岚琪算算时辰,这会儿才开了两指,不知还要吃多久的苦,羊水破了挨不了太长的时间,如果一直生不下来,母子都会有危险。岚琪经历数次产育,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回,而她最幸福的是,生四阿哥时嬷嬷像额娘一般守护着她。“娘娘……”章答应瞧见德妃进来,顿时眼泪决堤,那个在瀛台差点被人用鞭子打死的小宫女,怎会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躺在紫禁城里给皇帝生孩子,若有的选择,她真心希望在岚琪身边一辈子做个宫女,可是都到现在这时候了,想那些根本没意义。“疼吧,疼就哭出来,可也别大喊大叫的,力气用光了还怎么生?”岚琪笑悠悠地哄着她,擦去她的眼泪和汗水,鼓励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好好生下来,往后常常来永和宫帮我带孩子。等孩子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亲额娘是谁,孩子会好好孝敬你,不然我可不答应。”章答应虚弱地笑着,含泪点头:“都听娘娘的。”岚琪没有与章答应说太多的话,她不宜在此久留,告诉杏儿自己就在门口等着,不管几个时辰,便是等到天明也会陪着她,之后离开产房,荣妃几人已在正殿坐着,要岚琪也一起过去,她却说搬张椅子在这里等就好。众人不勉强她,待惠妃要替她们去回禀上头,隐隐听见轰隆声大概是放烟花了,不多久前面就传来消息,说宴会就快散了,太后让这边不必有人过去禀告,等章答应平安生产要紧。之后再等了半个时辰,门前忽而一阵动静,只见万常在被宫女们左右架着搀扶回来,好好的人醉得不省人事,后头戴贵人和布贵人跟来,端嫔问道:“她怎么喝那么多的酒,有没有在御前失仪?”众人说没别的事,就是她们发现的时候,万常在已经喝了许多酒,荣妃很不耐烦地说:“今天她们都是怎么了,平时安安分分的人,怎么都上赶着给我惹麻烦?” ☆、345十三阿哥(明天四更荣妃一向冷静,但这次关乎章答应腹中的皇嗣安危,她难免有些乱了方寸,好在端嫔还明白,瞧见惠妃起身要去看望万常在,笑着跟来说:“八阿哥在长春宫等着娘娘回去呢,这儿那么多人错不了,长春宫离得远,各处各门就要落锁,娘娘还是先请吧,臣妾的钟粹宫就在边上晚一些也不要紧。”荣妃这才醒过神,惠妃过来帮忙是不错,可她未必真心实意,兴许是来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下听小雨那番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牵连了平贵人,事情未必简单,她宫里的事她自己解决,还不用惠妃来过问插手。“你先回去吧,没得我这儿闹得乱哄哄叫人家说闲话,宫里妃嫔产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稀奇。”荣妃对她笑着,不等惠妃点头,就吩咐吉芯,“好生送娘娘回去。”惠妃见这情形,知道自己被排斥了,也不好过分热情招人嫌,反正有的是人替她盯着这里的事,热心叮嘱了众人几句便离开,而她一走,荣妃就问戴贵人布贵人:“万妹妹喝那么多酒,可有说什么?”戴贵人道:“她先头不是把酒洒在了平贵人身上吗?臣妾们觉得她是担心平贵人日后因此报复她,心里害怕才喝酒壮胆吧。”“她把酒洒在平贵人身上,平贵人去换衣裳,回来的路上就遇见章答应?”端嫔把这几件事连起来,看看荣妃,荣妃亦是皱眉,叮嘱戴贵人和布贵人不要对旁人说,自己往万常在屋子里来,可床上的人醉得不省人事,本想从她嘴里问什么,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再折回来时,产房里一阵骚动,众人赶来,岚琪告诉她们章答应好像要开始生了,荣妃端嫔她们都回去,让岚琪跟她去正殿里坐,岚琪却道:“我答应她在这里等,万一有什么事,立刻就能进去。”荣妃笑道:“我知道你是好心,旁人看着,就是你太在乎孩子了。”“随他们去吧。”岚琪无所谓,又关心道,“万常在怎么醉了,景阳宫里有没有醒酒药?”荣妃将事情说了,提起端嫔那几句,自己也疑惑:“总觉得不简单,她那么大的肚子,平时很懂得保养,怎么会月黑风高地跑出去看烟花,那么巧,万妹妹把平贵人的衣裳弄脏了。”岚琪很直接地问:“难道姐姐怀疑是章答应故意去找茬?”“你说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岚琪虽问,自己却已有了答案,“现下平贵人又被关起来等候发落,等杏儿生了孩子,只要一口咬定是平贵人伤她,她百口莫辩。”荣妃半张着嘴,就觉得该是这样才对,一面让人把小雨找来,一面苦笑:“她真是不自量力,她可知道平贵人背后是谁,若是发狠对付她,她一个小答应,怎么死都不知道。”岚琪却笑:“可能对有些人来说,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当然我不是说杏儿。”小雨很快又被找来,小丫头吓坏了,以为荣妃娘娘真要打她,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荣妃支开旁人,与岚琪问她是不是她们故意去道上等平贵人,又问到底是不是平贵人伤了章答应。大概是和主子有承诺,小雨还算硬气,信守诺言死不开口,荣妃急了真叫吉芯拿掸子来打她,岚琪劝她道:“你再不说,我也不帮你了。”吉芯拿来掸子嚯嚯凭空抽了两下,小丫头顿时吓得眼泪汪汪,上次被平贵人打得她看到这些东西就发憷,不想再受皮肉之苦,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果真是她家主子记恨平贵人,害怕平贵人往后还要来折腾她们,甚至为了孩子的事去找德妃娘娘麻烦,既然是道理说不通的事,只能以恶制恶,她觉得这宫里最压得住人的事,就是伤害皇嗣了。“荒唐。”荣妃长叹,“若是一尸两命,一无所有,若是留下孩子她死了,她何必?难不成一心要你抱养,是把这件事也算上了?可万一她活下来但孩子死了呢,但凡平贵人要闹个明白,索额图那边稍稍帮她一把,这丫头只会得不偿失。我真是糊涂死了,她在我这里这么久,我竟一点没看出她有这些心思。”“等她出了月子,姐姐再狠狠教训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紧的是母子平安。至于平贵人,既然牵连进来了,那就再让她反省一年半载,宫里本来就不缺她这么一个人。”岚琪倒是很无所谓,提醒荣妃道,“姐姐没觉得,太子叔姥爷那里,根本就不把平贵人当一回事了?”荣妃不大明白,岚琪道:“我在慈宁宫听得多,这些事慈宁宫里一直盯着,索额图那边似乎是看出这个侄女不成器,早就放弃了,皇上留着她,自有皇上的道理。可即便家里不支持,她还是会仗着家里在宫中作妖,又或者被什么人挑唆闹出别的事。这件事已经这样,若是不怪她,她就会反过来追究杏儿,总归要有人对此负责,我们有点私心也奇怪。”荣妃看着岚琪,不禁笑道,“你可比从前狠心了。”岚琪淡然笑:“看得多听得多,宫里不就是这样子?”说着指了指小雨,小宫女还伏在地上,荣妃一时又生气,喝令吉芯拖她出去罚跪,她家主子顺利分娩前不许起来,罚了她才好让她家答应知道轻重。小雨哭哭啼啼地出去挨罚,这一下还真把她跪老实了,章答应初产很辛苦,又因胎儿不稳孕中极少走动,没有体力没有元气,拖拖拉拉折腾大半夜,直到进了丑时,才终于听见孩子的哭声,岚琪和荣妃都熬得十分疲倦,婴儿的哭声震醒了她们,里头宫女急匆匆跑出来说:“恭喜德妃娘娘,章答应生了小阿哥。”宫里都知道章答应的孩子要送去永和宫,如今得了皇子,都直接恭喜德妃,岚琪等不及高兴,先问产妇如何,她们才想起来说:“章答应累坏了已经没声儿了,稳婆说没伤得太严重,能养好。”不多久清洗干净的婴儿被早就候命的乳母抱出来,岚琪让乳母早些去休息别耽误了奶水,自己和荣妃抱着小婴儿,才出生的孩子抱在手里已有几分斤两,比起兄弟姐妹个头儿都大些,果然是孩子大难生,才折腾了那么久。“以后就是你的儿子了,好好照顾。”荣妃感慨不已,把孩子有递给岚琪抱着,与她道,“听说你在吃避孕的药,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多插嘴,可你要保重,那种事,随遇而安多好?”“我自己有分寸,有姐姐疼我的心就足够了。”岚琪暖暖地笑着,怀里的婴儿已经睡熟,她再看了几眼,就让已安排好的人抱去永和宫,自己再进来看望昏睡的章答应,将跪得腿软的小雨喊进来,让她转达自己天亮后再来看望,叮嘱小雨再不可以帮着主子做这种事。等岚琪回到永和宫,已是累得头脑发胀,歪在炕上就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透亮,才想唤人问问时辰,陌生的哭声在永和宫响起,岚琪呆呆地听了一会儿,才渐渐生出有了儿子的实感,命人将小阿哥抱来,软绵绵啼哭不止的婴儿入怀,她心里不知何处的角落被填补了一小块。虽然婴儿都长得差不多,男婴女婴乍一眼看不出来,可心里明白抱着的是阿哥还是公主,岚琪并非重男轻女,胤祚的死对她伤害太深,让她对于儿子的渴望,比谁都强烈。即便此刻小阿哥填补了她心中某一处缺损,六阿哥的死带来的伤害,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消除,而她得到的福分已经太多太多,哪怕内心渴望能再有一个儿子,也不敢奢望上天再次赐福。环春温柔地说:“娘娘,小阿哥很快会长大,往后您可不要再偷偷一个人夜里掉眼泪了。”岚琪望着她,她以为这些事环春不会察觉,环春笑着说:“奴婢天天照顾您,看您早晨起来脸上的模样,就知道夜里睡得好不好。”岚琪轻轻推开她,嗔怪:“算你聪明了。”再低头看看小阿哥,无奈地笑着,“到底不是自己痛一场生的孩子,若是别人的我也就真心实意地喜欢,可现在必须认定她是我的儿子,这种感觉可真微妙,你说当初皇贵妃抱着四阿哥时,是什么心境?”“奴婢猜不出皇贵妃娘娘什么心境,可奴婢知道您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小阿哥。”环春朝后退了几步,微微红了眼睛,周正行礼道,“奴婢恭喜娘娘。”岚琪笑着骂她:“你来招惹我做什么?”说着话眼泪就落下,将脸轻轻贴在小阿哥的襁褓上,哽咽着说,“要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不要像你六哥那样,半路上就把额娘丢下。”明明是得了儿子,却勾起岚琪无尽的伤痛,乳母将婴儿抱走后,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这下眼眉红肿不能去慈宁宫让太皇太后担心,又歇了半日才略施粉黛来报喜,一面将昨晚的事说了,她自己不想追究杏儿,太皇太后却嘱咐她:“你要留意,我总觉着这小答应的心思不简单。” ☆、346自生自灭(还有更新“章答应确实不简单,能想出那么多的事,甚至不惜代价去做,臣妾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岚琪心中有分寸,太皇太后的话并没有让她意外和反感,而有一点让她十分高兴,“臣妾就是觉得,她能和臣妾不一样,也挺好的。”“什么叫不一样?”太皇太后不明白。“就连皇上都曾对臣妾说,他觉得章答应这一步步走的路,和臣妾似曾显示,这让臣妾不大舒服。”虽这样说,说话的人却仅淡淡地笑着,“臣妾并不是所谓的成功者,也不知道在这后宫真正的成功是什么,臣妾的人生不值得别人来模仿。”太皇太后深以为意,点头道:“你继续讲。”岚琪恬静地笑着:“皇上将来宠爱新人,臣妾即便心里吃醋难过,也会落落大方做出永和宫主位该有的样子,她们唯有一件事别想尝试,就是不要说什么长得像臣妾的,不要说什么走来的路和臣妾相似,那臣妾可就容不得了。您想啊,皇上既然都有新宠了,做什么不宠爱一个真正的新人,要去喜欢一个臣妾的替代品?这可没什么值得骄傲,不论是被替代的人,还是替代的人,都是最大的悲哀。”“这是你们小两口的事,我就不插嘴了,不过听你这番话,觉得很有趣。”太皇太后根本没打算过问,只是听着有意思,更说道,“你方才讲,这后宫里怎么才算是成功者?比如我,或者太后?我们做到了女人最崇高的地位,享尽荣华富贵,可你便是去问太后,她也一定会摇头。在这后宫里,一旦要论失败成功,就失去了成功的资格,后宫里没有成功的人,只有幸福和不幸的人。”岚琪笑悠悠道:“臣妾记下了。”太皇太后则又恭喜她多了个儿子,更劝道:“你看你总是心想事成,是老天爷也知道你人好,我看你的福气不止于此,好好保养,自己再生个大胖小子。”这话就不必继续,岚琪笑着应付了便是,她对这些内心渴望但不强求,不能满足于眼前的人,是绝不能走到下一步幸福的。那之后的日子,德妃也没有全心全意扑在小阿哥身上,与自己亲生的小公主一般对待,德妃仍旧起早贪黑地往来于慈宁宫,即便慈宁宫里的事情何等枯燥乏味,她也乐此不疲地为太皇太后操持着,只等小阿哥洗三这天,才半天没来慈宁宫。宫内妃嫔都来贺喜德妃再得皇子,皇帝更是连着三天往永和宫送赏赐,弄得好像德妃真的生了个儿子似的,但难得的是自己孩子洗三礼上,岚琪能精神地参加,以往她都在榻上坐月子,只能隔着门听听热闹而已。十三阿哥很壮实,出生就是大婴儿,几日母乳养下来,又大了一圈儿似的,脸上五官也撑开,偶尔睁开眼时,那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十分可爱,都说十三阿哥样貌不差,像极了皇帝。小阿哥洗三后,谢过来观礼的众人,岚琪便与荣妃一同往景阳宫来,原说那日天明就来探望杏儿,可章答应太过虚弱,荣妃便让岚琪不必急着来,眼下已是第三天,看望的事并不重要,可那一晚闯祸的事,总要有个说法,平贵人此刻还被禁足在自己的殿阁里不能走动。床榻上,安养三日的产妇已气色恢复了许多,到底胜在年轻,见荣妃和德妃娘娘一道来,先是欢喜地满面笑容,可转念一想那晚的事,立刻严肃下来,低着脑袋不大敢看二位娘娘。“小雨和万常在,都把实话说了,万常在要闭门反省十天,小雨欠着我几顿打,你呢?我让你好好想想的,想明白了没有?”二位坐下,荣妃之前已责备过,今天德妃一起过来,也算将此事做个了结。章答应垂首抿着嘴不敢说话,岚琪看了她一会儿道:“怪我从前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如今你对平贵人以恶制恶虽也有你的道理,可咱们终究只能让她继续禁足不出门,将来总有放出来的那天,难道那时候,你还能挺着肚子去撞她?”章答应忙解释:“臣妾没有撞她,平贵人的确推了臣妾一把,只不过……没用什么力气,臣妾自己假装摔倒的。”荣妃气道:“你还有理了?”章答应这才闭嘴,可偷偷看二位的脸色,似乎并没有真的要把她怎么样,但目光一与荣妃对视,立刻又心虚地低下了头。“眼下只能怪平贵人不小心,让她继续反省。”荣妃叹了一声。“而她这一次后,只怕心里更加扭曲憎恨,有朝一日得以自由,若不计前嫌从此与大家和平相处,是她的觉悟也是咱们的福气,但若变本加厉要对你追打报复,那也再正常不过。”岚琪在一旁说,“你看这样的事有什么意思?心里头总担着一份对未来的隐忧,还不如坦荡荡地面对麻烦,而你也并没有真正领悟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以恶制恶的确不是错,可你要把对方踩死啊,如今等待你的,是不知道何时她的反扑反咬,现下是太平了,可将来若有一日再出事,只会落得个得不偿失而已。”岚琪淡淡地说着这些,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可是却把坐在一旁的荣妃听得一愣一愣,素昔待人温柔亲切的乌雅岚琪,竟能轻轻松松说出“踩死”二字,她不显山不露水的,早就把后宫的一切看得透了,只不过没有害人的心,也不愿与人争什么,这些本事才不叫外人看得到。都以为她是娇惯的花朵,一旦太皇太后倒下少了这最厚重的荫蔽,她就会不堪风吹日晒,如今看来,兴许就是她们多虑了。“小阿哥很可爱,皇上已经赐名胤祥,阿哥们都从一个福字,可兄弟几个的名字普通人乍一眼看还看不出个门道,不乏生僻的字眼,我总在想吉祥的祥皇上将来会给哪个孩子,就归了咱们十三阿哥了。”岚琪不再提平贵人的事,毫无预兆地就把话题转到孩子的身上,再之后说说孩子和章答应保养身体的话,便说时辰不早,她要去慈宁宫照顾太皇太后的午膳和休息。荣妃送她出来,说道:“你对杏儿说了那些话,也不问问她懂不懂,若是还曲解了你的意思,将来又做傻事可怎么办。过几天你得空了,来替我教教她,我瞧她这性子,往后指不定还能干点别的出来。”岚琪却道:“我能教她什么,当初姐姐和惠妃教了我很多道理,我是听得进话的人,你们说一句,我回去要想十句,可杏儿不是这样的人,说得再多她也只能记住一两句,说多了反是咱们辛苦。姐姐不要费心教导她,不听话或骂或打,那才最管用,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你说到点子上了,年纪与你当初差不大多,我算是带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可你这样的,再没遇见过了。”荣妃欣然一笑,也放下了包袱,轻松地说,“那个平贵人,就委屈她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十三阿哥平安,已经是她的福气了。”如此荣妃和德妃做了决定,都不来问问平贵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头回禀了皇贵妃,皇贵妃更是懒得计较,几句话便点头了,告知六宫平贵人有失德行,要她在自己的殿阁闭门思过,具体的日子含糊不清,如今十月了,恐怕过年前后,都未必能自由。这几乎要把小赫舍里逼疯,那一晚她什么都没做,处处都是章答应挑衅她,她是恨不得撕碎了章答应才好,可人家挺着那么大的肚子,自己总要掂量一下后果,她不过是伸手要她往边上让开,别再靠近自己,竟眼睁睁看着章答应顺势往后倒下去,那一幕看得她心惊肉跳,心想孕妇这一摔,还能有个好吗?“贱人就是命大。”在小赫舍里的嘴里,是这样的话,当皇贵妃的决意传来时,她更是疯了似的,将屋子里的东西摔摔打打,立刻派心腹去联系叔父,可她不知道德妃几人心里有数,而今的平贵人早不是刚入宫时的平贵人,她已经被家族抛弃了,却不自知。对于索额图来说,当初送侄女进宫,的确盼着她能成为家族在后宫的一脉依靠,谁晓得这个侄女不成器,索额图忙着朝廷的事,侄女的教导上虽然用心,可都是假手他人,真等到自己来关心,亲眼所见,却发现这孩子是扶不起来的人。比起赫舍里皇后当初对家族的冷漠,眼下这一个虽然紧紧依附家族,可她却缺心眼没脑子,屡屡在后宫做出傻事,索额图眼见得劝也无用,唯恐连累自己,早早就决定让她自生自灭,再也不过问,而这样做,或多或少也减少了被皇帝的牵制。可这些平贵人都不懂,她不明白家里为什么突然不再帮自己,一次次的寒心一次次仍抱有希望,因为那是她骄傲的资本,可如今什么都没了。疯狂的女人把屋子里的搅得天翻地覆,跌倒在地上哭时,眼泪中望见一方似曾相识的匣子躺在地上,已然混沌的思绪里突然明朗了一片,她扑上来打开那匣子,举着里头精巧的玉瓶问身边已经吓得面如菜色的宫女:“这是,惠妃娘娘送的?” ☆、347我不要她可怜(还有更新众人战战兢兢地说是,平贵人紧紧握着玉瓶,美艳的脸上妆容涣散,又抬手一抹,更是狼狈不堪,吸着鼻子说:“姜还是老的辣,她一定是看穿那些贱人的嘴脸,就知道我早晚会被她们算计,等着,她们一个个都给我等着,只要我还能走出去,就不会有她们的好日子。”宫女们慢慢打扫满地残片,又将平贵人搀扶着坐起来,她镇定后让大家把破损的东西扔出去,把好的都留下,再清点一下少了些什么,列出单子回头问家里要,脸上的笑容更是狰狞幽冷,恶狠狠地说:“他们不能不要我,这辈子我缠定他们了。”如此,平贵人才刚刚解脱了之前的束缚,转眼又因再次伤害皇嗣的嫌疑被要求闭门思过,没有她在宫里晃荡,大家心里都觉得踏实,毕竟偶尔看看脸色也就罢了,她动不动欺负人的脾气,谁也消受不起。进入十月,天气越发寒冷,度过酷暑,凉爽的秋天里人们寻尽乐子,眼下秋风渐远,便开始养精蓄锐准备越冬。慈宁宫里更是处处小心,对于年迈的老人家而言,冬天是一道关,能看见春天生命才有希望,没有比让太皇太后康健地活下去更重要的事。十月里拟定了大阿哥婚礼的具体日子,将于正月十九举行,这是皇帝头一回娶儿媳妇,果然十分重视,再者太子尚未大婚,大阿哥婚礼的规格不用对比着能不能越过储君,太子一派的大臣也无说话的立场,便渐渐铺张开,一并宫外的宅子也选定了地方开始修缮装潢,一切都步入正轨,比起除夕元旦,仿佛正月里大皇子的婚礼,更叫人瞩目和期待。转眼京城落下第一场雪,岚瑛踏着雪入宫请安,她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德妃得了十三阿哥也没进宫来恭喜,这会儿已是十一月上旬,太皇太后因知岚琪的妹妹要入宫,打发她回来陪着妹妹要紧,岚琪难得偷闲一日,便在永和宫暖阁里坐着等妹妹来。岚瑛来时,姐姐歪在暖炕上睡着了,身旁静静卧着一对奶娃娃,她欣喜地立在边上看,一个小阿哥一个公主,小阿哥才出月子不久,那个子快赶上大她几个月的姐姐,孩子们胖嘟嘟的脸颊总叫人忍不住想捏一把,岚瑛忘记自己从外头进来手里冷,才一抹小公主的脸蛋,人家就被冷醒,一睁眼大哭,把打瞌睡的岚琪惊醒,见是妹妹来了,正手足无措地立在炕边,笑着嗔怪:“你瞧你,我才静一会儿,又招惹他们。”孩子们一哭,乳母嬷嬷们便赶紧来伺候,而小姐姐哭着闹醒了弟弟,十三阿哥也跟着哭,小家伙的嗓门可不小,他一哭反而把姐姐镇住了,两个孩子实在热闹极了,岚瑛每个都抱了抱亲了亲,但因啼哭不止,还是叫人给抱走了。“今天雪那么大,怎么进宫了?”岚琪拉着妹妹坐下,许久不见,新婚的小妇人越发娇媚可人,与姑娘时很不一样,而妹妹也心疼地看着她说,“姐姐瞧着好疲倦,你瞧这眼底下的青色,怎么不好好休息?”“前几日天气转冷,太皇太后有些头疼脑热,我照顾着她没顾得上自己,这些天才好了,知道你今天来,太皇太后让我来陪陪你。”岚琪说着,自在慵懒地挪了挪身子,让妹妹坐到一旁,岚瑛便先脱了自己的外衣,才蹭过来,笑着说,“这样没规矩地懒着,叫人看见就不好了。”“没有外人会来。”岚琪不在意,想起来便问妹妹是否先去过咸福宫,岚瑛说她去问候过,不过温贵妃一如既往不见她,不见也好,省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反正咱么礼数周全,别人就不能挑错。”岚琪宠爱地摩挲妹妹的手,白嫩柔软的手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随口便说,“阿灵阿把你养得很好,觉着胖了些没有?从前摸着你的手,干瘦的一把,现在才是所谓的柔软无骨。”“是胖了呢,额娘说胖一些才好。”岚瑛羞赧地一笑,面上飘起两朵红云,渐渐连脖子都红了,轻声呢喃,“姐姐,我有了。”岚琪一愣,等明白过有了什么,真真又惊又喜,竟不知如何是好,比她自己有喜都来的高兴,岚瑛憨憨地笑着:“额娘说不敢太招摇,不让我对外人说,家里也只有阿灵阿自己知道,今天进宫是特地来告诉姐姐的,额娘说三个月了,可以说了。”“已经这么久了?”岚琪简直不敢信,又怪妹妹和母亲,“额娘真是太小心,告诉我有什么不行的,连我都当外人了?”“姐姐在宫里那么忙,不想给你添麻烦。”岚瑛软软地伏在岚琪肩头,娇滴滴地说,“我心里害怕呢,到现在都不踏实。”“不怕不怕,额娘会陪着你。”岚琪哄着妹妹,又问她,“阿灵阿呢,他高兴不高兴?”“高兴,因为不是头一回当爹,处处都很谨慎,额娘希望他先别对家里人讲,他也答应了。”岚瑛笑着,小妇人面上满是幸福,告诉姐姐,“年纪大些,是会疼人,对我好对阿玛额娘也尊敬,真想象不出来,原来私底下是这样的人,姐姐,我算不算得是嫁了个好男人?”“只要你过得幸福,管他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是好男人。”岚琪欣慰不已,想想之前因此和皇帝闹矛盾,似乎有些过激,虽然玄烨未必能看得出阿灵阿会是个顾家疼爱妻子的男人,至少自己也不敢武断地认为妹妹将来会不幸,现下这般美好,真真是老天爷的赐福,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太过于顺风顺水,拜佛祝祷时,真不敢再许下什么心愿,给佛爷们添麻烦了。“阿灵阿让我先来告诉姐姐,过几天他会亲自告诉贵妃娘娘,他说既然贵妃娘娘不喜欢我,就不委屈我去面前看脸色,能不接触就别接触了。”岚瑛说着丈夫的话,笑声笑着,“我真没出息,现在都有些依赖他了,还说往后要为姐姐看好钮祜禄家呢,觉得自己快被他降服,什么都要听他的了。”“若是过得不好,你怎么会依赖他?姐姐说过了,宫里的事不用你操心,过好你的小日子,我想阿灵阿跟着朝廷忙忙碌碌担惊受怕,回到家里,有你这个小娇妻知冷知热为他操持好一切,能不心疼喜欢你?”岚琪说得满面笑意,唤来环春几人也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众人都给岚瑛道喜,岚琪又翻出许多东西要送给妹妹,之后更是换了衣裳,亲自带妹妹来慈宁宫。太皇太后知道小妇人有喜,欢喜地揽在身边说,“你姐姐多子,你一定也有这福气,只是还年轻,自己身子骨未长齐全,一定要小心。你若觉得在婆家不自在,跟你姐姐说,咱们下旨把你接回娘家去安胎也容易,还怕他们家里人说三道四?”岚瑛只会傻笑,岚琪则道:“太皇太后哪能拆散人家小夫妻,眼下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呢。”小妇人羞得话都说不出来,屋子里满是笑声其乐融融,到底德妃在慈宁宫地位不同,其他妃嫔娘家有什么好事,哪里轮得到被太皇太后眷顾,乌雅家的二小姐却与众不同,说到底还是德妃的面子大。岚瑛空手而来满载而归,这样走一遭,宫里多少眼睛看着,渐渐便有消息传开,都知道钮祜禄家的新福晋有喜了。消息传到咸福宫,温贵妃正不大耐烦地喂十阿哥吃饭,听见冬云告诉她似乎新福晋有喜了,她手里的勺子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冬云,儿子等不及要吃,凑上来一扑,将她手里的碗掀翻盖在她衣裙上,一碗粥洒得到处都是,贵妃气得在十阿哥屁股上揍了两巴掌骂道:“就知道吃,你什么时候才长大?”稚儿无辜,吓得大哭,冬云让乳母抱去配殿里请觉禅贵人哄哄,这边忙着收拾清理,给主子换了衣裳,贵妃立定着由宫女给自己穿戴,眼神定定的不知想什么,半天重新坐回暖炕上,才恨道:“她是什么低贱的人,也配给我们钮祜禄家生儿育女?”冬云只劝:“终究是喜事,娘娘还是高兴些,早点送赏赐去好。”贵妃冷笑:“她也没来告诉我,我送哪门子的赏赐?”“福晋进宫先来请安,离宫也来请安,您都不见,想必若是您见了,应该先告诉您的,听说永和宫也是今天才刚刚知道。”冬云无奈地解释着,又规劝,“娘娘为何不放下芥蒂,您若对新福晋好些,德妃娘娘一定也……”贵妃倏然瞪着她,恨恨道:“我做什么要靠她施舍,她哪里比我好?你们记清除了,我再不是从前那个可怜虫,巴望着能和她交好做姐妹,我到底为什么要那样低三下四求她可怜?”冬云无话可说,这一年一年各色各样的折腾轮下来,她都记不清主子几时又变的心性,之后几天温贵妃都不高兴,可是到阿灵阿进宫求见的日子,温贵妃又一改嘴脸,倒是和和气气地与兄长说了会儿话,还准备好东西让她带回去给岚瑛,连冬云都以为贵妃想通了。日子一天天过,十一月里下了好几场大雪,腊月头上一直阴云密布狂风大雪,难得到腊八这天放晴,都说果然是节日的好日子,各宫往来走动总算有几分腊月的热闹。初九这天岚琪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摸牌,绿珠匆匆从永和宫赶来,让环春把娘娘请出来说话,岚琪手里还捏着牌,以为是奶娃娃们不舒服,谁晓得却是晴天霹雳,岚瑛今晨小产了。 ☆、348绝不姑息(还有更新手里的牌被捏得变了形,岚琪心痛欲碎,又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过多流露,整顿心情进来,可是老人家太了解她,一看脸色就知道有不好的事,关切道:“是不是永和宫里出什么事了,到底养着两个奶娃娃,你是不该总在我这里待着。”“公主阿哥都好,是家里有事。”岚琪低头理牌,缓缓告诉太皇太后岚瑛的遭遇,反而担心老人家着急,太皇太后只叹息,“那日我瞧她,自己身量还未长周全,怀孕的确辛苦,玄烨早年那些孩子都保不住,荣妃惠妃她们当时都太年轻,你怀四阿哥的时候就好多了,头一胎就保得住养得好,比她们有福气。你也别太难过,她还年轻,调养几年身子壮实了再生养不迟。”彼时岚琪也是这个心情,尚不至于把事情想复杂了,只等两天后乌雅夫人进宫,抹着眼泪说宫里太医和宫外大夫都瞧过,说瑛儿不是自然流产,是被药物所伤,甚至担心已经伤了根本,三四年里未必能生养,若是没福气,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再有了。“妾身总想,她若能生下一男半女,在钮祜禄家也能挺直腰杆,她头一回回娘家跟妾身说月信没来,妾身就请家里往来的大夫给看了,知道是喜脉实在是高兴极了,就是怕大宅子里人多手杂有什么闪失,不叫她告诉家人,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乌雅夫人泪眼婆娑,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叹息道,“妾身不该对娘娘说这些,她自有她的命数。”听说是药物所致,问到宫里去了哪个太医,岚琪立刻让人宣召来,那太医原是为钮祜禄家做事,说白了忠于贵妃,可如今两府联姻,阿灵阿对娇妻十分宠爱,这些人大多还是听命于宫外,所以也不顾忌贵妃那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德妃娘娘。果然动用宫里的太医去看,不单是看病那样简单,岚瑛屋子里的东西都查了,并无异状,只等问起新福晋日常饮食和那几天吃过什么,一样样查验皆无果,直到提起腊八这天咸福宫赏下的腊八粥,全家上下都吃了,只剩下一碗供奉在家祠里,结果一查,在粥里发现些许藏红花。几位太医找人分别食用那一碗腊八粥,根据各人的气色脉搏等判断,这一碗看似简单的腊八粥里,应当含有巨量的藏红花,因腊八粥本身口味浓郁气味芳香,将藏红花淡淡的气息掩盖,寻常人吃了顶多胃部不适神情亢奋,那一天过节,或饮酒或多食,这些症状都不足为奇,但新福晋孕中之人,绝对经不起这样的猛药。据福晋身边的丫头说,那天下午起福晋就不舒服,众人只当是害喜,结果半夜开始腹痛难忍甚至见红,这才着急找来大夫,可是一切都晚了,福晋足足疼了一晚上的肚子,初九早晨终于解脱,孩子也没了。“娘娘,藏红花是名贵药材,寻常人轻易得不到,今年太医院内所用也有限,为了这一碗粥,下药的人真真是下了血本的,若是要查,各处药材店买卖都有账目,何时何日有人大量购入藏红花一查便知,真是有本事从外地带来,那也这是算得太精明。”太医这般对岚琪说,更说阿灵阿大人已经派人去查,只等结果。但这些话岚琪都没太在意,让她皱眉头的,是咸福宫三个字,听太医说今年宫内所用藏红花有限,便问道:“是否说,这腊八粥虽是从咸福宫做了赏到府里,但并不是贵妃下的药?”太医伏地道:“臣不敢担保贵妃娘娘到底与此事有无关联,但若要贵妃娘娘深居后宫之人弄得这么多的藏红花,实在是不大可能。说白了,大人不帮娘娘传递东西,娘娘何处弄去?”的确是这个道理,太医走后,乌雅夫人对女儿说,女婿亲自上门向她和丈夫请罪,说他没照顾好瑛儿,更说虽然腊八粥是贵妃赏赐的,但贵妃在宫里若需要传递什么,向来都是家里经手,家里从不曾给她送大量的藏红花,她要在咸福宫弄好这些东西再送出来,几乎不可能,眼下已经在京城四处查询药房医馆是否有人大量收购藏红花,定要差个水落石出,给岚瑛一个交代。“阿灵阿倒是尽心,可有什么用,若瑛儿此生不能再生育,往后她在钮祜禄家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辛苦。阿灵阿比她年长,将来若是先走一步,她膝下没个孩子,怎么在钮祜禄家立足?”岚琪眉头紧蹙,深深忧虑,“那会儿我在不在都不晓得,谁来保护她。”这事儿兜兜转转,岚琪不免再次幽怨玄烨为她妹妹配成这一门婚事,虽然她晓得这么想没道理,可事情无法解决,更看不到未来,人总会纠结过去的事不放。玄烨知道岚琪的脾气,虽然只是大臣家里妻妾小产的小事,本不该皇帝过问,但因关系到岚琪,他还是略打听了一二。这日来永和宫时,德妃还在慈宁宫未归,玄烨自己逗着一双儿女,岚琪归来时见玄烨正拿自己茶杯里的东西沾了给公主尝尝,边上的人都没说话,岚琪急着进来阻拦:“皇上,您给女儿吃什么?”本来俩孩子好好的,倒是被额娘这一声惊呼吓着了,一个跟着一个哭起来,直闹得人头疼欲裂,玄烨怪她:“朕和他们一起很乖巧安静,偏你回来了才闹。”岚琪看了玄烨杯子里只是一碗清水,才舒口气,嗔怪玄烨:“皇上故意吓唬臣妾的?您知道臣妾进门了吧。”“是逗你的,赶紧换了衣裳,屋子里热,穿这么多要捂出汗了。”玄烨心情不错,桌上还铺着几道奏折,因无要紧的事,不过是些请安的折子,他随手批来打发,等岚琪换了衣裳回来,这边已经收拾好了。玄烨道:“今天你妹妹被送回娘家去养身体了,说是阿灵阿的意思,朕不该管这些事,但听见了就想来告诉你。”“之前太皇太后就说不如让她回娘家安胎,臣妾还开玩笑说他们夫妻俩分不开,若是听太皇太后说的,大概也没这件事。”岚琪说着不免幽怨,怪玄烨,“皇上若不指婚,瑛儿怎么能遭这罪。”皇帝不在意,不过是一句话,眼下有正经的事要说,“朕本担心你会一时冲动去找贵妃的麻烦,等了两天宫里闲话不少,你这边却没动静。”“臣妾天天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哪儿多少大道理听着,还能不冷静?”岚琪接过环春送来的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继续说,“阿灵阿也把一些话托额娘带进来,臣妾知道,贵妃没本事弄那么多的藏红花,可是皇上别以为臣妾就不计较了,万一和贵妃娘娘有关联呢?她大可以假手他人,钮祜禄家又不是只有一个阿灵阿。”玄烨笑道:“阿灵阿和他兄长法喀素速来不和睦,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法喀素的福晋与阿灵阿的原配是表姐妹,这里头就另有一层利益关系。”岚琪听玄烨说得头头是道,突然心生愧疚,劝他道:“皇上千万别为了臣妾去费心管这事儿,这真不是值得您过问的,臣妾刚才只是矫情,您别当真。虽然瑛儿吃了苦,但看得出来阿灵阿对她很尽心,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狠心一些,瑛儿自己不当心,怪不得别人。”“大臣的家事,虽然不该朕来插手,可是朕必须了解他们,才能从中找到矛盾来挟制各方权利。从前明珠和纳兰容若不和睦,而钮祜禄家,这斗鸡似的兄弟俩,就是朕的把柄。”玄烨悠闲地靠下去,舒展筋骨慢慢说,“就不晓得这次的事是否在这里头有牵连,又或者与贵妃是否有关系,但是朕想你应一件事。”“难道皇上……”岚琪猜测可能的事,心里很不自在,别过脸说,“最好是和她没有关联。”玄烨拉了她一只手说:“朕知道这很自私,可你要明白,这毕竟是钮祜禄氏的家事,而朕不想看到他们兄弟俩谁输谁赢,永远这样抗衡下去才好。就说明珠,容若死了之后,朕反是有一阵子迷茫该如何处理君臣关系了。”岚琪明白自己不能违逆皇帝的决意,既然注定无可奈何,总该为妹妹争取最后的公道,便与玄烨道:“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置,臣妾听皇上的,可皇上也答应臣妾一件事。”“你说。”岚琪严肃地说:“岚瑛在钮祜禄家还要过一辈子,不能让她看不清道不明,将来指不定还要被人毒害。所以这件事要查到底,一定要让臣妾和岚瑛知道是谁下的手,哪怕是贵妃您不愿追究,至少要让我们姐妹知道才成。”“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不能因为岚瑛这件事,破坏他们家族的平衡,朕要的是能够驾驭的朝臣,他们在朕的面前,必须有弱点才行。”玄烨同样严肃,但许诺岚琪,“若是与贵妃相关,朕一样给你个交代,不会轻易姑息。” ☆、349家族的耻辱(四更到“皇上太迁就臣妾。”岚琪突然觉得自己真正是个“宠妃”,玄烨在乎她的一切,哪怕这样的事,一面强求他所要的结果,一面还是会顾忌自己的感受,但她不会再像那段迷茫的日子里,动不动患得患失,动不动犹豫不决,此刻欣然一笑,对玄烨道,“那臣妾就等皇上的结果。”玄烨含笑点头,搂住她笑道:“这是自然的,现在我们不提了,眼下另一件事,朕知道你不会答应,可还是想问问。”“又是什么,皇上就不能少惦记臣妾?”岚琪心里没底。“畅春园建好了,朕还没去瞧过,封印后想过去看两眼,你去不去?”玄烨松开她绕过来,面对面坐着,“当日来回,就当你在慈宁宫呆了一整天,旁人也不会知道,朕等开年胤禔大婚后才预备住过去。”岚琪没立时答应,虽不介意要偷偷摸摸跟着出门,可也的确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越过皇贵妃、贵妃她先陪着去逛一圈,又是是非。且入了园子多少人看着,早晚还是会露陷,贪得一时欢愉,之后麻烦接踵而至,没意思。此外听说玄烨正月里就要搬去畅春园,可太皇太后却说要入夏才预备过去,不禁担心地问:“皇上去了畅春园,留太皇太后在宫里,您放心?”玄烨笑道:“朕已经决定说服皇祖母,咱们一同去畅春园,皇祖母怕妃嫔多了吵闹,朕少带几个便是了,反正那边各处还需要不断地修缮,没那么多空地儿给妃嫔们居住。”此刻时辰已不早,岚琪吩咐预备洗漱伺候皇帝安寝,自己替他解开衣裳扣子,满不在乎地说:“臣妾总是跟着太皇太后,至于皇上要带哪个,臣妾可管不着。”“你又酸了。”“恐怕您只带几个去,宫里才酸呢。”岚琪脱下玄烨的棉衣,在肩膀上揉捏了几下,提醒道,“皇上,如今的后宫可与从前很不一样了,好些事真就不能像从前那么办,人多眼睛多嘴巴多,是非更多。”玄烨同样叹息,没头没脑地就说起:“朕也为此烦恼,阿哥公主越来越多,妃嫔也隔几年就有新人,从前走在六宫空荡荡的,如今去哪儿都能碰见谁。朕觉得,也许是该立皇后,六宫有个正主儿,许多事才好办。”岚琪听得一怔,她是不会想自己轮得到这样的福气,当初一句话差点要了一条命,她躲还来不及呢,而且如今宫里有最合适的人选,皇帝若要立后,非皇贵妃莫属,她心里惊讶的是,一旦皇贵妃真成了皇后,四阿哥算不算得嫡子?从前宫里谣传时她根本没在意,这下亲口听皇帝说“立后”二字,才觉得很不一样。但玄烨很快就说:“朕随口讲的,你别多心,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岂能一两句就决定。你说的不错,如今后宫很不一样,很多事不能像从前那般想当然,你天天在后宫和她们打交道,你比朕看得明白。”岚琪只笑:“皇上别拿这么复杂的事来和臣妾商议,还是去逛逛园子来的容易,您且等臣妾回过太皇太后,您知道,老祖母最讨厌咱们偷偷摸摸的了。”玄烨却暧昧地笑着:“偷偷摸摸才有意思。”这件事岚琪这边,算是应下了皇帝,之后与太皇太后提起来,老人家难得不反对,反是对岚琪说:“既然要出去,顺道走一趟,去家里瞧瞧你妹妹,她不是在娘家安胎吗?你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家,正儿八经让你回去一次,太兴师动众,反正你们俩总爱这么偷偷跑出去,我更加要睁一只闭一只眼了。”岚琪听说太皇太后让她回娘家,一下去不去畅春园也变得无所谓,但又忧虑重重,说家门微寒,不敢接待皇上,若是她独自离开皇帝回家,又恐怕不妥当,太皇太后却笑:“你当玄烨天天在乾清宫待着?便是这些年,他也时常跑出去逛逛京城,只不过都是不能说的事,他不提也就没人问了。”“臣妾一定早去早回,这回是您恩准的,可不能将来又责备臣妾胡闹。”岚琪对上次被太皇太后罚跪的事心有余悸,想想那会儿真是年轻,和玄烨做了多少如今看来又傻又蠢的事,好在当时当刻的幸福铭记心头,是一辈子回忆起来都能温暖一笑的美妙。如此,待皇帝封印后的一天,宫里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但皇帝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了紫禁城。不同于以往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这一次带了德妃一道出去,两人都以裕亲王随从的身份,跟着福全去逛畅春园,便是园子里的人,也只当是王爷来视察工程,哪里见过天家圣颜,能辨得清身旁跟了皇帝和德妃。皇帝自南巡后,对江南园林念念不忘,建造畅春园,为求避喧听政,往后亦会在此久居,岚琪跟着听他与裕亲王说那些话,心中便掂量到那时候,后宫妃嫔间不知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而她心系家中,担心逛太久了没时间再回一趟娘家,希望玄烨早些带她离去,又不敢出言催促,虽然陪着看了许多美景,终归心不在焉,等之后离开,只记得亭台楼阁白雪皑皑,其他一概都忘了。玄烨没有浪费太多的时辰,午后不久就离了畅春园,赶着去一趟岚琪的娘家,岚琪一路上紧张的说不出话,引得玄烨笑她:“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岚琪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真正回了家,熟悉的一切在眼前,发现十几年竟不曾改变什么,这才放松下来。威武夫妇自从知道皇帝今天要带着德妃来微服私访,就没再睡过安稳觉,此刻接驾亦是战战兢兢,而此次帮着安排一切的,还是小女婿。算起来皇帝如今与阿灵阿算得上是连襟,可还有钮祜禄皇后的身份,他又是皇帝的大舅子,连玄烨都玩笑说:“朕和你,算是亲戚关系最多的了。”前头皇帝与男眷说话,乌雅夫人领着女儿往后院来,如今岚瑛就住在岚琪幼年的闺房,当年岚琪入宫妹妹还是个孩子,自然这十几年,未出阁的小姐就住在姐姐屋子里,岚琪早就习惯了宫廷的宽阔巍峨,如今才明白自己幼年觉得宽敞无比的家,真真不过紫禁城里几间房,她们家的确是小门小户,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清清白白。就连岚瑛,嫁入钮祜禄家看惯了大宅大院,回家来也会觉得不一样,更何况岚琪在深宫偌大的紫禁城里十几年。小月中的年轻妇人看着气色不错,没有岚琪想象中的悲戚憔悴,额娘说头几天是不大好,现在已经看开了,到底是没见过的孩子,也不至于那么深的感情,要说梗在心里的,便是她可能一辈子不能生养,岚琪安抚妹妹说:“若是我的妹妹真没这个福气,钮祜禄家那么大的家族,姐姐往后替你做主,在家族里选一脉近支,过继两个孩子给你可好。”岚瑛笑道:“姐姐为了我倒是什么都做得,您就不可怜那被抢走孩子的母亲?”岚琪竟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不免叹息:“果真是,人哪有不自私的。”“我好好养着,不怕没福气,我还那么年轻。”岚瑛的开朗,让岚琪又欣慰又心疼,姐妹说说贴心的话,诸多安抚后坐月子的人要休息,岚琪便陪着额娘往前面来,才听额娘提起,“听女婿讲,事情有眉目了。”她们刚走到前厅,未及进门,就听见阿灵阿正说这件事。岚琪家地方小,藏不住人,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进来,父亲与阿灵阿诸人赶紧行礼,她从容地在玄烨身旁坐下,皇帝则吩咐:“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你们继续说便是。”原来阿灵阿在京城多方查探后,果然发现上月末曾有人在京城各个医馆药房收购藏红花,甚至一度哄抬了市价,导致几家药房把之后再进的红花亏在手里,所以提起这件事,很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顺藤摸瓜地查上去,便发现收购藏红花的正是阿灵阿的兄嫂,兄长法喀素的福晋。兄长家中无人缠绵病榻,实在想不明白囤积那么多藏红花用来做什么,眼下虽无确实的行凶证据,但应该是他们做的不差,说到底是钮祜禄家族的内斗,是家族的耻辱。原本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告诉皇帝,可阿灵阿的新妻是当朝宠妃的妹妹,皇帝只是关心一两句,他就要尽心尽力去查,自然新婚夫妇感情好,阿灵阿也不想委屈了妻子。岚琪不大了解阿灵阿的为人,要说最初的一次印象,还是当年在慈宁宫无意中撞见钮祜禄家兄妹说话,那次没与阿灵阿有什么交道,可是发急了的昭妃,却成就了今日的一切,现在想来一切因缘际会仿佛真是命中注定,岚琪甚至觉得自己会照顾钮祜禄皇后临终,也是应了今日的缘分。“那么,与贵妃无关?”可冷不丁的,皇帝突然发问了。 ☆、350子凭母贵(还有更新阿灵阿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显然对他或家族而言,温贵妃依旧是很重要的存在,他们并没有像赫舍里一族那般抛弃了平贵人,他们仍然期待温贵妃可以在后宫地位永固,毕竟一个是自家女儿,而德妃,只不过是随时可将他们抛弃的姻亲。玄烨示意威武诸人下去,岚琪在一旁同样起身要走,皇帝却留下她,淡淡一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深宫里的事,你阿玛他们才不便知道。”岚琪这才端坐不动,只听阿灵阿战战兢兢地说:“贵妃近来与家兄往来密切,说些什么臣不敢揣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贵妃娘娘与此事有关联,请皇上恕罪。”“你继承了家业,你的长子是原配所生,也该由他继承家业,你的兄嫂是你原配的姐妹,对他们来说,想要保住长子在家中的地位,无可厚非。但新夫人得宠,将来必定子凭母贵,你身为弟弟尚且能执掌家族,何况你的孩子们。”玄烨慢声道来,看了眼岚琪,继续说,“这件事,的确是你家族内斗才显得更有说服力,想想贵妃何至于如此蠢,她送来的东西出了差错,不是惹祸上身?”阿灵阿连声称是,岚琪却开口:“也许贵妃娘娘没算计到,家里会拿一碗粥供奉祖先,毕竟是咸福宫的赏赐,家人好生受用才是礼数。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贵妃相关,等同没证据证明娘娘的清白,臣妾贸然有这样的想法,还请皇上恕罪。”玄烨神情不改,座下阿灵阿却慌张起来,着急地说:“娘娘容臣多嘴,贵妃在深宫全靠家族支持,眼下臣蒙天恩与娘娘做了亲戚,往后必然也支持娘娘,家族如此,贵妃娘娘又怎会……”岚琪却从容道:“大道理漂亮话,本宫听得不少,本宫并非认定贵妃娘娘做过什么,只是眼看着妹妹受了这么大的苦,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倘若有证据证明贵妃的清白,本宫自然不敢对娘娘有所非议。”阿灵阿紧张得满头汗,厅堂里烧炭很暖和,他的领口都有些湿了,尴尬地说着:“要证明一个人有罪的证据很好找,可如何证明一个人清白?臣不曾办过案子,并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娘娘恕罪,可否再给臣一些时日?”岚琪微微一笑:“只怕这次的事难有个结果,本宫那样说,只不过希望大人往后能多多留心贵妃娘娘,娘娘心思单纯易受蒙骗,不要再让你多心善妒的兄长和她往来,教唆着做出了不得的事,以绝后患。”阿灵阿这才明白过来,起身伏地说他一定会照德妃娘娘说的话去做,岚琪又笑着嘱咐他:“家和万事兴,你的兄嫂也是岚瑛的兄嫂,不要叫人说,新夫人挑唆你们家族不和。”阿灵阿是连声称是,岚琪不知他素来在朝廷上是什么嘴脸,更不知他一贯面对贵妃是什么态度,至少对岚瑛算是尽心,如今对她也算恭敬,当然此刻皇帝在边上,他怎么都要笑脸相对卑躬屈膝,岚琪还不至于得意忘形,也压根儿没打算与阿灵阿什么往来,唯一的希望,就是妹妹能过得幸福。“继续查,若查到贵妃与此事有关,必须禀告朕,真不会为难你们兄妹,但若让朕先查到,而你隐瞒不报,有些话就不那么好说了。”玄烨此刻才严肃地开口,“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心里要明白。”阿灵阿连连叩首答应,不多久退下去,岚琪原该起身去请阿玛额娘进来,可走到门前却反手关上了门,玄烨略觉奇怪,但见岚琪走到面前,霍然屈膝道:“皇上,臣妾也有话要说。”“怎么了?”玄烨含笑。“方才皇上说,瑛儿新夫人受宠,将来子凭母贵,她生的孩子若夺去长子继承家族的地位也无可厚非。”岚琪昂首望着玄烨,虔诚庄重地说,“但这毕竟是一家一户的小事,长子还是次子继承家业,的确单凭一家之长的喜好亲疏即可,可一样的事不能随便发生在朝廷和皇室。臣妾明白自己眼下的身份地位,皇上方才那句话让臣妾心中很不安,只想请皇上放心,臣妾绝不敢有非分之想,生育子嗣是上天赐福是皇上垂爱,只盼着孩子们健康长大前途光明,不敢觊觎东宫之位,肯请皇上放心。”岚琪深深拜服,玄烨的神情亦变得凝肃,他不会怀疑岚琪仗着自己得宠而做出非分的事,可身为帝王,他的确要有这份防备的心,如今被岚琪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他心里也微微有些震撼,方才不经意对阿灵阿说出的话,显然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他的心迹,可他并非针对岚琪或其他人,只是这一切,早就成了他作为帝王的本能而已。“朕对你的宠爱,随时可弃,你背后无家族扶持,来日皇祖母西归瑶池,你也就失去了最强大的依靠,试问单凭你一人,要如何在深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玄烨不屑地一笑,起身将他心爱的女人搀扶起来,“朕明白你的心意,更明白咱们的感情,虽然高兴你能表白这番话,可毕竟是有些残酷的现实,是你的无奈,也是真的无情,心里真不痛快。”“是臣妾不好,好端端地说这些话,但皇上那几句,的确让臣妾有所触动,方才面对阿灵阿臣妾也诸多倨傲无礼。”岚琪终于自在地笑起来,眼眉弯弯很是轻松,“臣妾早就说过,往后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好受,不要一点一点积攒这种没必要的芥蒂,将来变成解不开的心结,臣妾盼的,可是让您一辈子都不嫌弃。”“可惜若是上了年纪,皮肤不嫩了,腰肢不纤细脸蛋也不光滑了,朕大概是要嫌弃的。”玄烨笑悠悠没个正经,岚琪撅着嘴垂下脑袋说,“嫌弃就嫌弃吧,到时候臣妾就虐待那些年轻的妃嫔撒气。”厅堂里有朗朗笑声传出,等候在外的威武夫妇面面相觑,不晓得帝妃二人能有什么高兴的事,乌雅夫人怯怯然对老爷说:“咱们闺女这样得宠,我可真不想看到有失宠的那天。”威武嗔怪妻子:“胡说什么,娘娘的心境和其他人不一样,怎会遭皇上嫌弃,你们女人只当男人看到年轻漂亮的就会动心吗?皇上富有天下,他什么得不到,只怕就是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天伦得不到,可这些,娘娘能给。”夫妻俩的话没有旁人听见,说得却仿佛是这个道理,自古帝王称孤道寡,又岂是随口说说的,美人何其多,美色更不能长久,相伴一生还是要靠真心实意的彼此珍惜。短暂的小聚,帝妃很快打道回府,岚琪虽不舍家人,但如今相见比以往更加容易,略略伤感后,便放下了,趁天黑前赶回皇宫,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了许多有趣的事,而玄烨也跟过来劝说皇祖母开年后就随他过去静养,太皇太后不愿妃嫔们留在宫内嫉妒,玄烨却道:“若是嫉妒必然是对皇祖母没有孝心,孙儿绝容不得,能让她们留在后宫,已是宽容了,还想去住什么园子?”岚琪不愿好好的事闹得不开心,玩笑着缓解气氛,对太皇太后撒娇:“臣妾就是在您跟前尽心,才一直没被皇上嫌弃呢,不然早就不知打入何处冷宫了。”玄烨瞪她,太皇太后笑骂:“就你这没规矩的话,活该被嫌弃。”欢喜一阵子,太皇太后又道,“正月里要忙胤禔大婚的事,先不要宣布咱们之后要去园子里住的消息,没得让人分心去那边打点,亏待了大阿哥的婚礼,玄烨啊,只是你头一回娶儿媳妇,既然给了大阿哥体面,就别在什么地方打折扣,别让他们将来有话可说,至于太子大婚,都是往后的事了。”说起孩子的婚事,玄烨正好有一件事要禀告祖母,此刻说道:“太子妃地位非凡,孙儿想要谨慎择选,之后想先给太子立侧福晋,若是遇得可靠妥当的孩子,扶正即可,若是不大好则不适宜为太子妃,自然另外再选,皇祖母您看,这样是否可靠?”太皇太后赞同,缓缓说道:“太子妃的确不能随便决定,将来的一国之母,必然处处都要优秀才好,容貌家世倒是其次,我若还能为你选,自然尽心的,若不然,将来你也不要擅自决定,女人看女人比你们男人更多些心眼,找个可靠的人商量,便是太后,也可听她说几句。”玄烨便看着岚琪,人家却连连摆手:“臣妾不可靠,皇上到时候,可千万别来麻烦臣妾。”太皇太后大乐,笑玄烨道:“你瞧瞧,捧在手心里宠着有什么用,要紧事情一件做不得,将来你厌烦了她,我也不奇怪。”这一切当然都是玩笑取乐哄祖母高兴的,将来真有什么事商量,岚琪绝对是最可靠的,她没有私心能冷静看待一切,玄烨心里很明白。 ☆、351能不能也帮我一次?(还有更新在外奔波一整日,太皇太后打发皇帝早早去休息,岚琪则不肯先离开,要照顾她这边歇下才好,玩笑说自己一向是那个时辰离开,今天没什么事提早回去,怕人家看见了要猜疑。太皇太后便道:“你看看,就是因为做了这事儿,你才会觉得心虚,若是平日我叫你早些回去,你哪里会担心别人瞧着奇怪进而猜疑?所以不要轻易站在被动的立场,自己心里有鬼,看谁都是鬼。”岚琪很受用,但不愿太皇太后为她担心,撒娇说之前讲好了这回是答应他们出去的不能责备,缠了会儿说说笑笑,就都放下了。待夜里要离开,岚琪站在屋檐下等环春拿氅衣来,苏麻喇嬷嬷瞧见嗔怪这样要着凉,好在环春很快过来,嬷嬷亲自给岚琪裹上,见边上没有外人,轻声问她:“那件事与贵妃娘娘可有关系?”岚琪摇头,略无奈地笑:“还不晓得,皇上让阿灵阿继续查,可哪有自家人查自家人的,我知道皇上要放他们一马。对皇上来说,岚瑛的孩子,哪里比得上朝廷安稳重要,我不怪他。”嬷嬷索性自己也裹了氅衣,陪岚琪一路走出来,细细听了一些相关,叹气道:“想想也是,贵妃何至于那么蠢,若是吃了她送的东西出了事,终归是把矛头指向她的,她干嘛要堂而皇之地对贵妃下药。”“可若她吃准了大家的心思呢?既然正常人都觉得这样行不通,她就反其道而行,既然这样做是被认定不合理的,那么做了也没有人会在这上头较真,一边咬定了不可能有人传递藏红花给贵妃娘娘,另一边则认定这粥是宫里送来的与自己没关系,两边都没有切实证据,就谁都不相干,哪怕现在咱们能想到这个伎俩,也没有办法对付他们。”岚琪皱着眉头,心下暗恨,这世上只有他们聪明不成?苏麻喇嬷嬷略思量,问道:“娘娘认定是贵妃的主意?”岚琪点头:“她之前还想要毁了岚瑛的清白,幸亏我再三叮嘱家人要看守好岚瑛,才平安等到大婚的日子,我不知道贵妃究竟恨我什么,可如今的温贵妃,不是从前那个人了,现在她依旧会做傻事,但每一件傻事都十足狠毒。嬷嬷,她是不是真的有癔症,难道脑袋是不清醒的?”嬷嬷冷笑:“若是不清醒,怎么能筹谋这么多的事?除非真的一切与她无关。”岚琪叹气道:“现下我也是两头为难,不想给皇上添麻烦,又怕逼急了贵妃,得罪阿灵阿。若是因此破坏了瑛儿夫妻俩的感情,还不如咽下这口气,可是嬷嬷,有一就有二,要真是贵妃所为,谁晓得下一次,瑛儿会不会死在她手里。我在宫里被太皇太后被皇上周密地护着,她不能伤我,可瑛儿在钮祜禄家,随时随地都能让人暗害了,等真出了那样的悲剧,只怕我和皇上的感情,也要走到头了。”“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娘娘的确该掂量清楚。”苏麻喇嬷嬷温和地指点,“夫妻俩感情不和,大不了不过了,可若再出什么大事连人都不在了,还谈什么感情谈什么日子?”岚琪眼中放光,重重点头道:“这件事绝不能随随便便就算了,哪怕不是贵妃,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现在这结果不痛不痒,可不是我要的答案,不论是贵妃娘娘,还是法喀素和他的福晋,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瑛儿还要在钮祜禄家过一辈子,不能总让她被人欺负,现在她年纪还小,再如何聪明能干也敌不过那些老狐狸。”嬷嬷感慨道:“为了二小姐,您可真较真,自己过去受的那些委屈,怎么说咽下就咽下了?”“我得到的幸福太多了,仿佛上天为了平衡这样的人生,才会让我经历那些痛苦。”岚琪紧一紧身上的氅衣,话虽如此,可提起来她还是觉得冷,“但瑛儿不一样,她如今的人生已然是为了成全我,我不能再让她被伤害,人总有私心总有底线,嬷嬷您说是不是?”苏麻喇嬷嬷自然站在岚琪这边的,细心指点她一些,等暖轿抬来了,看她上了轿子才安心,待折回来脱了氅衣在炭炉边烤火,见有小宫女来说太皇太后请嬷嬷过去,苏麻喇嬷嬷奇怪太皇太后怎么又醒了,近了身才晓得她根本没睡着,更嘱咐她:“你派人去查查,腊八粥的事儿,到底和贵妃有没有关系,若真是她的主意,断了她往后的路,告诉太后,从今往后不许贵妃与家人往来。她现在有本事害岚琪姐妹,将来就有本事害其他人,太子没有亲娘呵护,这些隐患就不能出现在他身边。”嬷嬷应诺,但没提岚琪那番话,她也想给德妃娘娘一次机会,让她去试试这宫里的水究竟有多深。而然不等岚琪筹谋如何从贵妃身上套出真相,另一个人却先坐不住了,因为两府联姻,因为岚瑛这一次的事,眼瞧这永和宫与钮祜禄一族越走越近,撇开贵妃那层尴尬的关系不说,钮祜禄家整个家族偏向德妃,对于皇贵妃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贵妃有十阿哥,如今德妃自己也有了十三阿哥,谁晓得将来若有什么事,这个亲娘还能不能站在亲生儿子身边。是以隔天一清早,岚琪还在镜台前梳头,眯着眼睛听婴儿时有时无的啼哭声打瞌睡,紫玉从门前来,满脸莫名地禀告道:“四阿哥上书房去了。”岚琪点头,闭着眼睛说:“是这个时辰,怎么了?”紫玉皱着眉头说:“但立时有人来传话,皇贵妃娘娘请您过去,说有事情要讲。”岚琪睁开眼,心中算算这几天有什么事要劳动皇贵妃问她,心里想不明白,与环春对视说:“难道昨天我跟皇上出门的事她知道了?”环春笑道:“知道了也没用,您去都去过了,大不了听皇贵妃娘娘几声絮叨,左不过那几句话,都习惯了。”这样一来岚琪也不大在意,穿戴齐整后略进了几口蜜茶,便匆匆往承乾宫来,不想皇贵妃却是正襟危坐在正殿上首,平日有事也都在暖阁里说话的,今天这是要说什么正经事?岚琪入殿来,才恭敬行礼,身后殿门就被关上,早晨天色本就昏暗,殿门这一关,里头没点蜡烛,几乎就看不清什么了,而窗下几率光线正好落在皇贵妃那里,岚琪站在黑暗里,看得见皇贵妃严肃的面容。“娘娘……您有何吩咐?”岚琪心里没底。“昔日我来永和宫与你说的话,你与我说的话,可还记得?”皇贵妃冷然出声,但不等岚琪回答,就嗤笑她,“你原来也不过是利益为上的人,谁不愿拣高枝攀,我本不该怪你,可四阿哥怎么办?现下你要去和钮祜禄一族为伍,把我和四阿哥抛下了吗?曾经你可是答应过我,咱们要暗下联手,要为四阿哥谋前程的。”岚琪听得直愣愣的,联手的话是有,当年的佟妃因为太嚣张跋扈,遇见些什么事人人都把脏水往她身上泼,虽然她没少做恶事,但也没少背黑锅,她渐渐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亲自跑去永和宫说要与岚琪联手。不求别的,但求将来有什么事,看在四阿哥的份上,岚琪能帮她说说话,可真没提什么为四阿哥谋前程的话,这事儿几时加上去的?可容不得岚琪辩驳,皇贵妃已起身走到她面前,显然绷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说:“你就给我一个痛快的,是不是要和钮祜禄一家走在一起了,你知道统共这么几个大家族,家家都是水火不容,你要走远了,别怪我往后翻脸,不让四阿哥认你这个亲额娘。”“他们家害得臣妾妹妹小产,甚至终生不育,娘娘,您觉得的臣妾会和他们走在一起吗?”岚琪不禁也恼火,努力压制脾气,冷静地说,“若非岚瑛成了他们家的人,臣妾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们有什么往来,娘娘您也疼爱佟嫔,即便常常对佟嫔板着脸,管教严厉,您还是明着暗着护着她的。臣妾疼妹妹的心和您一样,更何况臣妾还没有和妹妹共事一夫,若不是想岚瑛在钮祜禄家能好好的,臣妾怎愿意亲近这一家人。”这番话,把皇贵妃说得镇住了,而岚琪看着她,锐利的目光里还藏了不能说的话,皇贵妃过去对待她的种种,若不是为了四阿哥,她也绝不会要与皇贵妃这样的人往来,既然利用了皇贵妃,而她也尽心善待四阿哥,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但妹妹的人生还在继续,钮祜禄家,她恐怕不得不一辈子应付下去了。皇贵妃有些没底气了,尴尬地说:“我只是怕你走太远了,把四阿哥忘记了,宫里阿哥越来越多,你知道他们那些额娘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咱们要比从前更尽心地保护胤禛,一路护着他长大成人足以保护自己才行,这才是做娘的责任。”岚琪心头的火渐渐熄灭,她本也没资格冲皇贵妃发脾气,可听着皇贵妃软下语气的话,突然心中一个激灵,抬头望着皇贵妃,微微蠕动红唇,“娘娘,您能不能也帮臣妾一次?” ☆、352见一面真难(三更到“我能帮你什么?”突然被恳求相助,皇贵妃平添出几分欣喜,可以帮德妃,意味着自己被需要,意味着乌雅岚琪,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臣妾要查是谁给岚瑛下的药,臣妾怀疑是咸福宫动的手脚,可即便查到是贵妃,皇上已言明不追究此事,臣妾又在贵妃之下,更不能对贵妃娘娘做什么,只有您可以压制她。”岚琪朝皇贵妃欠身,“臣妾因为妹妹才不得已应付钮祜禄家的人,四阿哥的前程,臣妾不敢说比娘娘您看得更重,但保护四阿哥不被人伤害的心,臣妾一定不亚于您,您可以为了四阿哥付出一切,臣妾都明白。”皇贵妃皱眉头,并非不情愿,只是她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但问:“要怎么做才好,我可一点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岚琪则再三提醒她:“娘娘一旦答应了臣妾,至少这件事上,您会和贵妃起冲突,甚至牵连国舅府和钮祜禄家要撕破脸面,皇上已经答应不追究贵妃,那么即便臣妾查到是贵妃联手宫外的人对岚瑛下药,制裁她也不能用这个罪名,可臣妾不甘心,哪怕强加别的罪名,也要她为此付出代价。臣妾可以忍受她的无理取闹,但妹妹不能在钮祜禄家被人欺负,娘娘您若答应了,这件事就要做到底,您要是有所顾虑,现在就拒绝,臣妾也不会失望。”皇贵妃冷笑:“对我来说,你不要越走越远,将来做出对不起胤禛的事就足够了。至于和钮祜禄家撕破脸皮,我和他们家有过好脸吗?本来就这么回事,不过是各自忙各自的,消停了几年而已,你觉得我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不背叛四阿哥,咱们一切都好说。”不知为何,虽然眼前的人全心全意为她的儿子着想,可岚琪总觉得背上些许发冷,太过偏执并不是好事,她甚至担心皇贵妃有一天会为了胤禛做出了不得的事,她一切都为了儿子考虑,即便有一日做出不好的事,她也一定会觉得自己为了儿子,没什么不可以的。不禁心中暗暗想,要想法子把皇贵妃拉回来一些才好,不只是为了皇贵妃好,更是不愿四阿哥将来为了皇贵妃的过失背负什么罪孽,何况她昨天才对玄烨说,绝不会仗着宠爱,子凭母贵,做出动摇毓庆宫的事。之后两人商议这件事该怎么做,皇贵妃听得一惊一乍,她为德妃不显山不露水的心机惊讶,更因这件事本身觉得兴奋。她不管六宫的事,只为胤禛忙碌,眼下更没人与她争地位高低,连从前和昭妃锋芒相对的乐趣也没有了,如果皇帝不来承乾宫,她的生活越来越枯燥乏味,因此在岚琪看来是无比严肃想要为妹妹讨一个公道的事,在皇贵妃,却跟玩儿似的,坐等看一场好戏。之后的日子,宫里一如往年准备着过年,荣妃惠妃井井有条地操持一切,德妃终日在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宗亲贵族时而往来内宫,不知不觉热热闹闹地就迎来了除夕元旦。正月初三时,皇贵妃在承乾宫摆宴,六宫之外,更有宗亲女眷,如今宫里阿哥公主本就多,再加上宗室里的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比台上锣鼓还吵闹,可是皇贵妃喜欢孩子,一整天脸上都笑得花儿似的。晚宴时按位份高低分坐,青莲来复命说温贵妃依旧不来,皇贵妃哼笑:“嫌戏吵闹就罢了,如今饭也不吃了,贵妃这一天天在咸福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是要修佛得道不成?”一句话带过,没有人会接着这扫兴的话题继续下去,况且有孩子们嬉闹,公主里头如今温宪最是娇惯霸道,偏偏一张嘴比蜜还甜,娇滴滴地总能哄得皇贵妃十分高兴。开席不久,皇帝为助兴更给皇贵妃体面,赐来美酒佳肴,另外阿哥公主和宗室的孩子们,各有玉佩一件,只是东西都不大一样,让皇贵妃分赏,大阿哥和太子今天随皇帝在一起接见各国来贺新年的使臣,并没有列席,皇贵妃先挑出两件好的,一件让惠妃带回去,一件让青莲之后送去毓庆宫,剩下的才让孩子们自己来选,温宪霸道非要先挑,兄弟姐妹都让着她,小公主很是得意。温宪之后便让孩子们照着年龄,从小到大来选,孩子们一个个过来拿礼物谢恩,众位额娘和其他妃嫔女眷,都笑眯眯地看着,如今皇家子嗣兴旺,真真是值得高兴的事,终于没人一件玉器拿去,皇贵妃边让青莲将御酒分赏众人,岚琪朝荣妃递过眼色,荣妃会意,且笑道:“方才孩子们一个个看,咱们十阿哥身上的衣裳可真漂亮,不大像是针线房里的功夫,娘娘您说是不是?”皇贵妃今天高兴的把正事儿都忘了,荣妃这么一说,才回过味来,应道:“大概是咸福宫里的人做的,我这儿没有能手,一概都是针线房送来什么穿什么。”便问道,“咸福宫里,是不是有针线上能干的宫女?”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席中的觉禅氏,今日过节她穿戴得多几分喜庆,珊瑚红的锦缎用香色丝线绣的福禄寿喜四字团花,珊瑚红隐在香色花纹下,不张扬不耀眼,也不会显得与节庆格格不入,至于自身的容貌不必赘述,那些宫外少见的女眷们入眼,也是互相使眼色为之惊艳。觉禅贵人手里正夹一筷子菜要喂怀里的十阿哥吃,根本没听见荣妃说什么,边上佟嫔便与她笑道:“娘娘们夸赞十阿哥的衣裳漂亮,是不是你做的?”觉禅氏赶紧起身回禀:“十阿哥长得快,针线房今年送来的衣裳是入秋时量的,已经不够穿了,臣妾才连这几日给做了这身吉服,臣妾针脚粗鄙,恐怕失了阿哥的尊贵。”荣妃笑道:“哪里会粗鄙,一向都知道觉禅妹妹针线功夫了得,太后也喜欢你做的衣裳不是?”觉禅氏谦卑道:“娘娘夸赞,臣妾只是会缝缝补补而已。”坐下有人议论开,似乎说觉禅贵人就是从针线房出来的宫女,当年辗转跟了惠妃,不知为何被皇帝一夜宠幸成为后宫,再后来的经历也十分崎岖坎坷,倒是跟了咸福宫至今,太太平平,没见什么出格的事。“我总觉得针线房的功夫不好,连量个尺寸也弄不清楚,我们四阿哥的衣裳实在太将就了,可惜针线房挑不出个好的来,我也懒得费心。”皇贵妃悠哉悠哉接过御酒,等青莲继续给其他人斟酒,自己笑着对觉禅氏道,“一会儿散了席,你留下给四阿哥瞧瞧,正想再给四阿哥做身漂亮的吉服,再半个月,可是他大哥的婚礼了,没一身体面的衣裳可怎么好。”惠妃忙在旁笑道:“娘娘怎么突然提起来,一会儿大家又来闹臣妾喝酒,这大婚还没办儿媳妇还没进门,臣妾可是醉了好几回了。”众人果然纷纷恭喜惠妃,一时把做衣裳的事又搁置下了,觉禅贵人以为皇贵妃只是心血来潮,之后照顾十阿哥用膳,自己与佟嫔几位说说话,一餐饭吃得还算尽兴,可不想散席时,青莲竟真的笑着来挽留她说:“贵人请在偏殿稍等,四阿哥过会儿就来,麻烦贵人给我们四阿哥量量尺头,若是您不嫌麻烦的,再给做一身衣裳就更好了。”觉禅贵人问十阿哥怎么办,青莲说她们会好好送回去,不由分说就让小宫女请贵人在偏殿等候,觉禅氏静静地坐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宾客基本都散了,也没见有人来。这里毕竟是承乾宫,是她曾经差点被打死的地方,心里明白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如是耐心等候,之后只等外头连收拾碗筷桌椅的声音都静了,才突然有人进来,可来的不是四阿哥也不是皇贵妃,却是早就抱着小公主和十三阿哥回去的德妃娘娘。“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防着贵妃娘娘怀疑你呢。”岚琪从容地脱下氅衣,身后环春跟来拿下,青莲端来两盏热茶,便一道关门出去了。这是觉禅氏没想到的场景,德妃为了私下见她,竟然通过皇贵妃的关系,大概连刚才莫名其妙提起十阿哥衣服好看的荣妃也是一道的,这是要做什么事,弄得这样谨慎?当初德妃为了知道关于六阿哥的事,可是大大方方把她请去永和宫,难道现下,有比那个更重要的事要做?“难得见你一次,开口就要你忙帮,想想也实在太唐突,你是不愿卷入是非的人,可这一次,我却要拉你下水了。”岚琪认真地说,“要你做背叛贵妃的事,你可愿意?”觉禅氏脑中迅速翻转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思绪停在钮祜禄家新福晋的身上,她也知道,德妃娘娘的妹妹腊月里小产,外头有传言说是吃了贵妃送去的腊八粥出事,可她天天在咸福宫,真没察觉贵妃有什么歹毒的动静。“臣妾能做什么?”但意外的,觉禅氏心里一点也不排斥德妃的相邀。 ☆、353夜半啼哭(还有更新觉禅氏能爽快地答应,岚琪料到几分,但毕竟是麻烦别人做事,且不是什么好事,总要多为他人考虑,再三道:“贵妃并不曾亏待你,我没有立场要你为我做什么,况且这件事若被她知道,将来你在咸福宫的日子会不好过,虽然我必定尽力保护你的周全,可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你会因此受委屈。”觉禅氏却道:“臣妾只是相信,娘娘并无害人之心。”岚琪颔首,轻轻一叹:“我的妹妹这一次是小产,下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我不能让她在钮祜禄家受委屈受欺负,若真是贵妃所为,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但若不是她,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娘娘为了福晋,真是十分费心,臣妾当初以为您来问六阿哥的事,之后也会有所行动,可是您什么也没有做,但这一次,却连见臣妾一面,都费尽心机。”觉禅氏很是感慨,“这算不算,把老实人逼上绝处了?”岚琪淡然一笑:“我已见过最绝望的世界,本就无所畏惧了。”觉禅氏笑道:“臣妾亦然。臣妾能为娘娘做什么,而今咸福宫里许多事臣妾都能插手,连十阿哥大多都是臣妾在照顾。话说回来,臣妾并不曾察觉贵妃有要加害福晋的事,不过如今贵妃对臣妾也诸多提防,瞒着臣妾也是有的,不然臣妾有所察觉,一定在那之前就来提醒您了。”岚琪冷静地说:“我妹妹是被大量的藏红花所害,咸福宫里做腊八粥,若要放这么多的藏红花,不会没有人察觉,但是阿灵阿一口咬定没有人给贵妃私下传递这东西,我姑且信他。可是钮祜禄家又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兄长法喀素那段日子也和贵妃往来密切,贵妃若与此事牵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藏红花在宫内熬粥时已经放下去,要么就是她授意法喀素和他的福晋这样做,前者你或许能在咸福宫里发现蛛丝马迹,但后者的证据实在难找,咱们只能问温贵妃自己。”觉禅氏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所谓的问贵妃自身,不是跑去问她那么简单愚蠢,静静地听德妃说下文,却见德妃走到门前唤了一声环春,殿门打开,环春递进来一只包袱。岚琪在觉禅氏面前展开包袱,里头有各色锦缎数匹,锦缎之中另有一包似乎药材的东西,与她道:“锦缎拿回去,就知道你是为四阿哥做衣裳,顺带就把这一包藏红花带回咸福宫,不然你光拿这一包药材,太惹人瞩目。过两天夜里,我会派人捉野猫去咸福宫附近,野猫的叫声如同婴儿啼哭,我知道这是贵妃最厌恶的声音。之后的日子,你再想法子让她时不时看到这些藏红花,放在食物里也好,随便摆在殿阁里也罢,她心里若有鬼,一定会害怕,日子一长她就会绷不住,冬云必然是她倾诉发泄的对象,一切,就靠你留心观察。倘若能确定她是否做过什么,之后的事我就会出面,但在那之前等同与我是不相干的,但贵妃万一发现你在做这些事,并对你做出什么,我一定尽全力保你,我不会让贵妃伤害你。”觉禅氏摸过那水滑柔软的锦缎,手指慢慢接触到药材的纸包,她是有见识的人,知道这一包藏红花要价不菲,德妃娘娘这一次,果然是下足了功夫。“臣妾明白了,但这件事需要谨慎筹谋,娘娘耐心等待几日,而之后的日子臣妾也不能与您或相关的人多接触,唯一一次大概就是给四阿哥送衣裳,此外娘娘和臣妾越少接触越好。”觉禅氏把东西收拾好,淡定地说,“贵妃娘娘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人了,臣妾一直把她当病人看待,也许她真的有病也说不定。”岚琪郑重地说:“一切就拜托你,我不想许诺将来什么荣华富贵的大话给你,可来日你若有所需,我一定尽力帮忙。”觉禅氏恬然笑道:“臣妾能活到今日,怎不是娘娘的功劳呢?只不过你觉得那些事都再理所当然不过,恰恰却一次次延续了臣妾的生命。这件事看起来麻烦,其实也简单,臣妾必当尽力而为。”两人再互相叮嘱几句后,殿门打开,岚琪穿上氅衣很快从门前消失,觉禅氏又稍等片刻,四阿哥才带着小和子过来,胤禛很有礼貌,说要麻烦觉禅贵人为他做衣裳,觉禅氏温柔地为他量尺寸,因彼此都陌生并没有说什么话,就快弄完这些事时,胤禛让小和子再去搬一盆炭火来。“其实不必麻烦再挪炭盆,咱们这就好了,之后大概四五天,我会尽快替四阿哥把新吉服送来,好让您赶上大阿哥的婚礼。”觉禅氏温柔地笑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生怕那包藏红花被四阿哥瞧见,仔仔细细地收好了。“多谢贵人,要您费心了。”四阿哥很礼貌,但话锋一转,却说道说,“觉禅贵人,八阿哥已经知道您是他的额娘,八阿哥问我您是不是不喜欢他,为什么每次见了面都十分陌生,大人的事本不该我们过问,我只是觉得胤禩有些可怜。”觉禅氏没料到四阿哥会对她说这些话,她手里抓着包袱,背对着胤禛,正不知如何回应,后头皇贵妃的声音响起来,似乎不大耐烦,问着:“怎么还没弄好,胤禛你该睡了,明儿一早还要上书房。”觉禅氏如遇大赦,她不喜欢和人提起八阿哥的事,更何况四阿哥还是个孩子,立时转身行礼,说已经都妥当,她这就要告辞,皇贵妃把儿子揽在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又看了那只包袱一眼,干咳清清嗓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做好了,本宫自然有赏赐。”觉禅氏抬头看着皇贵妃的眼睛,猜测皇贵妃话中所指,之后心想反正她是在为德妃做事,皇贵妃这里就别管了,应诺后匆匆行礼离去,皇贵妃才打发儿子早些去休息,再回寝殿时天上飘雪,皇贵妃不知感慨什么,伸手接了几片雪在掌心,无端端叹息:“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将来咱们又会怎么样?”这边厢,觉禅氏回到咸福宫时也开始飘雪,她照例先来正殿见过贵妃,贵妃已经听宫女禀告说觉禅氏被皇贵妃留下给四阿哥量体裁衣,见她带着包裹回来,听说是给四阿哥做衣裳的料子,也没多想,只是冷笑:“果然是金子总会发亮,哪怕你在我这里深居简出,也总有人会惦记你,你说皇上但凡对你有几分心思,你大概也不是如今的光景,说不定四妃之位有你一席,更说不定是可以和乌雅氏抗衡的宠妃。”“臣妾没有这个福气,不过会几下针黹功夫,让各位娘娘看得起。”觉禅氏谦恭地回应,便说天色不早,请贵妃早些安寝,自己一如往常地回来,没有在人前流露出任何异样,小心翼翼把藏红花放在连香荷也碰不见的地方。一夜相安,但那晚的雪不大不小却整整缠绵了两天,觉禅氏每天在屋子里潜心为四阿哥做新衣裳,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可是两天后的夜里,她就从梦里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那声音尖锐刺耳时起时伏,但若细细辨认,就知是野猫的叫声,而非真的婴儿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