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母子分离(6000字,二更到如此光景,荣嫔也觉尴尬,与其闷声不响让人猜忌她在心里看笑话,不如实实在在说出口,便劝惠嫔:“皇上教儿子,再严再狠我们都不能吱声儿,不要以为我会在心里对你幸灾乐祸,胤祉也要长大,一样的事就在日后等着我的。”惠嫔只叹:“旁人或许会幸灾乐祸,姐姐你的心我还不懂?也是我的福气,生了长子,既然是福气,就要好好担当着了。”两人说罢便散了,惠嫔理了妆容坐了肩舆匆匆往乾清宫去,荣嫔来时就是用走的,便带人原路返回,半道上吉芯却来了,她本该在家里支应内务府分派秋冬分例的事,荣嫔便知必然有事,吉芯到了跟前,果然凑在身边说:“娘娘,底下小宫女听见几句,觉禅常在似乎有身孕了。”荣嫔皱眉:“几时的事?”“有一阵子了吧,皇上六月之后没再招幸过,若是那会儿有的,都三个多月了。”吉芯说着,“奴婢看她多半是自己知道了,只是瞒着不报。”“这是天大的好事,为何不……”荣嫔话说出口,就咽下了,如今她贵在嫔位,已经不记得自己做常在贵人那会儿的事,从前自己的,也是如今觉禅氏她们的无奈,竟是全忘光了,自嘲着冷笑,“可不是不能报吗,如今更不是从前的光景,不算计好了怎么成?”便又吩咐吉芯:“派人好好瞧着,看看她算计什么,她虽不是紫禁城里最苦的人,可她吃过的苦也不是谁都能熬得住,这样的人一定不简单,我多留心些总没有错。”这边荣嫔盯上了觉禅氏,乾清宫那边惠嫔匆匆赶来,还没喘口气,就见纳兰容若从里头出来,不知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连内侍卫都惊动了,容若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惠嫔娘娘吉祥。”惠嫔轻声问:“大阿哥闯什么祸了?”容若笑:“大阿哥没有闯祸,是从书房逃学躲在宫里玩耍,皇上让臣找到后送来乾清宫。”惠嫔蹙眉叹气,见容若还满面笑意,怨声说:“你怎么总是帮皇上担外差,留在京城多好,也好教教大阿哥。”可不等容若说话,李总管已迎出来,引着惠嫔一路进去,她都不记得上回来乾清宫是几时,终于来了,却是为了儿子犯错,做额娘的也被一并拉来训话,但李公公很客气,一路笑悠悠说:“娘娘不必太担心,万岁爷就是喜欢大阿哥才管得紧,您说是不是?”这份骄傲和自信,惠嫔还有,也客气地说:“李公公在乾清宫眼观六路,往后书房里有什么事,还请你派个小太监来告知我,我做额娘的若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也看不惯。”李公公自然满口答应,往后做不做另说,走到门外头,惠嫔就已经听见儿子的哭声,还有皇帝凶巴巴地说:“朕杖责你了吗,你哭什么?不是本事大得很,都敢翻墙出去了?”惠嫔听得心里发颤,深深吸口气,含笑进来,玄烨见她来了也没再继续责骂,惠妃朝皇帝行了礼,便站在一旁,玄烨又生气地责备儿子:“你额娘来了没看见?怎么不行礼,你念书念得糊涂得礼仪规矩都忘了?”胤禔虽是长子,也不过八岁多,玄烨幼年离宫,八岁已登基做皇帝,经历种种,自认八岁的孩子应该十分懂事。可大阿哥生于安逸,自幼又得太皇太后宠爱,娇生惯养,怎会及得上他父亲当年的心智。刚入书房时还图得新鲜有趣很是乖巧聪明,但渐渐就厌烦了,小小年纪坐不住多久,书房里太傅讲一篇文就要一两个时辰,而他每天只想着拉弓骑马那些事,根本收不住心。惠嫔见儿子抽抽搭搭着给自己磕头行礼,心里又恨又疼,不敢在皇帝面前胡说什么,不论她如今什么境遇,却从没在皇帝面前有过不谨慎不端庄的时候,稳稳当当地绷着脸上的神情,垂首只等皇帝开口。“你的性子好,断不会宠溺了这孩子,朕不怪你。”玄烨轻轻叹了一声说,“可他再若有出格的事,闯祸也好胡闹也罢,人家就要指着你说话了。”惠嫔屈膝在地,紧张地应着:“臣妾知罪,是臣妾没有教导好大阿哥。”“朕不怪你,但大阿哥不适合再在你身边。”玄烨面色深沉,也似乎不愿狠心做这样的事,然而子不教父之过,他不能放任长子继续这般胡闹对付,眼见得惠嫔的身子颤了颤,也觉得她作为母亲的可怜,可还是狠心说,“大阿哥即日就搬回阿哥所去,没有额娘在身边,自然就少些依赖,这件事朕已经问过皇祖母,皇祖母也觉得妥当,只能委屈你了。”惠嫔的心都要碎了,耳朵里嗡嗡直响,脑袋一片空白,听见玄烨说“只能委屈你了”,竟是含泪道一句:“臣妾不委屈,一切以大阿哥教养为重,是臣妾溺爱耽误了大阿哥心智长成,皇上和太皇太后不怪罪,臣妾已是深感惶恐。”可她说完这些话,胤禔就扑在亲娘身边哭,一声声说着:“不要离开额娘,儿臣不要去阿哥所……”玄烨见不得儿子哭闹,训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大阿哥却哭着说要去找太祖母,惠嫔吓得脸色惨白,就差伸手捂住儿子的嘴,奈何胤禔依旧纠缠不休,终究惹怒了他父亲,玄烨厉声喊来了李总管,让传家法,要杖责胤禔。惠嫔半句话也不敢劝,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出去打板子,胤禔声嘶力竭的哭声几乎穿透她的耳朵,茫然不知所措时,却被玄烨亲自从地上搀扶起来,她颤颤巍巍地看着皇帝说:“你要有所担当,他是长子,朕对他寄予很多期望,一顿板子要不了他的性命,但能让他记住教训。你若软弱他就会觉得有地方依靠,今日朕不打他,来日他就会被百姓子民唾弃,难道你希望儿子将来做个庸碌无能尸位素餐的皇家子弟?”惠嫔眼中泪水滴溜溜转着,一点头就落下来,她也是曾经侍驾在侧的女人,多多少少还有情意在,长久以来被冷落疏远,突然听见玄烨这样一番肺腑,完全不能自制,哭得泣不成声,努力挤出几个字说:“臣妾谨记,臣妾听皇上的。”玄烨也没再多说什么,让李总管好好送惠嫔回去,大阿哥那里杖责一下都不能少,伤后也不许惠嫔去探望,直接送去阿哥所,原先住处的东西除书籍笔墨一律不必再送过去,惠嫔自行处理就好。惠嫔在乾清宫磕头谢恩,失魂落魄地出来,儿子不知道被带去了什么地方,听不见哭声喊声,也不晓得那些太监会不会下死手打,李公公也无可奈何,只能劝她:“皇上亲自管教,也是大阿哥的福气,别的皇子将来轮也轮不上呢。”“皇上今日气大了,李公公上败火的茶才好。”惠嫔忍住眼泪,反过来嘱咐李总管一声,便坐了肩舆回去,可几乎是捂着嘴一路哭到门前,回了屋子更是委屈得嚎啕大哭。但阿哥所的人很快来整理大阿哥的东西,她又强打精神去照看,将书籍笔墨一律送去,其他东西都留在原处,她的宫女跟出去想塞些银子,那边的人也不敢要,只好心说了几句大阿哥被打得不轻,宫女回来再告诉她听,惠嫔又是哭了一场,倒是不多久慈宁宫来人,请她过去说话。这件事也很快在宫里传说,岚琪正好来钟粹宫看望戴佳氏,纯禧和端静也在跟前,听说大哥哥挨打了,端静唬得眼睛泪汪汪的,纯禧自认是大姐,教训妹妹说:“你要是不听话,皇阿玛也打你,往后可不许胡闹了,你如今也是姐姐了。”一语说得端静缠着岚琪嚎啕大哭,哄了半日才好,布贵人倒不似从前偏心亲闺女,还夸纯禧说得对,惹得端静死活要跟德娘娘去永和宫,母子分离的事摆在这里倒成了笑话,但纯禧和端静离开后,众人脸上还是布了一层忧虑。公主胡闹一些不打紧,终归是娇生惯养将来下嫁婚配,不指望她们什么的,端嫔和布贵人尚好,倒是岚琪膝下已有两个儿子,不管养在谁那里,四阿哥的前程也一定是她记挂的事,戴佳氏的七阿哥也不知未来会如何,如今看皇上如此严苛管教大阿哥,虽是孩子的福气,但她们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聪明听话,做个能让父亲骄傲的皇子。“惠嫔一定伤心坏了,当年费那么大的劲儿……”端嫔没留神提起了当年事,听得岚琪眼神也一晃,端嫔立刻改口道,“太子倒是乖巧得狠,若是赫舍里皇后在,一定十分骄傲。”此时玉葵从永和宫过来,说乾清宫来人请主子过去,岚琪不得已,布贵人送她出来时还取笑:“皇上气大了,你不去顺顺气,哪个劝得?”岚琪脸红,推开姐姐不理睬她,径直往乾清宫来,到门前才下肩舆,却见前头一乘小轿过来,轿子落下,太子从里头出来,身后就有小太监跟上来,手里捧着厚厚一叠临帖。太子才六岁多,个头倒是见长,和大两岁的大阿哥站在一起一般高,心智也比大阿哥沉稳许多,前几年太皇太后总念叨他太过怯弱,这两年稍好一些,只是性子依旧很闷,小小年纪就少言寡语,此刻过来向德嫔行了礼,他是储君,岚琪也不能向一般皇子那样看待,对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十分客气,又一直记得两年前钮祜禄皇后没了时的光景,很是心疼这个孩子。“德嫔娘娘也来见皇阿玛?”太子仰着脖子,认真地看着岚琪,声音还很稚嫩,说着老成的话便十分可爱。岚琪颔首笑:“皇上传旨召见,太子呢?是来给皇上看你写的字?”太子点头,似乎是喜欢岚琪,竟是很难得地冲人笑:“德嫔娘娘先请,儿臣的事不急,只是每日临帖写的字,都由皇阿玛批阅指点。”岚琪看了眼身后小太监手里捧的纸,稍稍让开说:“还是太子先进去吧,我这里去别处等一等就好,你皇阿玛正有些不高兴,瞧见太子写的字,一定就开心了。”太子想了想,点头说:“皇阿玛是为了大皇兄生气,我不会像大皇兄那样。”说罢朝岚琪欠身施礼,便领着小太监进去,跟在他身后的嬷嬷宫女都笑得很尴尬,也很快有乾清宫的人来请岚琪在别处等一等。李总管知道德嫔来了,退出皇帝那边就亲自过来,岚琪见了便问:“大阿哥怎么惹得皇上动刑,公公你也不劝劝。”“惠嫔娘娘在边上半句话都不说,奴才怎么敢插嘴,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和太皇太后一个样儿,若是说要打了,谁劝谁倒霉,挨打的那个打得更重。”李公公苦笑着,“皇上气得有些上火了,奴才问要不要请您来,见点了头,赶紧就去请了,您一会儿可要好好劝,夏天到这会儿也不是只有忙赈灾的事,还有日常朝务全国各地商农工事,皇上若非万金之躯天命之子,怎么承受得住。”岚琪欣然笑:“该是公公你去劝,这几句话说得多好听,一会儿我照样搬给皇上听,就说你这里学来的。”她话音才落,竟真听得玄烨笑声,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出去看,隐隐瞧见皇帝和太子在说话,已不见愁容怒色,太子声音朗朗,似在背书,乖巧聪明的模样,让父亲龙颜大悦。瞧见父慈子孝,岚琪不禁动容,叹息着:“皇后娘娘一定很欣慰。”李公公则问:“若是有赫舍里皇后在,也就不会有钮祜禄皇后,可娘娘您没怎么见过赫舍里皇后,说的是钮祜禄皇后吧?”岚琪才知失言,点头说:“不该讲这样的话,会让太子难堪。”之后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离了父亲跟前,是极有礼貌的孩子,知道德嫔娘娘等在边上,问过太监她在哪里,过来行礼告辞后才真正离开,岚琪赞叹不已,之后见了玄烨也说:“太子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一定也是最好的,太子行止有礼,她们一定也功不可没。”玄烨方才见了太子心情好些,再见岚琪更觉自在,又听她夸赞太子,脸上笑意更浓,只是提起太子身边的人,皇帝却说:“他原先身边的乳母宫女多嘴多舌,朕已经全打发了。这几个是苏麻喇嬷嬷调教过送来的人,也不怪太子近些年比从前好,那会儿见了朕就哆嗦,如今按理说长大了该更怕,可反而比从前大方,就是还不像个孩子,恐怕也改不了了。”玄烨说着不留岚琪在乾清宫,要和她一起去永和宫歇着,两人不坐轿子一路走过来,岚琪想了想还是劝玄烨:“皇上去瞧瞧大阿哥吧,李公公说打得不轻呢,到底还是个孩子,如今额娘也不在身边,该吓坏了。”玄烨却冷脸看她:“你也是慈软心肠,往后胤祚朕也要亲自管教才好。打了便是打了,朕去看他,难道让他撒娇不成?他都八岁了,还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也不许再提了,朕才高兴些,你又来招惹。”岚琪见他认真,当然不敢再多嘴,倒是玄烨怕吓着她,反过来哄她几句,两人才说说笑笑往永和宫去,可还未走近,宫道前头转过一行人,彼此都还没看清,就听见奶声奶气的“皇阿玛”,然后就有圆滚滚的小人儿蹒跚跑过来,岚琪心里猛地揪紧,回宫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四阿哥。孩子脚下还不稳,可摇摇晃晃跑得不慢,玄烨见他扑过来,也迎上去一把抱住,胤禛咯咯笑着一声声皇阿玛喊得人心都酥了,又越过父亲的肩头看到岚琪,但岚琪才冲他笑一笑,胤禛就一脸陌生地转过去了。那边佟贵妃也赶上来行礼,笑着让岚琪免礼,自己便立定到玄烨身边,拍拍胤禛的屁股说:“胤禛又顽皮了,额娘说过见了皇阿玛要行礼,后头还有一位德嫔娘娘呢。”胤禛懵懂地看着贵妃,小嘴撅得老高,贵妃伸出纤纤玉指轻掐他胖乎乎的脸颊,宠爱地笑着:“额娘还说不得了吗?你啊你,快下来,给皇阿玛行礼。”玄烨虽然喜欢胤禛,可眼下岚琪就在身后,她未必会表露在脸上,但心里一定痛苦极了,如此玄烨也没什么乐趣,哄了胤禛几句就把儿子放下,可小家伙却抱着父皇的腿,娇滴滴地嚷嚷着:“皇阿玛,吃饭,额娘,饭……”佟贵妃幸福又满足地笑着:“四阿哥请皇阿玛去承乾宫用膳呢,今日家里正好送了些山珍进来,臣妾让小厨房炖了汤,皇上去尝尝吗?”“皇阿玛……”胤禛依旧大声嚷嚷,小娃娃扭捏自然比不得大阿哥那样,玄烨只能又把儿子抱起来,他明白今天不去承乾宫,贵妃心里就会记恨岚琪,虽然他更心疼身后的人,未免种下怨恨,还是狠心说,“朕去承乾宫,你到慈宁宫去瞧瞧,问问皇祖母胃口可好,让个太监来禀告就成了。”岚琪应承,又朝贵妃行了礼,便带着身边的人转身往慈宁宫走,越走越远,身后胤禛喊的“皇阿玛、额娘”也越来越轻,那边必然也走了,两处相背而行,再往前走,就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耳朵清净,心也空了,岚琪倏然停下脚步,惊得身后随行的人唬了一跳,环春最知她的心意,凑上来说:“皇上和贵妃娘娘已经走远了。”岚琪点点头,捂着心门深深呼吸,努力扬起笑脸说:“咱们去慈宁宫吧,皇上说了的,不能不去。”环春觉得她还不如回去掉几滴眼泪的好,偏要绷着笑脸去慈宁宫承欢膝下,可她劝不住的,在她家主子的眼里,皇上说过的话,就都要做到。辗转又来慈宁宫,这里也要摆晚膳了,惠嫔和苏麻喇嬷嬷在外头张罗着,瞧见岚琪来了,掩了掩红肿的眼睛,笑靥如花地说:“妹妹是有口福的,贵妃娘娘才孝敬了太皇太后好些山珍,你闻着香味就来了不成?”岚琪见她淡定自若,努力表现出不受大阿哥的事影响,自己也不好贸然出言宽慰,玩笑几句,近到太皇太后身边,问她胃口可好,之后虽打发了太监去回话,太皇太后还是狐疑:“既是叫你来问,怎么皇帝去了承乾宫?”岚琪示意惠嫔在外头,不想多说,太皇太后也不勉强,见她笑得还算自然,一起用了膳,难得是惠嫔和岚琪在一起,席间提起孩子的事,太皇太后教导她们要放下慈母心,教导皇子也是国之根本,若是无力教导,就要尽早放手,她们的天职是伺候好皇帝,教育皇子则是皇室和朝廷共同的事。二人都虔心聆听教诲,伺候用膳后,又陪坐消食,最后一起离了慈宁宫,就要在门前要散了往不同的方向去,惠嫔却跟着岚琪走了一段,岚琪也开门见山地说:“惠嫔姐姐有话要对我说?”惠嫔看着她,从前还一口一声娘娘和臣妾,如今平起平坐,她也真是端得起这份尊贵,稳稳当当地就改了称呼,还顺口得很,但这些多想也无益,便笑着说:“我去乾清宫前和荣嫔姐姐在一起,走时她劝我不要干涉皇上的决定,皇上就是再狠心做娘的也不能吱声儿,我做到了,可回过头就痛得肝肠寸断。”岚琪面无表情,轻声说:“皇上是疼爱大阿哥的。”惠嫔吸了吸鼻子,哼笑一声:“这我自然知道,是荣嫔姐姐还有一句话,她说晚几年同样的事也会等着她,我想这句话对你也有用吧,四五年后,四阿哥也该上书房了。”岚琪颔首看着她,面带微笑:“四阿哥的事,贵妃娘娘会尽心照顾。”惠嫔猜到她会有这句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继续说:“太皇太后似乎有意,将来皇子凡入书房就都离开亲额娘搬回阿哥所,眼下只有大阿哥,暂时也不便说怕让人寒心,将来是否成行也未可知,可我劝你一句,这是个好主意,这样四阿哥去了阿哥所,可就不必让贵妃娘娘宠坏了,这个夏天你不在宫里,我们可都看在眼里的,大阿哥顽皮,还不至于骄纵。”岚琪看着她,若不是布贵人之前就说过,此刻听见她又会是什么心境,人人都来对她说贵妃太过宠溺四阿哥,到底不足两岁的孩子,怎么宠溺了让她们都看不惯? ☆、147她要抢回孩子?(还有一更惠嫔见她脸色尴尬,心里生出几分快意,终于转身往她该去的方向走,后头太监宫女也赶紧准备肩舆,和岚琪擦身而过时,惠嫔又说:“虽然你难免也要承受和六阿哥分离的痛苦,但想想为了四阿哥好呢?”“贵妃娘娘才是四阿哥的额娘,一切自然由娘娘教养,臣妾也会好好教导六阿哥,多谢惠嫔姐姐费心。”岚琪说完这句话,含笑欠身告辞,她们谁也不比谁尊贵些,不过是端得礼数。惠嫔倒是愣在原地,瞧着乌雅氏从身旁走过,竟觉得与她相距十分遥远,曾经那个谦卑低调的小常在身上几时有过这样的气势,她明明不再是当年那个乌雅岚琪,但为何皇帝还是这么喜欢她?岚琪别过惠嫔后,便径直往永和宫走,从慈宁宫回去有很长的路,可她还是不辞辛苦地绕到后头去,环春知道她不想从承乾宫门前过,直等辗转回到家里,中秋时节竟都走得一身虚汗。岚琪坐在炕上等着宫女们忙碌收拾,热乎乎的身子冷静下来,细汗渐收,背脊上也是一阵阵发凉。“主子,热水准备好了,现在沐浴吗?”环春进来问,见她发呆,也不知惠嫔到底说了什么,猜想遇见贵妃和四阿哥的事,也足够她难受了,在慈宁宫绷了那么久,这会子缓不过神来也是有的,可主子却突然吩咐:“你去把宫里的人都叫到正殿里,我有话要说。”环春一怔,不敢怠慢,忙将永和宫里上上下下宫女太监都喊来,如今再不是从前她和绿珠玉葵三人的光景,正殿里乌泱泱等了一地的人,岚琪在上首升座,众人跪拜下去,她也不喊起来,正色道:“我也是从宫女来的,你们如今眼里看到的,手里做着的,我心里和你们一样明白,好的不好的都不多说,只有一件事你们断不能违逆我。”众人来了永和宫这么久,头一回见德嫔正经摆出主子的威严,个个儿都俯首称是恭听训话,岚琪亦定神继续道:“紫禁城里人多,人多的地方就有口舌是非,自我来了永和宫,外头传说最多的,还是四阿哥的事。之前我曾让环春嘱咐你们,细想还是不够郑重,才要亲口对你们说。”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你们要记着,不论人前人后,四阿哥都是贵妃娘娘的儿子,永和宫的德嫔只有六阿哥,不论别人找你们说什么问什么,都记住了,四阿哥的事和你们和我都不相干,你们伺候好我伺候好六阿哥,就能安安生生过好日子,但若要生外心,或在外头嚼舌根子闯了祸,别怪我无情。”这番话听得环春心里直颤抖,大家也都呆呆地不知怎么好,还是玉葵先俯首称是,众人才熙熙攘攘跟上来,岚琪再次重申:“永和宫里没有别的忌讳,你们不必噤若寒蝉,只有四阿哥的事不能多管闲事,有好事喜事乐一乐不妨碍,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许你们去打听过问。我一向好脾气,但这件事你们不要想侥幸试探我,今天是我头一回说这句话,也是最后一次说,往后只要有人在这上头犯错,那永和宫容不得你,紫禁城容不得你,我也绝不会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去。”殿内气氛凝肃冷酷,德嫔最后这一句说得很平静,字字透着得却是不容违逆的狠劲,环春跟了她这些年,半句重话都没听过,今日是沉到心里的发寒,可怪得不是主子对奴才狠心,而是她对自己太狠心,这一字一句说得,不是要真正和四阿哥脱离了关系,只怕同样的话明天也会对布贵人说,主子这是要当自己,从来没生过四阿哥吗?太监宫女们都磕头答应,说绝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愿,待散了去,正殿内的冷清竟透出几分凄凉。环春一人留下,伸手来搀扶主子,才摸到她的胳膊心里就吓了一跳,看似稳稳坐着的人,竟是在瑟瑟发抖,一下下颤得她心都要碎了,环春终于忍不住:“主子何必呢,四阿哥他……”岚琪却倏然抬过冷冷的目光,她们从来都是姐妹一般的亲昵,几时这样瞪过她,环春吓得朝后退了半步,就听主子说:“你最不能犯错,因为我离不开你。”“奴婢知道了。”环春热泪盈眶,垂着脑袋不停地抹眼泪,岚琪终于软下脸来,伸手握着她,“你不要哭,你哭了我也要哭的,咱们高高兴兴把日子过下去,其他的别再想了,从前咱们不是好好的?”环春用力点头,搀扶她往屋子里去,喊宫女准备热水伺候主子沐浴,再也不提什么四阿哥,再也不管承乾宫的事,而岚琪自己冷静下来,安宁地泡在热水里后,脑袋里竟已想不起来刚才正殿里的光景。明明胤禛奶声奶气的“额娘”还缭绕耳畔,明明布贵人和惠嫔的话也盘踞在心里,可她就是下狠心了,下狠心让自己当做从没生过四阿哥,下狠心让自己忘记一切酸甜苦辣,把四阿哥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看待,若不然,她终日都要为了四阿哥任何动静提心吊胆,为了自己曾经的决定迷茫,而渐渐疏忽身边的事身边的人,她是为了胤禛好才送他走,眼下就该安安心心伺候太皇太后和玄烨。布姐姐说佟贵妃太宠胤禛给他招恨,连惠嫔都提醒自己贵妃把孩子惯得骄纵,她想想刚才相遇的一幕,四阿哥缠着父亲要一起走,若是玄烨不去,恐怕不是贵妃不高兴,而是这小娃娃要哭闹不休。兴许是贵妃什么都顺着他,所以在胤禛的世界里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大概这就是旁人眼里的太骄纵,岚琪怎会不担心,可她不能干涉不能插手,不然佟贵妃生恨,玄烨和太皇太后都会担心她。眼下岚琪唯有相信玄烨不会袖手旁观,相信他不会由着贵妃毁了孩子的前程,皇上心思细腻到能察觉太子身边乳母嬷嬷的不可靠,他还亲口说稀罕自己和他的孩子,更给了六阿哥“胤祚”这样尊贵的名字,所以她能为四阿哥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相信玄烨。想着这些,缭乱的心渐渐平静,乌雅岚琪一步步走到现在,靠的就是明白自己要什么,明白日子该怎么过,不能因为别人几句话,不能因为后悔曾经的决定而迷失方向,她爱胤禛的心要好好藏起来,她做亲娘的要怎么才算疼爱儿子,不需要别人来理解,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够了。出浴后,岚琪让乳母把胤祚抱来,要和儿子一起睡一晚,众人知道皇上今晚在承乾宫不会过来,也都不加阻拦,且见主子脸上笑意浓浓心情见好,都跟着放心了。永和宫的灯火熄得很早,相邻的承乾宫却热闹许多,四阿哥嬉闹了好半天,玄烨都觉得头疼了,贵妃还精神十足地陪着他,直到四阿哥自己累了倦了才让乳母抱去,玄烨已是浑身疲惫,靠在炕上阖目休憩,贵妃端着一碗热茶进来,尚不自觉地问:“皇上是酒吃多了上头吗,蜜茶醒酒,要不要进一碗?”玄烨懒懒地摆手,想了想又坐起来说:“你每天这样陪着胤禛嬉闹,累不累?现在已经很晚了,孩子不是应该早些睡才好?”佟贵妃却笑:“他白天睡得多呢,晚上不怕晚一些,臣妾会照顾好胤禛的身体的,您瞧他虎头虎脑的,胳膊跟藕节似的。”玄烨微微皱眉,觉得彼此似乎难以沟通,静了片刻才继续说:“太子在乾清宫时,哪怕朕挑灯熬夜,他的起居饮食都是有规矩的,对孩子来说是约束,对他们的身体也好,朕劝你不要太由着四阿哥了,该好好约束他的起居习惯,你自己也不会太辛苦。”佟贵妃却无法理解皇帝的好意,想着今天他和乌雅氏散步的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轻轻笑:“皇上的意思,是臣妾不会照顾孩子?四阿哥来了承乾宫,除了夏天贪凉咳嗽了几声,没病没灾连磕着碰着都没有,难道臣妾还不够尽心?”玄烨语塞,他哪里是说这些,微微有些恼火,终于道:“朕知道你疼爱四阿哥,可是太纵容娇惯,他如今就已生得要风是风要雨是雨的脾气,往后如何是好。”贵妃低垂着脑袋不言语,护甲轻轻叩击茶碗发出叮当声,玄烨也没再继续,屋子里的气氛很尴尬,好半天贵妃才终于开口问:“皇上不进茶,是不是唤人来洗漱,您早些休息好。”“朕不留下了,你照顾四阿哥要紧。”玄烨说着起身,贵妃坐在一旁动也不动,竟是傲气地说,“那臣妾不送皇上了。”玄烨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门却瞧见四阿哥的屋子里依旧灯火通明,还听见奶声奶气在嚷嚷“不要,不要”,他蹙眉立足听了好一会儿动静,连贵妃都跟出来问怎么还不走时,才指着儿子的屋子说:“对着乳母大呼小叫的脾气,是好事吗?朕不怪你宠爱他,但这样脾气往后见了外人,就会丢皇家的脸,丢朕和你的脸。”贵妃脸上讪讪的,轻声道:“四阿哥是皇子,谁还会对皇子指指点点?”玄烨一时激动,冷冷说:“你若想不明白,那也不适合再抚养四阿哥,大阿哥今日挨打的事也不能让你警醒,还是你不知道?朕的儿子不可以骄纵跋扈,皇子的尊贵,可不是在脾气性格上,你再好好想想。”贵妃亦激动起来,睁大眼睛问皇帝:“皇上口口声声说臣妾的不是,之前明明还好好的,是不是德嫔回来在您耳边吹风了,挖空心思要抢回儿子?” ☆、148佟贵妃驾到(5000字,还有一更“当初朕把胤禛送来承乾宫时,对你说了什么?”玄烨看着贵妃,她眼神恍惚,仿佛在寻找已经被遗忘的回忆,可皇帝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说道,“朕答应过你,四阿哥不会被任何人抱走,不要重复纠缠同样的问题,总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皇上……”贵妃再要出言,皇帝已转身离去,她立在门前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耳边骤然响起胤禛哭闹的声音,一声声额娘催着她的心肝,转身跑入儿子的屋子,小家伙瞧见她就张开手要抱,扑在怀里呜呜咽咽,贵妃哄了好久他才安静下来,儿子在怀里,却仍旧觉得不安,不由自主抬眸望向窗外永和宫的方向,心内自问着:“她真的不想抢回去?”玄烨离了承乾宫,却在走了十步远的地方驻足停留,发愣似的呆了好一会儿,李总管不安地上来问:“万岁爷预备去哪儿?”玄烨这才动了动眼神,转身径自走过灯火通明的承乾宫,一直到早已安静的永和宫门前停下,抬手吩咐身边人:“小声点敲门,兴许已经睡了。”李公公便亲自上去叩响门环,大门开了一条缝,里头值夜的小太监见是李总管实实唬了一跳,李总管则问:“德嫔娘娘睡了?”“已经歇下了。”小太监打开门,又瞧见门外头皇帝,正要大呼小叫的,被李公公一巴掌捂住了,推到边上去,迎着皇帝进了门,里头也有人听见动静,绿珠掌着蜡烛出来瞧,看到是皇帝进来了,倒没有惊慌,而是迎上来说,“万岁爷,娘娘已经睡着了。”“朕瞧瞧她。”玄烨接过绿珠手里的蜡烛台,自己托着往门里走,一道道门走进,熟门熟路地近了卧榻,却见岚琪侧躺着,边上娇小的婴儿也憨然而眠。他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情景,从未见过母子同榻的模样,瘦弱的岚琪以母亲之姿护着身边更娇小的孩子时,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弱不禁风,纤细的臂弯亦仿佛有无尽的力量,足以为她身边的孩子撑起一片天。烛光恍惚,做娘的女人很警醒,岚琪睁开眼就先看看孩子,还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不知胤祚哭闹,以为是环春乳母掌灯进来了,但瞧见儿子安然睡着,心里才疑惑,循着光源抬头一望,瞧见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心里头一热,脱口而出:“皇上?”“小点声。”玄烨比了个嘘声,将烛台在边上放下,岚琪已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寝衣,玄烨怕她冷,随手拿过边上搭着的衣服给她裹上,两人在别处坐了,岚琪才问:“皇上怎么来了,要在这里睡吗?臣妾让乳母来把胤祚抱走。”玄烨摇了摇头:“朕只想来看看你,你若不醒朕也走了,可还是把你吵醒了。”岚琪笑着:“身边有个小娃娃,梦里哼哼一声臣妾都会醒,不是皇上弄醒的。”但一个激灵,明明记得玄烨去了承乾宫的,怎么大半夜地跑来,难道是和贵妃不开心了?不自禁地抬起疑惑地目光,昏暗的光线里,彼此都看不太清对方的神情,却听见玄烨苦笑,“朕还真不想走了,可是胤祚睡得那么好,朕又舍不……”玄烨的话还没说完,岚琪已经起身出去,不多久又有宫女掌着蜡烛进来,环春和乳母都简单地披着衣裳来,知道皇帝在也不敢过来行礼,匆匆忙忙将六阿哥抱走,小婴儿睡得也实沉,竟没有被惊醒。一阵动静后,寝殿又安静下来,其他宫女送来洗漱之物,岚琪拉着玄烨过来,亲手伺候他盥洗更衣,一切妥帖后把他推到榻上去,自己则又去洗手,再端了一碗杏仁奶,才走到床边,已见靠着的人安心睡过去了。转身搁下东西,回过来坐在床边看着玄烨,他阖目的样子和胤禛很像,虽然已经很久没再见过四阿哥睡着的模样,但曾经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她心头,儿子也有和他阿玛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她记得自己在乾清宫时总爱伸手摸一摸熟睡时玄烨的睫毛,这会儿又起了这样的念头,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眼睛,可指尖还什么都没碰到,就被人捉住了手一把拉上床。身子重重地跌进去,还没回过神时,玄烨已经抱着自己又静下来,他很轻声地说一句:“朕累了。”岚琪小心地应着:“皇上早些睡。”可他却紧紧抱着自己,也不知这样能不能入眠,好半天终于说:“朕多想把胤禛给你抱回来,岚琪,你为什么那么狠心?”这一句话后,整夜寝殿内再无人言语,岚琪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听得怀里的男人平稳轻微的鼾声,才因知道他睡熟了而将四肢百骸松下,刚才那一句话,让她浑身发紧,连呼吸都似乎有短暂的停歇,玄烨是终究不能理解她?还是他为了这一切自责?也许明日起来他就不记得今晚说过什么,自己耿耿于怀,只会弄得所有人都不安心。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又是警醒的浅眠,翌日外头叫起的声音才响,岚琪就翻身起来,身边的人还在熟睡,让她舍不得叫醒他,但御门听政不能懈怠,她心里有分寸。而玄烨睡得再熟,被叫醒后立刻就能清醒,昨晚睡在这里,安稳又踏实,早起直觉得精神百倍,浑身都舒坦,可忙里忙外给他梳头更衣的人,却顶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玄烨看着她好久,突然想起昨晚堕入梦乡前说的那句话,不顾边上还有太监宫女在,捉了岚琪的手就问:“昨晚吓着你了?”宫女太监们见状都退让避开,岚琪见玄烨神情关切,心内温暖怎还会计较昨晚那句话,笑着说:“臣妾可没听见皇上说什么,端了热奶进来,您已经睡着了。”“不必哄朕,虽然你听着一定不高兴,但那是朕的真心话。”玄烨毫不忌讳,继续道,“朕还是遗憾,也许会一直遗憾,能做的就是替你看好儿子,朕会用心教养他,教养我们的儿子。”心内五味杂陈,昨晚才三令五申宫里的人再不许提四阿哥的事,皇帝一清早就来说什么“我们的儿子”,岚琪感激亦感动,可她心里还有更坚定的信念,低头想了想,再抬起疲倦但有着坚毅目光的双眼说:“皇上,四阿哥是贵妃娘娘的儿子,您和臣妾都要坚信这一点,这样宫里的人才会觉得臣妾可怜,才会放下一些对臣妾的嫉妒,才不会把魔爪伸向我们的孩子。臣妾和您长长久久,孩子们在身边不过十几二十年,他们总要长大成人自立门户,臣妾更在乎自己能不能一辈子陪在您身边,这也是太皇太后托付给臣妾的责任。”玄烨目光滞缓,他以为岚琪会希望自己给她这份安心感,可她还是如此狠心无情地一再否认四阿哥的存在,明明心里比谁都痛苦,却是面对自己也要强撑着,他不能理解,可他又在乎现在听见的这些话,幼雏终要离巢,他本应该看得更远一些。岚琪说这些话,实则越往后越没有底气,仗着被恩宠就口不择言,什么大道理都往皇帝面前送,人家满腔热情来安抚自己受伤的心,明明伤得千疮百孔,还死撑着冷血无情的假面,也会惶恐也会不安,生怕惹怒他拂袖而去,一如他昨夜从承乾宫离开。但温暖的手掌又重重捏了自己的手,玄烨温和地说着:“朕知道了,朕会有分寸,不毁了你付出的心血。”却是这一刻,乌雅岚琪才有想哭的冲动,上天要眷顾她到何时,曾经只为温饱安稳而活着的人,再也离不开他的理解和呵护,无法想象若有一日也色衰恩驰,他的心里再没有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能继续活下去。乌雅岚琪所有的骄傲自信甚至是狠心无情,都来自玄烨对她的爱护和珍惜,她看似低调谦和的一切,实则比任何骄纵跋扈更光芒万丈,不怪别人嫉妒她憎恨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朕要走了,空了就来看看你,中秋节在即,永和宫里也装扮得喜庆些。”玄烨笑着,伸手拍拍她的额头又说,“朕走了你再睡一会儿,顶着乌眼圈叫皇祖母看见不好,朕忙的时候,指望你在皇祖母跟前照顾。”岚琪答应,欣然将玄烨送到门前,因未及换出门的衣裳,没有再往外头送,圣驾走了很远之后,环春几人才来问她还歇不歇。看着时辰还早,岚琪也不推脱,回去安安心心地躺下,又歇了一个时辰才起来洗漱,正让乳母抱来胤祚瞧瞧时,外头有动静似乎来了很多人,就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来说:“主子,贵妃娘娘来了。”贵妃驾到?岚琪自入永和宫,往来客人不少,贵妃相邻而居却不曾踏足一次,自然她有她的尊贵,谁也没希望她光临,可大清早地突然跑来,昨晚皇帝又是离了承乾宫而来了这里,想着多年前自己不过是陪皇帝散了散步,彼时的佟妃就闯来钟粹宫大呼小叫,打了环春玉葵,还让她在庭院里跪了许久,往事历历在目,岚琪难免会紧张。“你们把六阿哥看好了。”岚琪吩咐乳母后,扶了扶发髻便迎到门外,贵妃已经入门,而她身边竟还牵着摇摇晃晃几乎是被拽着走的胤禛,但是小家伙没有反抗或哭闹,虽然走得跟不上贵妃的步子,还是闷声不响地蹒跚跟着了,只是这一步一摇晃的模样,看得岚琪很心疼。一众人上前行礼,贵妃脸色也不好看,似乎一夜没睡好,同样顶着一双发青的眼睛,不过浓妆艳抹犹在,从不在人前失了半分尊贵,看着德嫔屈膝在地,她冷然一笑,将四阿哥朝前推了推说:“胤禛,这是德嫔娘娘,快行礼。”丁点儿大的孩子哪能每次都听懂大人说什么,刚刚一路跟着贵妃急匆匆走来已经有些累了,眼下犯迷糊,被贵妃推开后,又跑回来抱着她的腿咿咿呀呀,可贵妃却又把他往前推搡,很严肃地说着:“快给德嫔行礼啊,胤禛你要听话,不然皇阿玛生气了,要把你从额娘身边领走的。”岚琪倏然抬起头,看着四阿哥纠缠贵妃,但贵妃却狠心把他往外推,来回几次小家伙终于绷不住,张嘴就大哭,一清早万籁俱静时,他这一哭震得所有人都清醒了,紧跟着屋里头胤祚的哭声就响起来,小婴儿显然是被吓到了。只是胤祚一哭,胤禛却停了,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听声音,还挂着泪水的脸四处转,转头又拉着贵妃的衣摆说:“妹妹,额娘找,妹妹……”胤禛见过襁褓里的恪靖,就以为小婴儿的声音都是妹妹,岚琪心酸,他们亲兄弟竟是还未曾见过一面,便听贵妃说:“六阿哥在哪里,让我们四阿哥见见。”岚琪扶着环春站起来,请贵妃往里头去,她亲自抱起胤禛往门里走,孩子伏在额娘的肩头,看见岚琪跟在身后,还是眼泪汪汪的人,自顾自擦去眼泪,也没多看岚琪几眼,依旧和昨晚一样很陌生。众人进屋,乳母正抱着六阿哥拍哄,见贵妃和德嫔都进来,不免紧张地愣在那里,只见贵妃放下了四阿哥,小家伙跑过来仰面看着他,指着说:“妹妹,妹妹。”岚琪终于开口,吩咐乳母:“让四阿哥看看六阿哥。”乳母忙抱着孩子屈膝跪坐到地上,好让才丁点儿大的四阿哥看清楚,更不由自主地纠正:“是弟弟,四阿哥,这是小弟弟,不是妹妹。”胤禛听不懂,茫然地看着乳母,不过他似乎天生喜欢小孩子,之前看到恪靖就很喜爱,现在看着同样粉雕玉琢的弟弟,早不记得刚才还嚎啕大哭,笑嘻嘻地高兴起来,低下头重重地亲了胤祚一口。而才安静的六阿哥本来也新奇地看着哥哥,突然被这么一亲似乎又吓到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倒把胤禛吓坏了,立刻跑回贵妃身边要抱抱。贵妃却不抱他,又把他推到岚琪面前,强硬地要把他摁在地上,口中严肃地说着:“快给德嫔请安,额娘教过你的,不记得了吗?”胤禛极力反抗,也许他并不懂反抗的意义,也不懂什么是对错,可让他不舒服的事他不想做,跌倒在地上也努力爬起来,缠着贵妃又嚎啕大哭,不肯向岚琪行礼。屋子里两个孩子哭闹,所有人都紧紧皱了眉头,贵妃屈膝下来瞪着胤禛问:“你不要额娘了吗?”小家伙一怔,紧紧抱住贵妃的脖子,额娘额娘地喊着,岚琪在边上已经痛得麻木,贵妃终于不再僵持,让乳母来把四阿哥抱回去,但孩子不肯离开她,又纠结了一会儿才走,六阿哥也被乳母带去别的屋子,贵妃自己则大大方方在边上坐下,扫一眼岚琪身旁的宫人说:“怎么,永和宫待客这样没规矩,本宫来了半天,连口茶也没有?”众人这才缓过神,闲杂人等退出去,环春带人奉茶后也识趣地退出去,不然又被贵妃冷嘲热讽,没意思。“坐吧,你的屋子你还不能坐,说出去人家又要讲本宫狠毒。”贵妃一面说一面喝了茶,舒口气将屋子里细细看了遍,冷笑,“你这里的茶的确香,怪不得皇上大半夜的还惦记过来喝一口,咱们住得近也实在方便,都不用你大老远地跑去勾引皇上。心说皇上明知道咱们不和,为什么还要把你放在永和宫,竟是没想到这些,不然西六宫好些地方空着,把咱们远远隔开了多好。”刺耳的话岚琪只当没听见,垂首不语也不坐,便又听贵妃说:“方才你也瞧见了,四阿哥和本宫很亲,在他眼里本宫是额娘,也许过几年多嘴多舌的人提起什么亲额娘,他也不会信。”岚琪终于说:“臣妾已训诫宫里人,不可多嘴多舌,请娘娘放心。”“你多会做人,训诫的话改天传给皇上听,他心里就更同情你。”贵妃轻哼,“你心里不就盘算着,要把四阿哥抢回去?”“臣妾不敢。”“不敢?”贵妃突然凑过来,咄咄逼人,就差伸手抓起岚琪的领子了,恨恨地说,“你是这宫里最会勾引皇上的女人,把上上下下都哄得高兴,人人都为你说话,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事?皇上大半夜从我那儿离了来找你,也不是头一回,就算不是你倚门卖笑地勾引的,可你不也坦荡荡都接受了,在你心里几时有过尊卑,几时有过本分?”岚琪朝后退了半步,挺直了脊梁站着,又听贵妃继续刻薄:“当年大阿哥的事你也有份,至今本宫未找你们清算,可并没有忘记。一直觉得你可怜,好歹孩子被我抱走了,所以有些话也不想来说清楚,但你一而再地挑唆皇上和本宫不和睦,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乌雅岚琪你听好了,四阿哥是我的儿子,你若敢有念头要他回来,不说四阿哥,六阿哥你也别想养了。”“娘娘以为四阿哥怎么去的承乾宫?”岚琪抬头与她对视,眼中毫无惧色,“臣妾若想要回四阿哥,您都来不及来对臣妾说这些话,您不必威吓臣妾,四阿哥能进承乾宫,臣妾就不会再打算要回来,臣妾若要,他根本就不会到您身边。” ☆、149顺水人情(5000字,二更到“你这是说的什么?”佟贵妃激怒,奋力将岚琪往后一推,她习惯了所有人对自己的卑躬屈膝,习惯了凌驾于这些女人,习惯了乌雅氏的温顺,此时此刻,竟似被看穿心府般彷徨无措,情不自禁下就动了手。岚琪朝后踉跄了几下,晨起还没换花盆底的鞋子,很快又稳稳站定,依旧直视佟贵妃,重复道:“娘娘是没听清楚,还是没听明白,要不要臣妾再说一遍?”“闭嘴!”佟贵妃指着她,纤纤玉指上有精美华贵的护甲,上头镶嵌晶莹的宝石,在岚琪面前闪过一道光,她朝前走了半步,却又突然跪了下去,垂首恭恭敬敬道,“四阿哥在承乾宫得到娘娘无微不至地照顾,臣妾由衷感激,看到四阿哥和娘娘亲如生生母子,臣妾心痛之余更觉安慰,这就是您将四阿哥视如己出最好的证明,臣妾没有怨言,想必六宫姐妹也不敢在背后对您指指点点,就连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一定肯定您的付出。可是……”岚琪抬起头,看着气急败坏的佟贵妃,镇定自若地说:“您再而三地纠结四阿哥的去留,最终不仅会伤了四阿哥,更会伤害您自己。贵妃娘娘,求您安心,臣妾不会对皇上说半句要回孩子的话,皇上做下的决定,岂容一个妃嫔干预?臣妾视皇上为天,哪怕皇上现在要把六阿哥抱去承乾宫,臣妾也不敢违逆。”“你明明刚刚说,若不是你的心意,皇上不会送四阿哥来,现在又说什么皇上的话不能违逆,反反复复你到底要本宫信什么?”佟贵妃纤眉扭曲,浓妆艳抹的脸上唯有不解和愤怒,指着岚琪说,“巧舌如簧,你就是这样哄得所有人都说你好。”“娘娘还不明白吗?”岚琪丝毫不避开她凶戾的目光,虽然屈膝低人一等,浑身上下的气势则早已凌驾在佟贵妃之上,“送四阿哥去承乾宫,是皇上的决定,可非皇上的意愿,臣妾能松手,自然也能要回来,可臣妾说了,臣妾视皇上为天,皇上的任何决定臣妾都不会违逆,所以四阿哥会永远在承乾宫,除非您自己把孩子推走。”佟贵妃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她总觉得自己懂了乌雅氏的话,可又好像不明白,但即便不明白她也不能再发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掠过心头的激灵,却让她浑身发紧。难道德嫔是在说,四阿哥是她送到承乾宫的,但自己和所有人都只看到是皇帝的决定,所以是“皇帝的决定”,她一辈子也不会违背,但她有能力随时随地要回去,一如她的意愿,把孩子送给自己?说到底,她在说她得宠,得宠到了皇帝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佟贵妃朝后退了半步,曾经种种浮现在眼前,她曾经对乌雅氏做过那么多刻薄虐待的事,可她明明已经拥有可以改变皇帝心意的能力,却对自己毫无报复之心,不止如此,甚至还把她亲生骨肉双手奉上,是她的封号才让她不得不以德报怨?为什么想起来,就只觉得背脊一直在发凉?“四阿哥去承乾宫,皇上不是可怜贵妃娘娘您膝下无子,不是同情您连失两胎,是因为承乾宫才最适合四阿哥,有贵妃娘娘您的庇护才能让四阿哥健康长大。娘娘……”岚琪恭敬地喊了一声,深深叩拜下去说,“那拉氏要闷死四阿哥的事您亲眼所见,是您把四阿哥从鬼门关拉回来,臣妾斗胆再以生母自居一回,恳求您好好照拂四阿哥,把他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儿,做他父皇最得力的臂膀,您才是四阿哥的额娘,永远都是。”地上的人说得淡定从容,站着的佟贵妃竟已是泪水涟涟,她抽噎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大阿哥当年来承乾宫,我也将他视如己出,可别人却把我当猛虎野兽,还要把荣嫔儿子的死嫁祸在我的身上,你也是凶手。”岚琪不语,看着她骄傲地擦去眼泪,又挺直了背脊,高高扬起下巴,蔑视着膝下之人:“四阿哥当然是我的孩子,谁也抢不走,你不要以为这番话会让我感动,也不要以为你会长长久久地骄傲下去,皇上宠你一时不会宠你一世,好自为之吧。”话音落,骄傲的女人扬尘带风地离去,门前的水晶帘子被掀得哗哗作响,岚琪跪坐下去,直觉得浑身疲倦,刚刚说了什么也几乎都忘记了,外头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没多久环春就跑进来,见主子跪在地上还以为贵妃又做了什么,抱着她坐到炕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岚琪笑出声:“我不再是什么乌常在了,贵妃再生气也不会随便对我动手,你瞎紧张,我总是在她之下,跪几下不要紧。”“奴婢瞧见贵妃娘娘像是哭过的,又不敢多瞧几眼。”环春还是不大放心,“贵妃娘娘她真的没有为难您?昨晚上皇上是从承乾宫来的吧。”“皇上是不好,自己安逸睡一晚,却给我出难题。”岚琪轻松自在地一笑,盘腿坐上去自己揉着膝盖,又听环春嘀嘀咕咕说,“贵妃娘娘怎么对四阿哥那么凶,使劲儿把他往地上摁,咱们四阿哥可真倔,就是不服软,这才多大。”岚琪伸手重重往环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虎着脸说:“你又啰嗦了,信不信我传板子打你?我说过了永和宫里不许议论四阿哥,不许再提了,什么事也没有,贵妃就是早起过来喝杯茶而已,你出去叮嘱大家,别乱想乱猜。”环春不服气,小声自言自语着,一边将边上的茶碗都收拾了,正出去喊小宫女来接手时,瞧见外头有人进来,不禁呀了一声,不及进来就没规矩地嚷嚷:“主子快来看。”岚琪满心奇怪,跟到门前看,只见乳母领着四阿哥摇摇晃晃进来,刚刚还哭得涕泪滂沱的小家伙已经又兴高采烈起来,蹦蹦跳跳地走着,远远能听见几声嗲嗲的“妹妹”。一同跟随的承乾宫宫女赶到面前,屈膝禀告说:“四阿哥惦记着要看六阿哥,贵妃娘娘让奴婢几人送四阿哥过来玩耍,请德嫔娘娘代为照顾一下,等四阿哥玩好了,奴婢们再领四阿哥回去。”岚琪听见环春在后头很轻地说:“太阳打西边儿出了?”她回眸瞪了一眼,转而客气地与那宫女说,“六阿哥在自己屋子里,你们过去吧,我这里就要去慈宁宫了,不如你也去回了贵妃娘娘,若是娘娘不放心,就把六阿哥抱去承乾宫,这样我也放心去慈宁宫。”那宫女得令离去,岚琪走到庭院里,第一次近距离地蹲在儿子面前,四阿哥笑眯眯地看着她,虽然依旧一脸陌生,尚友好可亲,嗲嗲地说着:“看妹妹,胤禛看妹妹。”岚琪笑着哄他:“是弟弟,是六阿哥,四阿哥的小弟弟。”一边说着伸出手,四阿哥已经懂大人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要抱抱自己,鬼机灵的小家伙咯咯一笑,扑上来抱住,兴奋地说,“看妹妹去,胤禛看妹妹……”边上乳母尴尬地解释:“四阿哥只知道小妹妹,奴婢往后会慢慢告诉他的。”岚琪怀抱着儿子,他身上的气息那样熟悉,即便有了胤祚,即便离宫许久连声音都不曾听见过,她一时一刻都没忘记过儿子的一切,他在承乾宫那么久了,身上依旧还是襁褓里的香甜气息,胖乎乎的抱在怀里,除了个子长大了有力气了,什么都没改变。“不打紧的,长大了就懂了,何况还有五阿哥七阿哥,中秋节时聚在一起,四阿哥看见了就明白了。”岚琪温和地对乳母说着,把儿子抱去胤祚的屋子,那边乳母又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哄着胤禛和六阿哥玩耍,六阿哥再次看到哥哥,大概本来就情绪稳定,被哥哥抓着小手捏了两下,竟也咿呀笑出声,看得岚琪心都软了。而去承乾宫回话的宫女很快又回来,说德嫔若眼下就去慈宁宫,可以把六阿哥抱过去,等德嫔娘娘再回来时,再把六阿哥送回来。岚琪很大方,让乳母抱起胤祚跟她们走,自己蹲下来跟胤禛说:“哥哥和弟弟好好玩在一起,德嫔娘娘去看太祖母啦。”胤禛不太懂,不过见岚琪如此温柔和蔼,小孩子当然都会喜欢,冲她甜甜一笑,转身拉起乳母的手就要走,这边乳母嬷嬷们也抱着六阿哥跟过去,倒是环春还小气些,一直问主子:“您怎么舍得呢,一会儿太皇太后万一不高兴呢?”“太皇太后就盼着六宫祥和,孙儿们兄友弟恭,能让他们亲兄弟玩在一起,我一直都不敢奢望,既然贵妃娘娘让了一步,我怎么好倨傲清高?”岚琪笃然,又跟出去看了会儿,见他们好好走了,便回来穿戴齐整,离开永和宫时也大大方方从承乾宫门前过,今天把话对佟贵妃说清楚,她觉得真真是将包袱全放下了。来至慈宁宫,太皇太后才起来,昨晚起夜多了早晨有些贪睡,一晃眼岚琪到慈宁宫伺候也好些年了,日日在跟前不觉得,但太皇太后的确开始年老,饮食胃口都不如从前好,几时嘴馋多吃一些,就不免要闹些动静,但胜在心胸开阔遇事从容,精神一直都很好,腿脚也还利索。“您今天多睡半个时辰,一会儿不到晌午皇上就该派人来问为什么了。”岚琪亲手给太皇太后梳头发,笑着说,“皇上一见臣妾,就总问您吃了几口饭几口菜,臣妾说不上来就会挨骂,现在每次陪您用膳,不顾着自己吃饱,总先好好记着您吃了多少。”太皇太后笑道:“难怪你有生儿子的福气,这不是恶婆婆该做的事,盯着儿媳妇吃了多少吗?”岚琪笑道:“平常百姓家里,儿媳妇不上桌呢。”“可不是。”太皇太后愤然,“女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么辛苦操持一个家,连饭桌都不让上,真真颠倒,我们算是好福气,生在帝王家。”之后伺候进早膳,太皇太后问起孩子的事,问她怎么不把胤祚抱来,岚琪才说:“六阿哥在承乾宫里,他长牙了,总是哭闹,怕抱来吵着您休息。”太皇太后闻言,倏然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皱眉问她:“好端端的,哪儿不能放,放在承乾宫?你昏头了?”一语惊得周遭宫女太监都跪下了,太皇太后冷冷说一声下去,见岚琪立在眼前手里还捧着碗筷要给她添东西,气呼呼说:“还吃什么,赶紧去把孩子抱回来,你实在是太得意,把孩子送去承乾宫干什么?你要气死我吗?”岚琪却硬又给太皇太后碗里添了一只小饽饽,慢悠悠将事情缘故都说出来,说到贵妃来找自己麻烦时,隐去了她嚣张刻薄的语句,只把事情讲清楚,末了劝老人家:“贵妃娘娘一直拧着,早晚还得出事儿,如今她愿意让四阿哥和亲兄弟亲近,就是对臣妾放下戒备了,臣妾不敢说用什么心机城府,可想果然还要这样子才能长久,旁人看着还以为臣妾依附了贵妃娘娘,往后也欺负不到臣妾头上了。”原本气呼呼的太皇太后听她一番陈说,竟是被说服,感慨岚琪也开始有她的小心思,而且每一件都不着痕迹做得漂漂亮亮,明明已经是可以在这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却依旧秉持低调谦和的姿态,冷静地看待后宫百态,当初苏麻喇和自己,果然是没看错人。此时去宁寿宫给太后送东西的苏麻喇嬷嬷回来,在外头就被告知说太皇太后动气,紧张地进来看光景,却见祖孙俩好好说着话,一问缘故听了也是啧啧赞叹:“咱们德嫔娘娘的心胸气度,可打从做宫女起就有了,天生来的,旁人教不会也学不会。”“你别夸她,近来越发得意,在我跟前也拿腔作势。”太皇太后轻轻松松玩笑几句,待用罢早膳,听岚琪讲些近来京城时兴的新故事,没多久荣嫔和惠嫔结伴来,安排了中秋宴的事,惠嫔今日依旧平日端庄稳重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才被皇帝夺走了儿子的悲伤,她们走后不久,太皇太后就拉着岚琪地手说:“荣嫔隐忍,惠嫔城府,你自己掂量着,该与谁亲近,又该好好利用谁,没什么客气的,你如今不单是玄烨的女人了,还是两个皇子的额娘了。”果然太皇太后的心思没有错,深宫里的女人每一个面上都看着和气可亲,背过身去鄙夷蔑视还算轻的,暗下诅咒都不算稀奇。这会子荣嫔和惠嫔要各自散了,荣嫔有心说一句:“听讲觉禅常在身体不好,妹妹也没留心吗?我听讲她性子不好,不想登门去看脸色,但她和妹妹你总算亲近些,中秋宴的事也就那样了,妹妹何不去瞧瞧?”惠嫔明媚的眼眉微微一动,猜想荣嫔挑她去登门,必然是心里已经知道什么了,自己去是中她的意,但不去则更被动,便笑悠悠说:“正要去瞧瞧呢,荣嫔姐姐不一起去吗?”“胤祉这些日子脾气不好,乳母嬷嬷掌不住,我要回去看看。”荣嫔笑一句,彼此欠身走开,直等走远了吉芯才忍不住问,“娘娘怎么撺掇惠嫔娘娘去看?”荣嫔笑道:“想了一晚上,惠嫔的大阿哥被带走了,往后的日子她怎能忍受寂寞,觉禅氏这一胎她定不会放手,我顺水送人情,若是真怀孕了,我会好好帮她把这个孩子争取到手,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背后有明珠府,为了三阿哥的将来,我没必要得罪她。”又叹息说,“七阿哥有些残缺,她一定也看不上眼,那孩子能安安生生在阿哥所长大了。”然而惠嫔上一回和觉禅氏不欢而散,许久不登门,今日别有目的的来,彼此生分客气地说几句话,惠嫔左右瞧着,也没察觉出觉禅氏哪儿不对劲,离去时心里仍旧犯嘀咕,索性放下架子去找荣嫔问究竟,她们毕竟十多年相处,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而惠嫔一走,觉禅氏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她孕中反应极大,亏她能死死在惠嫔面前绷住了,但她心里也有隐忧,惠嫔突然来一定是听说了什么动静,保不准下一次她就领着太医来,就连香荷都机警,关上门回来就问她:“惠嫔娘娘怪怪的,一直盯着您上上下下看,是不是察觉什么了?”觉禅氏眉头紧蹙,一阵阵难受折磨着她,靠在软枕上喘息着,半晌才说:“如今大阿哥去了阿哥所,她更加不会放过我的孩子了。”香荷忙道:“去求德嫔娘娘呀,奴婢这就扶您去永和宫。”可觉禅氏却连连摇头,唇边泛起无奈的苦笑:“不能当面求德嫔娘娘,当面求她一定拒绝,我要慢慢让她自己转变心意,让她愿意主动来帮我,不论她是心甘情愿还是万不得已,一定要让她帮我,也只有她能帮我。”香荷嘀咕说:“奴婢觉得,您还不如求万岁爷呢,万岁爷之前那么喜欢您,只是后来太忙忙不过来,您若愿意主动去见见皇上,岂不是比求德嫔娘娘更容易?”觉禅氏冷冷看她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已经不屑,她躲着皇帝还来不及,要她再去邀宠献媚,还不如堕了这个孩子,干干净净。 ☆、150利用纳兰容若(还有一更且说惠嫔离了觉禅氏,为解心头谜团便放下架子往荣嫔的殿阁来,进门就听见欢声笑语,走进了瞧,胤祉正和荣宪扭在一起抢什么东西,三岁多的小家伙哪儿抢得过七岁大的姐姐,急得又喊又叫,引得一边宫女嬷嬷大笑,荣嫔也在一边坐着,乐滋滋地看着一双儿女,如此天伦之乐,却看得惠嫔心中很不是滋味。“惠嫔娘娘来了。”吉芯喊了一声,众人才见她进来,惠嫔也赶紧收敛心神,笑盈盈说,“我还当你这里有客人呢,热闹的门前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说话间荣宪领着弟弟来行礼,她一左一右揽在身边,笑着说打别处来的没带好吃的,已经打发宫女回去拿,有早晨在蒸的桂花糕让孩子们等一等,玩笑几句抱了抱胤祉,便和荣嫔进了内殿,两人在炕上坐了,等吉芯奉来瓜果茶点,都识趣地退了下去。惠嫔也不吃茶,自己便开门见山说:“我去瞧了觉禅氏,挺好的人,怎么姐姐说不好?她到底怎么了?”荣嫔倒是有几分惊讶,手里剥着龙眼递给她,说着:“我听下头人讲,觉禅氏有几个月身孕了,只是素来低调住得偏僻,谁也没瞧见,而且为了五月里皇上独宠她的事儿,既然德嫔回来了,皇上哪怕要哄一哄德嫔呢,也不会再去搭理她,还喜不喜欢是不知道,但那些日子夜夜*,肚子里有了也不奇怪。”惠嫔一惊,手里的龙眼肉滚到地上去,瞧着滚出的一路水迹发呆,半晌才说:“怪不得瞧她眼眉越发妩媚,我还以为是打扮的,可不是孕中了?但天大的好事,她做什么不说出来?”“兴许她心里就没有皇上。”荣嫔轻声说,“对咱们来说,不是坏事,可千万不能因此惹祸,那就糟了,你最脱不了相干。”惠嫔脸上泛白,胡乱剥弄着手里几颗龙眼,弄得黏糊糊的汁水淌了一手,愤愤然放下说:“真是个祸害。”“但肚子里的龙种可金贵了,若是个阿哥,她自己不能养,总要有个去处。”荣嫔递给她自己的手巾让擦擦手,转而又说,“大阿哥去了阿哥所专心念书,往后你一年难得见几回,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请旨去瞧瞧孩子好不好,你若觉得闷,就常来我这里坐坐,胤祉和荣宪和你也亲。”惠嫔看她一眼,心里明白荣嫔是勾自己开口,她们在一起十几年,或冷或热,利字当头,彼此心里明镜似的,倒也好相处。便笑道:“明珠告诉我,等三藩大定时,皇上要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太后再上徽号,后宫妃嫔也或有大封,我也就算了,姐姐你领着荣宪和胤祉,在这院子里住着不合适,到时候我可要替你求个恩典,搬去东西六宫才正经。”荣嫔欣然笑:“这里也挺好的。”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惠嫔,“当然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照拂你,觉禅氏肚子里的孩子,你养最合适,太皇太后年纪越来越大耳根子软了,说些好话她就答应了,何况她并不喜欢这个觉禅氏,听说在园子里是就把李公公臭骂了一顿,一定无所谓的,再为了大阿哥的事,总要安抚你。”惠嫔连连点头:“咱们十几年过来知根知底,还是姐姐心疼我。”荣嫔笑道:“先找个太医给她瞧瞧,后日中秋宴上正好说这个喜讯。”如此,为了各自的利益,疏远许久的两人又联手算计起了觉禅氏,可觉禅氏起起落落的人生至今,加之幼年就读书识字眼界开阔,怎会没一些城府,怎会心甘情愿被她们摆布算计,当日顺利离开翊坤宫也绕开惠嫔的摆布,如今她也必须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叫惠嫔额娘而谋划。五月末那些日子在乾清宫侍奉,觉禅氏就留心了内侍卫的往来时间,也知道容若并非时时都会出现在禁宫,但逢大节他必然会来加强内宫关防,后日的中秋节就一定能遇见她,觉禅氏不可能对香荷说她和纳兰容若的过往,只是告诉她:“我和纳兰大人是表亲,你也知道我娘家没什么人可依靠了,想要在这后宫立足没有靠山可不成,明珠府眼下如日中天,我当然也要沾沾光,你不是说我不该沉寂吗?那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是该展露头脸才好。”香荷单纯,被主子哄着就信了,中秋这日一大早起来就在宫里到处晃悠,从前跟着主子见过两回纳兰大人,她还算认得,不敢交付什么物件信函,一定要等当面见到了才能传话,辛辛苦苦转悠半天,几度遇上贵妃、温妃等人吓得香荷半死,幸好什么事也没出,临近晌午时,终于在一条宫道上遇见纳兰容若,而纳兰容若也记得这个宫女是表妹身边的人,瞧见她一个人慌慌张张地瞎晃悠,心里不免担心。佯装盘问宫女来去何处,纳兰容若过来喊住了香荷,香荷哆哆嗦嗦胡乱说些什么,就很轻声地说:“大人晚上可否在宁寿宫外等一等,我家主子会出来和您说话。”今晚夜宴摆在宁寿宫,纳兰容若必然会在那里加强护卫,但突然听说表妹要私下见自己,明知道不合适,还是点头了,之后大声叮嘱几句不要在宫里乱走,便领着侍卫重新离开。香荷舒口气,差点瘫软在地上,回过神后就赶紧跑回自家院子,进门就吓了一跳,一屋子人熙熙攘攘的,门前小太监跟她说:“荣嫔娘娘和惠嫔娘娘带着太医来了。”香荷走进屋子,就听见爽朗的笑声,是惠嫔在说:“妹妹就是好福气,我说万岁爷也够狠心的,夏日里那么喜欢,一忙就把你丢在这里忘记了,昨儿我来瞧你就觉得气色不大好,今天和荣姐姐一合计,还是带个太医来看看你才成。你歇着吧,咱们要去上头报喜,如今宫里头真是兴旺,太皇太后一定欢喜。”香荷侍立在边上,惠嫔和荣嫔被簇拥着往外头走,惠嫔抬眼见到她,知是贴身的宫女,便训斥说:“来时不见几个人在跟前,你们这些奴才也太贪玩,只当你们主子是好性子欺负吗?再没有规矩好好伺候着,我把你们都送进慎刑司调教。”香荷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荣嫔拉着惠嫔走了,屋里屋外的主子奴才都走尽了,香荷才爬起来进屋子,瞧见自家常在软绵绵地伏在靠枕上,面色死一般暗沉,可一见她就有些许光芒,不等开口,香荷已凑近说:“妥了,夜里大人会在宁寿宫外等您。”觉禅氏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些许红润,感激地握着香荷的手说:“谢谢你。”但香荷还是担忧,轻声说:“主子您私下见外臣,真的不要紧吗?别人看到了,可不要乱想吗?”“不妨碍的,我有分寸。”觉禅氏自信满满,吩咐香荷把她漂亮的衣裳翻出来,自己坐着看她收拾,便盘算夜里的事,固然妃嫔不宜与外臣男眷接触,但大大方方在人前说话,旁人看见也就看见了,不会多想什么,可若让德嫔看到,她一定会想不该想的事,那就达到她的目的,只是这一步棋走得很险,赌的是德嫔顾惜皇帝颜面,同样的事换做佟贵妃或宜嫔之类,一定早嚷嚷得所有人都知晓,哪里会在乎皇帝的面子。此时香荷捧来天水蓝的新衣裳,当初觉禅氏把给宜嫔做的改了但一直没机会穿,如今她有了身孕本以为腰量丰盈些了,试穿后还十分合体,香荷啧啧不已:“主子您真是好看极了,瞧瞧刚才惠嫔娘娘和荣嫔娘娘来,满头翡翠宝石,身上团花飞禽,可瞧着就是俗,忒俗了。”觉禅氏轻笑:“你个小丫头也懂?”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转了一圈便决定,“就穿这件,宜嫔和郭贵人瞧见,也该呕死了。”香荷笑嘻嘻:“郭贵人怕是见不到,皇上还不让她出门呢,活该。”万事妥当,只等夜里宁寿宫开宴,这边岚琪领了胤祚在慈宁宫伺候,瞧见惠嫔和荣嫔又结伴来,禀告了觉禅氏有孕的好消息,老人家虽高兴,却不怎么喜欢觉禅氏,等二人离去,还特特安抚岚琪:“你别不自在,皇帝瞧见年轻漂亮的难免不动心,何况皇家子嗣越兴旺越好,这两个月你也瞧见了,若非荣嫔她们今天来说,谁还记得起这号人物,和从前你身边的布贵人、戴佳氏,是一样的。”岚琪笑着说没事,还和太皇太后拿玄烨开玩笑,可转过身心里就犯嘀咕,觉禅氏怎么会和布贵人戴答应一样,后者清清白白一心一意在这宫里,若非还能冷静理解他们的情分早在进宫前就存在,的确是这紫禁城斩断他们的情分,她心里断容不得觉禅氏存在,她的存在,说难听些,就是给玄烨戴绿帽子。一想起来,岚琪心里就怎么都不自在,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算计着,一步步往圈套里走。这一晚中秋宴在宁寿宫开席,夏日里得圣宠的觉禅氏在沉寂数月后重新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而六宫都已知她有了身孕,羡慕之余,此刻见她一身天水蓝的锦缎宫装,只配简洁别致的珠钗首饰,面上略施粉黛就有倾城之色,娉娉袅袅天生丽质,笑颜宛转顾盼生姿,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太皇太后端坐上首也见到觉禅氏的衣着形容,与身边苏麻喇嬷嬷冷笑:“倒是奇了,这样绝色,为何甘愿沉寂,若非有了这一胎,她要老死在那个角落里?” ☆、151朕不小气(7000字,二更到“觉禅常在的确美艳,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也没见这般姿色,当年董鄂妃若在,也被比下去了。”苏麻喇嬷嬷说着,“之前瞧见时还是个丫头,几年不留神竟有这般变化。”太皇太后则不屑:“董鄂氏是个病秧子,算得上什么美人,我姐姐才是美人,可眼下瞧瞧,竟也不如她。”说话时目光还悠悠落在觉禅氏的身上,许久才收回来说,“太美的女人和有毒的花朵一样,越是妖艳越是包藏祸心,你给我派人盯着她,不许她勾引了玄烨。”苏麻喇嬷嬷虽然答应,但还是劝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一个微不足道的常在若能逆转或平息宫内吃醋嫉妒的风浪,皇上何乐而不为,您说是不是?”老人家眉头稍稍松开,叹气道:“可不是,我的玄烨已经不是少年郎了。”这几句话后,到底是热热闹闹过节,太皇太后没有露在脸上,和太后一起为了觉禅氏有孕,恩赏了一些东西,关照荣嫔和惠嫔多留心,毕竟是低阶宫嫔眼下又不得宠,比不得旁人劳师动众。座下六宫皆在,郭贵人虽然仍旧禁足,宜嫔早已得自由身,且自妹妹得罪了皇帝后,她更加谨小慎微,皇帝对她也不算太冷淡,只是比不得从前风光,但宜嫔忍得住,早年被昭妃管束培养出来的耐性,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佟贵妃这边,温妃正坐在她边上,戏曲热闹时,她指了指远处觉禅氏说:“贵妃娘娘可要留心了,曾经您可是毒打过她一顿,不是人人都能像乌雅氏以德报怨,小心她勾引了皇上对您使绊子。”“你每天在咸福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宫里的事倒知道的很清楚,可本宫不必你来关心。”佟贵妃冷冷斜眼看了看觉禅氏,那般绝色美艳,谁见了都会嫉妒,恨恨然说,“紫禁城里容不得狐狸精兴风作浪,妹妹多操心的。”温妃笑:“她怀孕的事晌午才传出来,阿灵阿下午就来给臣妾请安,让臣妾说服皇上,若觉禅氏这一胎是个男孩子,就抱进咸福宫养。”她美目流转,笑语盈盈,宛若说着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很亲昵地对贵妃说,“戴常在那一胎他们就让我盯着了,可惜七阿哥有残缺,他们就让臣妾别费心思往后再等等。娘娘您说,咱们自己生养不出来的,到底是有福气还是没福气?”一语说得贵妃脸色发青,直愣愣地瞪着温妃,若非是在宴席之上,她大概早就发作了,这会儿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明知道温妃是自己不自在了硬也要拖一个人下水,若真的生气,不是称了她的心意,便按捺怒意笑着说:“妹妹若稀罕,本宫替你开口,但要让阿灵阿记得给本宫包个大红包做谢礼,现银沉甸甸太麻烦,银票就好,几百几千两本宫不稀罕,让他照大数目给。”温妃笑道:“佟府家私殷实天下人皆知,娘娘会稀罕阿灵阿的红包?”佟贵妃便将话还给她,笑悠悠道:“有了儿子自然不同,十几年后离宫开府建牙,做额娘的不多给置办些银子,他出宫喝西北风去?你没孩子,是难以体会的了。”两人正说着,瞧见德嫔离席往上头去,与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老人家点头后,她便带着宫女走了,而离开上座时与皇帝对视,两人旁若无人的温和一笑,只看得到佟贵妃和温妃没了声音,半天才听温妃暗幽幽说:“阿灵阿说若是要得六阿哥就好了,可惜没来得及……臣妾到底没有娘娘的福气。”佟贵妃佯装没听见,心里则发紧,那日乌雅氏的话好像又在耳边响起,竟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福气,还是没福气。今日诸皇子公主能赴宴的都来了,但六阿哥在慈宁宫兴奋了一天,夜里要来赴宴时却呼呼大睡,岚琪便让乳母把孩子抱回去,夜里就没来凑热闹,这会儿她离开必然是回去瞧瞧孩子。德嫔离席众人都没在意,但不久后觉禅氏就借故离席,彼时正好锣鼓喧嚣人影绰约,众人都在为武生连翻筋斗鼓掌叫好,仿佛谁也没察觉她的离开,香荷跟在身后,宁寿宫不比东西六宫的规格,殿阁更为宽敞,主仆俩走一阵,身后鼓乐就听不见了,快到门外头宫道上,香荷跟上来说:“奴婢瞧仔细了,没有人跟来,可是主子您真的要去见纳兰大人,万一被人……”“没事,我又不偷偷摸摸,谁爱见谁见。”觉禅氏敷衍着,径直又往外头走,她只是让香荷传话给容若夜里在宁寿宫外等她,可她没说什么时辰也没说在哪里,但心里明白他一定会来一定会等,果然走出宫门朝前拐弯不见人影,再折回来时,就见纳兰容若迎面而来,她顿时心定了。只因彼此都知道,偷偷摸摸反而惹事,不如大大方方在宁寿宫宫门外“相遇”,纳兰容若本来就是来保护皇帝周全加强关防的,难免遇见妃嫔,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听闻常在有了身孕,臣恭喜您。”两人不近不远地相视而立,香荷跟在后头查看周遭的动静,容若身边也没有跟侍卫,似乎是放走了侍卫独自留下,又或者独自巡视关防,此刻躬身朝觉禅氏施一礼,“还望常在保重身体,您素来羸弱,孕中辛苦不可小觑。”觉禅氏凄然一笑:“小公子们可好,听说嫂夫人又有身孕了?”容若身子微微晃动,似乎有着和眼前人一样的心思,低垂着头说:“是妾室颜氏有了身子。”“表哥一向对颜氏很喜欢。”觉禅氏笑着,不自觉地称呼表哥,纳兰容若浑身一震,匆忙抬起头,看见她凄美的笑容,直觉得心痛难当。“表哥膝下子嗣不多,老太太一直记挂,你可要多给家里开枝散叶才好。”觉禅氏笑着朝他亲昵地又走近了几步,因为越过纳兰容若的肩头,她已经瞧见德嫔带着人折回来了。岚琪这里回永和宫看过胤祚后,补了补粉就又出门来,太皇太后想必会提早离席,她还要伺候着送回慈宁宫,和环春说说笑笑走过来,却见前头站着一男一女,还以为是哪家王爷和福晋要离宫了,可才走近些,突然见男人身前的女人跌下去,男人牢牢地扶住了她,可女人的脸从他身旁露出来,那边也有亮堂堂的灯笼照映,入目见到觉禅氏的脸,岚琪倏然挺住了脚步。两人不知又说些什么,男子才渐渐松了手,而觉禅氏站稳后就绕过他朝自己走来,岚琪定睛瞧见男人转身,竟真的是纳兰容若,心头立时有无名怒火狰狞而出,看着美艳无双的女人朝自己走来,她真真是恨透了。“臣妾参见德嫔娘娘。”觉禅氏端得礼仪周正,福身后立定说,“臣妾身子不大舒服,正要回去,娘娘可算来了,您才离开不久端静公主就在找您。”纳兰容若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也跟上来屈膝行礼,岚琪看着他们,定一定神对容若说:“大人巡查关防也要规避禁宫礼法,大人久在万岁爷身边办差,有些话也不必我多说了。”容若皱着眉头,担心德嫔是不是误会他和表妹了,正想解释,德嫔竟已带着人迅速离去,一句话也没对表妹说,也更不想听什么解释,等他起身转回去看,德嫔已经隐入门内。两人都呆了会儿,容若才转身问表妹:“德嫔娘娘,是不是还在误会?”觉禅氏看着容若,看见他气色红润面若满玉,心里就很舒服,只要他过得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此刻听见这句话,更是笑着问:“是误会吗?其实她没有误会对不对?表哥,眼下的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五月里的事,我没先到会变成那样,我只是想离开翊坤宫,想报复郭贵人对你的侮辱……”容若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匆匆忙忙行礼说:“臣还有要务在身。”说完转身就走,可表妹的话却似魔咒般一直缭绕在耳边,再后来他直觉得深宫里待不下去,寻了个由头把差事交给别人,不等宁寿宫中秋宴散席,就匆匆离开了禁宫。容若生怕自己多留下去,会给表妹带去麻烦,一直以来为了不让父亲派人暗中为难表妹,自己克制隐忍,对妻妾用心,更屡邀外差远离京城,可难免在京时遇上节日要入宫帮忙,没想到今天会是这光景,想想背脊就发凉。而觉禅氏自然也是回自己的住处,回想那短暂的一段相遇,知道他没有误会自己变心,知道他在家里过得还好,原本空荡荡没心没魂魄的躯体,反渐渐有血有肉起来,可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看看屋子里才半天功夫就堆满的礼物,又是不屑而蔑视地笑起来,对于腹中的孩子能否长大,毫无期待。其实这个孩子去哪儿她都无所谓,但绝对不能让孩子喊惠嫔额娘,当初那个夜晚噩梦一般就缠着她,惠嫔故意把自己打扮好,故意送去皇帝那里,皇帝那一晚是意乱情迷的,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和谁*缠绵,她不怪是皇帝毁了自己的人生,罪魁祸首是惠嫔,可惜事情过去太久,哪怕想揭发她对皇帝用*之药,也来不及了。香荷端来热水给她洗脸,忐忑不安地在边上说:“奴婢实在愚笨,主子才说要求德嫔娘娘不让惠嫔娘娘抢走您的孩子,可您为什么今晚非让德嫔娘娘撞见呢,奴婢是知道您和纳兰大人没什么的,只是表兄妹说说话,可是德嫔娘娘万一想错了怎么办,万一她去慈宁宫或者皇上面前说两句,您可就惨了呀。”“*宫闱的罪过,最重的惩罚是怎样?杀头,诛九族,又或者呢?”觉禅氏清冷地一笑,用热毛巾捂着脸躺下去,闷闷地从毛巾底下发出声音,“莫说我和纳兰大人没什么,若是真有什么,德嫔也不会到处去宣扬,这宫里没有比她更在乎皇上的人,为了保全皇上的颜面,她一定会选择自己吞下去。妃嫔私通*宫闱,多大一顶绿帽子扣在皇帝头上,私通的人死了干净,可皇帝却要顶着这个名头继续过下去,那就是身为帝王一生的耻辱。”香荷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她怎知自家主子和纳兰容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只见觉禅氏揭开毛巾递给她,笑着说:“傻瓜,不要瞎想了,过几日德嫔娘娘就该来找我,她若不来找我,我自然还有别的法子。”香荷无奈地吐吐舌头:“反正还早呢,您要明年二月里才生,生之前有的是时候。若是个公主,只怕惠嫔娘娘也不会惦记了。”觉禅氏忧愁地捂着肚子说:“我额娘头一胎就是儿子,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她,若是公主也好,皇子才是麻烦,顶好是……”她心头晃过生杀之念,浑身一紧背脊上阵阵虚汗,她不能扼杀这个孩子,她不能明着反抗这个皇宫,不能做任何过于扎眼的事,不能让皇帝察觉自己的异心……不能,不能,太多太多的不能,唯有老老实实地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觉禅氏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床单,痛苦地闭上双眼,方才容若的模样浮现在眼前,她多希望自己是颜氏,多希望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是为他而生。这边厢,宁寿宫里的鼓乐停了,岚琪本该伺候太皇太后回慈宁宫,可她却突然说不舒服,央求端嫔和布贵人送太皇太后回去,众人当然乐意效劳,她也不去老人家面前告假,太皇太后又不能当众嚷嚷着问她怎么了,而玄烨和几位王爷亲贵还有话说,众人恭送太皇太后离开后,她不等贵妃、温妃先行,就带着环春几个走了。佟贵妃和温妃分别在门前升轿时,听见侍立恭送的妃嫔里有人说:“德嫔娘娘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贵妃娘娘和温妃娘娘还没走呢。”便有人笑:“大概是惦记皇上今晚去永和宫,早早回去准备了。”佟贵妃坐定软轿中,只当没听见,吩咐起轿后便离了,倒是温妃留下来,派人去问李公公今晚皇上去哪儿,却是说去翊坤宫,众人一时都看着宜嫔,弄得她很尴尬,笑着欠身告辞,赶紧回去准备,这边的人便去乱打听,才知道是因为德嫔说不舒服,推脱了侍寝。说来玄烨为了规避立后倾向,不给外头朝臣任何猜测,平素承乾宫、咸福宫两处端得平稳,大节日里都不会去两宫任何一处,时日久了佟贵妃和温妃都习惯,但毕竟是难得的好日子,皇帝去哪儿都是对那一处的隆宠和重视,德嫔好端端的推脱掉,众人竟也不信她身子不舒服,酸溜溜说她假惺惺装大度做好人。这些难听刻薄的话岚琪听不见,她匆匆忙忙回到永和宫,看过胤祚好好的,便洗漱更衣早早上床了,环春起先真的以为她不舒服,来来回回问了好几次,还算计着会不会是有好消息,但岚琪最后对她说了实话,说她心里有事儿放不下,要自己冷静地想一想,环春这才不安地由着她自己呆在寝殿里,因怕有什么事,和值夜的宫女换了班,亲自等在门外头。可饶是空荡荡的殿阁里没有一点声响,岚琪翻来覆去地还是不能平静,今天觉禅氏跌入纳兰容若怀抱的一幕像刻在她心里似的,别过后哪怕宴席上一阵阵笑声,哪怕戏曲锣鼓沸反盈天,还是没能勾开她的注意力,时不时会去看看觉禅氏空着的座位,莫名其妙地担心她会不会还和纳兰容若在一起,时不时盯着离席离开的人,生怕他们也会在外头撞见,神叨叨地熬到散席,实在是没精神再去伺候太皇太后,她这样反常一定被老人家看穿,可她不想说更不能说,若觉禅氏坐实私通,她死了不打紧,纳兰容若死了还会有别的能臣才子,可对于玄烨而言……“不行,不行。”岚琪捂着脑袋在床上翻了滚,郑重其事地警告自己,“别再想了,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然而玄烨和几位王爷亲贵话别后,却并没有去翊坤宫,本想转去永和宫看看岚琪到底什么不舒服,李公公劝说皇上这样做会让宜嫔对德嫔生恨,玄烨这才作罢,派人告知宜嫔他过几天再去,就自行回乾清宫,但坐着醒酒歇了半个时辰,心里还是觉得古怪,唤了李总管到跟前问:“她哪里不舒服了?为什么不请太医,是不是有了?”李总管忙说他已经派人去问候,说歇下了挺好的,大概是今晚的酒太烈,但说着说着,他又尴尬地说:“另有一件事,也不知和德嫔娘娘不舒服有没有关联,奴才手下的小太监说,瞧见德嫔娘娘在宁寿宫外遇见觉禅常在,万岁爷您说……娘娘她是不是吃醋了?”李公公实则知道还有一人,但故意不提生怕多事,可皇帝却是极细心又最了解德嫔的,摇头说:“她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还遇见别的人了?”“好像是……”李总管心里扑扑直跳,他虽然不知道那些前情旧事,可妃嫔和侍卫大臣私下说话总不大好,但见玄烨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到底还是说,“好像是纳兰大人当时巡防路过,再有没有别的人,奴才也不知道了。”玄烨却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容若和觉禅氏是表亲,明珠早就来禀告过,说他们俩小时候青梅竹马,明珠是万年小心的人,就怕有人以此说三道四,夏日里朕才翻了两次牌子,他就上了道密折,倒把弄得朕哭笑不得,这点小事,至于上一道密折?”李总管心头松了一大片,皇帝不在意是最要紧的了,皇帝一旦追究过问,宫里多多少少人得跟着倒霉,妃嫔私通是天大的罪过,既然皇帝都认定是表亲……他这样想着,忽而一个激灵,看尽人世百态的李公公也有在这深宫积淀下的智慧,忙不迭提醒玄烨:“万岁爷您说,娘娘她会不会是误会觉禅常在和纳兰大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皇帝眉头微震,他还真没想过这些事,可他们都不是岚琪肚子里的蛔虫,未必猜的就是她想的,玄烨一边自己解开袍子预备安寝,一边就吩咐李公公:“明日的事时间凑一凑,朕留下傍晚的时间去瞧瞧岚琪。”可李公公转身才要走,玄烨又吩咐,“傍晚之前,让容若进宫。”转眼就是第二天,德嫔今日也告假不能去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看在眼里,派人去乾清宫问玄烨,知道他们彼此没闹不愉快,就把她丢给玄烨,让宫里人抱了胤祚来,说她既然不舒服,暂时不适合照顾孩子。纵然如此,岚琪也没太在意,一晚上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看着胤祚被抱走也毫无反应,一上午都蜷缩在明窗下发呆,昨晚明明警告自己不要多想,可她硬生生想了一整夜,现在仍挥不去纳兰容若怀抱觉禅氏的模样。那一幕环春也该看见,但她问环春,环春却什么也不记得,可见有心之人才会去记住这些事,环春无心,当然不会留神。而她这个模样,外头竟谣传德嫔有身孕,想她回宫至今几乎天天霸占着皇帝,指不定就是有了好消息,宁寿宫里太后还好心派太医来给她看看,生怕昨晚在宁寿宫里不舒服,结果倒撇干净了谣言,德嫔哪儿来的身孕,反是她一夜不眠脉搏紊乱,被太医胡说成了积劳成疾,让她好好休息。这些话也都会传到乾清宫,玄烨心无旁骛,一整日都在处理公务,直到傍晚前,明珠从乾清宫退出,迎面遇到儿子领了牌子进来,因不曾听说皇帝宣召,自然要上前盘问,容若也不晓得皇帝找他做什么,离别时明珠怒然责令他:“听完了差事就立刻回就家,昨晚的账我还没找你算,你没事在宁寿宫外瞎转悠什么?混账东西。”容若垂首不语,皇帝等着召见,父亲也不会此刻为难他,而他心里坦荡荡本没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等父亲离去,才径直往乾清宫来,却又遇上太子来送临帖的功课,父慈子孝地说了会儿话,再等太子离去,容若才进了书房。玄烨见了他,一如平日的亲和,说有事要吩咐他,但一边却唤李总管进来更衣,很随意地说着:“江南水患至今没有大的进展,八月里又连下几场暴雨,房屋倾毁百姓流离失所,虽然折子一道道递上来,说在修了在救了,可朕明白,他们不过是说着漂亮话敷衍朕,不是有人说吗?大清国万万人口,死掉一些人无所谓。”“臣惶恐。”皇帝说的从容,纳兰容若却惊恐地跪下去,解释道,“宵小之徒才会说出这泯灭人性的话,皇上不必在意,江南水患民不聊生,各地官衙都在奋力救灾,臣上月从北边回来,还瞧见北边粮商集资凑粮往南边送,泱泱国土血肉同胞,百姓尚且如此,官员食君之俸禄,怎敢敷衍了事。”玄烨自己翻着袖口,冷然一笑:“你说这些好听的话安抚朕,难道不是敷衍?”容若满头雾水,诚惶诚恐道:“臣并不了解南边的事,臣只是说看到的景象,那些粮车都是往南边送的,沿途官衙都出兵保护防止抢劫,臣也帮着押送了一段路。”“你起来。”玄烨说着,挥手示意左右都下去,让容若跟自己到了书桌前,扔过一张地图给他看,指着上头他用朱批画了圈圈的地方,“那里是受灾重地,移出数万百姓等待安置,周边大小十几个城镇也受灾,但他们尚还有能力安置灾民,可为了本地人的利益,都封锁城门不开,灾民聚集在外瘟疫肆虐,长此以往恶性循环,昔日富庶之地将遭灭顶之灾。”容若皱眉看着地图,脑中展现皇帝所说的画面,心内一阵阵发寒,又听见玄烨说:“必然是朕失德,才惹怒上天降灾,旧年京畿地震,今年江南水患,入了冬又不知哪里会遭难,朕每日寝食难安。”“尧舜明君亦遭九水七旱,岂是皇上之过。”容若捏了捏手中的地图,青年热血,屈膝顿首道,“臣愿为钦差下江南治水。”玄烨一笑,伸手搀扶他起来:“明珠都弄不清这些,你又怎懂治水,但朕还是要派你下去,替朕安置灾民,三年五载后水退还田,那里有最肥沃的土地,朕还需要老百姓重新落地生根,振兴农业。明日你便去吧,京里的差事会有人接手,北边你走过一遭了,这一次去南边走走,过两年朕南巡时,也必要重用你。”容若屈膝领旨,待要起身时,突然听皇帝说:“你的表妹在宫里很好,明珠说你们青梅竹马,朕不是小气的人,公子哥儿千金小姐,谁没有一个童年玩伴?”“皇上……”容若身体僵硬,停在半当中,不知是跪是起,玄烨轻轻拉他一把,拍拍肩膀道,“安心办差事去,你不是说,朕是明君吗?”容若直觉得心停止了跳动,他后来怎么走出乾清宫的都不自觉,一直到出了紫禁城的门,手里还握着皇帝塞给他的地图,幡然想起阿玛曾提过,南下安置灾民的事一直无人愿意接手,叮嘱他这是吃苦不讨好的差使,让他在皇帝面前小心说话,可他……低头捏紧地图,容若回眸望一眼被高墙围拢的巍峨皇宫,他别无选择,必须好好办差,就为了皇帝那一句“不小气。”乾清宫里,玄烨更衣后就要出门,自然是往永和宫去,可前去传旨的小太监却匆匆回来告诉李公公,他和德嫔娘娘前后脚,娘娘已经去看觉禅常在了。话传到玄烨跟前,皇帝无奈,吩咐说:“不碍事,朕去了等她回来。” ☆、152卑微的爱情(还有一更偏僻的皇城一隅,当香荷打开院门见到德嫔娘娘大驾光临时,惊愕的不是稀客登门,而是自家主子掐算的功夫,为何一算一个准?从她决意要离开翊坤宫起,往后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内,小小宫女自然不敢奢想更多的事,她不知自家主子这份心机城府和智慧胆魄,放眼后宫只怕无人能及。而觉禅氏刚害喜折腾了一场,正软绵绵地伏在炕上不能动,屋子里香薰撩人,全为了掩盖她呕吐的气息,岚琪进屋时就觉得气息郁闷,立在门前皱眉,吩咐香荷:“把门窗打开吹风换气,这么香的东西你家主子闻见了更难受,多给她穿几件衣裳裹严实了就好。”香荷手忙脚乱地领着两个小宫女收拾,环春玉葵很是看不过,但也不便动手指摘她们做事,搀扶自家主子在外屋上首坐了,不多久便见觉禅常在脚步虚软地出来,此刻所见憔悴病态之人,哪儿还是昨晚中秋宴上惊艳群芳的模样,更不是宁寿宫门外那个跌入纳兰容若怀抱的女人了。岚琪生了胤禛胤祚,三年两子辛苦过来,当然知道眼下的柔弱并非伪装,让她赶紧坐下,又见香荷几人忙着开窗换气,竟没个人来奉茶,觉禅氏难免尴尬,岚琪便主动说不喝茶,让环春几人都下去。而环春知道主子有要紧话要说,此刻门窗都大大方方地开着,便极有眼色地拉着香荷几个去对面远远地等着。她们走开,带过一阵阵风,岚琪衣着端庄颈间还觉几分凉意,觉禅氏薄薄常衣倒是坐在一旁面不改色,她问道:“孕中燥热吗?”觉禅氏抬头看她,颔首应:“浑身火烧似的难受,一味想吃凉的东西,但太医不允许。”“过几个月再吃吧。”岚琪好意提醒她,以自己的经验告诉她,“脾气性子口味都会变,熬过去就好了,过几个月孩子长大了可能会舒服一些,但最后两个月还会辛苦,吃得虽然要好,不要太贪吃,养得胖了自己吃力,孩子太大生起来更辛苦,也危险。”觉禅氏看着岚琪,竟是微微眼红,又垂下眼帘时,语带悲戚:“幼年时见家中女眷有孕,长辈殷殷嘱咐这些话,自以为将来有一日额娘也会这样对臣妾说,如今听是听得了,说的人却是德嫔娘娘。”岚琪知道她家中落魄衰败,也不愿揭人伤疤,将话锋一转,缓缓道:“本以为你这里会宾客盈门,但不来心里不踏实,现在清清静静我们俩说话,倒是挑了好时辰。”觉禅氏面上有凄美的笑容,轻声道:“娘娘想问臣妾昨夜的事,想问臣妾是不是见了纳兰公子后,忘乎所以地动情了?”岚琪正色看她,冷然道:“当年在围场营帐外听见你们说话,你那一句句劝诫纳兰大人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怎会是见面就乱了方寸的人?何必呢。”“娘娘的话……”“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吧?”岚琪微微一笑,“我想了一天一夜,还是想明白了,所以就想来问问你,我哪儿得罪你了,你又要把这些事摆在我眼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么聪明的人,会想不明白?”觉禅氏怔了怔,她以为德嫔会气急败坏地来找自己责骂,可她却如此平静,看得出来眼睛里充满血丝的确是苦思冥想过的,自己那些举动一定给她带去影响,但没料到的事,人家竟然冷静地想明白了。“其实我没必要耿耿于怀,你要作死也不是一两次了,我做什么总要拦着你,若说是怕那些事败露,相信明珠府的人和惠嫔牵扯其中一定比我更担心,我夹在当中操哪门子的心?”岚琪淡定地看着眼前人说,“但我不否认看到了听见了就会心里毛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觉禅常在,这些日子我得罪你了吗?”觉禅氏眼神虚晃,从德嫔进门起,后头的事就和她想的完全不同了,垂目犹豫须臾,之后倏然起身扶着椅子跪了下去,岚琪倒是一怔,立起身来说:“你别这样子,不要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但觉禅氏却又跪行了两步,神色凄楚地说:“娘娘,臣妾是想求您一件事,不敢贸然登门相求,是怕您会拒绝,才出此下策,想激您来帮臣妾,是臣妾不好,臣妾和纳兰大人是清清白白的。”岚琪却朝后退了两步,“你们当然要清清白白,不然就都活不成了,可我也没什么可帮你的。”“只有您能帮臣妾,只要您对皇上说一句话就成,宫里能一句话就改变皇上心意的,只有您啊。”觉禅氏却不放弃,照旧把孩子的事说给了岚琪听,她没有别的奢望,就想若是个皇子,千万不能被惠嫔带走。“仅此而已?”听罢这番话,岚琪静了片刻,坐下后问,“你不希望孩子喊惠嫔额娘?”觉禅氏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重重点头说:“当年是惠嫔故意将臣妾送到皇上身边,惠嫔她甚至不惜对皇上用情药。”岚琪心头一惊,反问觉禅氏:“用情药?”觉禅氏忆往昔满面痛苦,低沉沉地说:“皇上那一晚动情,臣妾看得出来他根本不知道和谁在一起,惠嫔娘娘她一定是在哪里动了手脚,不然皇上何至于随便临幸一个宫女?”“可夏日里,皇上还是清醒地召见了你,他还是喜欢你的。”岚琪平静下来看,说着看似酸涩,实则她并不见得多在意的话,“既然皇上已经喜欢你了,为何你不去说这些,你自己告诉皇上你的愿望,岂不是比弄出这些事来激我更容易?”觉禅氏唇边的笑容清冷孤傲,她晃着脑袋说:“不说臣妾人微言轻,臣妾更是不想见到皇上,不是万不得已的相见,臣妾宁愿一辈子在这里。五月末时被皇上频频召见,臣妾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旁人眼里的风光,是臣妾不能言语的痛苦。”她伸手盖住小腹,无情地说着,“这个孩子,臣妾也不在乎,可就是不甘心惠嫔如愿。”岚琪算是弄明白了,心里可怜她,又更莫名觉得可笑,想了想问:“我若不帮你呢?”觉禅氏眼中闪过寒光,慢声说:“难道娘娘不怕……皇上知道臣妾和容若的事,不怕天下人耻笑皇上?”“果然你是在这里等着我呢。”岚琪无奈地叹口气,又站起来像是要走了,“可到那一刻,你和纳兰容若都活不成,惠嫔会不会牵扯我猜不到,明珠府一定会被其他大臣排挤,这一家子本来就够扎眼的了,所以说你在所不惜?”觉禅氏点头,露出无情的决绝,似乎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她却不知道乌雅岚琪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既然你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岚琪淡然而笑,慢慢朝前走,将至门前时又停下,转身说,“你很聪明,你一个举动就搅得我心神不宁整夜难寐,你挑着我的弱处下手,差一点我就顺着你铺的路往下走了。你所求的事对我而言的确不难,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不是说不在乎这个孩子,不是说皇上对你的恩宠是痛苦是折磨,既然如此你还在乎这孩子喊谁额娘?日后生出来被抱走,就和你再没半点关系,对你来说应该是解脱才对,你以后可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见他,你都说了你不在乎呀。”岚琪说着,又折回来靠近她几步,继续道:“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自私的人,口口声声难忘旧情,口口声声惠嫔毁了你的人生,可你所作所为,不管是为了解脱还是为了*,所有的事都只为了你自己而已,你却又清高地拿自己和纳兰容若的感情做借口,把一切都装饰得那么高尚。我问你,这个孩子和纳兰大人有什么关系?那他昨晚又为什么要被你利用演那场戏,到底是他在乎孩子喊谁额娘,还是你在乎?你们青梅竹马难舍难分的旧情,是不是太卑微了?”觉禅氏目光凝涩,憔悴的脸颊越来越苍白,德嫔的话一句一句刺激她的心,本还以为清晰透彻的一切,竟变得迷茫模糊起来,这一刻她才突然疑惑,她到底求什么?“从前我胆小没眼界,遇到丁点儿事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岚琪再次转身要走,挺直脊梁微微扬起下巴,自信而决绝地说,“现在明白,天下那么大,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皇上他就算真的被你们扣上耻辱的绿帽子,他也一定会坦然摘下,情情爱爱上的一点事,搁在江山社稷里算什么?而我们则都一样,坐井观天,自己为看到的就是全世界,偏执地认为别人也该和自己一起承担痛苦悲剧。如我,在乎别人让皇上蒙羞给皇上添麻烦,神神叨叨地为此烦恼,企图让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可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强迫别人也这么想?之于你,也一样。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计较你对皇上是否忠心,你和纳兰大人是否还有纠葛,若将来出了什么事,该治罪治罪,该杀头杀头,皇上担得起江山天下,你们几个人的小事,根本微不足道。”话音落,却又似字字铿锵地盘旋在屋子里,说话的人早就走了,外头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也很快消失,觉禅氏瘫坐在椅子上,软绵绵地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此时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岚琪一离开觉禅氏的院子,再闻不到那呛人的香薰,浑身都觉舒坦,一夜不眠整日不安的疲倦也一扫而空,环春眼见着她神色凝重地来,此刻却笑容灿烂双目有神,虽然好奇到底她们说些什么话,可也算安心了,簇拥着主子回宫,半路上却见自家宫里的小太监跑来,笑嘻嘻说着:“娘娘可算回来了,您快回去吧,万岁爷来了。” ☆、153难猜太子心(二更到“皇上来了?”岚琪很惊讶,看看这会儿时辰,天都快暗了,乾清宫里该是传晚膳的时间,没听说要过来她才赶着黄昏出门,一边急急往回赶,一边问,“皇上知道我去哪儿了吗?”那小太监忙说知道了,但皇帝并没让人来催德嫔回永和宫,是李公公私下派人来请的,大概是怕等久了,还说已经让传膳,送到永和宫里用。岚琪进门时,果然已经在摆膳,还听见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胤祚也从慈宁宫回来了,但见香月迎上来递过手巾让擦手,引着岚琪往六阿哥的屋子去,欢喜地说着:“万岁爷在和六阿哥玩耍呢,万岁爷派人去慈宁宫把六阿哥接回来的。”岚琪心情甚好,进门就瞧见玄烨立在摇篮边,手里一张一合地逗着儿子,猜想他是不敢抱孩子,每次要让他抱抱,都紧张得手足无措,那模样笨拙又可爱,是外人轻易见不到的样子。“回来了?”玄烨听见动静,见岚琪进来时满面乐滋滋的笑容,心里一定,不等她行礼便伸手,“过来看看儿子。”岚琪索性也不行礼了,跟到身边被玄烨揽了腰,指着胤祚说:“瞧瞧他和你越来越像了,眼睛鼻子都是。”摇篮里的小家伙咿呀咿呀出声,似乎认得岚琪是额娘,一见就咧开嘴笑,脸上粉嘟嘟的肉挤做一堆,哪儿还瞧得出眼睛鼻子像谁,玄烨忍不住伸手捏捏儿子的脸颊嗔他:“谁叫你笑了,快让你额娘仔细瞧瞧。”这一捏,奶娃娃立刻就哭了,玄烨手足无措,岚琪赶紧让乳母来哄,拉着皇帝出去说:“皇上就会欺负弱小,欺负臣妾,还欺负六阿哥。”晚膳已经摆好了,岚琪要去更衣洗手,玄烨硬要跟着她,两人嬉闹腻歪一阵,谁也没提别的事,正要出来用膳时,外头李公公来说:“皇上,太子到了。”岚琪这才有些讶异,玄烨却说:“太子这几天胃口不好,昨日中秋宴就见他没进什么吃的,太医说夏日贪凉积弱了脾胃,朕想大概还是一个人吃饭太闷了,朕平日里也会觉得闷就懒得动筷子,难得今天清闲,喊他来一起用膳,吃了饭就回去的,你不要介意。”岚琪知道,宫里妃嫔都不愿照拂太子,说她命硬克死了两个皇后,因太皇太后和皇帝都钟爱太子,这样的话虽然只敢在私底下传说,但皇帝显然也听说一二,刚才那几句就是怕自己有所忌讳,岚琪心里虽不至于毫不在乎这种传说,可她更心疼玄烨的无奈。太子很快就进来,给父亲和德嫔行了礼,玄烨问他是否还没用膳,让他跟在身边坐了,岚琪亲自给他布菜,本以为是自己和玄烨吃饭说闲话,这会儿却是他们父子说许多话,她则在边上安排两人的膳食,偶尔一起说几句,倒也其乐融融。但太子胃口的确不好,换着花样哄他吃,都兴趣寥寥,倒是吃环春另做的鸭肉粥很开胃,吃掉一碗后还想要,但玄烨怕他反而吃撑了没让他再添,岚琪便哄他:“明日一早让环春做了送去毓庆宫给太子做早膳好不好?”太子欣喜地点了点头,又进了一小碟菜蔬,放下筷子说吃饱了,立起来问父亲:“儿臣想去看看六阿哥,可好?”玄烨欣然同意,让嬷嬷来领他走,自己也添了一碗粥,环春笑着说:“奴婢见娘娘今日精神不好,怕胃口也不好,就熬粥预备着夜里进膳的,没想到皇上和太子都喜欢。”岚琪笑着推她说:“你是要皇上赏你什么吧?”“朕当然要赏,难得能让太子开胃,御膳房里都不尽心。”玄烨自己吃了粥,也觉脾胃温和舒坦,唤来李公公,让他赏环春银锭子。二人一顿饭都吃得心满意足,岚琪自己恍恍惚惚一整天也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一碗粥下去气力恢复许多,脸上渐渐红润,笑容越发妩媚,玄烨静心看了会儿,便挽了手起身说:“出去散散。”两人沿着檐下长廊漫步,永和宫里还有好些屋子空关着,玄烨突然说:“再往后十几二十年的,宫里妃嫔越来越多,朕大概就不能让你独居一处,眼下最清净的时候,朕要好好珍惜才是。”岚琪笑问:“怎么是皇上好好珍惜?”却被人家暧昧的看了一眼,她撇过脸不敢再问,但耳边就听见玄烨问她:“昨夜今天都不舒服,怎么傍晚还出门,你去见觉禅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