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就进去吧。”玄烨终于开口,而后也不理会两人,径自往门里去,贵妃紧随而上,青莲客气地过来和环春一起搀扶岚琪。进门就听见奶声奶气的咿呀声,岚琪抬头看,正殿门前乳母正搀扶着小阿哥,逾月不见,孩子长大了许多,更已经能被搀着摇摇晃晃走几步了。“胤禛,快瞧瞧,皇阿玛来了。”贵妃声音柔亮温和,扑过去扶着胤禛指给他看父亲的方向,一边乐呵呵地冲玄烨喊,“皇上快来抱抱儿子。” ☆、132你伤了朕(6000字,还有一更环春扶着岚琪,感觉到主子身上轻微的颤动,那一刻青莲正好松了手跟贵妃过去,不然她一定还会牢牢稳住,但青莲松了手,她也绷不住了,环春在她耳边很轻地问:“主子?”岚琪听见,无声地点了点头,朝前走几步,看着玄烨把胤禛抱起来,小家伙比之前更胖了一些,岚琪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去慈宁宫求恩旨那天,彼时已经咿咿呀呀,能“嬷嬷妈妈”地发声,此刻她一步一步走近,心想着孩子还能不能认出她。“皇上,咱们胤禛是不是很能干?嬷嬷们说周岁能这样走已经很好了,那天抱去慈宁宫,苏麻喇嬷嬷说皇上您小时候一岁半才会走路,儿子可比阿玛强多了呢。”贵妃娇语盈盈,眼波流转,围着玄烨和孩子叽叽喳喳,可岚琪才要走近些,贵妃突然挡在跟前,似乎故意将她和玄烨孩子隔开。边上青莲机灵,忙笑着说:“皇上快进屋吧,德嫔娘娘怀着身孕,站在外头久了辛苦。”玄烨怀抱孩子,越过贵妃的肩头看一眼,见她脸上绷得紧,不禁蹙眉,更在眼中闪过不悦的神情,抱着胤禛便跨门进去,贵妃立刻随行,但到门前又突然停下,转身对环春说:“好生搀扶你家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金贵,今天是我们四阿哥的好日子,别闹出什么不高兴的来。”岚琪垂首不语,环春连声答应,只等贵妃进门,才搀扶主子前行,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岚琪腿下一软,险些坠下去,幸有环春牢牢搀扶住,着急地在耳畔提醒她:“主子可要好好的。”“我知道。”岚琪点头,稳稳站立后,才重新往殿内走来。殿内已经有摆好的席面,玄烨抱着儿子在上座,胤禛不知看见什么要拿,玄烨不得法,小家伙扯开嗓子就哭,贵妃赶紧接过去抱,指着桌上的东西问他要什么,胤禛也不会说,只可劲伸着手,贵妃耐心地一件一件拿给他,拿到蒸的寿桃包子,他才心满意足,捏在手里又揉又掐地当玩具使。岚琪坐在对面,贵妃每拿一件东西,她心里就震一下,巴不得伸手过去递,可她不能这样做,贵妃今天让她来,就是要她看看清楚,如今谁才是四阿哥的额娘。佟贵妃抱着四阿哥摇啊摇的,一边让青莲给皇帝敬酒,自己毫不客气地笑说腾不开手,请玄烨不要见怪,又自顾自地说起:“皇上明年再开博学鸿儒,可要好好物色几个人才,咱们四阿哥转眼就要长大的,等着跟好师傅念书呢。”玄烨睨她一眼:“你也太着急。”“哪里是臣妾着急,三年五载不过眨眼功夫,臣妾进宫时大阿哥还是个小不点,那日惠嫔领他来请安,瞧着可已经是大孩子了。”佟贵妃一边说着,终于把孩子抱给乳母,岚琪的目光忍不住跟着孩子转开,就听见贵妃咳嗽了一声,她慌忙回过来,果然瞧见佟贵妃瞪过自己,才继续说,“虽不敢比太子,可我们胤禛一定是其他兄弟里最聪明的,皇上往后可要好好栽培。”“你还没吃酒,话就这么多。”玄烨懒懒应着,“朕的儿子当然都聪明,就傅念书的事也不必你来操心,荣嫔、惠嫔都不见这样,你这个额娘还真新鲜。”岚琪心头抽搐,听见“额娘”两个字,她真是快撑不住了。贵妃亲自斟酒敬皇帝,见玄烨喝了,才笑着说:“做额娘的不尽心,还指望别人吗?皇上日理万机,过些日子宜嫔、德嫔都再生,阿哥兄弟们一多,您顾得过来吗?自然是做额娘的费心一些,把儿子教导好也是做娘的责任,臣妾说话虽然不好听,可实实在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岚琪一字字听着,不由自主去握了面前的酒,正抬起手要喝,就听贵妃喊住:“德嫔你的酒可不能喝,怀着孩子怎么能喝酒?放在那里是应个景的,谁叫你喝?”说着唤青莲,“赶紧给德嫔娘娘上蜜茶。”岚琪不得已将酒杯放下,青莲换了一盏蜜茶来,又殷勤地给德嫔布菜,桌上气氛尴尬又压抑,只等胤禛清亮的咿呀声突然打破了沉闷,众人循声看,他摇摇晃晃由乳母搀扶,一步步从边上走来,乳母笑悠悠哄着:“四阿哥要去哪儿呀?”胤禛却停下来,不知是走吃力了,还是在看桌边的人,突然欢喜地笑起来,笑得眼睛挤成缝,高兴地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然后又迈开步子往前走,乳母只是搀扶,往哪儿走完全由着他,这一步步地,竟是朝德嫔坐的方向去,胤禛圆溜溜的眼睛更是闪烁着光芒,嘴里又“嬷嬷妈妈”地哼哼着,不知是胡乱叫的,还是想要喊人。岚琪几乎要腾起身子扑过去,贵妃突然起身离座,赶过去一把将胤禛抱起来,小家伙先是愣住,而后就憋起嘴,又见被抱远了,不由分说咧嘴大哭,这一下下哭声委屈得什么似的,贵妃赶紧把他抱去别的屋子。桌上只留玄烨和岚琪,两人都看着这一幕发呆,还是皇帝先缓过来,但一抬手碰倒了边上的酒杯,嫣红的酒汁撒了一桌,赶紧有宫女来擦拭,幸好没弄脏皇帝的龙袍,等贵妃回来前已经收拾妥当。岚琪一瞬不瞬地看着宫女忙碌,没有去看玄烨的脸,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不敢。天知道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要射出多少利箭直刺她的心房,就光这样坐着,已经感觉到那边蒸腾的怒气,说到底,他还是在怨自己。一晃一年,当初分娩的痛岚琪已经记不清,可骨肉是自己的,眼瞧着在跟前不能碰一下,分娩的痛比起此刻,根本不算什么,但再痛她也要承受,痛在她的心里,怎么都好过让儿子受到伤害和威胁。“孩子……”玄烨才开口,门前靓丽的身影又飘进来,贵妃笑意浓浓地进来说,“四阿哥平日里挺乖的,今天一定是看见皇阿玛就兴奋了。”皇帝似乎本要对岚琪说什么,贵妃这样打断后,他便接着话说:“孩子你养得很好,朕本以为你年轻,不如荣嫔、端嫔她们稳重踏实,瞧着你得心应手,朕也就放心了。”贵妃坐下来自斟一杯酒喝,红晕飞上脸颊,越发衬得姣好面容妩媚多姿,纤纤玉指握着酒杯,在自己杯中斟酒又递给玄烨,自信而得意的一句话从红唇里飘出:“自己的孩子当然要尽心养,臣妾得心应手也是应该的,皇上可别不放……”她话未说完,哐当一声重响,门外头不知摔了什么,众人都惊了一下,忙有宫女来禀告,说正要进火锅,但宫女失手摔了,不等皇帝开口宽恕,贵妃已道:“岁岁平安是好兆头,哪个宫女摔的,赏她银子看看烫伤了没有,不要责怪。”殿内众人都松口气,若是平日贵妃一定发难,好在今天是四阿哥生辰,皇帝又在跟前,她怎么也要做出宽仁大度的模样,果然也得到皇帝一句夸赞,说她性子好多了。至于酒席,不过三人对坐,吃了半天也没意思,岚琪害喜胃口不好几乎不动,面前青莲布的菜都快堆起来了,她也没动几下,大白天贵妃也不敢劝皇帝多喝酒,之后只听贵妃不停地说四阿哥如何如何。岚琪已经两耳嗡嗡作响,也不知玄烨听进去几句,只等有太监来禀告,说是吉时到了请皇帝贵妃移驾去看小阿哥抓周,玄烨问做什么,贵妃欣然笑:“听说汉人生孩子讲究这个,臣妾也想玩一把图个热闹,皇上若是不乐意也罢了,臣妾只是觉得有趣,想测测这孩子的前程。”“随你吧。”玄烨没有异议。三人分别漱口洗手后便被拥簇着往四阿哥的屋子来,进门就见厚厚的兽皮地毯上已经摆了许多物件,经书笔墨,算盘元宝,再有玩具食物,沉香珠串和短刀匕首等等,总之不管拿了什么,都会有吉祥如意的说辞,不过是图个热闹的事情,玄烨也略略有了兴致,要解下随身小印,让李公公摆过去。“万岁爷。”李公公很精明,深知御印不合适,皇帝恐怕一时没多想,他便有责任提醒,笑着说,“旧年万寿时太皇太后赏您一块红田寿山石,还未开印,您说要随身带着把玩,沁些人气,得了好的词眼再开,奴才一直都伺候着的。”他说着,就唤随行小太监跟上来,果然有人托着锦盒出现,打开锦盒,里头卧着一块鸡蛋大的天然红田石,的确是太皇太后赏赐之物,玄烨平日想起来时就会拿过去把玩,因是难得的好石头,一直没想好刻什么印。“就用这一块,若是胤禛拿了,就赏赐给他,等他长大了再瞧瞧刻什么章好。”玄烨欣然,拿过寿山石把玩几下,便放到一堆物件里,不显眼的埋在几个荷包里头,然后退到一旁,抬眼再看岚琪,可她好像对地上的东西视若无睹,只直愣愣地瞧着那边乳母怀里的孩子,玄烨心里一沉,又不高兴起来。贵妃一心只在孩子身上,没在意这些小事,过去亲自抱了四阿哥来,放在地上,柔声柔气地哄着:“胤禛乖,喜欢什么自己去拿。”又唤乳母,“过去引着些,把四阿哥哄过去。”殿内一时热闹,乳母嬷嬷们摇着四阿哥喜欢的布老虎、拨浪鼓等等,发出咚咚锵锵的声响吸引着孩子,小家伙手脚并用朝乳母爬去,嘴里咿呀着,可看到那么多东西在眼前,不仅不兴奋,反而一屁股坐下不动了,乳母几个赶紧又哄他,他才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撅着嘴将面前的东西看了又看,推推这个拨动那个,几个荷包散开,露出那块寿山石,鸡蛋大小在孩子的手里还是很大的东西,他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紧跟着用两只手把这块石头捧起来,其实也没见要拿给谁,乳母却赶紧抢过去,边上宫女拿红绸子捧了,送到了帝妃面前。贵妃高兴坏了,得意地听着边上人奉承夸赞,玄烨倒没见太惊喜,只笑着说:“等他长大出宫,开牙建府时,就拿这块寿山石做印章,你替儿子先收好了。”贵妃连忙应承,屈膝行了大礼,替四阿哥谢父皇隆恩,边上岚琪也由环春搀扶一起行礼,玄烨瞧在眼里,却又是没来由一股子抑闷。乳母也抱着四阿哥来谢恩,胤禛伏在她的肩头,岚琪起身时正好和儿子四目相对,小家伙笑眯眯地对着亲娘,不晓得在高兴什么,可等不及岚琪再多看一眼,贵妃的背影又挡在跟前,入目只有发髻后头晶莹耀眼的珠钗和背上华贵精致的衣袍,岚琪才亮一些的目光,再次黯然。“朕下午还忙,不能久留。”玄烨起身要走,更叮嘱说,“等他起了午觉,你领去慈宁宫行礼,朕知道你疼孩子,可不要不懂宫里的规矩,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爱看看孙儿们,你总藏在屋子里做什么?”贵妃嘻嘻笑着答应,即便心里不乐意也不表露,一边要送皇帝出去,一边说岚琪:“德嫔也回去歇着吧,本宫这里没空招呼你了。”岚琪福身称是,跟在后头出来,到了门前玄烨升舆的功夫,贵妃似乎刻意要让玄烨听见,又大声叮嘱她:“皇上既然让本宫来抚养四阿哥,德嫔往后就不要再惦记,本宫念你旧年分娩不容易,今日才想你也来凑个热闹,但往后再没有你的事。外头嘴碎的人多,芝麻点大的事也能闹得满城风雨,为了四阿哥好,也为了德嫔你自己好,将来人前人后说话做事都要有分寸,本宫是四阿哥的额娘,容不得任何人往四阿哥眼里揉沙子。”佟贵妃如今六宫独大,教导妃嫔也是她责任之一,哪怕此刻这些话在岚琪在玄烨听着都不舒服,皇帝也不能责怪她多事,不过面无表情地听了,动了动手指头示意起驾。李公公赶紧让人抬起肩舆离开,走时回身瞧了眼贵妃和德嫔,心里无奈地叹一声,立刻就跟上了队伍。贵妃说完这些话,见皇帝不吱声,越发自信得意,目送玄烨走开后,立时就吩咐宫人回去,承乾宫的大门轰隆隆关上,岚琪站在风里,听着轰隆声,眼看着皇帝的背影从眼前消失,脑袋空白一片,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主子,咱们回吧。”环春很心疼,搀扶她要挪动,岚琪身子晃了晃似要跌到,但很快就自己站稳了,深深一呼吸,稳稳迈开步子往永和宫走。回到永和宫,拾级而上,跨过门槛,再要下台阶往正殿走,在门外还稳稳当当的人突然身子往下坠,不管环春怎么拉她,还是边上玉葵绿珠来搀扶,她就是往下坠,只等坐在了台阶上,她们再要搀扶时才摆手说:“我就,坐一会儿。”众人劝说:“主子,石阶太凉……”“就一会儿。”岚琪憋着一口气似的,再说这四个字,眼泪倏然决堤,可又自己折腾自己不让哭,一口气一口气喘得急促沉重,玉葵几人早掌不住跟着落泪,环春更无奈至极,生怕她坐着着凉动了胎气。“娘娘咱们回屋子里去吧。”绿珠几人又劝说,可岚琪就是不肯动,好像脱力似的没劲道再站起来,环春正打算让大家合力把她抱回去,一转身瞧见后头走进来的人,吓得伸手捂住嘴,但进来的人却摆手,让她们噤声。环春赶紧推推绿珠几人,示意她们往后看,然后不声不响地拉着同样吃惊的大家,从边上绕着走开,门前宽阔的石阶上,就只留下哭不出声的乌雅岚琪,而她这一通发泄后,似乎也渐渐平静,却浑然不觉背后,玄烨站在了那里。且说御驾离开承乾宫不久,拐过门前才走不远,承乾宫大门关上的声音仿佛还缭绕耳畔,李公公突然就听见皇帝喊停下,众人不敢耽误,放下肩舆,就见皇帝径自往回走,李公公示意众人留守原地,他远远跟在了后面,只等见皇帝往永和宫去,才松了口气,又让后头的人随时准备着,他再悄悄带了两个人等在外面。此刻玄烨站在门槛里,石阶下娇弱的背影颤动着,听不见她哭声,可眼泪却好像流进自己心里似的,咸咸涩涩浸得人生疼,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身子扶住了她,眼前的人猛地颤动,从他的手心传过来,震得玄烨心都碎了。“为什么,你不信朕?”岚琪正伤心时,身子被熟悉的力道扶住,耳边又听见她最喜欢的声音,茫然回过那张哭得花了妆容的脸,瞧见玄烨满面的心疼,心底的一切都瞬然瓦解,朝他肩头一靠,身子一下一下抽搐得更猛烈。“你曾说朕扛得起江山,不怕背一次黑锅,为什么如今却不信了?难道朕守得住泱泱国土,还守不住自己的妻儿。”玄烨一声声问着,可在他心里,答案早就有了。“这一次是你伤了朕,为什么还是朕来哄你?”“你若开口,朕立刻把胤禛抱回来,谁也抢不走你的孩子,谁也不能再伤害我们的孩子。”玄烨一句一句,一口气全部说完,轻轻推开怀里的人,凝肃地问她:“朕现在就去承乾宫,把他抱回来,你是不是不信朕?”她摇头,发髻上的簪子都被晃松了,可好容易说句话,却道:“臣妾不要四阿哥,不要四阿哥……”玄烨脸上一片暗沉,霍然松开了她的肩膀,转身就朝后走,台阶上的岚琪顿时发蒙,可不等回过神,身子已经本能地站起来,方才还羸弱无力的人,竟迅速冲过来拦住了皇帝,玄烨倒是被她这样子怔住,岚琪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一伸手扯住了袖口。两人无语对视,岚琪抿着嘴也不哭了,好半天玄烨伸手要推开她,她却更用力地双手紧紧握住,脸上憋得通红,玄烨皱眉瞪着她,终于说:“想要朕留下?”他知道,岚琪不会要孩子回来,他也明白,为什么舍得送走亲骨肉。自己的确担得起江山天下,可他没有三头六臂,管不住犄角旮旯的人心险恶,眼前的人是一边伤了他的心,一边又比任何人都体贴着自己,那些话她说不出口,玄烨也说不出。从门前到寝殿的路,岚琪被抱着进了门,才被放下就又拉着玄烨的袖子,玄烨无奈地笑:“朕不走了,你别总这样拽着。”开了永和宫,皇帝还是头一回登门,方才想着难道要这么不欢而散时,人家就冲到跟前来了,一眼就看得玄烨心软,逾月不见日日想念,哪里舍得就这么负气而去,彼此都为这件事伤心,再远远地互相推开,真不知要伤到何种地步,再好的情分也经不住一而再地折腾。“你若再哭,朕一定去把胤禛抱回来。”看着岚琪擦干净了脸,环春几人退下后,她软软地要窝在了自己怀里,玄烨却推开她问,“还哭不哭了?”“谁哭了?”岚琪却反问,眼眉间有笑意流露,这是玄烨心里她最美的模样。方才她坐在台阶上,如果玄烨不来,其实自己也渐渐缓过劲,就是一见玄烨才忍不住又伤心,现在人在身边,心里踏实温暖,情绪稳稳的,自然就好了。“臣妾不是矫情,坚强时很坚强,忍不住的时候也不想忍。”岚琪深深呼吸,抒开因哭泣而痉挛的胸口,看着玄烨说,“臣妾送了四阿哥去最好的地方,哭只是舍不得,没有后悔也没有不甘心,皇上不要误会也别总心疼,人都有七情六欲,臣妾又是个大俗人。”“的确俗不可耐。”玄烨嗔一句。岚琪却厚脸皮笑:“再俗也讨人喜欢。”说着扑在玄烨肩头,不让他推开自己,柔柔地说着,“您还是来了。”玄烨轻抚她的背脊,闻到她肩颈的香气让人安心:“朕不来不成,谁能哄得好你?” ☆、133五阿哥(二更到“皇上每回都先来哄臣妾,回头又说臣妾为什么不去哄您。”岚琪伏在玄烨身上,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安逸,也愿意说些好听的话让他高兴,故意没心没肺地讲,“其实皇上今日不折回来,臣妾收拾干净了也要去乾清宫的,可惜皇上没等得及,又让您抢先了。”“不要紧,朕现在就离了你,回乾清宫等你来。”玄烨要推开她,可人家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不小心触及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反叫他不敢乱动,好声说,“赶紧坐坐好,朕不疼你,还疼你肚子里的孩子。”“那皇上不走?”岚琪还不撒手。“走去哪儿?”玄烨笑,“好容易给你挪到这里来,宽宽敞敞清清静静,朕当然要好好受用,再不必顾忌谁,也不用把你困在乾清宫里尴尬。”岚琪松了手坐好,肚子微微挺起来,玄烨皱着眉头瞧,伸手轻轻碰,“朕每天都问太医你好不好,想着若不舒服了,朕就能有借口来看看你,你还真争气,太医每天都说好,朕心里又踏实又矛盾,皇祖母也一直悬着心,说辛苦你照顾她养病,结果都疏忽了。”岚琪笑:“臣妾吃得多,身子骨很结实。”“方才……”玄烨本想说她在承乾宫没动几下筷子,又不愿勾起那些不愉快的事,便改口说,“你不要太得意,好好养着。”想了一想,又唠叨她,“没事别老喊些人来聚,她们来了朕坐哪儿?”岚琪看他一眼,低下脑袋嘀咕:“别人来不来有什么要紧,反正皇上在哪儿看到可心的人都会喜欢。”玄烨知道提的是哪件事,笑话她:“吃醋了?”岚琪点头:“酸劲可大了,前日环春给做了顿饺子吃,臣妾都不用蘸醋。”“这话哄皇祖母去,在朕面前显摆?”玄烨嗔笑,拉着她一起靠着坐下,一手搂着肩膀,缓缓舒口气说,“朕管着天下,数万万百姓有几个见过朕的样子?就算日子好过心里感激当今治理有方,脑海里连个模样都没有,到底谢的是哪个?朕是知道的,再如何励精图治,守得江山太平,看见的也只是一本本报喜不报忧的奏章,听见的也只是大臣们阿谀奉承的好话,这么些年了,心里仍旧不踏实。”岚琪见皇帝正经说话,自己也认真听着,因为玄烨对她说过,哪怕听不懂也让他有个说话的地儿,而自己刚才会冲出去拦住皇帝,一定也是记着这句话了。“数万万的老百姓也好,巍峨壮观的江山国土也好,朕看不见摸不着,却还没日没夜地竭力守护着,难道身边的妻儿老小,反而不能好好保护?”玄烨冷笑一声,“朕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心里头空了一块似的,怎么也填不满。”岚琪不觉出口:“太皇太后说过,这是帝王的孤独。”玄烨倏然看着她,岚琪也回过神,忙笑着想逃过去:“皇上继续说。”可人家却严肃地点头,“说得不错,朕也这样想。皇祖母是把这些都看得透透的,可朕和你,都还要慢慢摸索。”“臣妾送四阿哥去承乾宫,不是要让您难过孤独。”岚琪双手握起玄烨的手,“臣妾已经不放心别人伺候太皇太后,也会吃醋别的人伺候皇上,更担心四阿哥再被什么人算计,既然不能面面俱到,就必须放下一些事。送走亲骨肉是冷血,现在哭还有您能哄,可若因为顾此失彼哪一天真的失去他,只怕您也哄不好。与其为了可能有的悲剧终日惶恐不安,不如彻底不要让悲剧发生,皇上,臣妾就是这样想的,送走四阿哥,心甘情愿。”“可朕一看你哭……”岚琪也不顾忌地说:“今天贵妃故意这样做,臣妾的心又不是铁打的,当然忍不住,您不信问问环春,臣妾真的好多了,并不像外头人说的那么痛苦。”玄烨苦笑:“你不难过,朕就好。”又解释,“贵妃的脾气就是那样,她不知道是你要送四阿哥去,还以为是朕应允了佟国维的请求送了四阿哥,她怕你要回去,这样故意表白防备,也情有可原。你看在她心疼胤禛的份上,就算了。”岚琪连连点头,她一直明白皇帝和贵妃的关系,不管是政治还是感情,她守着自己和玄烨的幸福就好,看着别人的路怎么走自己的路,吃醋是撒娇嬉闹,心里却从没有过不平和嫉妒,能一步步走到现在,得到两宫厚爱眷顾,还不是因为这点心胸。两人促膝长谈,彼此都一吐心事,阴郁了一整个月的心情都散开,老天爷也似乎松口气,今年初雪迟迟不来,这晚终于飘雪,玄烨翌日从永和宫出发去上朝时,路上积雪都过脚踝,众人直道瑞雪兆丰年。之后连着几天,皇帝都在永和宫,伸长脖子看了一个月光景的后宫诸人,都悻悻然散了戏。有人说是贵妃促成好事,为的是感谢皇帝送她四阿哥,又有人说德嫔会博宠,这些年没点狐媚功夫,怎么守得住皇帝,但不管谁说什么,也没挑唆起承乾宫和永和宫的矛盾,如今一个守着孩子,一个安着胎,最风口浪尖的两个人,相安无事。转眼腊月就在眼前,这日惠嫔来翊坤宫闲坐,觉禅答应来跟前请安说了几句话后,郭贵人便厌弃地打发她走了,宜嫔挺着硕大的肚子靠在床上,最近越发喘气都辛苦,一声一声粗重地说:“惠嫔姐姐也替我教教妹妹,她总是这样可不好。”惠嫔没说什么,倒是郭贵人自己辩驳几句后,不高兴地离了去看小公主,留下惠嫔和宜嫔,她近日常来翊坤宫,渐渐和荣嫔、端嫔倒疏远了,这会儿没见别的人在,才开口说:“本来看德嫔也有身孕,又为了四阿哥的事和皇上闹得不开心,想送新人去伺候皇上,没想到皇上留在永和宫不走了,德嫔真是好福气,我就这么眼瞧着她一步步和自己齐了肩,曾经还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如今倒是我上门去跟她说一句,大家都是一样的。”宜嫔哼笑,眼角流露鄙夷和不屑,“真不晓得是皇上守得住,还是她豁得出去,挺着肚子也敢伺候。”惠嫔眉头一抬,嗔笑:“你胡说什么呢?没羞没臊。”“我可没胡说。”宜嫔压低了些声音,“皇上血气方刚的,这么些日子守着她,会不动情?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没半点狐媚功夫?我不信。”惠嫔手里转着半块吃腻味的点心,垂着眼眉说:“若真是如此,你后院那一个最管用了,长得那么好看,皇上不过是还没仔细看过罢了。”宜嫔肚子不舒服,喘口气说:“姐姐还是等一等吧,那拉贵人的事风头还没过。”这话说得惠嫔浑身发紧,没好气地说:“和我们什么相干?宫里……也没个正经说法,她是被地震压死的,那件事不过是以讹传讹。”“咱们之间还打马虎眼?”宜嫔不屑,瞧见外头宫女来换茶,先停了停,等人走了才继续说,“好好一个贵人压死了也不能随便发丧,就这么潦草打发了,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上头不说不过是觉得难看,何况人也死了,若是没死,指不定要怎么查呢。”惠嫔脸色发白,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行了,我们心里有数就好,提起来做什么,没得惹事。”宜嫔却冒出来一句:“大阿哥原是太子以下最尊贵的,如今子凭母贵,四阿哥他……”话未说完,外头又有人进来,宜嫔恼火要嗔怪,来的人却说:“荣嫔娘娘派人来请惠嫔娘娘,说戴答应有身了孕,让您一起过去瞧瞧。”两人面面相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个什么戴答应,不就是十月那几天莫名其妙被皇帝宠幸过的戴佳氏吗,怎么一夜承恩,就能有了好消息?安贵人早年总说钟粹宫里养狐狸精,这哪儿是什么狐狸精,分明是送子观音庇佑的福地。“瞧瞧,防得过来吗?”惠嫔扔了手里的点心,让宫女打水来洗手,之后匆匆赶往钟粹宫,心里五味杂陈,只明白一件事,宜嫔没说完的那句话她也知道,如今四阿哥子凭母贵,她的大阿哥已经被比下去了。戴答应有孕的好事传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正在佛堂诵经,苏麻喇嬷嬷直等她出来才禀告,果然连老人家也想不起来什么戴答应,后来听说怎么回事,竟欣然笑一句:“岚琪是有福的人,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沾福气。”嬷嬷笑道:“您也太偏心了。”太皇太后却说:“她那么好,我不偏心她偏心谁?别的人倒是来让我偏心一下,你去选选还有好的吗?”嬷嬷劝:“您这话可不能对万岁爷说,好歹都是身边的人,小门小户里还有吃醋打闹的事,何况皇室天家。”太皇太后叹着:“你问我为什么那拉氏的事一准往惠嫔和宜嫔身上查,你且想想那天的事,她既然知道有身孕,就断不会去救岚琪,去救了自己又没怎么样,就一定是看着摔的,不过是想我和皇帝念她心肠好。”“奴婢倒觉得,若是如此,大可以说不知道有身孕,那样才显得没有动机。”不过嬷嬷自己说完,就想起来,自言自语着,“主子的话有道理,若是假装不知道,非得摔出个好歹才能请太医,不然无缘无故请什么太医,宜嫔想得倒是周全,大概她就赌一赌旁人不会往深里去想,毕竟谁也没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德嫔娘娘也说是被她救下的。”主仆俩说着话正往寝殿走,宫门前有人进来,是太后听说戴答应有喜,来给太皇太后道贺,那么巧太皇太后正想见她,娘儿俩和苏麻喇在殿内坐了,太皇太后说:“我有件事托付给你,之后你就不得闲了,你想好了应我,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太后笑说:“皇额娘这样客气,臣妾可心里犯嘀咕,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惹您生气了,什么事您尽管说,臣妾这一天到晚闲得,巴不得有事儿做。”“那就好,我瞧瞧再没别人合适。”太皇太后目色深沉,略显严肃,“宫里头近来总有些麻烦事,可每一件又不痛不痒似有似无,咱们就不好下手治理,但年轻的妃嫔,是该敲打敲打了。”太后似乎不大理解,茫然地应:“您说。”“宜嫔的性子还要历练,我看她还不适合抚养皇子,太医说她这一胎多半是个男孩子,那么生下来养在翊坤宫就不合适。”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缓缓轮转,气定神闲道,“可她到底在嫔位,孩子送去阿哥所或给谁都没道理,只有送去宁寿宫最合适。之后等宜嫔生了,若是个皇子,就抱去宁寿宫,你要受累一些,奶娃娃不好带。”太后听说能让她抚养一个孩子,心里很欢喜,她年轻轻就守寡膝下无子,宁寿宫里空荡冷清,那日子真真只有自己知道多难熬,一直有这个念想,就是不敢提,但此刻虽暗下高兴,嘴上还是说:“只怕宜嫔不乐意,听说她性子直,若是跟皇上撒娇什么的,臣妾不怕她来闹,就怕闹得难看。”“我会让太医安排,说她且要静养,由不得她闹。”太皇太后不以为意,说着,“你别想这是宜嫔的孩子,就好好想着是为玄烨抚养一个皇子,不用费心教育什么学识,养大了就好。”太后吃了定心丸,心里更加乐意,但转念想万一生个公主,又要落空,正失意,却听太皇太后又说:“若是公主,也送去给你养,就这么定了,我这里要看宜嫔收敛,孩子是男是女都一样。”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在慈宁宫定下,宜嫔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抚养亲骨肉的权力,腊月初四一朝分娩,辛辛苦苦生下五阿哥,可还不等她仔细看几眼孩子,慈宁宫的懿旨就来了。原以为是奖赏她生了皇子,谁知太皇太后竟一声令下,直接把才出生的小阿哥送去宁寿宫让太后抚养,瞧着是无上荣宠,实则是硬生生撕碎她的心,那一道懿旨后,虚弱的宜嫔一口气没缓过来,不等看着孩子送走就晕厥了过去。再等她在醒转时,产房里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前的摇篮被褥玩具通通不见,仿佛她根本没十月怀胎,根本没生过什么孩子。这件事如同雷厉风行的懿旨一样,迅疾在宫内传说,惠嫔唬得都不敢登门道喜,而闭门不出的岚琪听说时,只是眼眉也不抬地吩咐环春:“礼物备好了吗?你明天和钟粹宫里一起送去。” ☆、134六阿哥之福“各宫都没有亲自登门,似乎怕宜嫔娘娘不高兴,锦禾已经过来传话,钟粹宫也只派宫女过去,布贵人和戴答应也不去。”环春说着,将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岚琪过目,当日郭贵人产女,岚琪还热心给做了双虎头鞋,这一回宜嫔产子,她只打发了环春准备。搁下笔抬头瞧了眼,见没什么不好的,但听见环春说布贵人和戴答应也不去,才问起:“姐姐她终究在宜嫔之下,不亲自去合适吗?”“太医上禀两宫,说宜嫔娘娘产后虚脱,若要养好身子,且需静养数月,明年入了夏才能出门,太皇太后这才让太后帮忙抚养五阿哥,让宜嫔娘娘在翊坤宫好好养身体,夏天之前都不能出门,其他主子娘娘们自然也不便去做客。”环春一边将礼物又归拢好,轻声道,“奴婢觉得蹊跷,不晓得是不是为了玉泉山那件事,太皇太后发威了。”岚琪不以为意,重新拿起笔蘸了饱满的墨汁,在红纸上写下斗大的福字,笑着问环春:“皇上每年过年都赐福字给六宫和王公大臣,我这里写好的,你们不嫌弃就拿回家去贴,愿不愿意?虽不是万岁亲笔,可这纸砚笔墨都是皇上钦赐的,我的字也是皇上教的。”环春已笑着说:“前几日您写坏的字也让玉葵几个藏起来,说藏着值钱,被奴婢缴下骂了一顿,她们正不痛快呢,您这大福字赐下去该高兴坏了,奴婢先替她们谢谢主子赐福。”岚琪很高兴,掀过一张红纸,又洒落地写下圆润饱满的福字,看了看心满意足,才抬头继续说:“外头的事咱们不管,往后咱们永和宫里的事,也用不着别人来管。端嫔娘娘、布姐姐还有戴答应几时都能来坐坐,除此之外,都不要太亲近。对了,还有荣嫔娘娘,荣嫔娘娘比那几位好多了,她愿意来,自然也是座上客。”环春见她不再写字,去打水来伺候洗手,自己也说:“近来荣嫔娘娘和惠嫔娘娘不怎么往来了,比从前生分好些,宫里人都在传,如今是和翊坤宫走得近,和宜嫔谈得来,还因为有个觉禅答应住在那儿。”岚琪嗔笑:“我才说不要管别人的事呢?”环春却道:“主子当然要清净,可奴婢得替您好好瞧着,您几时问起来,奴婢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才成。”说话功夫,香月乐滋滋地捧着一提食盒进来,说乾清宫送来的,不要主子谢恩,直接让她拿进来就成,又说:“来的是李总管的徒弟,说钦天监已经拟定封印的日子,今年早些,腊月十七就封印,咱们万岁爷能歇小半个月。”岚琪也颇为憧憬,想着说:“一年一年真快,我十二年进宫时还是个小丫头,转眼都要生第二个孩子,额娘送我入宫时哭得什么似的,盼着我年满出宫,她怎么想到自己闺女的命,会这么好。”香月说:“如今主子是娘娘了,您自己就能请夫人进宫过节,上头回一声就好,正好您二月里要生的,请夫人来帮衬该多好。”岚琪摇头,她心里早就想过了,此刻提起来才说:“皇上心疼我,别人已经咬牙切齿,我不能再做张扬的事,没了自重,也就没资格享福,上头还有贵妃和温妃娘娘在,我要有分寸。”类似的话,苏麻喇嬷嬷曾经教导给荣嫔和端嫔,十几年的路走过来,荣嫔曾一度迷了方向,但舐犊情深也值得原谅,好在她迷途知返,早早和惠嫔撇清了干系,此次宜嫔的遭遇是慈宁宫给所有人的警醒,虽然有些事只是谣言风传,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时都不敢接近翊坤宫,正好郭贵人脾气大,旁人也懒得去亲近。这几日荣嫔都在宁寿宫忙碌,太后虽是宫里长辈,可一生无子,也没抚养过别的孩子,头一回送个孩子给她,还是才出生的奶娃娃,少不得手忙脚乱。纵然有乳母嬷嬷在,也觉得两眼抹黑不知该怎么办,幸好荣嫔及时来了,生育多次的她最有经验,钮祜禄皇后薨了后又常在宁寿宫伺候,知道太后脾气,像模像样地告诉太后该怎么做,她才渐渐舒口气。皇帝已赐名五阿哥胤祺,兄弟几个的名字都取“福”意,大阿哥胤禔、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好听又吉祥,当初决定要从字辈改名时,玄烨在慈宁宫和苏麻喇嬷嬷商议好久,如今也算皆大欢喜,孩子们有了字辈,瞧着就是一家兄弟,显得更亲近。太后自得了胤祺,宁寿宫里的气氛不再冷冷清清,每日婴儿啼哭在她听来比敲锣打鼓的唱戏都有意思,若是胤祺笑一笑,太后就更欢喜,益发连慈宁宫请安都有些顾不上,太皇太后也不计较,说她养孩子要紧。各宫各院也都来宁寿宫贺喜太后得了孙儿,正如当初太皇太后嘱咐,让她别想着这是宜嫔的孩子,只念着是给皇帝带个孩子,宫里妃嫔们似乎也暗下默契,来了都夸五阿哥好,没人提翊坤宫,更没人提这孩子的亲额娘,太后起先还觉得宜嫔多少有些可怜,但一天天过去和孩子越来越有感情,竟也不在乎他额娘是哪个了。但这日荣嫔领胤祉和荣宪来请安,俩孩子由乳母带着围了摇篮玩耍,太后刚才抱了好一会儿正觉得疲惫,歪在外头炕上,荣嫔让吉芯给揉揉腰,太后受用了片刻就让她们都下去,只与荣嫔说:“翊坤宫近来什么样?昨天听见底下宫女嚼舌根子说宜嫔天天在屋子里哭,我心里惦记就做了一夜的噩梦,今早起来浑身都不舒服。”荣嫔端茶来,笑着劝说:“您就不该惦记,五阿哥让您抚养是孩子和宜嫔的福气,又不是抱去别的宫里养,她哭什么?承乾宫里养着四阿哥,也不见德嫔哭,人家还好好的呢。”太后喝了茶,舒口气说:“是这个道理,我抢她的孩子做什么,孩子还是喊她额娘,人家四阿哥可不喊德嫔额娘了,也没见德嫔闹。”荣嫔哄着说:“您只管好好带着孙儿,等他长大了就能伺候您,咱们胤祉也一定会好好孝敬皇祖母,这几天臣妾不带他来,见天地闹,说想皇祖母了。”“胤祉是个好孩子。”太后心情渐好,不多久又听见孩子啼哭声,都围进来瞧,正抱着哄着,外头宫女禀告,说翊坤宫的郭贵人求见。荣嫔与太后对视一眼,太后便说:“你带着胤祉和荣宪去别吃点心,不必见她,我自有话说的。”如此郭贵人进来时,并没见到荣嫔几人,在正殿给太后行了礼,太后问她几句话,兜兜转转就是不提孩子,郭贵人想开口,见太后如斯态度,也不敢提了,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去。荣嫔几人才往正殿来时,让俩孩子走在前头,自己和吉芯慢行几步,叮嘱她:“瞧着翊坤宫的动静,还有他们后院那个觉禅氏,那样漂亮一个人,却不知长了颗什么心。”这边厢郭贵人满腔怒意回到翊坤宫,本是见姐姐日日垂泪心疼,才硬着头皮想说来看看孩子,结果太后那样荤素不进,绕了半天就只说有的没的,她小小一个贵人也不敢放肆。憋了一肚子火回来,进门就瞧见觉禅答应在宜嫔门前转悠,等再走近了看,竟然还是抱着小公主。“你是什么低贱东西,也配抱公主?”郭贵人不由分说就让身边人把女儿抢过来,看到觉禅氏漂亮得让人嫉妒的脸,恨不得上前撕碎了,抬腿就往她膝盖上踹了一脚,看着觉禅氏跌下去,还骂着,“滚,去院子里跪着,没我的允许不许起来,我再瞧见你碰公主,就剁了你的手指头。”觉禅氏跌在地上没动,惹得郭贵人更生气,吆喝身边的人把她拖去院子里跪着,还让在她膝盖下垫瓦片,发泄了好一通怒火才进门,里头宜嫔早冷了脸,没好气地说:“你闹什么呢,传出去多难听,恪靖一直在哭,我才让她抱出去哄一哄的。你啊……”郭贵人自己抱着女儿坐在一边,也没好脸色说:“姐姐往后可别让她碰恪靖了,她是什么东西。”宜嫔看她,瞧这架势必然是在宁寿宫吃了瘪,果然听妹妹嘀咕:“太后真是古怪,让我见一眼孩子又能怎么样,藏着掖着,又不是她生的。”“你闭嘴。”宜嫔急了,忙让桃红几人下去,指着妹妹说,“你这张嘴比安贵人都不如了,太后你也敢背后嘀咕?她是守寡的人,你说这种话,不要脑袋了?”郭贵人抱着女儿站起来,冲姐姐说:“姐姐曾说被钮祜禄皇后管头管脚日子不好过,我如今也不好过呢,姐姐从前就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如今瞧我什么都不顺眼?您心里委屈,我就不委屈了?既然瞧着我厌弃,妹妹离了就是。”撂下这句话,郭贵人抱着女儿要去自己的屋子,才从正殿打了帘子出来,竟瞧见门前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站在中间,郭贵人这里吓呆了,却不知玄烨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大花盆边,跪着一个宫嫔服色的女人。皇帝立在门前没再往里走,是李公公匆匆过来问缘故,甚至都没理会已在门前抱着孩子行礼的郭贵人,等他折回去禀告了几句,皇帝转身便离开,只有李公公又过来,尴尬地对郭贵人说:“万岁爷说宜嫔娘娘这里既然在教规矩,万岁爷就不便多插手,改日再来瞧瞧宜嫔娘娘,请贵人传句话,请宜嫔娘娘好好调理身子。”郭贵人听得目瞪口呆,对着李公公都跪着没记得站起来,只等李公公也走了,边上几个宫女才来搀扶她,郭贵人一边把公主交给乳母,一边心里回过神,怒火冲天,疯了似的冲进院子里,扬手一巴掌扇在觉禅氏的脸上:“贱人,都是你害的,你怎么不死了才好?”玄烨这里离了翊坤宫,便往永和宫去,本是觉得宜嫔好歹生了皇子,不管之前的事如何,他都要继续制衡各宫轻重,和宜嫔的关系还不至于到了那么糟的地步,今天心情好想来看看她,谁晓得进门见到那种光景,玄烨最恨凌虐之事,当然扫兴了。但进永和宫前,玄烨却叮嘱身边人:“不必让德嫔知道这些事,她心善听了要不舒服。”不管是怕她听见虐待的事不高兴,还是不想她觉得自己是不去翊坤宫才来永和宫,在皇帝心里没有比呵护好岚琪的心更重要。立时调整心情,进门就听见嬉笑声,还有香月发急说:“主子再给奴婢写一张,绿珠姐姐又抢我的了。”玄烨走进来,瞧见屋子里铺天盖地的红纸头,一张张斗大的福字写得饱满圆润,但也有写歪的和没写好的,胜在红纸绚丽,满目喜气洋洋。见皇帝来了,一屋子人都跪地行礼,岚琪跪在炕上挺着肚子,被玄烨拉着坐下,她嗔笑地上的人:“你们瞧瞧,就顾着和我闹,皇上来了外头都没人支应,永和宫越发没规矩,我可要叫李公公好好教训你们。”玄烨笑她:“明明是你班门弄斧在这里显摆,写成这样的大字也好意思送人,她们哄着你高兴的,却还要挨骂。”说着竟挥毫泼墨,顺手就拿岚琪的笔亲手写下几张大福字,让环春几人拿去,她们不敢,玄烨却说,“朕赐后宫大臣的都是金沙写的,不一样,你们拿去吧。”几人高兴得什么似的,各人分了一张大福字,又三跪九叩地谢恩,岚琪却嚷嚷:“我的呢?你们不稀罕了,不许扔啊,我可写好半天了。”环春几人不理她,忙着收拾奉茶,不多时就散了,岚琪撅着嘴不高兴,推推玄烨说:“她们本来都觉得臣妾很厉害,哪儿有您这样不给人脸面的,往后臣妾再写字她们就要笑话了。”玄烨见她如此可爱,一屋子主子奴才尊卑分明之外又亲如家人,心情真真是好,搂在怀里就往脸上亲了口,突然计上心头,拿过红纸头,握着岚琪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个字,可岚琪却越看越不明白,收笔时,入目一个“祚”字。“胤祚。”玄烨说,“等你生了儿子,就叫胤祚。”“皇上。”岚琪心里颤了颤,她念的书不少了,知道祚字固然也是福,可还有……“不喜欢?”玄烨笑意浓浓,却不知究竟有没有细思量那些含义。 ☆、135皇室传承(还有一更“喜欢。”岚琪即答,双手小心翼翼捧起红纸,添了这个字,一方红纸似也变得沉重。她心里明白,福之外,祚字另有帝位国祚之重,是她万万不能替儿子应承的,可她还想,四阿哥送给佟贵妃的事已经伤了玄烨一次,孩子的名字上再横加阻挠,只怕还要伤了他。她的男人是君主是帝王,自有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骄傲,玄烨说过要给自己无上荣光,这又何止是一个字?玄烨欣然,拿过红纸又细细端详,笑着说:“下一回拿金沙写了,更有气魄,这一胎若是女孩子也不打紧,咱们总还会有儿子,你就好好收着。”“皇上。”岚琪还是开口,听见金沙、气魄几个字眼,她到底忍不住了,握着玄烨的胳膊,真诚地看着他说,“皇上可知,祚字之重?臣妾很喜欢,也感激皇上恩重,可臣妾也替儿子惶恐,更矛盾着不愿辜负您的心意。”玄烨轻轻将大手覆在她纤纤玉指上,柔软地触在掌心,安宁惬意感直往心里钻,他笑着说:“朕有分寸,朕不会胡来,说一句不敬不孝的话,朕不会做先帝曾经的荒唐事,朕还有皇祖母约束,有朝臣规劝谏言,你放心。”“皇上是说,太皇太后已经答应用这个名字?”岚琪很意外。“皇祖母若不点头,朕岂敢?皇祖母和朕自有打算,朝臣们若非议,朕也有应对之策,这并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皇祖母和朕守护皇室传承的信念,有些话朕不能对你说,不是你不能听,而是真的不愿说出口。”玄烨认真地回答她,安抚她,“你这样自重,朕很欣慰,皇祖母也会欣慰,岚琪,如果四阿哥不送走,她会有更好的额娘来教导,朕始终遗憾。”岚琪心里一酸,但又坚强地说:“子以母贵,贵妃娘娘又如此疼爱孩子,臣妾没有遗憾,更不后悔。”玄烨眉骨微动,他竟从没想什么子凭母贵的事,大概在他心里岚琪从不低微,才不会想到这一层,莫名的,因这一句话,他完全释怀了四阿哥的事,捏着岚琪的手说:“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好额娘。”知是太皇太后已经点头的事,乌雅岚琪心里再没有负担,踏踏实实替未出生的儿子接受了这个赐名,此刻听玄烨夸赞她,一时飘飘然,脸上如花绽放的笑容看得玄烨好生喜欢,两人放下各自的抱负说悄悄话,自在闲适地度过一日。之后的日子直至春节,皇帝分居承乾宫、咸福宫和永和宫,其他荣嫔、端嫔几位偶尔见一面,总之佟贵妃、温妃之下,无人能与德嫔相比,乌雅氏挺着*个月大的肚子,照样将皇帝留在寝殿,旁人眼巴巴望着永和宫紧闭的大门,猜不透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究竟哪儿讨人喜欢。年节里,各宫各院有资格的都请旨邀家人进宫小聚,嫔位以上唯有温妃和德嫔没请旨,但钮祜禄家的人还是主动向皇帝请旨跑进宫来,只有永和宫德嫔娘家的人没进宫,玄烨问过两次,岚琪都说往后有的是日子,他也不再勉强。这日初六,佟国纲佟国维二府夫人入宫向贵妃请安拜年,恰遇明珠夫人也携女眷入宫,二位佟夫人以礼相待,可明珠夫人自认皇族出身高人一等,并没将她们放在眼里,不曾看一眼就走开,更不要说过来笑脸打招呼,弄得妯娌二人很尴尬。佟国纲系骁勇武将,其妻自也不比那些柔弱妇人,哪怕有些年纪了,仍不改说话直的习惯,之后与弟妹一起见了贵妃,大佟夫人当着侄女的面就说:“惠嫔在宫里什么光景?怎么明珠府的女人见外人鼻子是朝天冲的,就不怕眼睛不看路,一跤摔个大马趴?”贵妃在家时就爱大伯母不拘小节的性子,大伯父戎马一生是她崇拜的大英雄,比不得明珠这类文臣靠几根花花肠子哄着主上,在她眼里伯父这样金戈铁马打江山的,才是真正股肱之臣,这会儿听伯母说笑,也乐呵呵道:“伯母一会儿出宫时瞧瞧,指不定又碰上了,要是明珠夫人真帅个大马趴,您可得上去搀扶一把,好好给说说。”佟夫人见女儿和长嫂这样玩笑,心里觉得不合适,只在一边安静坐着,不多久乳母领着四阿哥来,过了周岁后四阿哥长得更快,胖胖的小腿越来越有劲,被乳母扶着才跨进门就自己摇摇晃晃跑向贵妃,贵妃将他抱个满怀,柔柔地问着:“让额娘摸摸肚子,胤禛饿没饿?”佟夫人看着心内很是感慨,女儿连着两次小产,太医断言难再有身孕,且看皇帝对她一直不曾疏远,但长久以来没什么动静,可见太医所言并非武断。家里老爷常对她抱怨,说些女儿小时候身子没调理好之类的话,佟夫人一直忍耐着。那日听说皇帝将四阿哥送给贵妃,她心里落了好大一块石头,对这个孩子也当亲外孙一样看,可又时常听丈夫唠叨几句,知道抱养的孩子也有养不熟的,更重要的是,孩子的亲额娘不仅还在,还是皇帝最喜欢的妃嫔,若是默默无闻之辈也就算了,如今想来,总还有些顾虑隐忧。“伯母您回去可要和大伯父说说,等咱们四阿哥长大了,请大伯父教侄外孙骑射功夫,如今宫里头阿哥多了,可不兴他放着自家侄外孙不管,反而去教别的阿哥。”佟贵妃霸道地与伯母撒娇说,“我可是知道的,大阿哥今年要学骑射功夫,您让伯父靠边站,今天明珠夫人假模假样的事儿你也去给说说,别让大伯父去教什么大阿哥。”大佟夫人连连称是,笑着说哪儿有不教自家孩子,跑去管别人的道理,贵妃心满意足,之后要带胤禛去吃饭,也请伯母和母亲入席,大佟夫人领着四阿哥走在前头,佟夫人喊了女儿说:“贵妃娘娘,臣妾有些话说。”贵妃方才就见母亲神情不自在,知道她是多虑之人,但心情好也不愿计较,慢走几步问母亲:“额娘在家受委屈了吗,那些小蹄子又兴风作浪了?”佟夫人苦笑:“她们能怎么折腾,知道你在宫里是贵妃,还敢欺负我?臣妾不是说家里的事,是看娘娘如此疼爱四阿哥,才有些顾虑。”说着瞧瞧四周无外人,青莲也过去膳厅了,才轻声道,“娘娘笃定德嫔不会再要回孩子吗?万岁爷那么喜欢她,到底为什么把四阿哥送来,臣妾问过老爷几句,他说他私下和皇上不论君臣时聊过几句,也不算求,但那么巧之后没多久就把四阿哥抱来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总是件好事吧,还有比送个大胖儿子来更好的事吗?”佟贵妃明媚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挽着母亲说,“额娘听没听过钮祜禄皇后的传言,阿玛曾跟我透露过几句,当初皇上立她为后,也是有些许条件的,其中一条就是要她照拂德嫔,不论如何大家都明眼瞧着,最初和乌雅氏针锋相对的是钮祜禄皇后,但自皇上有意无意表明立后之心起,她可就处处帮着乌雅氏了,临了的日子里也是乌雅氏在身边,我就猜想这个缘故是不差的。”佟夫人不大明白,“娘娘想说什么?”佟贵妃嘴角一扬,笑容里似乎掺杂了许多情绪,口中只是说:“我和乌雅氏之间也没少折腾,我曾几次三番地折磨她,但不论怎么做也没压垮她,皇上还是那么喜欢她,我心想也许皇上是希望我以后别再欺负她,才会把孩子给我,好让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和她好好相处。额娘,你说我想的对不对?”母女俩都停下了脚步,佟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娘娘心里委屈?”佟贵妃却笑:“平白得了儿子,什么苦也没吃,我还委屈什么?”可佟夫人了解女儿,看得出她眼底下藏着不愿表露的情绪,唯有安慰她:“臣妾瞧着,四阿哥和额娘很亲,自小养在您身边的,不怕将来有二心,抚育之恩大如天,四阿哥会是有孝心的孩子。”才说完,前头小不点儿又折回来了,大佟夫人跟在后头搀一把,一路笑着说:“娘娘还不来吗?四阿哥满世界找您呢。”贵妃脸上顿时只有灿烂笑容,赶过去把宝贝儿子抱起来,一改方才和母亲说话的神情,温柔甜腻地哄着四阿哥,佟夫人在后头瞧着,心里头终究不是滋味。惠嫔这边,因大阿哥书房里已经开始上课,并没有与明珠夫人相见,聊起路上遇见佟家妯娌,明珠夫人冷笑:“贵妃年纪轻轻就不能生养,可见也是没福气的,娘娘心里别在意,大阿哥终归是长子,贵妃固然尊贵,可四阿哥又非亲生子,到底不一样。”惠嫔近来因不得意,对明珠家的态度和早前又有些不同,见明珠夫人一心在自己这边,也乐得和她相好,听见这些话,又勾起她子凭母贵的怨念,好好的大阿哥,怎么就被弟弟比下去了,若是贵妃生的她也罢了,偏偏是乌雅氏的儿子。“我从前不争不抢,枉费了大好青春。”惠嫔恹恹道,“太皇太后这次打压宜嫔,弄得我心里也不自在,更不敢和年轻的几个去争了。”明珠夫人正要开口,见惠嫔的宫女进来禀告:“觉禅答应到了。”她双眸一亮,让请进来,一边对惠嫔说,“娘娘愁什么?年轻的,不是正有一个。” ☆、136德嫔难产(5000字,二更到惠嫔摇头:“嫂嫂不知,她是个痴儿,凭我怎么撩拨她都不动心,还对着宜嫔郭贵人口口声声说我利用不上她。既是如此,我原好心给她前程,反变成低声下气求她,我何苦来的?嫂嫂还是省了心吧。”说话功夫,觉禅答应进门来,瞧她年节里不似平日穿得清素,珊瑚色的宫装鲜亮但不艳丽,嫩红的颜色里透着清新之感,她又是最擅长针黹功夫的,自己随便改几下,就有卓然于众的别致,再有那张足以艳冠群芳的漂亮脸蛋,不得不叫人奇怪为何至今默默无闻。明珠夫人更是看呆了,心里暗暗念了佛,不怪儿子心心念念这个表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子见了不动心,哪怕彼时年纪还小,总也有让他动心的地方,如今这要是再见了,家里妻妾都被比下去,不知道他的魂是不是又要被勾走。便满心想着回家要与丈夫商议,再不能给儿子入后宫行走的机会。想这些的功夫,觉禅氏已向惠嫔行了大礼,盈盈立在两人面前,宫女已经搬来凳子,她浅浅坐了,低垂着眼帘不言语。惠嫔看了一眼明珠夫人,嘴上不说话,脸上却写着:你瞧,就是这德行。明珠夫人便示意惠嫔回避一下,让她自己和觉禅氏聊聊,惠嫔便恹恹地让出地方,径自出去和其他在别处玩的女眷们说话,暖阁里只留下一老一少,明珠夫人心内将话转了又转,才笑着开口:“答应在宫里可好?今日进宫前,容若还让我问候答应一声,一会儿出宫回府,我还要告诉他呢。”觉禅氏这才稍稍抬起头,平静似水地说:“我很好,不敢劳烦公子惦念。”明珠夫人直白地说:“答应这话我虽明白,可他心里的惦念,岂是一句话劝得住的,前些年你在宫里不好时,他也跟着憔悴,如今才好些了。”“我很好。”觉禅氏还是这三个字,不知是不愿搭讪,还是没别的话可说,心里头究竟是平静还是翻江倒海,面上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觉禅答应,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可我们既是亲戚,你又和容若青梅竹马一场,就不顾忌那么多了。”明珠夫人扶一扶自己发髻上的簪子,似乎在掩藏什么尴尬,见觉禅氏不为所动,继续道,“朝廷上的事咱们弄不懂,可有一点是明白的,后宫对朝廷的影响不可小觑。听我家老爷对容若说,再过几年太子和阿哥们长大了,朝廷上的势力也要跟着泾渭分明。我们明珠府和惠嫔娘娘和大阿哥有着剪不断的关联,既然如此,当然盼着惠嫔娘娘和大阿哥好,但是你也瞧见了,宫里妃嫔越来越多,那位德嫔娘娘圣宠不倦,贵妃又得了四阿哥,将来什么光景真真难以估量,这样一来,我们家容若的前程……也就难估计了。”明珠夫人不知是说的口渴了,还是想让觉禅氏好好想一想,端了茶浅浅喝了两口,但眼珠子一直盯着她看,见她面无表情,心里不免几分生气,可还是忍耐了,放下茶碗继续说:“惠嫔娘娘双手不敌四拳,总要有知根知底的人相帮才好,觉禅答应你生得这般如花美貌,皇上若见了一定很喜欢,来日若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助得惠嫔娘娘和大阿哥,也就是助得容若了。”“可公子他不会要女人相助。”觉禅氏终于开口,朝明珠夫人一笑,美丽的脸衬着这样的笑容,莫名透出几分冷艳孤高感,只怕谁见了也不能喜欢,她却浑然不觉,继续道,“我是罪籍出身,实在不敢高攀惠嫔娘娘,更谈不上什么相助,夫人煞费苦心说这么久,这几句话一定让您失望至极,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明珠夫人本来就是骄傲的人,难得愿意底下眼眉,却被觉禅氏囫囵堵回肚子里,气得她眼睛都红了,冷笑:“怪不得惠嫔娘娘那样的好性子,都叫你磨干净了。”觉禅氏低眉一笑:“说起来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性子,深宫最磨人,夫人只是不知道罢了。”明珠夫人也不好与她撕破脸皮,忍下一口气说:“还请你好好想一想,不说惠嫔和大阿哥,就想着我家容若,不管他是否愿意让女人相助,你有没有心不是全在自己?”觉禅氏却缓缓离了座,欠身后要走,只温和地留下一句:“那夫人就权当我没有这个心。”明珠夫人目瞪口呆,看着她莲步轻移不声不响出了门,自己干坐着愣了半天,只等惠嫔又回来,瞧见她这样子就知道没说通,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呵呵笑着:“嫂嫂何苦呢,她真是荤素不进,预备一辈子老死在这宫里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在翊坤宫日子很不好过,宜嫔还成,可妹妹郭贵人脾气坏,不顺意了就拿她出气,当个奴才似的又打又骂,就是这样她都能忍,我算是服了。”明珠夫人低咒一声:“活该。”觉禅答应离了惠嫔处,迎面一阵寒风扑来,直叫她神清气爽。暖阁里太热,热得心都要迷了,此刻才觉得精神些,不知为何说了那些话心情甚好,便挽着宫女的手一路往翊坤宫回去,可她又怎会知道今天这条路,注定了和从前不同。回去的路走了半程,就在宫道上遇见一行人迎面而来,年节里宫内往来人多,侍卫关防比平日更严谨,觉禅氏来的路上也远远遇见过一队侍卫,但没想过会遇见他,而这一刻纳兰容若也没想到,会遇见表妹。一从侍卫都侍立在侧垂首不看,直等觉禅答应走过去才好,两人擦肩而过,她本以为自己会伤心,可意外的很平静,仿佛是因为看见他气宇轩昂健康精神而安心,平静地和宫女走过去,直到容若的身影完全从眼中消失。“你们,过来!”可突然间听见熟悉的宫女的声音,觉禅氏朝后看,果然是郭贵人身边的宫女,正冲着容若一众人说,“郭贵人的轿子歪了,过来帮忙。”容若几人赶紧跟过去,觉禅氏微微蹙眉,只听身边宫女说:“答应出门前,郭贵人不是已经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吗,说是慈宁宫想看小公主,估摸着这会儿回来了。”“我们也去瞧瞧。”觉禅氏抬起脚就走,可宫女却拉住她说,“郭贵人不定又要怎么发脾气,您何苦?”“刚才她的宫女不是也瞧见我们了,一定会告诉郭贵人,她若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不过去,会更生气。”觉禅氏嘴里应着这句话,心里其实是惦记容若。她口口声声对明珠夫人说没有那颗心,可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骨子里血液里还有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不是明珠夫人和惠嫔的撩拨没用,而是因为没看见,看见了,什么都不同了。匆匆跟着赶来,果然见郭贵人的轿子歪在路边,有一个太监跌伤了正倒在路上哼哼,这里前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郭贵人还在轿子里抱了公主坐着,听说有侍卫过来了,便吩咐:“你们派人去给我再弄一乘轿子来,我和公主在这里等,可不能太久了,公主不能挨冻。”容若带人将轿子看了看,轿子没有坏,该是那个小太监自己腿脚不好,只要再有一个人抬轿子就成,并不需要换什么新轿子,便吩咐手下一人说:“你帮着把郭贵人的轿子抬回翊坤宫。”谁料郭贵人却怒气冲冲:“公主坐在轿子里呢,这轿子分明就是坏了,再摔一下跌坏了公主,你们担当得起吗?”有宫女提醒她说:“主子,外头是纳兰大人。”郭贵人却不耐烦地问,“什么纳兰大人?”“纳兰容若叩见郭贵人。”容若行了礼。“原来是明珠家的大公子?”郭贵人也算知道,一时不似方才那般傲气,客气了几分说,“也非我为难纳兰大人,公主千金贵重,可不敢有闪失,不过是换一乘轿子,有那么难吗?”“臣还要和其他侍卫巡视关防,并非怠慢贵人和公主,留一个侍卫抬轿子不影响什么,但……”容若话没说完,郭贵人一把掀开了轿帘,可不等他看见纳兰容若,入目竟见觉禅氏的身影,那一身珊瑚色的衣裳她还是头一回见,不知道她做什么打扮得这样好看跑出来,顿时眉头紧蹙,指着觉禅氏就骂:“怪不得晦气,竟是遇见你了,好端端地你怎么出翊坤宫了?宜嫔娘娘跟前不要人伺候了?”边上容若一字字听见,惊得心里直颤,他本不敢多看表妹几眼,这一下索性看过去了,果然见她低垂眼帘,神情尴尬地说:“只因惠嫔召见,宜嫔娘娘就让臣妾去坐坐。”这是容若第一次看见她的卑微,几句话就看得出来郭贵人对表妹的态度,表妹自去了翊坤宫后,里头的事要知道就更难,眼下看来,她过得一定很不好,方才乍见光鲜亮丽的人走来,还以为是比从前好的。“我说你……”郭贵人正要再发作,却突然被人打断。“郭贵人,侍卫们还要巡视关防,何时何地至何处都有规矩,不能耽误时辰,臣愿意为您抬轿子,翊坤宫就在前头了。”容若不知怎么想的,转身喝令手下继续去该去的地方,他则扬手将衣袍长摆撩起来系在腰头,不等郭贵人答应,就指挥剩下的三个小太监抬轿子。郭贵人见他如此架势,一时也懵了,轿子一晃被抬起来,她赶紧牢牢抱住公主,而轿子果然是没坏的,稳稳当当重新前行,并没有不妥之处。觉禅答应一步步跟在后头,轿子里的人也没有再发作什么,直等到了翊坤宫门前,郭贵人被搀扶着下来,转身看了眼满头大汗的纳兰容若,嘴角一抹冷笑,不等谢一句就转身进门,觉禅氏也不能在外头逗留,跟着走过去,从容若身边擦身而过时,听见很小声的一句:“保重。”仅仅两个字,在她心里沉得几乎要扯破胸膛,咬着唇定心往门里走,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他才会心疼自己被人欺负。翊坤宫的大门在身后隆隆合上,把觉禅氏和容若分开在两个世界,她抬头望一望天,却只看到四面高墙的压抑,刚才看着容若辛苦抬轿子的心痛,怎么也散不去。“答应,咱们该去向宜嫔娘娘回话,回了话咱们就回后院去吧,别在郭贵人眼前晃了。”宫女好心提醒,便搀扶她往正殿来。觉禅氏收起心神,走向宜嫔的寝殿,门前宫女打起厚厚的帘子,她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郭贵人尖锐的笑声,一声声说着:“姐姐真是没看到,纳兰容若满头大汗,只怕连皇上都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堂堂一等侍卫,竟然来给我抬轿子,说出去都没人信。不过我真是解气,惠嫔那种人见咱们不好了,连门都不登,从前见我们得意时,连旧年要好的荣嫔都能甩开,姐姐往后可别再与她亲近了。”又听宜嫔说:“你做得太过了,他是皇上器重的人,若是传出去,万岁爷也要不开心。”可郭贵人却高声冷笑:“什么器重的人,不过是个奴才,给我和公主抬一回轿子还委屈他,下回可别叫我再撞见了,不然这么好用的奴才……”“你够了,再不许有第二回,你怎么回事……”里头姐妹俩说着就争执起来,门前宫女问觉禅氏还进不进去,觉禅氏捂着胸口说:“有些咳嗽,不敢染给娘娘,我先回去了。”说完就领着宫女走开,一口气径直冲回自己的屋子,屋子里烧着炭很暖,冷热交替一下子没缓过来,真的就咳嗽起来了。“答应没事吧?您可不能生病,万一病了要请太医,郭贵人又要骂人了。”宫女忧心忡忡。觉禅氏的手撑在炕上,听见这一句竟倏然握紧了拳头,炕上的褥子被抓起来,连炕桌都被抽动了,那一声声奴才缭绕在耳边,刚才容若辛苦的样子也印在眼前,一点一点沉下呼之欲出的怒火,觉禅氏漂亮的眼睛里射出寒光,不由自主说了句让身边宫女徒然有了盼头的话:“我不会再让她欺负。”虽然这件事闹得宜嫔和郭贵人再次发生争执,也勾起了觉禅氏心底的恨,可不过是紫禁城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翊坤宫里日后如何发展且不论,对于别的人来说,知道与不知道都毫无差别,正月里大家一边热热闹闹过节,一边盼着的,就是看德嫔这一胎生男生女。太医算日子说德嫔在二月中旬临盆,但她生胤禛时曾延后了好些日子,心想一定是要等到二月末了,对着玄烨也这样说,而玄烨见她精神好,算算日子又还有好些天,正月里就允许她参加了几次宴席。岚琪自己一直也没觉得不好,谁晓得正月一过肚子就掉下去,之后连着几天都肚子疼但又不见动静,比不得上一回生四阿哥时安安稳稳,太医稳婆们自然把话说得要紧一些好事后开脱,可把太皇太后和玄烨都吓着了,好容易熬到二月初五凌晨丑时,才终于是真的要生了。苏麻喇嬷嬷又一次来陪着,虽然前几天闹肚子疼折腾,今天生产总还算顺利,一阵一阵宫缩的痛折磨着她,比起生四阿哥时没经验,这一回岚琪显然能忍耐多了,嬷嬷陪着她,两人天南地北地说闲话,只等着开了指好上“战场”。就在聊起孩子的名字,说若是女孩子叫什么好时,稳婆说德嫔该生了,最大的痛苦也来临,再没有心思说这些话,就在岚琪全身心准备要接受生命的疼痛时,稳婆却向嬷嬷禀告了极糟糕的一件事,孩子恐怕要从脚落地,德嫔娘娘极有可能难产。消息传到乾清宫,李总管吓得半死,可皇帝还在乾清门外御门听政,根本不可能去禀告,唯有一趟又一趟地去永和宫问消息,眼瞧着前头大臣们要散了,那边却还没有好消息过来。眨眼又过半个时辰,玄烨散了朝会,急匆匆往回赶,见了李总管第一句就问:“德嫔怎么样了?”李总管腿软跪在地上说:“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说德嫔娘娘难产,说孩子脚先落地。”玄烨如遇五雷轰顶,当年赫舍里皇后难产,太子也是脚落地,他呱呱坠地的一刻,赫舍里皇后香消玉殒。“混账,为什么不来报?”玄烨疯了,转身就往永和宫走,前头急匆匆有李公公的徒弟跑来,扑在地上喘气如牛地说,“恭喜皇上,德嫔娘娘生了小阿哥,小阿哥……”“岚琪呢?”玄烨却一把揪着那太监的领子,赤红了双眼问,“她怎么样了?”李公公也上来推了一把说:“皇上问德嫔娘娘怎么样了。”“奴、奴才不知……”话音未落就被玄烨摔在了地上,他大步流星直奔永和宫,到了承乾宫门前,贵妃刚好走出来,瞧见皇帝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直觉得心头重重一沉,本想去看看德嫔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苏麻喇嬷嬷才料理好小阿哥,听说皇帝驾到,唬得赶紧冲出来拦住,劝玄烨不能进去,“德嫔娘娘没事,太医说了只是累晕厥了,没有大出血也没有别的症状,是吃了大苦头累坏了。皇上不要担心,上苍庇佑着呢。”听说岚琪没事,玄烨只觉浑身一软。 ☆、137乌雅氏离宫(5000字,还有一更“皇上看看小阿哥吗?”苏麻喇嬷嬷见玄烨有些回不过神,知是心情起伏太大一时缓不过来,心疼又感慨,引他进了正殿坐。不多时就有乳母抱着小阿哥来,灰红的婴儿皮肤皱皱巴巴,眼睛紧紧闭着还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倒是那鼻尖形似岚琪,嘟哝着的小嘴聚成一点,也不知像谁,玄烨终于是笑了,问嬷嬷:“这孩子像岚琪多些?”嬷嬷只是笑:“都像都像。”他不敢多抱,怕伤了孩子,等乳母再接过去,就又问嬷嬷:“岚琪没事吗,她醒了没有?为什么不弄醒她,万一……”“太医说德嫔娘娘本身底子好有力气,又吃得起苦,虽然太医和稳婆都吓得半死,但是娘娘她自己熬过来了。不过熬是熬过来了,可吃了很大的苦头,奴婢心疼坏了。”嬷嬷却越说越动容,刚才瞧着岚琪拼尽全力的样子,早已不是前年初产时还拉着自己说想家里额娘的人了,平日里嘴甜性子软,瞧着终日乐呵呵温柔可爱的人,竟也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和魄力,很坚定地对自己说,她一定能生下来。“奴婢多嘴说一句,皇上莫要生气。”嬷嬷又支开边上的人,轻声对玄烨说,“皇上日后必然更加疼爱德嫔娘娘,可女人生孩子太伤元气,德嫔娘娘生完四阿哥半年就又有了六阿哥,虽说是娘娘身子好才有的福气,但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皇上日后心疼娘娘时,多少小心一些。”玄烨微微脸红,嬷嬷是自小照顾他的人,自然说得这些话,只是年轻的皇帝也难免会害羞,垂首憨憨一笑:“朕知道了。”嬷嬷欣然,又提醒说:“皇上不赏赐些什么?还有小阿哥的名儿也该下旨了吧?您这里忙着,奴婢要去慈宁宫复命,太皇太后一定等着急了。”玄烨这才想起祖母来,忙道:“朕再坐一会儿,瞧瞧她若醒了想隔着门说几句话,嬷嬷放心朕不会进去,一会儿也去慈宁宫给皇祖母道喜。”嬷嬷很放心,又留下两个能干的宫女,出门走过承乾宫时,瞧见贵妃领着四阿哥正走出来,四阿哥摇摇晃晃走得很好了,嬷嬷上前行了礼,佟贵妃只笑:“太阳好,本宫领四阿哥出去走走晒太阳。”嬷嬷听着,请贵妃和四阿哥先走,她立在原地瞧着母子离去的背影,心下叹了叹,贵妃此刻若领着四阿哥去永和宫,皇上必然高兴,她为何非要高高在云端坐着,就是开口问自己一声永和宫怎么样了也好,明明相邻而居的人却这般置身事外,若是被皇帝看见,未必不寒心。本大好的心情稍稍被影响,嬷嬷回慈宁宫复命,主仆俩几时年在一起,太皇太后瞧她一个眼神就知道还藏了什么心思,担心是岚琪不好他们瞒着自己,一再追问,嬷嬷才说:“奴婢是想佟贵妃,今天永和宫那么大的动静,荣嫔、惠嫔几位都派宫女来盯着,可贵妃娘娘就在边上住着,不闻不问也罢了,奴婢回来时瞧见她领着四阿哥去晒太阳,分明看着奴婢从永和宫出来的,也都不问一句。奴婢担心贵妃娘娘这样子早晚要惹得皇上不高兴,皇上心里至今恐怕都没放下,若是真闹出些什么来,辜负了德嫔娘娘好心,孩子被抢来抢去的,也没意思。”太皇太后也不大高兴,但静静想了会儿,还是安抚嬷嬷说:“玄烨的确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我信得过岚琪,她既然自己要把孩子送给贵妃,绝不会让皇帝再要回来,眼下太太平平也没什么不好,贵妃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总好过像从前那样瞎折腾。”嬷嬷见主子笃然,也不再胡乱想,笑着让太皇太后赏赐些什么,不多久外头已经有消息,说六阿哥赐名胤祚,而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亲贵老臣求见太皇太后,苏麻喇嬷嬷一律挡驾,把他们请去了乾清宫等皇帝,说皇上早不是儿皇帝了,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慈宁宫。玄烨那儿也预备好了被朝臣问孩子名字的事,离了永和宫后也无暇来见祖母,径直去乾清宫与几位大臣关起门来说话,不消半天就压下了非议的风头,毕竟他不是先帝,他有东宫太子,这个“祚”字更多的意味还是福,至于另外一层意思,且看人心如何想,自然也有他和太皇太后对于皇位继承的顾虑。而孩子有了名字时,虚弱的母亲还在昏睡中,岚琪这一觉直睡到傍晚夕阳嫣红时,醒来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剧痛后的身体仿佛又一次脱胎换骨,呆呆看着窗前的环春,人家喊了她好几次,才终于醒过神,第一句便问:“孩子呢?”她知道,自己难产,彼时的勇气和努力现在变得很模糊,几乎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只记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己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眼下也不过是突然从黑暗里转回人间。“小阿哥在摇篮里,睡得可好了。”环春侧过身,朝后指了指,“小阿哥很健康,主子放心,倒是您自己太虚弱了,要好好养养才行。”岚琪让她拿靠垫来,将自己垫着坐起来,软绵绵的身体毫无力气,之后喝水喝药都拿不动一只碗,胜在精神好心情好,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摇篮笑着,盼着孩子能醒,好抱过来让她瞧瞧。可夜里六阿哥终于醒了哭闹吃奶时,他的额娘又昏睡过去,母子俩总不能好好见一面,幸好岚琪昏睡一天一夜后恢复得极好,第二天下午终于有力气把胤祚抱在了怀里,可这一抱,一直坚强着的人突然落泪,恰那会儿苏麻喇嬷嬷来,瞧见这光景就知道是想念四阿哥了。乳母给喂了奶哄了睡,嬷嬷就让把摇篮放在床边好让德嫔随时看着,等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嬷嬷才安抚她:“好歹六阿哥能长久留在您身边,四阿哥也有贵妃娘娘全心全意地照顾,娘娘就不要伤心,月子里掉眼泪对眼睛不好。”岚琪也只是一时动容,想起了生胤禛后的十二天,自己和孩子朝夕相处,想着胤禛吃过亲娘的奶,才忍不住落泪。并且这一次生胤祚,第二天了她仍旧没有奶水,也不晓得是不是头胎后回乳的药吃坏了,还是生产时太伤元气,连乳娘都说怕是难有,这个能养在身边的孩子,反而吃不上亲娘的奶,她才更难过,而这又是违了规矩的事,她还不能说出口。嬷嬷又说:“娘娘好好养一两个月,等春暖花开,太皇太后年头上一直惦记园子里的花草,到时候陪着太皇太后去园子里住一阵,那里清净更宜休养身体。”岚琪软软一笑:“留皇上在宫里?”嬷嬷与她更少些顾忌,凑近了亲昵地说:“娘娘自然要伺候皇上,可这半年一年的,要小心些,为了长长久久身子好,何况这一次又是难产,不把身子养好了可不行。”岚琪满面通红,怀孕时外头难听的话她也听得一两句,可她真的没有豁出去伺候玄烨,玄烨也比谁都疼惜她,怎么会要她挺着肚子和自己亲近,这大半年日子里她怀着孩子辛苦,玄烨忍耐也辛苦,但嬷嬷如今又要自己好好养身体,不由得心疼起玄烨,更有几分促狭的小心思,窝在嬷嬷怀里直傻笑。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件事终究不能完全理解,玄烨曾经的话也规避了最要紧的意思,这会儿和嬷嬷闲话许久后,岚琪还是忍不住问了。苏麻喇嬷嬷听说问六阿哥名字的事,也知道德嫔这些年在皇帝的领引下看了许多书不会不懂这个字,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道:“奴婢原也不该说这些话,所以您听过了就忘了,别记在心里。”岚琪懵懵懂懂地听着嬷嬷解释,才明白自己仍旧是太稚嫩,她怎么就想不到,毓庆宫里虽有太子,可他还是个孩子,哪怕将来长大,也不晓得会遇到什么,如果有一天太子没了,皇室传承就要选新人,而玄烨他……“这些事不必您操心,您的责任是伺候好皇上和皇子,宫里有几位娘娘可把这些事儿揽在自己身上了,但那样一缠,该做好的事做不好,不该做的事也一塌糊涂,到头来只怕什么也落不着。”苏麻喇嬷嬷语重心长地嘱咐岚琪,“娘娘的心智要长,但从前怎么过日子,将来也怎么过,同样的话奴婢也曾对其他人说过,可她们没绷住。您可要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天下的君主啊。”岚琪使劲点头,她当初就是想到玄烨君主帝王的骄傲,才没有拒绝“胤祚”这个名字,如今嬷嬷一点拨,更是心里敞亮明白,一直以来太皇太后和玄烨的偏心恩宠她都照单全收,不是不谦卑更不是恃宠而骄,仅仅不愿辜负人家的心意,她清清白白为何受不得,扭扭捏捏又要将呵护自己的人的心意置于何处?至于不相干的人怎么看她,她不在乎。产后第三天,六阿哥洗三,旧年太皇太后还去看过小公主洗三,这回却没来永和宫,倒是太后抱着五阿哥来了,众妃嫔才敢来凑热闹。五阿哥才两个月大,兄弟俩放在一处看着也没太大差别,太后很欢喜,与岚琪说:“他们是一边儿大的,比起其他兄弟一定更亲近,你可别总把六阿哥藏在永和宫里,让他们兄弟多在一起才好。”“臣妾可小气了,将来太后若是偏心五阿哥,臣妾就不带六阿哥来玩。”岚琪嘻嘻笑着,被太后责备说,“我把六阿哥也抱走,看你还小气不小气。”娘儿俩说笑乐得不行,外头荣嫔、端嫔进来,说摆了席面太后也不过去吃,其他人都不敢动筷子,太后说她没胃口,看着俩孩子就饱了,荣嫔和端嫔哄了几句也不得法,岚琪央求她们替自己好好招呼其他人,这才退了出来。出门端嫔却轻轻拉了荣嫔,低声问:“姐姐刚才瞧着俩孩子,心情似乎不好。”“没什么不好,就是感慨。”荣嫔将胸前挂着的鸡血石串子扶端正,低着头说,“我一次次鬼门关过来,统共留下胤祉和荣宪,往后只怕也再没什么机会,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端嫔搀扶她说:“姐姐已经是好福气了,我虽不该说这些话,但德嫔的福气太盛,不知她什么体格儿不知道能承受到几时,咱们俩这样的还是别想了,只怕一压下来,什么都没了。”荣嫔点头说:“可不是这样,原就不是一样的人,她生来就该有富贵命。”说话时惠嫔从前头过来,笑着说:“姐妹们都等急了,说你们去请太后,怎么自己也不来了,又让我来瞧瞧,都等着吃酒呢。”“大白天吃酒,醉了出洋相怎么办?”几人说说笑笑过去,不管如今彼此到底是什么关系,面上的客气总是有的,今日来贺六阿哥洗三,太皇太后赐的席面,惠嫔、荣嫔为首,其余贵人常在答应都来了不少,布贵人和戴答应一向是永和宫的座上宾,今日当然也在列,且戴答应有着身子更是金贵,而安贵人会来她们都没想到,上赶着来和戴答应套近乎,布贵人有心讽刺,被戴佳氏拦住了。且说布贵人有段日子不待见戴佳氏,可人家安安分分有了身孕也没变模样,她本就是心软的人,再听岚琪劝说几句,也放下戒心愿意亲近,钟粹宫里终究是亲如一家,又有永和宫相好,算是如今宫内最引人羡慕的所在,想想多年前那个王嬷嬷嫌弃布贵人没用,抱怨钟粹宫日子不好过,又怎知会有如今光景,可见是那老嬷嬷自身没福的。众姐妹坐着吃酒玩笑,席间有人说起:“园子里有人过去打扫了,说是开春等德嫔娘娘身子养好后,要侍奉太皇太后过去住些日子。”这话才说,外头又有客人到,郭贵人竟然也来了,还抱着小公主一同来,荣嫔和端嫔帮岚琪招呼客人,当然不能怠慢,先去回了太后和德嫔,才过来一起坐下,郭贵人与旁人总还算说得上话,几句闲聊后又说起太皇太后要去园子里静养的事,郭贵人含笑问:“德嫔娘娘伺候去?”有人道:“慈宁宫里出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郭贵人吃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心里转了又转,德嫔这一走少说过了夏天才回来,狐狸精一走,皇上自然少不得在后宫转转,她和姐姐都养得不差了,这样好的机会不抓紧,等狐狸精回来再缠着皇帝吗?实则座下有这样心思的女人,又何止郭贵人一个,她随便看几眼,都是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头不禁冷笑,是想这些女人也不掂量自己,有什么姿色有什么能耐。午后不久,太后要带五阿哥回去,郭贵人本有心想凑上去看一眼,其他人却将她推在后头,而太后也说:“你们都吃了酒,下午各自回去歇着不要出门。”如此众人也不能再聚,隔着门与德嫔告辞,纷纷散了。郭贵人抱着公主回来,觉禅答应正在给宜嫔量尺头预备做新衣裳。自从她来了翊坤宫,宜嫔虽然还穿着针线房送来的衣服,但偶尔就会让她做几件好看别致的,这些事对觉禅氏来说不难,再者宜嫔总还算客气,她并不觉得委屈,且郭贵人看不起她不要她做,她还省心了。此刻郭贵人回来,瞧见她在这里,自然又没好脸色,冷哼一声:“立刻出去。”宜嫔叹息妹妹的脾气,笑脸让她先离开,觉禅氏收拾了东西便退到门外头,可打从窗下走过时,却听见郭贵人心情甚好地说:“姐姐,咱们的机会可要来了,我听说等乌雅氏出了月子,要侍奉太皇太后去园子里住,这一住怕是秋天才回来。“宜嫔显然也很意外:“没听见说这些啊,怕是讹传吧,何况她那么久没伺候皇上了,皇上舍得?”“说是慈宁宫放出来的消息,至少园子里有人打扫是真真儿的,姐姐且等一等,等乌雅氏那只狐狸精一走,皇上就只惦念你啦。”郭贵人异常兴奋,啧啧道,“照我看,必定是她这次难产伤大了,不好好养一养也不敢伺候万岁爷,顶好一辈子也养不齐全,省得她狐媚了皇上。”宜嫔嗔责:“你别又说这些,等她走了再说,机会是一定要珍惜,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你也是,可要少吃些,把腰身再收一收,生了恪靖到现在还瞧着胖乎乎的。”之后则听郭贵人说太后不让她看五阿哥的事,觉禅答应便回后院自己的屋子,将东西都放下,洗手时瞧着炕上铺的一件天水色尚未做好的新旗装,她擦干了手拿起剪子就往腰头上裁,吓得宫女问她做什么,觉禅氏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尺头比宜嫔小。”二月春寒褪尽,三月上旬已开始暖洋洋让人犯懒,德嫔坐月子的时候皇帝隔三差五都去陪她,众人冷眼瞧着,只等太皇太后启程去园子里住的消息,果然三月中旬,皇帝下旨让裕亲王恭亲王两家福晋伺候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园子里小住静养,而后宫里头,只派了德嫔乌雅氏。 ☆、138觉禅氏的反击(7000字,二更到此行五阿哥、六阿哥都带着,虽然都只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但放在宫里谁也不放心,还不如路上小心些,好安安稳稳送到园子里去养。而再看随驾伺候的人,宫外是裕亲王和恭亲王两家嫡福晋,宫里头则是德嫔,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但再细细想一下,两家嫡福晋都是王府里正房正妻,那与她们同行的德嫔又该怎么算,有心的人不敢说出口,无心的人自然也不会想。太皇太后和太后一离宫,玄烨就独自回乾清宫,各宫各院也该散了,贵妃匆匆要回承乾宫,却不想温妃跟上来说:“臣妾可否随娘娘去瞧瞧四阿哥?”佟贵妃睨她一眼,冷笑着:“本宫还当是谁在讲话,年节上也没怎么见面,都快忘记咸福宫里还住着一位娘娘。”温妃欠身笑:“臣妾身上一直不好,所以没出门走动,今天要来送太皇太后出门,出来走走倒也觉得舒服,这么久了没能好好为娘娘喜得贵子道贺,今天才想去瞧瞧,听说四阿哥已经会喊额娘了。”她说着指一指身后捧了东西的冬云,“娘娘瞧,臣妾出门时就带着贺礼。”佟贵妃哼笑:“都是旧年秋天的事了,到底要不要谢谢你的好意?本宫看是不必了,既然你说身上总不好,那就更不该去承乾宫,四阿哥年纪小,万一染了你身上的病怎么成。之前你不是把话都清清楚楚跟本宫说明白了?这段日子一直都好好的,难道你又闲出毛病了?”温妃低眉笑一声:“那些话臣妾记得呢,可臣妾是去看四阿哥,看得是德嫔的人情。”贵妃心内大怒,她最恨人将四阿哥和德嫔放在一起说,碍着此刻在外头,边上又多多少少双眼睛看着,到底还是压住了火气,冷幽幽说:“管好你的嘴,宫里头嘴碎的,就没见几个好的。”温妃的笑容很无辜,反问着:“臣妾说什么了,难道四阿哥不是德嫔生的?听说贵妃娘娘一直不让德嫔看孩子,臣妾还不信,眼下您连臣妾都不让看,想必亲娘果然也是看不得的。”佟贵妃才要走,听了这话索性转过来立定在她面前,一字字钉子似的扎在她身上:“你姐姐短命,你瞧着不至于,可你要是不想活,我这里有的是法子成全你,你又是吃了什么失心疯的药?不如找来砒霜鸩毒吃了才干净。”青莲瞧见两人是要呛起来的架势,不明白好端端的温妃怎么又来挑衅,赶紧劝着贵妃回去,拿四阿哥哄她,才算把自家主子拉走了,可佟贵妃被钮祜禄氏弄得满肚子火,心里再想着胤禛,便派人让家里来信,不知是不是宫外头钮祜禄氏又想耍什么花样,不然温妃断不会又这般神神叨叨。其他诸人见佟贵妃和温妃神情尴尬,看似不欢而散的模样,也都不敢等着看热闹,一等佟贵妃走远,也都各自散开,荣嫔和端嫔结伴,想去钟粹宫看看这几天身体不好的戴佳氏,戴答应自二月末起身体就不好,岚琪离宫前也请端嫔多多照顾。“太医说胎儿不安稳,我劝她搬到东配殿去住,那里比后院好些,她说那里是德嫔住过的地方,不肯。”端嫔叹息着说,“倒是个安安分分的人,瞧着眼眉有几分像德嫔,还以为会以此博宠,如今这样也好,我省心了。”荣嫔知道端嫔叹的不只是戴佳氏,而是之后几个月里乌雅氏不在六宫,皇帝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女人们终于盼到这一天,往年那些莺莺燕燕的把戏又该来了,不知道这一次,会是哪一个人冒出头。“翊坤宫里姐妹俩怕是卯足了劲的。”荣嫔说,靠近了端嫔讲,“听说大阿哥在书房里调皮戏弄师傅,皇上大怒动了家法,虽然没对外说,也传出来了些,惠嫔心里一直都不得劲,这回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再晚两年她也三十岁了。”端嫔摸一摸自己的鬓发,她们并不老,可后来的太年轻,乌雅氏如今生了两个阿哥封在嫔位,可她才刚刚二十出头,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在这宫里头,可她们明明也不老,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似的。“为了惠嫔的大阿哥,为了我自己,那回是真伤了万岁爷的心,皇上和我谈过一次,他知道我的难处,我也知道他的不易。”荣嫔眼圈儿也红了似的,拿帕子掩了掩眼角。端嫔劝她:“咱们守着孩子好好过吧,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都走了,咱们那会儿的人,就剩下你我,皇上是念旧的,当年日子辛苦时的情分他不会忘,年轻人若要闹,咱们只管冷眼瞧着,养大了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的。再不济,我瞧着乌雅氏的福气还在后头,咱们和她处得好,皇上也爱屋及乌。”荣嫔苦涩地一笑:“真不晓得十年后她也有了岁数不再年轻,是不是也要靠着新来的,爱屋及乌。”说话功夫,已是到了钟粹宫,两人进门就有宫女说后头来了客人,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荣嫔很稀奇:“她怎么来这里?”等往后院戴佳氏的屋子来,果然见布贵人和觉禅氏在一旁坐着,瞧见她们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只听戴答应欢喜地说:“觉禅姐姐给臣妾送了百家被来。”“是宜嫔娘娘的主意,宜嫔娘娘奉旨安养不能出翊坤宫,所以让臣妾送来了。”觉禅氏应答着,和宫女一起搬了凳子让端嫔和荣嫔坐,这边屋子狭小,人一多就显得拥挤,她便要告辞,荣嫔则笑,“我才来你就走,人家还当我们有嫌隙呢,妹妹赶紧也坐下,我们说说话儿,再过些日子天热了,才真正腻烦一屋子人挤在一起呢。”觉禅氏答应下,见宫女送茶来,也帮着奉到二人面前,一屋子女人和和气气说了会儿话,戴答应终究身体欠佳不能久陪,荣嫔和端嫔去前头正殿坐,这一回觉禅氏真的告辞要回去复命,众人也不强留。她一走,布贵人也回去歇息,荣嫔和端嫔在屋子里坐了,支开吉芯几人,荣嫔便说:“你瞧见没有?”端嫔连连点头:“你一直说漂亮,我还不信呢,这会儿凑近了仔细瞧才知道人比人的厉害,德嫔远远不及她。”“听说郭贵人恨她总虐待她,估计也是因为长得好看。”荣嫔啧啧,“这几个月可有好戏看得,咱们等着瞧。”这边厢觉禅氏回到翊坤宫,来正殿给宜嫔复命,瞧见郭贵人歪在一旁哼哼,她晓得郭贵人为了收腰把生公主后发胖的身体瘦下去,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几口饭,身子的确是清减了不少,可脸色蜡黄气若游丝,今天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送行也走不动,翊坤宫里竟然是她出面去的,想想也可笑。宜嫔听说百家被送到了,叹着说:“我如今也只能这样广施恩惠,等入夏我能走动了,再亲自去各处活络活络,怎么好端端的,我就成了瘟神不爱被人亲近了?”觉禅氏不语,不久要告退,郭贵人突然翻身起来问她:“戴佳氏身子不好?”“是不大好的样子,和臣妾说了几句话就累了。”郭贵人冷笑:“你知道为什么?”觉禅氏摇了摇头,但想象着郭贵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就听她说:“她不过是被德嫔捡回去的可怜虫,在后院不好好呆着,还绞尽脑汁在皇上面前献媚博宠,运气倒也不差,可报应还是来了,眼下不好了吧,我瞧着这一胎,也未必……”“妹妹,你不是没力气吗?”宜嫔打断了妹妹的话,转而对觉禅氏道,“辛苦你了,后几日你就在屋子里歇着吧,花粉柳絮飞扬,你容易咳喘,不必到前头来了。”郭贵人立刻插上一句:“不许到前头来,不然我剁了你的脚。”觉禅氏躬身答应,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屋子里来,她的宫女香荷今天没跟出门,见她回来了就拉近了说:“奴婢去洗衣裳,回来瞧见郭贵人的宫女在我们这里偷偷摸摸的,奴婢回屋子就搜了搜,您瞧啊。”觉禅氏见香荷手里托着一只黑绒的袋子,拆开一看,惊得柳眉拧曲,心里头砰砰直跳,竟是一道不知乱七八糟写了什么符,上头唯一能看得懂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想来郭贵人不会给自己祈福,必然是诅咒之物。心惊后就是一片寒凉,她走到香炉边亲手引燃烧了,回眸见炕上一件宜嫔还未做好的衣裳,不声不响地拿过绣篮,将黑绒袋子剪开裁成长条,一条一条镶在了衣裳的下摆,玫红色的暗纹配着黑绒滚边用金丝银线压着,也别致得很。才收拾好这些,前头郭贵人的宫女又来,这回却是堂堂正正地来,笑嘻嘻说郭贵人正清减饮食,把她用的那些点心食物都送来给觉禅氏,食盒里打开都是精致上乘的东西,觉禅氏含笑谢过,可等宫女走远,就对香荷:“我不要吃,你处理了别让她们看见。”香荷也点头:“指不定里头掺了什么药,吃了要毒死了。”觉禅氏心里一个激灵,咬了咬唇,拿起一块点心,一手握着拳头很紧张地说:“香荷你愿意替我吃吗?将来我一定带你离开翊坤宫,不让人再欺负你。我不吃她见我没病没灾一定还会想别的法子来折腾,可我现在不能吃,你明白吗?”香荷愣了愣,但稍稍一想,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抓过来就吞下去,又把盒子里其他东西各吃了一些,之后主仆俩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等,果然傍晚时分,香荷肚子疼得满床打滚,来来回回几次如厕才好些,看这症状,吃的东西里兴许是掺了什么腹泻之药,香荷哭着说:“郭贵人太狠毒了。”觉禅氏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好好休息:“她就是怕我去前头坏了她们什么好事,我也要去装病了,你赶紧好起来,好照顾我。”之后几天,觉禅氏便缠绵病榻,前头宜嫔听说还觉得奇怪,直到听见妹妹在边上冷幽幽笑着说:“她死不了,不过嘴馋吃多了活该生病,姐姐你担心她做什么,惠嫔如今都扔在这里不管她了,我们非亲非故操得什么心?还是防备着狐狸精来魅惑皇上要紧,这几天皇上在承乾宫,等给足了贵妃娘娘面子,就该去别处逛逛了,咱们翊坤宫的花儿开得也好,皇上不会不来的。”说着郭贵人喊来桃红,吩咐她:“去炖各色各样的时令补汤,每天按时给乾清宫送去,不管李公公收不收,不管皇上喝不喝,你们都要去送,说是宜嫔娘娘亲自炖的,听见了吗?”桃红连连答应,宜嫔问妹妹做什么,郭贵人怪姐姐:“太皇太后不让您出去,没说皇上不能来,万岁爷上回来,被觉禅氏那小蹄子搅了,现在每天让桃红送补汤去,李公公是明白人,德嫔又不在宫里,皇上血气方刚不能没人伺候,咱们姐妹素来也没招惹皇上讨厌,怎么就不成?”宜嫔想想也是,她和皇帝并没有什么真的不愉快,至今沉寂在翊坤宫,不过是因为太皇太后让她安养身体,谁也没说她做错什么。至于把孩子给太后抚养,外头也有好听的话,说她惦记太后宁寿宫里太冷清,所以除夕新年里她也不比别人得的赏赐少,年节里因为不能赴宴,皇帝还亲自赐了席面送来翊坤宫,这样子算,自己和惠嫔的境遇绝对不同,惠嫔恐怕是真的走到尽头了,自己才开始呢。转眼四月初,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园子里静养得很好,消息传回紫禁城,玄烨自然也放心,至于岚琪他虽然想念,但想她在那里避开宫内繁杂能和皇祖母安安静静过几个月,再有产后身子需要保养,也乐得享受思念的酸甜,来日小别胜新婚,再见面自然更加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