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逵吓一跳,“我不要,别弄脏我的礼服。” “狗咬吕洞宾。” 陈太太进来,“裕逵,请帮我扣腰封。”懒洋洋的裕进总算起来梳洗。他穿好衣服,用电话向祖父母报告现场状况。 婚礼在前园架起的蛋黄色帐幕里举行,请了百来个客人,最美的鲜花,最鲜的食物,绝不吝啬香槟。 陈先生为停车位头痛,四处同邻居打招呼。 裕进在这样一个热闹的早晨竟觉得寂寞。 永婷过来笑说:“裕逵真有良心,伴娘的礼服够漂亮。” “永婷你穿上纱衣似安琪儿。” “真的?”永婷喜出望外,冲口而出:“辛褒也那样说。” 永婷立刻后悔,怕裕进不高兴。 “辛褒有眼光。”他却不在意。 永婷反而失望,他仍然不紧张她。 陈太太正想看看结婚蛋糕是否妥当,一走进帐篷,只见一个苗条的背影。那位小姐穿桃红色泰丝套装,细腰、长腿、单看背影,已知是个美人儿。陈太太轻轻咳嗽一声。她缓缓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地说:“陈伯母,我正在欣赏结婚蛋糕。” 那鲜艳的桃红色衬得她色若春晓,整个人似一朵芙蓉花,陈太太不由自主想亲近她,轻轻走近一步。 “恭喜你,伯母,祝裕逵与他心心相印,白头偕老,无比幸福。” “谢谢,谢谢。” 但,她是谁呢?电光石火之间,陈太太想起来,她看过她的照片,这便是陈裕进的梦中人,她是刘印子! 姜是老的辣,她实时作出适当的反应,十分可亲地称呼:“印子,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刘印子双手奉上礼物。 陈太太打开一看,是一条意大利著名设计的镶宝石项链,那红宝与绿宝有拇指甲那样大。 “太贵重了,不能收下。” “是我给裕逵的礼物,伯母怎么好代她推辞。” 说的也是。这种项链她也许拥有十副八副,随便拿一条出来送人,来到民间,已是宝物。 “裕进给我寄帖子来。”印子打开手袋取出红帖子。 陈太太立刻说:“裕进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这时新娘提着白裙出来找母亲:“妈,化妆师病了,不能来,怎么办?” 陈太太一怔,“哟,那只得自己动手了。” 印子立刻说:“我助手是最好的化妆师,她在外头车里,我叫她进来帮手。” 陈家母女松一口气。“快请。” ※ ※ ※ 印子取出手提电话说两句,不消片刻,阿芝拎着化妆箱进来,微笑地跟着新娘进屋。 “伯母,你人客多,不必理我,我坐一会儿就得走。” 陈太太怪失望,“不吃了饭才走?” “我得赶返多伦多。” “我立刻叫裕进来。” “谢谢伯母。” 陈太太暗暗佩服她气定神闲,并没有主动找陈裕进。还在说他,他寻人来了,“印子,印子,我见到阿芝——” 印子扬声,“这里。” 裕进已看到桃红倩影,不禁哽咽。 陈太太只得识趣地走开,一边叹口气。 “也难怪。”她喃喃说。 “难怪甚么?”丈夫在身后搭讪。 “难怪裕进那样喜欢她。” “那女明星?在哪里?” “在园子里。” 陈先生很兴奋,“我也去看看。” “你这老十三点,有甚么好看,还不给我站住,裕进同她说话呢,人家一会儿就要走。” 这时裕逵欣喜地推门进来,“妈,你看这化妆师是绝顶高明。” 陈太太只觉眼前一亮,端详女儿面孔,又不见脂粉痕迹,技巧真正一流。 “妈,你也来一试。” 人人爱美,陈太太立刻说:“麻烦阿芝了。” 这一切,都被丘永婷听在耳内。她轻轻走向花园。 乐队已经来到,在台上摆设乐器,婚礼歌手在试音,她轻柔魅力的声音唱吟:“直至十二个永不,我仍然爱着你,紧抱我,不要让我走……” 永婷看到裕进身边有一朵桃红色的云,他们轻轻随歌声起舞。永婷脸色渐渐苍白,可这是一场打不赢的仗,她一呼召,他便急急奔去。即使是结婚那一天,或是生孩子要紧关头,一视同仁,他都会赶到她身边。 永婷黯然退下。有人轻轻对她说:“你在这里?” 永婷抬头,看到伴郎辛褒。 他轻轻说:“我打算学中文。” 永婷不出声。 “我家做珠宝生意,我同新郎自幼儿园同学至今又做同事,他可以保证我身家清白。” 永婷笑出来。为甚么要舍易取难呢,这是她作出检讨的时候了。 印度墨--0707 一对新人宣誓之后,印子便向陈家告辞,她与阿芝必须赶回飞机场。裕进送她到门口。 有人替她打开车门,印子一见他便怔住。这是洪钜坤,他怎么也来了? 陈裕进也发觉这有点气派的中年男子决非司机,他盯着他。 洪钜坤对他说:“恭喜你们。” “谢谢。”声音冷淡。 洪钜坤取出红包:“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敬请笑纳。” 裕进大方地收下。一直以为这人肠满脑肥,一脸猥琐,其实不是,他比想象中年轻扎壮,而且,成功的人,自然有他的风度。 印子与他上车离去。 阿芝与司机坐在前座,中间玻璃窗关紧了,听不到后座谈话。 印子说:“你怎知我在这里?” “我消息灵通。” “我不过略走开一会,立刻归队。” “一个人的财宝在哪里,心也在哪里。” 印子脱了外套,露出小小背心,“车里怎么少了冷气。” “是那大学生叫你热血沸腾?” 印子看着他,“你想说甚么话,尽管讲好了。” “印子,你身上没有一个忠贞的细胞。” 印子不出声,她知道已激怒了他。 “你我可以实时解约。” 印子不出声。 “你羽翼已成,外头不少公司愿意罗致你,离开翡翠,可获得自由兼爱情。” 印子缓缓说:“我想想。” “不用想了,我叫王治平准备法律文件。”他十分赌气。 印子知道此时一句多余的话必叫他下不了台就此弄僵,她不出声。 车子一直驶往飞机场。 前两夜,印子才做梦,噩梦中屋漏兼夜雨,一天一地是水,不知如何补漏,大惊,喘醒。她一边喘息,一边对自己说:“印子不怕,那一切已经过去了。”是吗,已经过去了吗?印子握紧拳头,一声不响。 只听得洪钜坤说:“我真蠢,竟然想过同你结婚。” 他在飞机场东翼下车,并不打算押送印子回家。 阿芝紧张问:“我们去哪里?” 印子低下头:“照原来行程。” 一年下来,他对她腻了,借故发作。她呢,本来可以施点手段,继续维系这段关系,但是,这种交易式而没有真正感情基础的关系,拖长了也无益,不如就此结束。 ※ ※ ※ 洪钜坤这人有淫威,要求绝对服从,若一辈子跟他生活,并不是享受。钱可以到别的地方去赚,现在家人生活已经有了着落,手头上又有点积蓄,印子的心定下来。 她回到影展去展览笑容。 最后一晚,阿芝给她看一份报纸。有照片为证,大字标题:“洪氏另结新欢,与本届香江小姐冯杏娟出双入对。” 印子不出声。 “下飞机时记者势必围攻,你得有准备才行。” 印子半响不答:“咄,老板交女朋友,关我甚么事。” “一于这么讲。” 阿芝见印子似一点也不伤心激动,心中感喟地想,不相爱也有不相爱的好处,各自甩开手,各管各去,多么爽利。 阿芝不知印子内心感觉。 印子像被人强灌饮了镪水,胸腔溃烂,不知怎样形容难堪感觉。玩物就是玩物,一件丢开,另外又找来一件,不必顾存对方颜面、自尊、感受。虽然一早知道结局如此,待真正发生了,还是觉得难堪。 照片中,应届香江小姐只得十多岁,头发染成棕红,身上裙子短得不能再短,脸上一副宠幸的样子。 阿芝忍不住说:“粗贱。” 飞机就快降落,阿芝又问:“可要在另一个出口走?” 印子想一想,点点头。 在信道另一边出去,深夜,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印子心里一惊,甚么,难道已经不红了?忽然之间,人声嘈杂,一扇门一声撞开,十来二十个记者争先恐后涌出,闪灯对牢印子拚命拍摄,团团围住她不放行。 印子放心了。 没问题,刘印子仍有号召力,她松下一口气。 记者争相提问,印子一言不发。她板着面孔一直回到家里,掩上门才无奈她笑了。 大队记者仍在楼下驻扎。印子看到母亲缓缓走出来。 “收入,有问题吗?” 她关心的,仿佛就得这点。一个人穷怕了,就会这样。 印子冷冷答:“放心,不会少了你那份。” “房子,到底是谁的名字?” “两层都在我名下。” 那母亲着实松口气。 “印子,不如花点律师费,把小的那层转给我。” 印子心情不好,忽然十分尖刻,“为甚么?你怕我比你早死?” 蓝女士不敢得罪她,拎起手袋说:“我走了。” ※ ※ ※ 印子:“楼下有三十架照相机,你吃得消吗?” 蓝女士:“我试试看。”也十分讽刺。 她开门离去。 屋内归于寂静,印子开了一瓶香槟,自斟自饮。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事情会有转机吗?印子提起电话,喂地一声。 “印子,到家了?” 是老好陈裕进,她微笑,“裕进,听到你声音真好。” “裕逵十分喜欢你的礼物。” “呵,小小心意。” 裕进沉默一会儿,忽然说:“闹翻了?” “你看到报纸?” “海外版隔二十四小时便看到。” 印子十分干脆,“我回复了自由身。” “是因为我的缘故?” “不,”印子不给他这种满足,“是因为他与我意见不合。” 裕进惆怅。 “我不够听话。” “印子,做完手头上工作,来我家度假。” “裕进,我也真的累了,你仍愿接收我?” “永远。” “真不相信我仍有好运气。”挂了电话,她把裕进的信紧紧拥在怀中。 第二天一早,王治平上门找她。 “印子,洪先生感激你一言不发。” 印子不出声。她刚睡醒,淋了浴,湿头发拢在脑后,T恤短裤,一点化妆也无,仍是美人中美人。 那冯杏娟不如她远矣。 王治平咳嗽一声,“洪先生说,屋内一切都归你,你仍可帮翡翠工作,阿芝与阿佐仍由公司发薪水,他有义务照顾你,又拨了若干股票到你名下,保证你生活。” 印子不表示意见。 “他说,他始终不知道你心里想甚么。” 印子表情十分落寞,到底是人,洪氏在要紧关头救了她,用他的人力物力把她自漏水天台屋拉出来,她对他,也有感激成分。 “印子,你有事尽管吩咐。” “我想解约。” “一定照你的意思,洪先生说:‘许佩嫦是个可靠有实力的经理人,你定可青云直上。’” 印子轻轻说:“上到青云?会否摔下来?” 王治平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告辞。 “佩嫦姐稍后会来找你。” “多谢洪先生照顾。” 王治平心想:那冯杏娟的资质都不及刘印子十分之一。可是,比刘印子听话一百倍。王治平也有点失落,以后,不能时时见到这可人儿,不知怎地,人类天性贪恋美色,他自问对刘印子一点企图也无,可是每次看到她精致如杰作的面孔,心底说不出的欢喜,她的观众想必有同样感觉,导致她走红。 ※ ※ ※ 电话铃响了。 “在家,没出去?” “记者在楼下,不敢动。” 分了手,彼此反而客气起来。 “对一切安排满意吗?” “很好,谢谢。” “你始终十分懂事。” “仍得不到你的欢心。” “别冤枉我,是我深爱你,却没有回报。” “你有财有势,声音比我响。” 两人都笑了,和平分手,令人心安。 挂了电话不久,许佩嫦上来与她谈论细节。 “印子,你真人与我想象有很大出入。” 印子有点紧张,不知她想说甚么。 “你比外表印象文静理智。” 这大抵算是赞美,印子不出声。未来经理人指着她足踝上的图案,“这玩意儿始终很野性,不如抹掉它。” 印子轻轻说:“这是真的纹身。” 佩嫦一看,是个小小的灵字,“哎,我以为是画上去,是纹身,可麻烦了。” 印子十分婉转地说:“要完全改变一个人,是没有可能的事,也无此必要。” 许女士走后,她同阿芝说:“我决定不采用经理人,自己闯一闯。” “可是,一切要自身应付。” “不怕,做人根本如此。” 干吗事事受另一人箝制,一切私事及帐部公开,完了,还要把收入分她百分之十五。 阿芝说:“许佩嫦同荷里活有联络。” 印子嗤一声笑,“本市的钱还没掏空呢,去那么远干甚么,身边有美金,一样到比华利山买洋房。”阿芝也笑。 印子又说:“命中注定有的东西,自然会送上门来,否则,钻营无益。” 印子叹口气。 杂志上全是洪钜坤约会冯杏娟进出各种场合的照片,文末记者总不忘挑衅地问一句:刘印子怎么想?刘印子至今未作任何响应,刘印子如常工作! 印子趁这个机会接了广告拍摄。她游说客户:“到巴黎拍外景,我会穿得单薄一点。”那个商人着了魔似忙不迭答允。 过几天,印子就离开了是非之地。她与裕进约好在欧洲见面。这一边裕进收拾行李只说有急事,连夜乘飞机往欧陆。 第二天清晨陈太太正预备整园子,丘太太忽然来访。 “咦,一早有甚么事吗?” 丘太太期艾,“一夜未睡,鼓起勇气,来同你说清楚。” “哟,看你那样郑重,可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