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起就要被关进去(出高考题)啦。”依旧是有些自嘲的笑,却像一把刺进心脏的利刃,“还能说什么呢?”许久,谁都没有出声,寂静在蔓延。“我一直不能算是个好老师啊……最后还是容我废话一句,祝大家高考成功。”许杨拿起教案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虽然是K班,但我向来觉得你们都是很棒的好孩子。相信自己!”一直紧绷的弦“当”一声干脆地断掉。很想对他说点什么,作为K班班长。可是芷卉木然地坐在位置上张不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黯然离去。小学毕业时,全班大声对老师说:“我们永远爱您”的场面;初中毕业时,在一起唱《不能没有你》的场面;高一时,因为老师调走,嚣张地扬言要“踏平校长室”的场面;眼下是,和高中老师作别时哑口无言的场面。是什么让我变得不像我?那个真诚、勇敢、重感情的我哪里去了?121时光交错,记忆衍变成荒芜的废墟。122吃晚饭时,女生终于按耐不住,问:“妈妈,我是不是变了很多?”“嗯?”母亲被问得懵了,端详了好半天才说到:“嗯。最近学习用功,人都瘦了一大圈。”“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这个,”芷卉摇着手里的筷子,“我是指性格。变了很多么?”“没有啊?……不要想太多。”话题就这样被武断地终止。沉默半晌,母亲自己也觉得不妥,重新捡起话题又很做作,有点左右为难三年K班○第十二话125“还算合身么?”盥洗室镜子前,芷卉转向痴呆了的云萱,问道。“呃——好久没见你这样了?”“嗯?”女生的脸上晃过一线局促。“超级正!”“喂,你不要神经叨叨吓我好吧?”“本来就是么。哎,高三就要结束,美女们也该复出了。说实话,你多久没穿裙子了呀?”云宣拧开龙头打湿手捋了捋头发。“毕业班么,对于抗冻能力弱的人来说还是身体第一形象让位。”“头发长得好快啊。”“诶?”芷卉转头面向镜子,也许也是很久没有认真照过镜子端详自己的缘故,去年夏天还在肩部以上的短发现在正柔软地搭在胸前。配上学校统一的毕业礼服,镜子里的自己,真正有了点准大学生的成熟模样。连身边同样在换衣服的别班女生们,也要用艳羡的目光来打量的自己,长大了?芷卉拉起云萱的手走在去操场的路上,细跟鞋敲打着阳光肆意铺洒的地面,无论男生女生纷纷侧目来看。真的有一瞬间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感觉。甚至有身后“扑哧扑哧”长出翅膀的幻觉。相隔很远的时候,就看见男生群中同样出挑的谢井原。也许是一直穿制服的缘故,感觉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领带还是不羁得打得松松垮垮。虽然被额发挡着,依然非常了解他习惯性微皱的眉和冷冽的眼神,有时芷卉在想:哎,这种形象怎么能是优等生呢?成人仪式。好些高三生的家长都跑到学校来。零零散散驻足在校园各个角落的母亲们(多半是母亲),坐在栏杆上的芷卉好奇地观察着。她们和自己的母亲剪着一样的短发,挎着相似的小包,一眼望去,眼里的操劳神色就能将她们自动与同为成年人的老师们区别开。可怜天下父母心。芷卉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想到前一天晚上,父亲说“就算摘星星摘月亮爸爸也会给你”时的神情,心又紧紧地一抽。思绪被女声打断。“哎,同学,你能帮我和我儿子照一张合影么?”顺着递来的相机抬头望去,特别年轻漂亮有气质的女人。让芷卉瞬间冒出“你也有儿子”这种疑问。但还是微笑着接过相机点点头。“啊,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找他过来,一下就好。”芷卉得体地笑着说:“好的。”目送那位年轻的母亲混入人群。三分钟之后,乐于助人的事态骤然演变成了尴尬对峙。拿着相机从栏杆上跳下来手心冒汗的芷卉,被母亲强行拖来拍照僵在两米开外的井原,尴尬对峙。而毫无觉察的母亲正兴致不减地继续张罗着“成人仪式母子拍照纪念活动”。“那就谢谢你啦。小井,来笑一个吧。”听到母亲在喜欢的人面前没分寸地脱口而出自己的小名,谢井原在崩溃之余深感有这样的家长人生之曲折多灾。透过数码相机的液晶屏幕,将这对母子(简直就像姐弟)框在画面中心,芷卉的动作有些凝滞。“我数一二三你们摆好表情哦。”一。这就是那个“不信任建筑漂亮的阳明”因此让我们相遇了的母亲么?二。果然是年级万年第一的妈妈,因为没什么需要操心而显得这么年轻。我妈妈,她的鬓角都需要每个月去染发来掩盖雪霜般的刺目。三。——就算摘星星摘月亮爸爸也会给你。咔嚓。画面形成定格。——只要你想要。“啊,真谢谢你啊。”——只要你想要。相机被接过去,母子渐渐走远,依稀飘来的声音。“小井啊,刚才那个帮我们拍照的女生长得好可爱,去和她做朋友吧。”“……你能不能有点为人父母的样子?”——只要你想要。126“成人仪式结束了?”等在家门边的母亲自然地接过芷卉的书包。“嗯。”女生抬起眼端详母亲,“结束了。”“这套衣服就穿这一次么?”女生弯下腰去换鞋。“拍毕业照的时候还要穿的。”“那赶紧脱下来我帮你洗一洗,下次拍出来照片好看一点。留给同学老师的最后印象呢。”女生突然停下脱鞋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母亲。一字一顿地说道:“妈,我不参加高考了。”仿佛同时也是自己在确认。“诶?”母亲迟疑过半秒后,脸上换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哎,这才对。不是爸爸妈妈不相信你,而是这样更保险……剩下来这些时间你还可以干点喜欢的事情,还可以为大学学习打下点基础,比在学校耗时间强多了……妈妈相信你要是真考,也不会输给别人的……”没等兴奋过度近似语无伦次的母亲说完,女生猛然栽进母亲怀里,左臂跟着环过与自己同高的母亲的肩,泪水磅礴而出濡湿了衣服,“妈,对不起。”成人仪式后做出的决定。像个多么讽刺多么可悲的暗喻。127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可以理解为“缘分过剩”。为什么谢井原这种向来对任何事漠不关心的人会在公布保送加分的红榜前突然停下来?为什么谢井原这种向来对任何事漠不关心的人会在写着“京芷卉”名字的保送红榜前停下来?为什么要在原本该写着“柳溪川”名字却改成“京芷卉”名字的红榜前停下来?为什么非要在芷卉也恰巧路过的时候停下来?为什么非要在她逃走之前准确无误地回过头来?为什么?我不明白。命运这种东西,也许就是因为你我都无法理解而愈发显得玄秘。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男生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眼睛。芷卉在楼梯上呆立,一步也无法再移动。迈出的一只脚同样无法收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好像自己的血液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男生的脸,从未有过的线条凛冽,光线无法栖息,跌落万丈深渊。壁灯因为无声而暗去。原本就不清晰的面容骤然幻灭在眼前。一片寂静中,只剩下自己和对方平和到几乎停滞的呼吸声。用心可以体会出的那点不寻常的温度,成为芷卉确定对方的视线在黑暗中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唯一证据。而具体落在哪里,又不太确定。几个同样身着三年级制服的学生抱着书走过,“嗒嗒”的脚步声使声控壁灯重新亮起。少年清秀冷峻的脸重新出现在几步之外。依稀还能听见路过者细碎繁杂的小声议论:“就是她吧?”另一个人快速地瞥了芷卉一眼,压低声说:“就是她。”这下知道了,他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睛。嘈杂之后,灯再次灭了下去。两个人依旧僵在原地。黑暗中男生理应伫立的地方,在女生的视野里形成一个模糊的幻象。又几个学生路过。芷卉和井原对视在壁灯的一息明一息暗里。芷卉非常明了对方是想在自己眼里找到一丝意外、一丝无辜、一丝澄澈。可惜没有。壁灯第无数次亮起的时候,男生张了张口,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只叹了口气。女生在他眼里捕捉到此起彼伏的失望。最终是男生先迈开脚步,从女生僵立的楼梯往下一层走去。依旧没有任何言语,擦肩而过。女生的脸上出现一点苦笑,随着在脸上敛出越来越大的弧度,心如刀绞。你看见了真相。127——我一直觉得,奇迹的出现是要用我身边最珍贵的东西换取的。我的心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我冥冥相信有个必然存在的出口,但却是穷尽一生也无法找到的出路。无数次的前行、碰壁、回头。黑暗中看不清方向,忘记了自己曾经犯过很多次的错,曾经误入过很多次的歧途。其实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呐,你会离开我么?——你会离开我吧。128其实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真不要脸啊,居然花钱抢别人的保送名额。”“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那么差劲的人。”“她们家给了副校长和年级主任多少钱呐?”“听说是一百万呐。”“一百万?太有钱了吧?”“……”声音渐行渐远。芷卉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后推门出来。盥洗室巨大镜面里的那个人,是自己吗?假装没听见,就可以逃离现实世界吗?如果可以生活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就能重新变回快乐的自己吗?那么,那些羡慕的嫉妒的鄙视的无视的痛心的失望的目光呢?是不是也可以一并消失。如果可以请给我一个能够容身的黑洞,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请不要告诉我这是所谓的成长的代价。如果可以……四月末,居然能让人产生退散不去的凉意。129放课后,降下一阵细雨,地面湿漉漉地反射着陆离的灯光。芷卉一个人踩着水往校门外走,远远望见站台上一辆130正缓缓驶来。拔腿一路狂奔。可是跑到车站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却犹豫地停住了。靠着车窗站着的人,不是井原又能是谁?没有看向自己,目光不知落在遥远的什么地方。我很清楚,你的目光再也不会停留在我身上。再也不会。午夜十二点,王子辞楼下殿,从冰冷的台阶上拾起水晶鞋,如何寻觅在狭窄的阁楼里安眠的纯真善良的女孩?那已经是我无法奢望的童话。暮色四合,稀疏雨水里,各式各样的灯光陆续亮起,在公交车窗上涂抹出流光溢彩。透过一层薄薄的玻璃,芷卉仰起脸看见自己喜欢的那个少年。我,孤单地,默默地,心凉到底地,看见你。庞大的车厢晃动两下,启动了。以加速度向前飞奔而去,男生的脸迅速消失在眼前。最初的相遇,130。最后的别离,130。也许你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为谁走下台阶,从没有想过要拾起谁的鞋,从没想过要寻找谁。仅仅是在我残败的世界里担当一个在弥补过失的“交通事故肇事者”的角色。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的臆想,而已。我很累,很累很累。——那么,我可不可以放弃?夜幕中,女生顺着潮湿的站台广告牌缓慢地蹲下身,捂住自己的眼睛。人为地熄灭了视界中的最后一束光线。眼睑和泪水一起埋葬在指缝间。130——井原,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放弃。1315月8日。长假回来,是递交志愿表草表的最后期限。不过这一切已经和芷卉无关了。整整一教室的犹豫争论和嗟叹在耳畔盘旋。只有在不同寻常的一声惊呼后,芷卉才从书本上面如死灰地抬起头来。站在教室门口,一如既往穿着制服背着书包面带笑容的人,是柳溪川。“哎——还以为你从此不再出现了呢!”同学向潮水一样往门口涌去。“我还不至于洒脱到高考志愿表都不交。”“旷课半学期啊,爽死了吧。”女生站在人群中笑。直到这一刻,芷卉才意识到谁才是最终最可悲的那个失败者。在她的面前,自己输得从此没有了翻身的机会。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保送名额的事。虽然没来学校,不过以她的人缘,要知道这个消息不是什么难事。溪川转过头看向座位上的芷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不需要再做多余的解释了吧。芷卉重新低下头。身边的女生掏出纸巾擦试课桌和座椅。突然觉得好笑,仔细想想,她的确是这么细心的人。不像自己。——我叫,柳溪川,请多指教。——你真是,有神经大条综合症吧。——我那里有语文历史政治的常识列表,等下借你复印吧。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想起这些话?芷卉感到自己的眼睛在一点点变得模糊。身边传来毫无知觉地细细索索的翻书声。突然,模糊的视线里被塞进一张发黄的纸张。高考志愿草表?芷卉莫名其妙地揉了揉眼睛。姓名:柳溪川第一志愿:ZJ大学 天文系Z大???不是F大?附带的零志愿报名草表上,也赫然写着“PK大学 艺术学系”。这是……?“呐,我说,其实我根本不想考F大。不需要什么加分保送。所以……”“什、什么?”芷卉猛然转向溪川。所以……请不要再内疚了。——这是你想对我说的么?132为什么我会认识你?为什么在我生存的世界里会有这样一个你存在?高招政策规定,每一栏志愿必须填一个外地大学。所以你的志愿表变成只有外地大学,天文系、爆破系、侦查学系,像是嘲笑政策的儿戏。完全是潇洒到极致的一堆空档志愿。真正的志愿在另一张表上——P大。在你的字典里,没有“万一”这种字眼存在。“万一……”“与其去不喜欢的学校不喜欢的专业,不如复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