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他不会在意的。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别的意思。是别的意思?你以为是什么意思?在心里堵着气跟自己绕,找不到出路。心情泛起褐色的暗陈,原来,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柳溪川。”强压怒火的声音。甚至叫出这一句的同时还没想清自己叫人要干什么。“诶?”女生挑着秀气的眉毛略略转头。“你到底报什么项目?运动会。”“我说过了,不报。”脸上表情立刻僵硬了。好像故意生事似的,又好像想要求证什么,京芷卉转过身体,表情冷冷地对感激了一早上的人说:“你说怎么办?她不参加?”“哈?”男生莫名其妙,完全没意识到空气里弥漫开的火药味,仅仅是有些茫然,运动会的事向来是班长在弄,怎么要问到团支书的意见?迟疑了一下,立刻在心里断定这是件小事,并没有认真严肃地考虑就随便作答了:“那就算了吧,反正缺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碍。”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连头也没抬,手里的笔还在不间断地继续着动作。“有没有集体荣誉感啊你!”女生忍无可忍的愤怒,狠狠地撞在四周墙壁上,反射出无法阻挡的冰冷回声。全班都回了头。不知道是对谢井原吼的,还是对柳溪川。事件的扫尾性目击者所看见的只是班委间出了矛盾。而坐在附近稍知前因后果的目击者,也仅仅多知道矛盾的导火索是运动会。更多阴暗的心理活动像冰山的山腰山麓潜藏深蓝色的海底,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恼羞成怒冲出门去的京芷卉本人明白,所谓运动会,所谓报项目,所谓集体荣誉,都不过是说辞,是借口而已。可剩下的另两位当事人却还在不明所以,面面相觑。7“怎么了?芷卉?”身后传来云萱的声音(期待是谢井原,明知道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动怒,多不值啊。”沉沉地出了一口气,如果动怒后没有人来安慰会显得多么没面子,可是又完全不是心里盼望的那个人。“……你?”云萱的声音有点变调,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用来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芷卉的手重重地捏着走廊上的钢管。“算是给我面子,别气了。”“诶?”猛回头,真的变成他了。“只这一次,”男生认真地扳过女生的肩,“她身体有特殊原因不适合做运动。以后不管什么,我一定力挺你,怎么样?”谦逊的微笑浅浅地扬在嘴角,让人无法拒绝。“你是说……”女生眼珠转了转,也笑起来,“不管什么?”下巴的曲线紧紧敛起来,微微颔首。“成交!”“那你,可不要再生气咯。”男生如释重负地收起笑容转过身,却发现更大的麻烦才刚出现—三年K班朝向走廊的一排窗户前挤满了小小的脑袋……“喂喂,不用那么八卦啦。”男生无可奈何地侧过头汗颜。“喂喂,可以把手收起来啦。”不知教室里哪位眼尖的高人一语中的,井原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似乎真的在京芷卉肩上停留得太久了。从第一次在马路上把她撞倒,就仿佛倒霉得再也脱不了干系,背她上学,为她转班,当上团支书,许下挺她到底的承诺,到现在,目光已经没法从她身上移开。究竟是怎么了?一瞬间尴尬得后退数步,之间立刻横亘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奔腾不息。男生压低头满脸严肃地从旁边走了过去,进了教室。可是擦肩的那一秒,芷卉分明听见那么轻声的一句—呐,下次见到小偷不要那么冲动,我可不想你……我可不想你……怎样呢?答案被风吹走了。还是没有说出来,即使没有说出来,温暖已经从地表破土而出,顺着脚尖,胫骨,肌肤,攀爬上来,混入血液,迅速弥漫全身。—以后不管什么,我一定力挺你,怎么样?这话,在柳溪川听来,为什么觉得那么耳熟?女生的指甲不知不觉掐入皮肤,钝痛缓缓扩散。记忆播放的顺序又被意外打乱。“我反对。”一直沉默的柳溪川终于拍案而起,会议桌前一大圈人都惊呆了,想着虽然这结论有点过分,但大家为人为己实在都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是谁也不该是她—公认的乖乖女。气氛顿时僵了。“溪川,不要感情用事啦。”身为部长的姐姐一看局面不利,立刻出来打圆场,一边把冲动的女孩按回座位里一边在耳边低语,“不要跟权势作对。”这就是你的答案?溪川转过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姐姐。两个学生打架而已,因为一个是校长的亲戚而另一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区别对待,未免太市侩。你想怎么样?姐姐无可奈何地把怨愤的眼神抛了回去。即使平日再出风头,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文艺部副部长,校长诶,连我都得罪不起。“大家都已经投票表决了嘛!溪川,这事,还是应该尊重民意。再说,最终作决定的还有学生会主席不是吗?”纪律仲裁部部长用献媚似的口吻,转向夏新旬,“我说新旬,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作个最终决定咯。”一秒,两秒,三秒……有点不对劲。学生会全体部长都诧异地抬起头观望椭圆形会议桌那一头主席的神态。面无表情。“反对有效。”“哈?”不止一个声音失了控。“反对有效。”夏新荀为了确定结论又坚定地说了一遍,把事先精心做好的处理报告推向会议桌另一头,“请纪律仲裁委员会重新商定处理办法。散会。”惊愕得完全忘记了作出反应,一圈人面面相觑。男生长长地嘘了口气,“如果连象牙塔都不能纯洁……”解下校服胸前“学生会主席”的徽章反扣在桌上。短暂沉默。所有的部长解下了胸前的徽章反扣在会议桌上。低着头的纪律仲裁部部长,刘海直直地垂在眼前,在脸上投下大片阴影,看不见表情。许久,抬起头,原来竟是在笑。年轻的女孩语调轻扬,“知道了。大不了,就是本届学生会的最后一次例会咯。新旬,你真的是我们最好的主席。还有,溪川,我敬佩你。”直到大家陆续走光,溪川依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狭长的椭圆形会议桌上白色的徽章整齐如队列。不得不感动。“为什么?”喃喃低语道。正欲走出门去的学生会主席放缓了几步,“因为你是对的,所以,不管怎样,都一定力挺你。”“是因为我是对的?还是因为,我是柳溪川?”不知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身为全校男生偶像的大众情人柳溪川似乎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别人对自己的感觉。“诶?”男生有点意外,抱着资料的手臂忽然吃不住力,松了松,几页纸滑落在地。弯下腰去捡,却越来越忍不住想笑,重新站起来,“两者皆有吧。”女生抬头朝门边望过去,午后的阳光撞上窗棂,断成几截折线,擦过少年明媚的眉眼。年华,繁花似锦,被真诚的春风宠爱得无以为继。京芷卉平静了心情走回教室,同桌的女孩抬起头来,嘴角敛着优美的弧度,“虽然我很笨,但还不至于连长绳都摇不了。”“哈?”出乎意料。“咳咳……想了很久才想到可以做这件事呢。”8放学后。梁涉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开路!去练长绳!”人潮迅速聚拢朝操场涌去。这届的差班似乎跟往届有些不一样呢。还没来得及回办公室的邵茹老师怀里抱着教案微微笑了笑。“就这样,慢一点,不要断就好。溪川,绳子再甩得稳一点。”“云萱,你今天失误貌似有点多呐。”“哈?哪有哦。”当然有。想着身后的人是钟季柏,精力就怎么也无法集中。从十三岁到十八岁一直喜欢的人,第一次靠得这么近。脚下完全不听使唤了。“喂!我说,你究竟会不会跳长绳啊!”在连贯的跳跃第N次被打断的时候,钟季柏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对不起。”女生把头压得极低。四周顿时安静了。一阵秋风刮过,脸都生疼。“嗨……季柏,不用那么激动啦,云萱也不是故意的嘛!来来来,接着练吧。”梁涉反应最快,连忙出来打圆场。男生头微侧,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浪费时间。”挎上书包转身就走。“云萱,”京芷卉担心地勾过女生的肩,“没事吧?”“……没事。”“没想到最后竟然因为我又不欢而散。”坐在台阶上女生咬了一口章鱼丸,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这倒是其次,”京芷卉忧心忡忡地侧过头,“你和钟季柏……”“没错,是我一相情愿。因为不时地想起身后跟着他就难免紧张。”“……单恋啊。”“哈。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都习惯了。”“习惯了?”柳溪川诧异地嘴里含着贡丸口齿不清地重复道。“从初一开始。他就一直那么受欢迎,而我始终都只配缩在角落里。我,根本就配不上他对吧?”“哈?哪有这种事情!是他配不上你,不要瞎想啦。”京芷卉连忙摆手。柳溪川私下瘪了瘪嘴—这么违背现实的话亏你说得出。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帅得完美的钟季柏配不上大众脸水桶腰的云萱吧?因为说的话与现实正好相反,所以唯恐别人不信,京芷卉甚至信誓旦旦地补充道:“放心啦,你这么可爱,他一定会哭着喊着要和你交往的啦!”另两个人不言不语从两侧用内心无力的眼神看着京芷卉。芷卉明明心虚还继续硬撑,“或者,找个比他更帅的男朋友嘛……咦?马路对面冰店里的那个帅哥好像一直在盯着你诶。”“唔?”两个女生同时抬头。“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呐,穿的是阳明的校服。”云萱眼神迷茫。“那个……我先回家了。”柳溪川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诶?怎么那么急?吃完再走啦!”“吃饱了!”转眼就不见人影。“奇怪。溪川是不是认识那家伙呀?”京芷卉转回头对云萱说。“溪川是从阳明转来的嘛!”沮丧的表情立刻被兴奋的八卦状取代,“瞎子都看得出关系不一般。”“喂喂,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像是刚被喜欢的人吼过吗?”“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你这家伙,只要有八卦就能活下去。懒得管你啦,回家。”9虽然人前装作豁达,可是转身背对人群依然忍不住垂头丧气。走在路上,刮向脸颊的风也越来越招摇,像被皮带抽。衣衫显得单薄了。云萱急急地加快两步,真是诸事不顺呐。诸事不顺?听着有些耳熟。“真是诸事不顺,才大洗了床单被罩晾出去,电视里就发出了今晚的台风预警。烦人哦,都秋天了刮什么台风!”早上妈妈在耳畔嘟嘟囔囔唠叨的牢骚话此刻异常清晰地从脑海里泄漏出来。一个冷战。台风??真的假的啊?还没来得及看见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就被大团大团的乌云遮住了视线。参天的梧桐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空气迅速下沉,满耳的呼号咆哮。看来是真的。风卷着沙石粗暴地砸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女生蹲下来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先前刻意含混的思绪在狂风暴雨的绝境中渐渐清晰—十三岁。我在楼梯拐角处第一次见到因为不穿制服而被训导主任大声呵斥的你。迷彩衬衫被风吹得鼓鼓涨涨,你桀骜不驯地昂着头,满眼满身的侠气。当英语课代表的我搬着一堆作业本与你擦肩。十四岁。我偷偷打听你的生日,折了一个月幸运星想要送给你,却意外发现垃圾桶中躺着别的女生为你做的巧克力。十五岁。我站在硕大的体育特长生公告栏前看着你的名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圣华。十六岁。我和你再次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夏日晴好。大片大片的绿染碧了你的眼眸。手里捏着统一奶茶走过的你满脸云淡风清,却照例不曾侧目。十七岁。我想成败在此一举。校园。情书。告白。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话。最终却招来你的嘲笑。其实早知结果如此。十八岁。我成为你的同桌。忐忑不安左右为难,却换来你的怒吼—“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奢望哪怕得到你的一个微笑也好。可现在看来果然是在浪费时间。10“请假?”“嗯。说是昨天回家时遇到台风,淋雨生病了。”京芷卉手中握着手机,低头又看了一遍好友发来的请假短信。“那,好吧。让她多注意身体啊。”老师宽容地笑笑,出了教室。“真是……她家住那么远啊!刮台风的时候我早就到家了。”柳溪川在一旁慢吞吞地收起上节课的课本。“唔。是很远。不过……生病的原因可能不止淋雨吧。”京芷卉说着朝斜后方的钟季柏瞥了一眼,“某些人昨天的话也说得太过分了,居然还扬长而去,有没有气量啊!”柳溪川收到京芷卉的眼神立刻会了意,“就是就是,不像个男人嘛!这么容易动怒!”“对啊,最讨厌欺负女生的男生呐!没品!”“没风度!”“没水准!”“好啦,两位,批斗会到此结束,”谢井原从讲台边的饮水机旁走回来,把手里两杯冲好的咖啡搁在了女生们面前,“人家早就走掉了诶。”“哈?”回头,果然,钟季柏的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11炙热的秋阳下,三年K班的方阵中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而已。京芷卉头上顶着一本大开本数学书遮阳,身边的柳溪川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撑着一把遮阳小蕾丝伞。“班长,一点钟时接力跑要检录了,可是沙杏久和文樱两个人全无踪影,不知道跑哪去了。”梁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啊?怎么会失踪呢?刚才还看见她们在教学楼旁边转悠。”“可能翻墙出去玩了吧。”“翻墙?”“原来圣华的学生也爱好翻墙啊,还以为是阳明的特色呢!”柳溪川转过头来搭话。“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快找两个人去顶她们才对。”“两个人?”京芷卉为难地四下张望,整个班级方阵中剩余的女生也只有自己和柳溪川两个,“可是,溪川不能跑步诶。”“那怎么办?”梁涉吐了口气,“只好弃权了。”“再等等,”柳溪川的眼瞳里写着坚信,“说不定她们会回来。”“但愿能赶在检录之前。”“真是节外生枝。圣华的人果然没有责任心,像我们学校就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柳溪川将伞斜靠在肩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跑跳的人群嘟囔道。“喂喂,你到底是哪个学校的人?怎么感觉像混入我方的奸细?”京芷卉的眼神睨过来。“是圣华,现在。”柳溪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感觉你穿圣华校服就是不协调。别扭!”“你这是打击报复。”云萱撑着头握紧手机,脑海里重复刚才那番荒诞开始的对话。“喂?”“你好……那个……你是圣华毕业的吗?我我我的运动员号码上写着你的手手机号,所以……我打打看……”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像石块“咕咚”一声沉下海,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后续的声音。许久,“呃……请问你的号码是?”“啊?15901033×××”“不不不。我是问运动员号码。”“哦。是43012。”“……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是你的学长,严峻,现在在理工大。”“哦,这……这样啊。那学长你忙吧,我不打扰了。”慌慌张张地挂上手机。总是如此。眼里,耳畔,所有触觉所及,除了钟季柏再容不下别人。即使有艳遇又能怎样?MP3里传来轻快的歌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相情愿是种烦恼;全世界的人不知道,我不在乎付出多少……13结果,接力跑还是没有拿到任何名次。沙杏久从书包里拽出毛巾擦擦湿漉漉的短发,坐在看台后草地上,接过江寒递来的维体饮料,“蛮丢脸的吧?”“怎么会这么想?”男生有些难以理解。“输得这么傻。早知道不用那么拼命地跑。要是根本没回来就更好了。”女生咕咚咕咚大口咽下饮料,“你千万别说什么‘尽力就好’之类的蠢话哦。”她斜了欲言又止的男生一眼,“光听京芷卉虚情假意的一遍又一遍我就想呕吐了。”“既然那么不情愿干吗要参加?”“还不是为了文樱。”“就是那个整天缩在你后面的女生?”“唔。蛮可怜的。初中时老爸病故了,家里还算有钱,有工厂。不过老妈前不久改嫁现在又怀孩子了,想叫她不读大学直接回家工作。反正有第二个孩子就不再会尽心尽力培养老大了。”“这和运动会有什么关系?”更加难以理解。一眼横过去,“懒得跟你说。”重新站起身放下裤腿,“要去准备跳长绳了。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望着女生奔跑远去的背影,男生瘪了瘪嘴,“还说不愿参加……”14“请各班参赛者各就各位。”……一百四十。一百四十一。一百四十二。—你究竟会不会跳长绳啊!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浪费时间。就要轮到自己了。怎么做才能不想他?……一百四十三。一百四十四。—对不起。一百五十……—生病的原因可能不止淋雨吧。……闭上眼睛。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跳过去。可是在那一秒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绊住了什么东西。“诶!”长绳的一端从柳溪川的手中挣脱出来。所有机械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看那条褐色的蚯蚓似的东西在半空画出扭曲的线条,无数细小的尘埃被顺带扬了起来。一瞬间。却又好像被加上慢镜头。是朝自己抛来的暴烈。—即使心知肚明,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镇压,或闪躲。—云萱感到神经有点钝钝的。闭上眼睛。耳畔“啪”的一声短促的响声。想象中应该抽打在自己脸上的绳索却不知去向。“好啦好啦。大家继续。不要再断了哦。”重新睁开眼睛时只看到击掌吆喝的京芷卉从面前晃过。所有人重新各就各位。一百五十三。一百五十四……三百二十……再没有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