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一瞬她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颤抖着将手放在了明茉肩上,说不出一句。 明茉眼里的泪水簌簌而下,仿佛片刻前的恐惧一直压抑到如今才爆发出来,她哭得全身颤抖:“求求你……让我见他……母亲大人逼着我出阁,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巫真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就让她看一眼吧。 看了,也就可以死心了。 ※※※ 他静静躺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些无所不在的惨嚎声忽然间就拉远了,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也忽然全部消失——这个空间在一瞬仿佛被抽空了,除了寂静和黑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然而,只有他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金色的,黯淡的,在最深最浓的黑暗里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 有个声音忽然开口问。 他想开口,却发现被毁坏的咽喉已经不能说出清晰的话;他想抬起手在地上写,手腕却呈锐角状地耷拉下来;他动了动,发现甚至连坐起都无法做到——全身所有的关节,所有的肌腱和筋络都已经被割裂开了,仿佛一只被拆散的人偶。 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已经毁坏了……这个身体,承载他灵魂和梦想的身体,已经全数被毁坏了! 在那个酷吏用小刀剥离他的肌肤、不留丝毫痕迹地从皮下挑断全身筋脉后,他将再也不能握剑,再也不能骑马,甚至再也不能如一个普通人那样行走和起坐。 是的……一切都完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元老院里那一群高高在上的操纵者们,眼里闪现的睥睨和讥诮——是的……他这样的年青人,在那些门阀眼里始终不过是一枚棋子,是一条可以驱使的狗。在他试图冲破樊篱、走入他们那一阶层的时候,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踢回去。 他已然从攀登着的悬崖上失手下坠,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所有人都离弃了他,甚至他曾经一度视为楷模的巫彭元帅也拒绝伸出援手。他和他的家族,即将步上一任巫真的后尘,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切都在摧枯拉朽一样的倒塌:他的师傅死去了;他的同窗出卖了他;妹妹被赶下白塔;未婚妻另投怀抱;在受刑的监牢里,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侏儒压倒在姐姐身上的喘息声……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一片黑暗里,静静等待着死亡和腐烂。 不……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切,远未结束! 那一刹那,巨大的愤怒、憎恨和不甘支配了他的心,他张开了口,用尽全力发出声音,去呼应黑暗里的那个声音。 “多么强烈的毁灭欲望啊……真不愧是破军。” 那个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你想说什么?” “是想活下去?” “想重新握起剑?” “想站到最高处去、把一切握在手心?” 他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努力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肯定的回应声。然而那个声音一顿,却低低模糊的笑了起来—— “只可惜,作为一个‘人’的你,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做到了……” “你的身体已然被彻底摧毁了。”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真是天真啊……以为靠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一直爬到顶峰,脱去自己贱民的烙印么? “愚蠢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真正走入帝都任何一个家族的大门——你只不过是一个闯入了帝国花园的小狼崽子……而你的姐妹,也只不过是一个听话漂亮的摆设。” 他的身子剧烈的发抖,如果身体可以动,他会一剑把这个可恶的声音劈成两半! 然而,他刚一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风在涌出,一瞬间将他包围——那个声音忽然间近在耳畔,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和蛊惑,低沉的开口: “告诉我,你想获得新生么?” “你想得到灭尽所有仇人的力量么?” “你想颠覆天地、站到这个云荒的至高点上去么?” “或者……还是愿意永远做一个废人,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凌辱、族人被屠戮,一辈子被人踩踏在脚下?” 他的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喉咙里发出愤怒的低呼,筋脉尽断的手死死敲击着地面,杀气无法掩饰地汹涌而出。 “不……”用尽了全力,他终于吐出了回答,眼神狠厉如狼。 那个黑暗里的声音微笑起来了,在耳畔低声蛊惑—— “不甘心,是么? “那么—— “如果你把身心都祭献给我,我就给予你天上地下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狼一样的光,用尽全力举起了双臂,向着虚空发出了呼应—— “好。”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楚的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那么,来吧!”浓厚的黑暗里忽然有风暴急卷而来,将他拖离了地面,巨大的力量一瞬间撕扯开了他,金色的闪电从虚空里劈落,将他身体整个的辟开! “让破军的光照耀天地吧!” 在撕裂开的一瞬,他发出了非人的嘶喊。 无数的东西涌入了体内,在刹那间将他的神智都几乎挤出体外——那、那都是什么? 在一瞬间他的神智仿佛游离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里盘旋,冷冷俯视着自己痛苦挣扎的躯体——黑色的风卷起了他的肉身,仿佛活了一样的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渗透进去。那一瞬间,仿佛记忆都被一点一滴地挤出了体外,无数往事在他心底浮现—— 西荒朔方城里荒芜而贫瘠的童年; 平庸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温柔的姐姐和娇纵的妹妹; 讲武堂里那一群身份高贵的同窗们; 一手将他带入军中的巫彭元帅; 觥筹交错中,那些贵族们各怀心思的脸和叵测的言谈; ——以及在他生命里斩杀过的无数的人。 还有……还有…… 师傅。 难道这一切,都要被抹去了么?所有一切的、关于“人”的记忆,全部都要消失了么?如果说成为魔的代价是这样,如果说获得巨大的力量必需要用一切的一切来换取,那么……舍弃掉了这些的他,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不!不……不!他终于嘶声挣出了那一句否定的低呼,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残破躯体还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然而一道金色的闪电很快击落在了上面。 那个如拆散偶人一样的身体终于一动不动了,他瞬忽回复了神智。 他还活着。 ——然而,在黑暗里,身体还是无法移动。 “看看你自己的手,”那个声音低低道。 他看着自己高举向虚空的手——左手手腕的累累旧伤上,赫然有着新增的两道金色痕迹,仿佛是闪电劈中后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满意,“你将是第三个祭品,破军……我终于在她来之前,完成了传承!” 他惊骇的看着手腕上那一道十字交错的痕迹,却无法坐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残废之身? “是。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问,那个声音开口了,“因为你心里的憎恨和毁灭还不够——” 还不够? “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却尚未具备毁灭一切的欲望。”那个声音低低道,黑暗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破军,在你心里,还残留着微弱的温暖,你还有不想毁灭的东西。所以,你还无法解脱。” 不想毁灭的东西? 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想舍弃和毁掉的么? 姐姐?飞廉?或者是……或者是…… 他想开口,然而,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闪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黑暗的最深处浮凸出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剪影,坐在轮椅上静静的转头看过来,眼里带着悲悯的光,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师傅…… 那样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个霹雳更惊人,他甚至无法开口,只是在心里呻吟般地叹息了一声,伸向虚空、试图抓住力量的双臂颓然垂落下来。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旧日伤口忽然裂开了,鲜红的血迅速沁出,将金色的烙印覆盖——仿佛感知了什么,他叹息了一声:是的,是的……他的血还是红色的,还是温热的。 ——他是人,不是魔!不是! 涌动着种种欲念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他望着流血的手腕,回忆起了这个伤痕的来历—— “好,我发誓: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那一日在古墓中,他将手直直伸在火上,对着师傅一字一字吐出誓言。烈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是的,那时候,他是真心诚意的对着最敬爱的人许诺,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终归还是背弃了那个誓言。 ——就如他背弃了师傅昔年对自己的期许。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呢? 在被捕的时候他就该自杀,否则如今怎么会沉沦到要和魔交换条件! 剧痛在他身体里蔓延,曾经以惊人毅力顶住了酷刑的少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撕裂,就这样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剧烈地翻滚,发出了近乎呜咽的低吼。 血从他手腕上无止境地流下来,仿佛试图用温暖遮盖和封印住那个黑暗的象征,然而那个魔的烙印却在血污后奕奕发出光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就这样被吞噬掉! “师傅……”他对着远处那个女子苦痛地伸出手来,“救救我!求你……快、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后审判,如果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么,他也宁愿是被师傅亲手钉上刑架。 ——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她。 除了她,他决不愿被别人得到自己的头颅。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个剪影终于动了,白衣女子无声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光凝成的长剑,整个人也仿佛虚幻。她走过来,看着苦痛挣扎中的人,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焕儿……”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然而,毫不犹豫地,流着泪的人举起了光剑,对着他迎头斩落! 她,竟真的要杀他? 连师傅……也要杀他?! “不——!”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恐惧和不甘,失声大呼起来。随着呼声,手腕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间发出了湮没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过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里倒了下去,头颅滚落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黑发披了他半身,依然是带着那样淡然的微笑,最后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又似是悲哀地吐出了两个字:“破军……” 随即永远地、永远地阖上。 “不……不,”他怔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被自己斩下的头颅,终于崩溃般的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破军星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照彻了天与地。 ※※※ “睡的很安静呢……” 光线柔和的室内帘幕低垂,站在床边的明茉喃喃,语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没有丝毫声响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金色的乱发掩住了眼睛和笔直的鼻梁。 ——只是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痕。 明茉捂住了嘴,喜极而泣:她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会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然而眼前却是一副这样静谧得近乎温暖的景象。那个鹰一样矫健的年轻军人睡去了,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和爪牙,如此安静,露出了某种无辜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胸口涌起柔软的感情,忍不住俯身去触摸他的脸颊。 “别动!”闪电般地,飞廉的手拦在了她前方。 “别碰他……”他低低道,眼睛看着看似熟睡的人,“他在梦魇。” 巫真也是一惊,然而动作远不如飞廉快,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然而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让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室内——那是帝国贵族里都罕见的、远自碧落海深处打捞上来的龙涎香,有着宁神的作用。 “梦魇?”明茉吃了一惊,看着毫无声息、静静睡去的人。 “看他的眼睛。”飞廉蹙眉,喃喃,“还有手。” ——睡去的人虽然一动不动,可闭合的眼睑却在不停的微微颤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也间或出现了轻微的痉挛,显然是处于一种极深的梦魇里无法解脱。 “师傅……”忽然间,听到沉睡的人发出了模糊的低音,手在激烈地颤抖。 师傅?飞廉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家伙,果然是有师承来历的么? 怪不得他的剑技这样出神入化,却并非讲武堂所传授。原来,是另有高人指点过。那样惊人的剑术,他只在十八岁的出科考中见过一次,却毕生不能忘—— 那时候,他们都是十八岁,即将从帝国最高学府讲武堂出科。 最后的出科考试里,他对决的对手是和他同级的云焕:那个从流放地回来、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进入讲武堂的平民少年。 他们都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战士,斗到了三百招外依然不分伯仲,都已然筋疲力尽。十巫和诸位显贵坐在高堂上俯视着战局,文武官员分成两列,分别以国务大臣巫朗和元帅巫彭为首,等待着这一届出科比武分出最后结果—— 这一场简单的出科比试,其实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飞廉,这一届讲武堂出科的人里,你定要替我拔得头筹。 “巫彭那个家伙,别以为从西荒随便捡回一个贱民圈养成家犬,就可以胜过我们!” 上场前叔祖将手放在自己肩上,那样交代,眼睛里有着争夺权势的光。 他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一定要赢么? ——其实以他的本性来说,是宁可做第二第三也不想去争夺第一……要这个第一来做什么呢?除了出风头和挑重担外根本毫无好处。 可是,今天如果不如叔祖所愿拿下这一场比武的话…… “叮。”双剑相击的锐利响声让他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抬头看去,一双狼一样的冰蓝色眼睛正从咫尺外掠过,狠狠的盯着他,充斥着杀气,微微的喘息。 “别走神,”他听到对手低呵,“会死的!” 他一惊:云焕这个家伙,怎么一拿起剑来就完全换了一个人? 然而他还是集中了全部精神,开始竭尽全力地应付这一场搏杀——云焕是从来不说妄语的,他说生死相搏,那么这一场比试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堂上十巫眼里渐渐露出诧异的光:场上两个年轻人如同矫健的白鹰一样相互搏击,身姿利落,出手迅疾——渐渐地,居然斗到了三百招开外。 “云焕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快输了吧?” “能接下飞廉那么多招已然是侥幸了,难道还能真的赢么?” “就是就是——一个流放地回来的贱民,十六岁才进了讲武堂学,又怎么比得上从小就习剑的飞廉公子呢?” “那个贱民小子凭着姐姐伺候了智者大人才进了讲武堂,如果让他拿了第一,岂不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哎,你们不知道,他的姐姐虽然名义上是圣女,其实不过是巫彭元帅包养的情妇罢了!就是凭着这一层裙带关系,这个小子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是啊,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周围的窃窃私语断续传入耳中。那些观战的同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度。 他不知道云焕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些话——在苦斗中,他看到对手的眼睛里陡然焕发出了刀锋一样的冷芒,似是在一瞬间被激出了杀意。 然后,他看到一道白虹划过了天际! 对手忽然改变了剑路,只出了一击、就将他手里的长剑震断! 以他的眼力,居然根本看不清那一剑的来路。那一剑无影无踪,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竟无懈可击。他被那种巨大的力道逼退了三步,捧着震伤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同窗。 云焕的长剑停顿在他的眉心,握剑剧烈地喘息,眼神凶狠如狼。 败了……究竟还是败了么? 他站在那里,百味杂陈,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觉。 那家伙是想对那群无聊的旁观者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只凭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吧? “师傅……”他还在失神中,却听到对方忽然喃喃吐出了两个字,眼神里的杀气渐渐收敛,唇角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笑意,低声自语,“师傅,我赢了!” 师傅?他微微一惊,然而抬眼看去时对方已然转过了头去,唇角紧抿,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平静,持剑向着场下观看比武的十巫单膝下跪,表示比试已然结束。 他恢复得那样迅速,以至于他以为那个含糊不清的称呼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一如那一刹他看到的云焕脸上的表情。 ※※※ 然而,多年之后,受尽刑求的人嘴里重新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刻他才确定: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的确存在着一个极重要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痛苦? “这种时候不能叫醒他。”飞廉叹了口气,然而看到对方的状况良好,也是心里大大安定,他扯过了柔软的羽被,想盖住对方露在外面的手—— 忽然间,他的动作顿住了。 从背后看去、明显地看到他整个人都忽然一僵! “怎么?”明茉低呼。 飞廉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静静审视着沉睡的人,浑身渐渐发抖。 “这……这是……”他从咽喉里吐出一句断续的低呼,踉跄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沉睡中的人,忽然间觉得全身没了力气,扶着床榻缓缓跪倒,肩膀剧烈地发着抖。 “怎么啦?”明茉吓了一大跳,用更大的声音问,抢身上前。 然后,她也怔住了—— 飞廉缓缓松开了云焕的手:只是轻轻一握,那只手上却清晰地留下了五个凹陷的手指印!肌肉松软地塌陷下去,那样的可怖,仿佛是捏在了一团泥土上。 “怎么……怎么回事?”她脱口惊呼,“你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咬住了牙,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冲动。 “不怪飞廉少将,”巫真终于开口了,淡淡地看着他们两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弟弟的身体,已然全部崩溃了。” 她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云焕的手,移回了被子里。 ——然而,即便是如此轻柔的动作,依然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凹陷的印记。 他身上的肌肉,竟已然如败絮一样毫不受力! “他……他的手筋……是不是……”显然刚才看到了什么,飞廉用手撑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不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而颤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是。”巫真静静地回答,“手筋脚筋,手肘和膝盖的肌腱,都已经全部被切断了。” “啪”,明茉怔怔站在那里,手里药囊砰然落地。 飞廉的肩膀渐渐发抖,挣扎:“可……可表面上,并没有伤痕……” 巫真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对辛锥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先剥离了表皮,用极薄极快的刀割断了筋脉,然后把皮肤盖回去。这样,表皮愈合后就没有丝毫痕迹留下。” “……”明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都为之停顿。 “哈……”巫真的身子也出现了颤抖,忽地冷笑,喃喃,“我弟弟是那种会隐藏痛苦的人,他什么也不会说——所以在我每次去探看他时,还以为他真的受到了关照!一直到、一直到我把他带出来时,才发现他已经……” 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可承受的事情,她身子一晃,几乎昏倒。 明茉迅速抬起手扶住了她,却在一瞬间发现圣女的颈中雪白的肌肤竟有多处淤红,新旧交叠,形状可怖,仿佛是长时间地受到过某种虐待。 聪明的贵族少女瞬间明白了什么,泪水随即涌出了她的眼眶。她紧紧地伸出手拥抱了这个冰雪一样的圣女,一连串的泪水落在对方单薄的肩头。 一直冷静淡漠的巫真在她怀里不停颤抖,拼命咬着牙克制自己。 “是辛锥?”飞廉的手渐渐握紧,一贯温雅的眼里流露出杀意,一字一句地发出低沉的问话,“是那个家伙干的么?” 他轻轻托起了沉睡之人的手,那只手软弱无力的有如婴儿。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讲武堂里的同窗岁月,想起了出科考试时那一场搏杀。记忆中,这只手是灵活而坚定的,可以挥出天地间最强的一剑、光芒闪耀如白虹贯日。 然而……如今,竟然被一个恶毒的爬虫摧毁了么? 他霍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喂——你、你要干吗?”明茉被这个温文尔雅的人眼里的杀机给吓了一跳,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下意识地试图去阻拦。然而对方只是一动手指,就把她拨到了一边。 “没你的事,明茉小姐。”飞廉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你该回家去了。” 云焕,你等着——我将把那个人的头颅提来,放在你榻前。 好让你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 “飞廉少将……”巫真云烛仿佛也知道他要做什么,挣扎着起身,在背后发出了微弱的劝告,“你不能就这样去刑部大牢,如果你杀了——”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话中止了—— 因为同一瞬间,床上一直沉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