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地看着许至君,而他也在这样的眼神中,缓缓地谈起了那件他一直,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说起了那个他永远也不想回忆的生日…… 最后,他用一种总结陈词的语气说:“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一辈子都不会。” 弄清楚了整个来龙去脉,唐熙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有一种很想哭有很想骂人的感觉。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想骂那个不知好歹的程落薰,还是眼前一直生活在自责里的许至君,或者,是这个明明知道对方那么爱另外一个人,还闭着眼睛陷下去的自己。 “她……怎么能这样?还有你,她这样对你,你还喜欢她做什么?”唐熙的声音都气得发抖了。 许至君终于抬起眼睛来看她,他的目光深邃沉静,不打算辩解的样子:“我不觉得她有什么错,要是我,我也不会原谅那个摁我电话的人。” “不可理喻!”唐熙把脸别向一边,又生气又难过,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过了那天晚上,我的感冒就好了,只是整个人好像被打过一顿似的,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精神。 陆知遥的态度还是那样,提醒我要尽量吃些东西,只剩几天就要出发去阿里了,身体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状况。 我有些淡淡的委屈,隐隐约约还觉得有点儿难过,为了这种不被重视的挫败感。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是很明确的用“萍水之交”来定义了我们的关系吗?既然只是顺着际遇偶尔认识,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事事以你为重呢? 那天中午联系好出租车的司机之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几个闲闲散散地在房间里休息,一尘和阿亮一个在弄相机,一个闭目养神,我靠着斑驳的墙壁在盯着书看,陆知遥在调试他的吉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乱糟糟的,十分钟过去了,书还没翻动一页。 吉他声在这个下着雨的午后毫无征兆地响起,我仿佛从混沌里睁开眼睛,他唱的那首歌是在云南时我就想听的,可是当时他说没有乐谱唱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句敷衍,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歌声传入我耳朵: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心儿已等碎,你和我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有人陆续从门口经过,对我们投来友善的目光。 那一瞬间,那种想落泪的感觉,是我始料不及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吉他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陆知遥注视着窗外平静地说:“彩虹。” 一尘和阿亮同时蹦起来跑到窗口哇哇大叫:“我靠,是双彩虹!两道!”一边说一边拿起相机就往顶楼跑,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我和陆知遥两人。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色,两道斑斓饿的彩虹将天地隔开,形成一幅奇妙的,仿若人间仙境的画面,如此不真切。 我揉揉眼睛,想用力看清楚,再看清楚一些。 “《岁月神偷》里说看到双彩虹意味着幸福。”我傻傻地说。 陆知遥站在我身边一声轻笑:“扯淡。” 接着,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那串紫檀念珠被他摘了下来,拿到我眼前:“送给你。” 一时之间我还反应不过来:“啊?” “啊什么啊,不要?” 反应过来的我连忙一把抓住,生怕他反悔,可是当我一圈一圈把捻住在手腕上绕好之后,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句谢谢。 我们并肩站在窗口,之前那种淡淡的忧愁和伤感蒸发在空气中,被风带走。 可是那种感觉,仅仅只隔了一天就再次充斥在我的胸腔之中。 我接到了许至君的电话,他说:“落薰,我到了拉萨,你在哪儿?” 疯了! [3]悲伤的事情总会不期而至,只不过是换件外衣而已。 坐在著名的玛吉阿米,我简直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个人是我的幻觉。 怎么可能呢?我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见面,他居然这样说来就来了,一点儿行李都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有带。 颇负盛名的酸奶蛋糕就摆放在眼前的碟子里,我们坐在窗边,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许至君是理智的,是永远不会乱了方寸的那种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把局面弄得多糟糕,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即使是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心里有那么多复杂的我情绪,表面上也没有说过一句不得体的话,没做过一件不得体的事情。 我一直以为,他是最能克制住自己的那种人,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冲动起来才要命,现在我才意识到,他是天秤,不是摩羯。 “你真是神经病啊。”我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短时间之内被两个女生骂,我真是够倒霉啊。” 除了我之外,另一个女生想必就是康婕提起过的唐熙吧,我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念珠,心里暗暗地想。 他喝了一口甜茶,皱了皱眉,看样子是不太习惯这种藏式的饮品:“康婕给我打电话饿的时候显得很担心,又怕你逞强不肯说真实情况,考虑到万一有什么事,你妈妈会受不了,所以我就来看看,看到你没事就好了,也算有个交代了。” 交代?对谁的交代?我凝视着他,心里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面对面地坐下来说话,关于过去,我们缄口不言,关于未来,我们也不打算过问,甚至关于对方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关心。 我们竟然生分成这样,我又想哭了,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念珠很好看,在哪个寺求的?” 过了好半天,许至君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可是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又一紧。 “一个朋友给的。” 他“哦”了一声之后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又过了很久都没说话,再开口时已经是在道别:“既然你安然无恙,那我就不在拉萨久留了,我买了下午的机票,晚上就能到长沙,你自己多保重。” 我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竟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你这么快就走?” “嗯,我下机时就觉得有些胸闷,虽然买了红景天,但好像不是特别有效,所以还是早点儿回去比较好,以后有机会再过来玩儿。”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对我笑了,一时之间我除了沉默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沉默中包含的神医,代表了我的歉疚、惭愧和长久以来对他的,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命名的感情。 好久以前康婕就这样说过,程落薰,你可能再也碰不到一个像许至君这样对你这么好的人了,你信不信? 我信。 我一直深信不疑。 他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来见我一面,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了。送别他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似有若无的空虚当中,我觉得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如果开口的话,只怕会很没形象地哭出来。 从玛吉阿米走出来,我意外地看见陆知遥和一尘、阿亮他们迎面走来,那一刻我脑袋里电闪雷鸣,几乎都不能动弹了。 谁也没有问让我难堪的问题,陆知遥对站在我身边的许至君视若无睹,他指了指玛吉阿米道:“我带他们进去坐坐,你回头到这儿来找我们吧。” 他们上去之后,许至君也没说什么,其实我都做好准备告诉他,我就是要跟这几个人一起去阿里,但是他就是什么都不问。 他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对我笑笑:“别送了。” 我别过脸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当天晚上他就回到了长沙,一下机唐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还好吧?她没事吧?” 对此起跟我之间的距离,唐熙热切的关心显得那么温暖,他心里有种久违了的感动,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我已经回来了,她挺好的。” “我想见你。”不知怎么的,唐熙的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好。”他第一次这么干脆。 在唐熙家附近的广场等她的时候,许至君又想起了那串念珠。 事实上,是我低估了他对我的了解。我以为我随口一说就打发过去了,却万万没有想到我一闪而逝的那丝慌张被他看在了眼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却注意到了。 那串念珠令他想起的是我左耳上的那枚耳钉,过去这么久了,它还顽固地扎在那个耳洞里,好像已经生了根一样,可是他曾经给我的那块翡翠观音,却早已物归原主。 他苦笑一声:程落薰,你不知道你自己不太会撒谎吗?说什么一个朋友送的,要不是在乎的人送给你的东西,你不会随身戴着的。 唐熙从家里跑出来时,刚洗过的头发还来不及吹干,发梢湿漉漉的,还有水滴滴下来。因为是刚洗完澡,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香。 他跑到许至君面前,许至君微笑着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之间,她扑过去用力地抱住了他:“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回来。” 两三秒之后,许至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点儿尴尬,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敢推开唐熙。 这是唐熙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可能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很想哭,非这么做不可,再不找个出口她心里那些委屈和怨怼都快把她给淹没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天的夜晚刮起了清凉的风,唐熙抬起头来,满脸潮湿却漾开了笑容:“好了,哭完了。” 是从那一刻开始,许至君心里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触动了。 “不知道你哭什么。” 他的语气,如此温柔。 当晚康婕接到了许至君的电话,说他已经去看过我,一切都好。 “他还说,你跟他说有人会照顾你,是不是?”康婕的语气有种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连忙矢口否认:“我才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有朋友结伴而行。” 不知道她是不是吃错药了,讲话阴阳怪气的:“程落薰,你别太不知好歹了,你觉得在许至君面前炫耀有意思吗?” 我×! 当时我恨不得开口骂人,康婕你是不是疯了,我他妈炫耀什么了?我连那朋友是男是女都没说! 可是一想到许至君千里迢迢飞过来,忍受着高原反应,仅仅只是为了确定一下我没事,就立刻回去了……这份情谊,我受之有愧。 这样一想,我的语气就软了下来:“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康婕不开心了,她在这通电话里对我表现得非常不满,可是又不明说:“随便你,路上小心,我挂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串忙音,我依然处于茫然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得病死在异乡,他们才满意? 等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从我上次无心地伤害了康婕的自尊开始,她就对我不满了。 陆知遥叫了我一声,跟我说:“别发呆了,我们去超市采购,明天要出发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呵呵地干笑两声,任由他牵着我向超市去了。 全程走完预计是八九天,陆知遥像一个老师带着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一样在超市里挑选着旅途中的必备品,我刚拿起一瓶家庭装的沐浴露就被他勒令放下。 我跟他争辩:“为什么啊?好几个人呢,用得完的!” “用得完你个头,这一路上可能都没机会洗澡,你给我放下。” 刚制止了我,那边一尘又开始犯傻了,他拿了四个塑料饭盒放进推车里! 陆知遥看起来简直要抓狂了:“你买这么多饭盒去阿里搞批发吗?” 一尘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他的解释是:“一人一个用了泡方便面啊。” 陆知遥平时是多内敛多沉得住气的人啊,可是现在他都快被我们弄得濒临崩溃了。他无奈地再次向我们强调:“减轻负重,泡面的碗筷有一份就够了,大家轮流用,尽量多买一些方便食品,饼干火腿肠之类的。沐浴露洗发水也不用再添置了,现有的那些还不一定用得完。一尘明天出发之前你记得再去买两个氧气罐,要不然到了古格你也没办法进洞。” 一尘和阿亮走开之后,他又跟我说:“你不是爱吃趣多多吗,多拿点儿。” 正合我意!听到他这么说,我立刻一副趣多多不要钱的样子拼命往推车里扔,一边扔一边问他:“有一次你跟我说在新疆的某个地方你曾看到过银河,是哪儿?” “哦,那个啊,在赛里木湖。其实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要不是你想去,我才懒得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我站在饼干柜面前一抬头就看见他难得一见的柔软笑意,我拿着趣多多的手僵在空中,半天不能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我低下头,眼眶里有种温热的潮湿感。 本来好好的没事,还有公费买趣多多呢,怎么突然地,我就这么想哭啊。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生怕漏掉了什么,可是越是怕就越是没把握。 陆知遥见我一脸慌张又迷茫的表情,把我叫到他面前,传授了一个他自己的习惯给我:“你总是丢三落四的,我叫你一个方法。” 他告诉我,所有的东西应该有固定的摆放位置:“我全身的每个口袋里放的东西都是固定的,衣服左边口袋放钥匙和钱包,右边放手机,裤子左边口袋放TOUCH,右边放那个。” “哪个?”我是真的没听懂。 他笑了一下:“成年人都应该随身带的那个。” 过了两秒钟,我反应过来了:色狼! 从拉萨出发去阿里的时候,我戴着陆知遥给我的那顶灰色帽子,背着他的单反,很矫情地冲布达拉宫挥了挥手,大声说了一句,拉萨,再见啦! 开车的司机是个甘肃汉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触到了笑点,他一直冲着坐在副驾驶上的我笑。 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师傅,您专心开车,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是咱们安全第一!” 我这话刚说完,师傅立马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排的陆知遥道:“队长,小姑娘说得还真有道理,要不你换个你们队伍里最难看的坐她这儿?” 好一个陆知遥,只见他面不改色的说:“现在坐在您边儿上的那个,就是我们队伍里最难看的。” 我……我……气死我了,没见过这么牙尖嘴利的人! 进入盛夏后,长沙的温度高的就算在街上裸奔都嫌热。 午饭时间过后,康婕在公司写字楼的大厅看到了陈沉,她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不高兴,语气自然也就不太好:“你怎么在这里?” 陈沉早就习惯了在她人前跟搞得泾渭分明的样子,所以仍是一脸不正经:“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你,别紧张,不找你借钱。” 他说这句话时,苏施琪正好从门口进来看到康婕和一个陌生男人时,她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精光。 为了不引起大家的八卦心理,康婕连忙把陈沉拖到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可纵然如此,苏施琪走进电梯时依然满脸的意味深长。 电梯一路直上,到八楼时停了下来,电梯门一开,苏施琪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萧航。 他灿烂地笑着跟她打招呼:“Hi ,你看见康婕没有?” 其实在康婕进公司之前,萧航偶尔也会来找老大,那时他对苏施琪还比较热情,有时出于客气甚至会给她带点儿小点心,但自从康婕来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待遇了。 此刻,她眼珠一转,故意说:“看见啦,在楼下跟她男朋友说话呢。” 苏施琪没看错,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秒,萧航脸上那种灿烂的像午后阳光的笑容的确僵硬了那么一瞬间,虽然他很快就调整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们挺亲密的,我看你今天还是别找她啦。”她不忘落井下石。 “嗯,改天也行,那我先走了。”萧航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往另外一边的电梯去了。 看着他流露出些许落寞的身影,苏施琪冷笑一声。伤心了吧,活该,谁叫你对那个新来的山炮女感兴趣! 她一直记得康婕面试那天像个粽子一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傻×行为。 从那天开始,无论康婕后来怎么打扮,苏施琪都认定了她是个土鳖! 康婕当然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对她来说,眼下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重复,没有惊喜也没有波澜。可是她心里有个很清楚的意识,虽然现在没发生什么事情,但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生活就一帆风顺了。 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悲伤的事情总会不期而至,只不过是换件外衣而已。 一开始她并没有意识到萧航的淡出,相反她甚至觉得那个神经病没有再来找她商量扮演他女朋友的事,实在是上苍慈悲。 直到某个周末,在课堂上,她拿着红笔跟着老师的讲解在书上画重点时,前排那个眼镜妹忽然回过头来问她:“你男朋友今天来接你吗?不来的话我们一起去逛逛?” 康婕愣了好久才明白她说的男朋友是指萧航,忽然之间,心口好像被轻轻地捶了一拳,有点儿闷闷的,不知该如何排解的感觉。 她对眼镜妹摇了摇头:“去不成呢,我还有事。” 从那一秒开始,康婕完全无心听老师讲课了,她不停地转着手中的笔,企图分散因为想起萧航而带来的不快,可是转着转着,手中的笔“哐当”一声砸在了课桌上。 她发出那条信息的时候,心里在轻声骂自己:康婕,你就是喜欢没事找事!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发短信给萧航,内容看起来很简单:喂,你在干什么? 过了大概五分钟,她才收到回复,在这五分钟里,康婕被一种很奇怪很微妙的情绪所笼罩着,像期待着什么却又十分忐忑。 五分钟啊,萧航编辑两个字难道要用五分钟的时间吗? 他的回复比康婕的问题更简单:发呆。 看到这条短信时,康婕简直想从课堂上直接飞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怒吼着把他摇醒:你是不是得老年痴呆了啊!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很热情很友好的萧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跟她疏远了。 这是一个平行的世界,有人日渐生分,有人日渐亲密。 经过那天晚上唐熙石破天惊的一抱之后,她跟许至君的关系基本已经明朗化了。 纵然许至君之前想得清清楚楚,大不了到了最后关头坦言相告,说自己暂时还放不下程落薰,可是每次当他想这样说的时候,脑袋里总会冒出一个声音质疑他的底气。 真的放不下吗? 没错,因为放不下,所以才会听到她抱恙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飞去拉萨探情况。 可是在拉萨见到她的时候,她分明是那么快活的样子,眼角眉梢,连头发丝都透露着新生的朝气和喜悦。她不再是那个在机场一脸阴霾的程落薰,很明显,她在旅途中获得了一些让她退去戾气的能量。 那种能量,跟她手上戴的那串紫檀念珠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一深想,他就觉得很烦躁。 世界上大多数人在遇到拦路的巨石时,通常都会选择绕开它而不是摧毁它,因为前者的成本比后者要低得多。 曾经的许至君在任何事情上遇到麻烦时都会选择不逃避,耐心地从本质上解决困难,唯独这件事,他决定绕开它。 绕开它,就把它当做人生的边角余料;绕开它,从此步履坦荡豁达。 下定了决心之后,面对唐熙主动伸过来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他也就没再躲开。 第一次正式地将唐熙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去清吧跟朋友们聚会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好像对这个情况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溜出去抽了支烟,看着街边的彩色霓虹,他有点儿悲哀地想,程落薰,我们真的就这样了吧…… 最高兴的人是陈阿姨,因为身体原因,她近年来越来越不爱出门了,可是看到自己一直期待的愿望成真,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小小地庆祝一下。 当然不能做得太明显,万一弄得许至君心里有什么疙瘩就不好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在某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陈阿姨故作漫不经心地对许至君说:“前两天听说一个朋友新开了家餐厅,装修得很漂亮,你有空陪妈妈去看看吧。” 许至君“嗯”了一声算是应承了。 陈阿姨的余光瞥到他的脸,毫无欢喜的面孔,想起他跟程落薰那个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跟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按照人生的惯例预测,特别年轻的爱情总是出现阻碍,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其实很多东西都不像人类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固,尤其是爱。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回卧室之前,再次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叫上唐熙一起。” 许至君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她就轻轻地关上了卧室的门,将他所有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情绪,全都挡在了那扇薄薄的门外。 周末的时候,无论是餐厅还是休闲场所,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人就是人。 许至君停好车后满头大汗地坐下来感叹道:“幸好我订了位子,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等,会死人的!” 陈阿姨用叉子轻轻地敲了一下他面前的瓷盘,皱着眉头说:“我真不懂你们这代人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少说点不吉利的话!” 许至君无奈地挑了挑眉头,唐熙顺势把话题转开了:“阿姨,我们点东西吃吧。” 自从许至君和唐熙在一起后,陈阿姨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很好,也越发真心喜欢这个举止得体、优雅恬静的女孩子了。 真是需要对比,每当看到唐熙,陈阿姨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拿她跟程落薰比,无论怎么比唐熙都甩程落薰一大截。 她知道许至君并没有完全投入到这场感情中,但是没关系,时间会让他明白,所有人最终都只会跟适合自己的那个人在一起,爱情这回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点好餐之后,许至君一抬头,顷刻之间,他脑袋“嗡”地不能运作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罗素然抱着浅浅,和宋远一起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罗素然也一脸惨白地注视着他,她怀里的浅浅一脸天真沉静,无所畏惧地面对着这个广阔而惨烈的世界。 不太记得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尽管紧闭着车窗,我还是明显的感觉温度下降了不少。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尘和阿亮两人也睡得跟猪一样,只有陆知遥戴着耳机,目光清亮凛冽得如同盘旋在苍穹的雄鹰。 我说话的时候有点颤抖:“好冷啊。” 他把我那件艳红的冲锋衣扔给我,面无表情地说:“你看看外面。” 我擦掉蒙在车窗上的雾气和灰尘,这才看见,外面居然是巍峨的雪山!而我们的车,正行驶在两座雪山之间的山路上。 在炎炎盛夏,我居然看到了如此壮阔的情景,很久之后想起来,我仍然觉得这一生因为有过这样短暂的片刻而加重了生命本身的分量。 雪山上有一些积雪在融化,远远看去,像一个不怎么端正的汉字。 我转过头去叫陆知遥取下耳机:“你看,那面山上,像不像写着一个‘等’字?” 他顺着我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嘴角挑起一点点笑:“师傅,停一下车,让她拍张照。” 我透过长焦镜头将那副画面真实而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那些热爱摄影的人,原来影像是比文字更具体的记录方式,它既可以结合文字相辅相成,又可以脱离文字独自存在。 但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陆知遥竟然会在这种琐事上浪费时间,我本以为他会嘲笑我矫情呢。 我对他的某些误解,直到我们再度重逢才能一一澄清。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他对我说:“你总能注意到被很多人忽略的细节,那是因为你有着极为丰富的内心世界。” 当晚九点多的时候我们才抵达日喀则,在一家西安人开的肉夹馍店里吃晚饭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还回想着那个“等”字。 它被我看到,是否带着某种尚未言明的指引? 等什么呢? 我在等什么呢? 等待曾经让我悲伤痛苦的事情,裹着糖衣,再度来临吗?第五章 星星隐痛[1]夜幕笼罩着整座城市,忧伤浸透了每一张脸。 自从那天在餐厅里偶遇许至君,有一段时间里,罗素然总变得心神不宁。 虽然当时她和许至君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双方都表现得飞车淡定自然,但是那顿饭,她还是吃得非常不舒服,如鲠在喉。 站在她身边的宋远当时也看到了这一幕,可是他的目光重点却越过了许至君,落在那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身上。从她跟许至君的母亲亲昵程度来看,再傻的人也应该能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结账之后许至君挽着他妈妈,特意从另一边的门出去了,罗素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他好像往浅浅的脸上探寻了一会儿,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异样的神色,上车后就连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唐熙也没看出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儿发抖。 他们走后,罗素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是宋远看得出来,她内心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等浅浅长大之后,懂事了,如果问起自己的身世,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那段时间里,罗素然每天晚上看着浅浅不知忧愁的笑脸,总会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从前这个念头偶尔也会像火花一样在罗素然的脑袋里突然炸响,一闪而过,可是她统统选择了回避。在她孕育着新生命的时候,她整个人的意识都被身为人母的天性所操控,根本不觉得那些问题将来会成为搅乱她的生活的不安因素。 浅浅,妈妈将来要怎么对你说起这些呢?她掖好被子,伤心地想。 她还没从忧愁中走出来,紧接着又发生了另外一件让她棘手又头痛的事。 除了浅浅,宋远是她在世界上最亲的人,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沉还要故意做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她就觉得揪心地疼。 给李珊珊打电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她并不是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只是起一个桥梁的作用,让他们两人尽快把僵局打破。 可是电话那端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而且分明是上了年纪的样子:“姗姗去洗手间了。” 一秒钟的犹疑过后,她还是问了一个不那么礼貌的问题:“先生,你是哪位?” 对方也不是善类:“我是谁……没有必要跟你说吧?” 那一瞬间,罗素然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那天晚上宋远回来后,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过了两分钟,他才注意到罗素然有点儿不对劲:“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这一声“姐”把罗素然从失神中叫醒,她茫然地盯着宋远有些担忧的脸,过了两三秒钟,才起身假装精神不好的样子伸了个懒腰道:“没事,我就是有点儿累,先去睡了。” 她的脚迈进卧室之前,宋远喊了一声:“姐,你要是不舒服要去医院啊。”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不知怎么的,弄得她有点儿鼻酸,她回头冲宋远笑了笑:“放心吧,没事。” 浅浅,小远,我要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坐在床边,她两只手捂着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哪怕自己决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站在这两人面前替他们挡生活中的风刀霜剑,但没有用,她知道,无论自己多努力,都无法使他们免受未知的伤害。 康婕还是见到了萧航。 周末老大生日,公司里这群马屁精非要凑在一起给老大庆祝,康婕原本是不想掺和的,但一想到从进公司到现在,老大或多或少总是给了她一些明里暗里的照顾,她真的也不好意思不去。 可是去了就不可避免地要见到萧航。 其实从那条言简意赅、充满了浓浓的“无事勿扰”意味的短信开始,康婕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跟萧航有任何密切的来往了。她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萧航。 老大生日那天大家先是一起去吃自助餐,这样也好,康婕默默地想,这样就不用长时间地坐在位置上被迫地看着就在她正对面的萧航。 萧航看到她的时候也面露一丝尴尬,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觉得局促,因为康婕根本就是无视他,即使她不得不正面看他的时候,那眼神好像穿透了他注视着他身后的帅哥服务生。 他们之间这种不太和谐的气场殃及了池鱼,连老大都隐约感觉到这两人不太对头,他嘻嘻哈哈地讲了很多笑话,全桌人都笑崩了,可是康婕和萧航脸绷得跟面瘫了似的,只能挤出一点儿自己都觉得稀薄的笑。 只有故意坐在萧航身边的苏施琪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她穿着一条西瓜红的波点长裙,花了个复古妆,黑眉红唇,在萧航身边笑得花枝乱颤。 食不知味地熬过了晚饭时间,当康婕拿起包说“那我就先告辞了”时,萧航马上毫不示弱地跟着站起来说“我也还有事,先走了”。 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完全没有掩饰了,作为炮灰的老大终于怒了:“一个都不准走!他妈的今天是我生日,我生日!” 平日里老大总是好脾气笑嘻嘻的样子,很少有人看到他不高兴的表情,康婕和萧航立马意识到自己真的过分了,连忙收敛起戾气乖乖地坐了下来。 老大这才恢复了笑容:“喝酒去吧!” 一呼百应。 在KTV包厢里大家都松懈下来,一个个飞禽走兽的样子全暴露出来了,苏施琪的精心打扮根本没人注意,反而小川这个不懂事的家伙还一脸嫌弃地对她说:“把你那通红的口红擦掉吧,好像八十年代挂历上的那些女的一样,土爆了。” “你懂个屁!这叫复古!”苏施琪简直快被气疯了,自从康婕来了之后,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了,有没有一点儿审美观啊! 萧航和康婕被老大拎出来丢到了角落里,叫他们好好反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再过来跟大家一起玩儿。 看着大家兴致高昂地抢着麦、划着拳,声嘶力竭,红光满面,被阻隔在那种热闹氛围之外的两人,都产生了一种极轻级浅的孤独感。 他们不约而同地侧过脸,撞上对方的视线之后又不约而同地迅速转回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了半个小时,康婕站起来,低声道:“我去厕所。” 萧航愣了愣,跟着站起来,也低声说了一句:“我去买烟。” 在楼下买完烟上来,萧航很意外地看到康婕站在包厢门口等着他。 每次,虽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他就是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不是刚好也在这个时间回来,不是在这里打电话,不是在这里做其他事,就是在等他。 一秒钟的犹豫之后,他走上前去:“什么事?” 康婕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暖黄色的灯光下两人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神色,那些一直充斥在他们之间,犹如冬日清晨里的浓雾般看不真切的东西正慢慢显形,那些总是以开玩笑的方式一直在回避着的心事,在灯光下也慢慢地彰显出来。 康婕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萧航心里一颤,本能地做出回答:“没有。” “没有?那你这段时间……算什么意思?”康婕自己都听出了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仿佛过了十分钟,可是萧航明明白白地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分针才动了一下,他被某种无声的控诉弄得惭愧极了,挣扎了好久才轻声开口:“我是觉得……既然你有男朋友了,那我,就应该……跟你适当地……保持距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给你添麻烦。” 康婕简直不干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她膛目结舌地看着萧航,想笑又觉得不好,过了一会儿,她才问:“你是从哪里听说我有男朋友的?” “有天中午我去找你,没看到你,苏施琪说你跟你男朋友在楼下……” “苏施琪?”康婕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恨不得冲进去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出来,当面对质! 可是萧航还没意识到康婕那股静静燃烧的怒火,他接着说道:“是啊……我当时想既然你男朋友找你有事,我就别去打扰你们了,反正我每次找你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去你妈的。”这是康婕第一次在萧航面前爆粗口。 他呆住了,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难过的样子? “你是傻×吗萧航?她说我有男朋友你就相信我有男朋友?要是哪天她说我被车撞死了你是不是也真的相信我死了?还会买个花圈送给我吧?” 康婕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包厢,留下萧航一个人在门口发了好半天呆。 当他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自己以为会发生的康婕大战苏施琪的混乱场面,而是看到康婕宛如女中豪杰般,跟老大一杯接一杯地在喝酒。 他回到角落的位置上坐下来,默默地注视着喝得如火如荼的康婕,有些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萧航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内心那种不可名状的窃喜。 虽然康婕骂了他,说他是个傻×,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地感到高兴。 散场的时候苏施琪问他:“你开车了吧?” 萧航的余光瞥到康婕正假装不经意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对苏施琪说::“最近酒驾抓得严,我没开车。” 不知道苏施琪醉了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跟着小川他们一起走了,随便吧,反正他也不在乎。 康婕拿起包,又跟老大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之后,一个人进了电梯,电梯门刚要闭合就被萧航一只手挡住了。 电梯门上反射出老大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 在街边等了好久都没看到空车,康婕有点儿心烦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头。 正在这时,萧航的车缓缓地停在她面前,降下了车窗,笑得跟海狸先生似的咧着一口大白牙:“上车吧。” 看见康婕一脸诧异的样子,他笑得更欢了:“快上来吧,我今晚一滴酒都没喝。” 在日喀则的某个小宾馆里起床的时候,日光清朗,我蓬头面的拿着牙刷和毛巾冲进公用卫生间梳洗,等我收拾得人模狗样后出来,冻得瑟瑟发抖的一尘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单反,嘴里骂骂咧咧:“我日,天不亮我就爬到山上去等日出,等了一早上也没看见太阳,我一下山太阳就出来了!” 陆知遥笑了笑,又催我:“你动作快点儿,吃点儿东西就得走了,今天我们要到萨嘎。” 我真的不知道陆知遥的脑袋是什么做的,这些发音奇怪的地名我要反反复复看很多次才能记住,可是对他来说,就好像日常生活中经常会提到的词语似的,那么驾轻就熟。 早餐吃得不太好,豆浆稀得跟水似的,只是颜色比水要白一点儿,我拼命塞了两个鸡蛋就再也吃不下了,我看见陆知遥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没说。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路边的景色陡然开阔起来,两旁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黄色的油菜花,再开一段路,竟然有一大片粉红色的花朵跃入眼帘,我开心的叫了起来:“好漂亮!” 早上没有拍到日出的一尘急忙叫师傅停车,他要弥补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我蹦蹦跳跳地跟下了车,哀求一尘给我拍一张徜徉花海的照片,这个纯真的愿望被身后跟过来的陆知遥无情的嘲笑了! 蹲在粉红色花田旁边,我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花儿啊,太好看了。” 我根本没指望有人会回答我,在我心里早就先入为主地判定这就是不知名的野花,没想到站在我旁边的陆知遥居然轻声说:“这是荞麦花。”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实在忍不住惊叹:“陆知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又笑了笑,没说话。 上车时我随手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别在编的松松的辫子上,一直不太爱说话的阿亮笑我像村姑,我回头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呀,这是格桑花,在藏语里,格桑花就是幸福的意思。” 忽然之间,我像被人戳到了尚未愈合的伤口,别过脸去静静地看着前方好像没有边际的公路。 是啊,哪来的那么多幸福? 也许幸福是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缘在遇见它,真希望它能再跟我打招呼。 上车时我随手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别在编得松松的辫子上,一直不太爱说话的阿亮笑我像村姑,我回头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呀,这是格桑花,在藏语里,格桑花就是幸福的意思。” 陆知遥又帮着他的朋友挪揄我:“双彩虹是幸福,格桑花也是幸福,你哪儿来这么多幸福啊?” 忽然之间,我像被人戳到了尚未愈合的伤口,别过脸去静静地看着前方好像没有边际的公路。 是啊,哪儿来的那么多幸福啊? 也是幸福是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缘再遇见它,真希望它能再跟我打个招呼。 按照原定的计划,过了萨嘎之后我们的目标就是神山冈仁波齐,陆知遥跟我们讲起那一年他转山的经过:“紫外线太强了,戴着墨镜都没什么用,眼睛里全是红的,皮肤一块一块地脱皮……” 一尘马上就表态:“我是不会去转山的,我的目标是古格!” 冈仁波齐和玛旁雍错之间的距离不远,但为了共享日出和日落,我们必须在一个叫做霍尔的地方休息一晚上,然而也正是在这段路程中,我跟陆知遥第一次爆发了争吵。 如果说之前我对他的调侃和他对我的奚落都只是旅程中的调味品,那这次的争吵无疑就是导致后来我跟他相处时总有些小心翼翼的导火索。 其实说起来只是小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陆知遥身边不再是最初那个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的程落薰,我变得有点儿小心眼,有点儿斤斤计较,甚至还有点儿自怜自艾。 追根溯源地想起来,大概是在拉萨生病的那个时候,这种状态就萌发了苗头吧,想起他跟那些陌生的姑娘们谈笑风生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着寂寞的月亮,心里总像有根刺,时不时就隐隐作痛。 任何感情都如同潭水,即使只是一粒细小的沙落进水里,都会改变水位,尽管肉眼看起来它依然平静……其实我是想说,再单纯的感情,也有深不可测的一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的火气那么大,后来想想,其实只要忍一秒钟,一秒钟过后,我们就能够避免那场其实毫无必要的争吵。 车沿着狭窄的盘山公路一直往上,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阿亮看着自己手腕上可以测到海拔的腕表说:“快五千米了,他妈的这要是把山抽掉,咱们就是在飞啊!” 我本来就不送什么淑女,尤其是跟他们几个混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简直是一句话里不带粗口就说不完整,所以对他们张口“他妈的”闭口“你妹的”,我实在没有一点儿不适的感觉。 正在这个时候,好大一只黑色的鸟儿从风挡玻璃上方几米的地方“刷”的一下掠过,我无意中瞥到车窗外,这才发现阿亮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海拔五千米是什么概念啊,从我的角度看下去,狭窄的车道旁边就是万丈深渊! 于是,我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第二声尖叫:“啊!好可怕!” 就在这时,车子很明显地倾斜了一下,坐在我旁边的师傅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车子恢复了平稳。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看得出司机也很紧张,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狭窄的路段,十二分小心地缓慢前行着。 就在我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两声尖叫过于矫揉造作的时候,一路上一直寡言少语的陆知遥竟用那种虽然声音不大,却明显透露出反感的语气冷冷地说:“程落薰,你能不能稍微淡定一点儿,别影响师傅开车,坐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别给大家添乱!” 其实我知道他说得都对,全车人的性命都握在师傅那双抓着方向盘的手上,稍微一点儿不慎,车翻下去,大家全没活路。 尽管我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那种奇怪的自尊一开始作祟,理智根本奈何不了冲动的情绪。 我回过头瞪着他:“淡定个毛线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我,眼神冷冰冰的,张了张嘴本来想讲什么,可是最后他只是转过头去,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这种态度,简直比他狠狠地骂我一顿还让我难受,我敏感地察觉除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厌恶之前! 我把墨镜从头上摘下来戴好,不想让人发现我微微泛红的眼睛。 到冈仁波齐的时候刚好赶上日落。 它终年积雪的峰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夕阳刚好照在它的侧面,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一个神奇的类似于十字的图案。 “冈仁波齐是苯教的发源地。”我听见陆知遥这么说。 我站在他身边,心里涌动着温柔的潮汐,为了此情此景,为了此刻他和我在一起。 他像感应到似的,转过来看着我。 是我先别开了目光,我害怕再多一秒,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我受不了他觉得我不懂事,我受不了被他当作一个麻烦的存在,这种怯怯的感觉,我根本无法说出来。我相信他心里一定是明白的。 我想起在拉萨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个真诚而热切的拥抱,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那些亲密都烟消云散了。 对如何温柔的对待一个人,如何温柔的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情感,我始终不得章法。 周围的温度渐渐地越来越低,我们身后,是在高楼耸立的城市里,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广袤天地和壮阔夕阳。 火烧云染红天际,生命好像都燃烧起来了。 投宿在霍尔的那天晚上,陆知遥一句话也没跟我说,我满腹委屈地扒着酸菜炒饭,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他毫无表情的脸。 难道我今天那句话真的挑战到他的权威了吗?真的让他在大家面前下不了台吗? 我有点儿想抱歉,可是那么简短的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蹲在破旧的民宅门口,我一边抽烟一边偷偷摸摸地掉眼泪,忽然身后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开了。 真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是他。 可是一尘的声音迅速打破了我的幻想:“你哭什么? “我哪儿哭了,神经病。” 说完这句话我把烟头狠狠地掐灭在土里,推开门进屋往只有在九十年代初才见得到的大花被子里一钻,衣服都懒得脱,倒头就睡。 黑暗里陆知遥的声音那么清晰:“都快睡,明天早起去玛旁雍错拍黑颈鹤。”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那表,心里愤愤地想:拍你的头! 在某个清静的咖啡馆里,罗素然和李珊珊一人要了一杯曼特宁,在这之后,静默了很久,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李珊珊穿了一条藕荷色的雪纺裙,两条纤细的手臂暴露在微微潮湿的空气中。罗素然看见她的第一秒心里就不由得感叹,到底还是美女,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能穿的这么好看。 这样可不行,罗素然心里暗自焦急,自己可不是特意出来闻咖啡香的,虽然这场对话可能会不那么愉快但必须进行。 她深吸一口气,很迂回地开口了:“珊珊,你最近还好吗?” 也许是觉得罗素然的问题问得有点儿虚伪,李珊珊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充满讥诮意味的笑容:“素然姐,你觉得呢? 他们关系最融洽的那段时间里,李珊珊一直是跟着宋远叫姐姐的,这一声“素然姐”很明显是要把原本很亲密的关系撇开,罗素然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听不出其言外之意。 “珊珊,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吧。” 李珊珊拿着勺子轻轻地搅拌着咖啡,没吭声。 “你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顿了顿,罗素然决定直接说:“很久以前,我知道小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生气很生气,放下了他的面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那是我这一生中最难过的一个夜晚,为了你,他反驳我说‘你有什么资格说珊珊’,这句话可能他不记得了,可是我忘不了,一辈子都往不了。” 提起宋远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罗素然还是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李珊珊默默地低下头,没打算反驳也没打算安慰她。 叹了口气之后,罗素然终于说到了重点:“珊珊,我并不是说你不好,也不是小远不好,可是你们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得根本就不知道现实生活有多残酷···” “你就是说我不好!”李珊珊抬起头来,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顾礼貌的打断了她。 罗素然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李珊珊,一时之间,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全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珊珊什么都懒得管了,她顺着罗素然的话说下去:“素然姐,我知道你今晚的目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些人,你知道他爱你,可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爱了。还有些人,你知道他爱你,可是你知道,你们不会有结果,对吗?你想告诉我,我跟宋远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你的直觉就是对的,他不应该跟我在一起,对吗?” 她的语速非常快,就好像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似的,就好像说得快一点,难过就会减轻一点。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你一定跟宋远一样,认为我又出去……乱搞了,是吧?我知道,他就是这样想我的,你也一样。你说,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可是你看看,我们到底谁付出的代价比较大?” 罗素然被她抢白得哑口无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珊珊已经起身跑出去了。 过了一分钟,她又跑回来,哭得一脸稀里哗啦地对罗素然说:“除非宋远自己来找我,那不管他要怎么样我都接受,但让他自己来跟我说。还有,麻烦你转告他,我从跟他在一起开始,就没有再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夜幕笼罩着整座城市,忧伤浸透了每一张脸。 [2]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冷。 当他听到“你愿不愿意跟唐熙先订婚”这个建议时,许至君起码有半分钟的时间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当他经过反复确定,知道他妈妈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简直有一张拂袖而去的冲动: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妈妈的脸色总泛着一种苍白的光泽,一定是她身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他的人生要做出这么颠覆性的改变。 订婚?才认识多久?才在一起多久?居然扯到订婚? 妈妈看出许至君在竭力压制满腔的怒火,尽管她也觉得有些仓促,有些专制,但她仍要硬着心肠往下说:“我委婉地跟唐熙提起过,她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估计不会反对,你怎么想?” 这是许至君成年之后第一次这样公然地顶撞自己的母亲,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克制自己:“妈,这件事你不要再提第二次了,我不同意,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你也别想方设法地逼我了,真逼得我受不了了,我就搬出去住!” 妈妈知道他所谓的搬出去就是搬到程落薰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套公寓去,想到这里,她也有点儿慌了,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有点儿冒险,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她才勉强地笑着说:“小君,用不着跟妈妈这样讲话吧,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叛逆,这么没礼貌了?” 话都说开了,许至君也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妈,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认识落薰之后就没以前那么听话了,所以你拼命地撮合我和唐熙,也不管我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也知道,你以前就觉得落薰跟我不相配,但是我太喜欢她了,所以你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我太喜欢她了”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很难受,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他心脏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顿了顿,他决定说完自己心里的话:“你们长辈总觉得自己的生活经验丰富,看人的眼光准,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替小孩子踢开人生中的绊脚石,可是……妈,我从来都不觉得程落薰是我人生当中的障碍,就算我现在跟唐熙在一起了,我也还是这么认为的。” “妈,我不是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木偶,我知道你希望我好,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以为我好的名义,逼我做任何你认为正确的事?” 妈妈完全惊呆了,她错愕地看着自己儿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潮湿的痕迹?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逼得他快要窒息了? 在许至君颓然回到卧室之后,她独自坐在偌大的客厅里,电视里嘈杂的声音是这所充满了寂寞的房子里的唯一的声源。丈夫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了,他总说生意上的事情忙,忙得焦头烂额,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道就这样麻木地坐了多久,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有点儿颤抖了。 她无意地抬起手想揉揉眼睛,却触摸到脸上的一片泪痕。 许至君见到唐熙的时候,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有关这件事的情绪,在电影院排队领票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开诚布公的跟唐熙谈一谈这件事。 他一边认真地考虑着这件事,一边随着缓慢前进的队伍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唐熙站在队伍外面与他平行的地方,保持着一致的前进频率。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回过头在人堆里搜视了一圈才看见排在后面刚从电梯方向走过来的宋远。 从认识以来,这是两人第二次遇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上次是发生在许至君亲口告诉宋远“你姐姐是我爸爸的情人”的时候。 这一次,许至君勉强地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有点儿心虚地看了身旁的唐熙一眼。 与此同时,宋远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橙橙,然后立即收回了目光,努力想表现出一副坦荡的模样。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做得并不高明。 许至君让唐熙代替他排队领票,自己跟宋远走到一边去准备随便说两句。虽然唐熙同意了,可是只要他不是个白痴都会知道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儿不舒服的。 果然,连宋远都看出来了:“许至君,你就这么对你的新女朋友啊?” 许至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幸好他是背对着唐熙的:“你也别光说我,你跟珊珊怎么回事,这个女孩子是?” 男生在一起时根本不像女生那么八卦,可是这天的场面实在太滑稽了,无论是许至君还是宋远,都有一种被命运作弄了的感觉。 僵持了片刻,他们默契地决定换一个话题。 “那天我看见你和你姐姐了,她带着孩子吧···当时我妈在,就没跟你们打招呼。” “嗯,没事。” 就在这时,唐熙拿着两张票在许至君身后轻声喊道:“许至君,我们进去吧,快开场了。” 他抱歉地对宋远笑了笑:“今天就算了,改天有空我们再约吧。” 宋远点点头,就在许至君转身的时候,他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话:“我不会告诉落薰的。” 许至君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多了一种苦涩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就算她知道,也无所谓的。” 电影散场之后,宋远和橙橙随着大家一同从出口走了出来,明亮的灯光照在橙橙写满了幸福感的脸上,她意犹未尽地说:“我们去吃什么呢?” 宋远的一句话就将她从似梦似真的状态中惊醒了:“你自己去吃东西吧,我姐姐找我有事。”末了,他又画蛇添足了一次:“这种爱情片闷死了,以后找别人陪你看吧。” 回到中天国际,罗素然完完整整地将那天晚上她跟李珊珊的会面说给他听,宋远的脸色难看得简直就像某些无良的面包店出售的过期吐司。 “总之,我认为你应该跟姗姗,两人面对面地把事情解决掉,有始有终。” 宋远抬起头来看着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的姐姐,心里涌起一阵愧疚,他知道自己作为弟弟,不但没有替姐姐排解生活中的忧愁,反而恬不知耻地给她增加了原本不应该让她来承担的烦恼。 “你放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知道其实自己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李珊珊,面对他们之间乱得像一团麻的局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做不了决断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和许至君一起去看电影那个女孩子,还挺漂亮的,但也许是看程落薰看久了,看顺眼了,反而觉得她比程落薰少了些味道。唉,虽然说自己不会去跟程落薰提起这些事,但谁能保证那个跟程落薰好得像亲姐妹似的康婕不会提呢? 忽然之间,就像有人在他脑袋里点亮了一个火把,他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那种感觉简直像一条蛇爬过他的皮肤,留下冰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恐感。 发散性思维的坏处就是能把两件云本毫不相关的事情完美地串联起来:他竟然从许至君他们看电影这件事,一点,一点地想到了那次帮康婕搬家时,那个一晃而过的男人。 那个邋遢的、猥琐的、手臂上刺着一条龙图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