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定一定只能留一个,那我选林逸舟。 当我交出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命运为我做出的,是另外一个选择。 我睡到日上三竿,正好手机也响了,许至君的名字亮了两下我的手机就迅速黑屏了。 哎,出来得急,没带充电器,我急急忙忙用罗素然的手机回过去,顺畅地摁完号码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竟然把他的号码记住了。 聪明如他当然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听见他笑得像是要撒手人寰:“你居然能背下来我的号码啊,爱上我了是吧,老老实实承认算了,只要你承认,今天你想吃什么,只要长沙有的,我就请你去吃。” 我怕我一发飚就会吵醒罗素然,只能压低声音跟他说:“今天我没时间跟你吃饭,我要去找李珊珊跟宋远,昨天半夜宋远离家出走,我赶来陪他姐姐,今天我要好好跟他谈谈。” 人一熟稔起来就容易露出本性,平日温文尔雅的许至君终于也耍起赖皮:“那我陪你去,你手机一天没电,我要是无聊了找个消遣的人都找不到。” 我当即就想跳起来痛骂他:“老娘是给你消遣的吗?” 他又故技重施:“啊,对,程落薰是给林逸舟消遣的。” 心如刀割啊,我真想跟他同归于尽,他倒是不当一回事:“行了,别闹了,我等下来接你,这个号码是宋远他姐姐的吧?我存起来好了,哪天你要是跟林逸舟跑了,我至少还有点线索去找你。” 许至君从来都不是心智不成熟的人,我一度非常不解他为什么在我面前屡次提起林逸舟,他给我的解释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得多了,就麻木了,产生免疫能力了,自然就痊愈了。 后来我才明白,他其实是吃醋。 他很快到了中天国际,一个电话打到罗素然的手机上:“下来啊。” 我离开之前悄悄推开罗素然卧室的门看了她一眼,沉睡中的她蹙着眉,好像很不安稳的样子。这个淡薄随和的女子,即使是在睡梦之中,都显得十分疲惫。 睡梦之中的她,跟睡梦之外的我,都不知道,在我用她的手机给许至君打电话的那一刻,有些美好就已经一步步迈向了残酷。 在吃饭的餐厅里给手机充了电之后我就打电话给宋远了,我原本还以为他正暖玉温香抱满怀呢,结果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地严肃,他说,我在医院。 我心急火燎地冲进病房,看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一张白纸的李珊珊。 真是奇怪,明明是这么落魄的状态,她依然是很好看的,就像她姐姐孔颜当初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也令人心生怜惜。 她一看到我,平时那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立刻就哭了。 我像根木头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时之间,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许至君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陪陪她,我去买点水果来好了,这么空着手来看病人,真是不好意思。 许至君和宋远一起出去了之后,我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啜泣着,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跟我说了个大概,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我的手,那么冰凉的一双手,我实在没有能力给她什么温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接近耳语,可是我还是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我早知道我在玩火自焚,我是咎由自取,可是宝宝是无辜的,我真的真的很怕我以后生不了宝宝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嘴巴很笨,碰到这种时候就词穷。 直到她慢慢的睡着了我才抽回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抽一根烟。 坐在电梯口的椅子上正要点火的时候,电梯门开了,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在第一时间,我们看到了对方的脸。 林逸舟。 恍惚中,我想起拜伦那句很有名的诗,若我再见到你,事隔经年,我该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他用我陪他买的那只ZIPPO点燃了火送到我面前,我就着他的火点了烟,过了半天,他问我,姗姗没什么事吧?我上午打电话给她才知道她在医院。 我根本不敢看他,自从我们上次把话说得那么开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跟对方有过一次联系,如今他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很悲哀地发现,我竟然还是无法直视他的目光。 我胡乱点了点头,答非所问地敷衍了他几句,他也没再多话,只说,既然她睡了那我改天再来看她好了。 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手中的烟蒂不小心碰到了衣服上,雪纺的料子很快就烧出了一个窟窿。 许至君跟宋远提着水果篮子上来的时候我还坐在那里发呆,直到许至君伸出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宋远突然叫了一声,哎呀,程落薰,你怎么哭了? 我又哭了吗?我茫然的看着他们,许至君静静地凝视着我,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离开医院的时候,我们顺着门口的石阶走下去的时候,许至君突然说,我跟宋远买完水果回来的时候, 在这里碰到一个男生,宋远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是来看李珊珊的吧。 虽然明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但我还是没有搭腔。 他停了下来,挡在我面前,我头一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明显的失望,他问我,你之所以哭,是因为那个人吗? 我低下头,看着衣角上那个新添的窟窿,就像小时候妈妈问我成绩单上的那个家长签名是不是我自己伪造的一样,死活不肯开口回答。 僵持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拉着一言不发地我走向停车场,我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在一片空白之中,我只记得林逸舟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落薰,我跟封妙琴在一起了。 其实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追上去问他,你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难道她让你搞清楚了爱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时光倒回去问问周暮晨,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放弃我选择了另外一个人? [5]康婕那条短信很短:落薰,借我点钱,我怀孕了。 周末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在公寓的楼梯口碰到了林逸舟的女朋友——封妙琴。 这是距离那次我不小心“抓奸在床”之后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对方,她拖着一个米奇的拉杆箱,看到我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我很难弄清楚,我到底是当年恨孔颜多一点,还是如今恨她多一点。 我原本想问她:你的LV呢,你的PRADA呢?怎么变成米奇了呢?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抢了先:“程落薰,我的东西很重,你愿不愿意帮帮我?” 我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我不愿意。 “这样啊……”她遗憾地挑了挑眉毛,我看着她那两条修得过分的细的眉毛就想拿把菜刀给她刮刮刮,彻底刮干净。 “林逸舟在下面接我,你不要跟他碰个面吗?”她挑完眉毛之后又丢出一句这样的话。 如果说之前那句话当中的挑衅还是若隐若现的,那么这句话里蕴含的火药味就连个智障也能听出来了。 要不以前康婕怎么总是说我蠢呢,我还真是蠢,明知道是个陷阱我还是要往下跳,我皱起眉问她:“我跟他有什么必要见面吗?” 她笑了一声,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那倒也是,见了也只会尴尬。” 实在欺人太甚,我跟康婕和李珊珊混了那么久,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面对来者不善的她,我很直接地对她说:“我觉得你挺贱的。” 说完这句我就噔噔噔的跑上楼没有再给她还击的机会,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让我反胃的女人了,我真希望土星人快点把她接回去,在我眼里,她就是来自土星的包子。 土包子。 有人说人越长大心就会变得越硬越狠,我觉得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我可以对封妙琴恶语相向,可是当我坐在公车上,一抬头看到那个巨大的米老鼠海报和上面五个彩色的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还是狠狠地疼了起来。 那五个字是:米奇妙世界。 我很清楚地记得,多年前在久治门口,戴着一块米奇手表的康婕向我炫耀这个所谓的名牌,我还很抓狂地跟她争论了半天。 明明只是几年前,为什么我感觉那好像是跟我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光。 可能是这一路走得太艰难,所以一天就好像一秋那么漫长,所有的记忆都成了一个重重的壳,逃不开,甩不掉。 我拿出手机,翻到她的名字,我很想给她打个电话,用故作轻松的口气说:“哎呀,原来真的叫米奇妙呀。” 可是我怕电话接通之后,我会难过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家里,还是那套不变的程序,上网,看书,洗手,吃饭,在某些恍惚的空隙之中,我也会想,不知道许至君在做什么。 这种想法其实很自私吧,就算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也想牢牢霸占。 吃饭的时候,我妈突然神秘兮兮的跟我说:“我前两天在超市里看见康婕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淡淡应了一声,她倒是没有察觉到我的不自然,还接着说:“她看到我的时候很尴尬地笑了一下就走了,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我捧着饭碗埋头苦吃,好像面前那些菜全是我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见我不愿意回答,我妈也就没在多问了,幸亏她不再追问,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些时间当中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和误会,那些迷失和错乱,就算我愿意说她也未必搞得清楚其中的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怎么能够让她知道我曾经早恋! 有一次许至君送我回家,大老远就被我妈看到了,回家后她严刑拷问我是不是真的被煤老板包了做情妇,我那一刻死的心都有了。 我断定她没有看清楚许至君的样子和车牌,所以坚持欺骗她“是谭思瑶的爸爸顺路送我回来的”,要是被谭思瑶知道自己的前男友变成了“爸爸“,我觉得她真的会两刀砍了我。 我关上房门的时候,我妈很严肃的问我:“你跟康婕到底是怎么了?” 我瞪了她一眼:“都说了没什么,长大了嘛,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腻在一起了呀。” 只有我自己知道,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跟她之间那段友谊,是多么的苍白。 其实很多时候,我总是想起她,我很清楚,我未来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的人,一定比在在二十岁遇到的人要单纯。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一定比在二十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要简单。 而这个人,她很快就回到我的生命当中来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暌违多日的她的名字出现在我的手机上,那条信息很短:落薰,借我点钱,我怀孕了。 我一直记得,康婕十六岁生日时许的愿望就是早日结婚,生个可爱的baby,她许这个愿望的时候脸上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虔诚。 当时我就鄙视她胸无大志,我说我日后是要成大器的,绝对不会那么早进入婚姻生活,在柴米油盐之中蹉跎大好青春。 她不理我,眼睛里写满期待:“我就想做妈妈啊,生个女儿叫好靓,以后别人看到我就会说‘看,好靓的妈妈’!”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有一层很神圣的光芒,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母性的光辉。 然而很多次我们在路上走着走着,只要看到抱着小孩的人,她就会停下来去逗逗小孩,完全不管我脸上藏都藏不住的不耐烦。 我总觉得小孩子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可是她却觉得新生命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 我必须要承认,就算她曾经游离在我的生命之外,然而我们共同谱写的这些过去却从来没有被时光的洪水刷得褪色过。 我相信,她跟我是一样珍惜。 是因为珍惜,所以我才会打电话过去骂她:“你这个蠢货,不知道有个东西叫避孕套吗,不知道还有个东西叫紧急避孕药吗?” 她在电话那头悄无声息,我骂完那句话之后终于问:“是谁的?” 她呵呵地笑,你又不认识。 过了很久,我终于说:“我陪你去。” 我站在取款机前,摁下密码,看着出钞口吐出一张一张粉红色的钞票,只有几张而已,我估计是少了。 我不是小气的人,我的价值观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并不是吝啬这些钱。 我难受的原因是这些钱最后的去向,如果它们用来买衣服,请人吃饭,或者泡吧,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都不是,它们是用来给康婕,打胎。 一想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就好像被一支鼓锤重重的锤击了一下。 我去看李珊珊的时候,我也难过,也会心疼,但是那种感觉不一样,那是对好朋友,而康婕是……她是我的亲人。 我约康婕在市中心医院门口碰面,站在对方面前的那一刻,我们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种生疏地感觉让我想起一句很不恰当的诗: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群。 如果真的“儿女忽成群”,可能我还笑得出来,然而此刻,我是要陪她去做一件对于任何女孩子来说都难以承受的事情。 我们坐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子上,周围走来走去的人都会好奇地打量我们一眼,有好几次,我被那些探究地目光看得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了,可是看到旁边紧闭双眼的康婕,我知道,我不能那么不讲义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让她看上去不至于如此害怕。 可是我没有,这异样地相处让我丧失了主动言和的勇气。 “落薰……”,她忽然叫我。 我紧张地问:“怎么?”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像风中疾速凋谢的花朵:“落薰,其实在你很喜欢他的那个时候,我也非常喜欢他。” 她从来不曾这样跟我说过话,所以一时之间,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然而,很快,我明白了。 她说的那个人,是周暮晨。在我不遗余力的爱着的他的那些时光里,她连“爱”字都要隐没于唇齿。她从来都没有机会告诉我,我们曾经爱着的,是同一个人。 原来那段故事里,最辛苦的人,并不是我。 在我以着“失恋”的名义哭闹的时候,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照顾我。 原来在那个故事里,她才是幕布后面那个连哭都不能发出声音,连眼泪都没有人看见的角色。 医生出来叫“周慧”,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起身往手术室里面走,在手术室门关上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是她挂号的时候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 我独自坐在长长的走廊里,感觉自己濒临窒息。 我问自己,当你最无助的时候想起一个人,是不是说明他在你心里很重要? 所以,林逸舟每次觉得孤独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我。 所以,我每次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许至君。 我机械地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他“喂”了一声,我磕磕碰碰的牙齿只能发出几个音节:“许至君啊,我想找你借点钱…… [6]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你,起码你还可以自己爱自己。 康婕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她此时看上去就像个纸片人。 我强忍住心里强烈的心痛,走过去,搀扶着她走下楼,看到捧着一杯热巧克力的许至君倚在车边,面无表情。 康婕喝完那杯热巧克力之后说了一个地址,就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脸。 我想,一定会有一天,她会主动跟我说起这段故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追问她任何关于这个孩子的事情。 许至君一路上都很沉默,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他主动问我:“要不要抽根烟?” 我笑:“你不是从来不准别人在你车里抽烟吗?” 他拍拍我的头:“今天你可以破例一次。” 我拿出烟和火机,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又收起了,我怕烟味熏到康婕。 许至君不断地观察我,我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于是侧过脸去看着窗外,这样我才不会又在他的是视野之中狼狈的落下泪来。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说:“你有没有看过王尔德的童话?” 我憋着嗓子回答了一句:“我看过《快乐王子》。”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嘲笑我,果然,他一个人“嘿嘿”了半天之后,我忍不住又要骂他了:“笑死啊,你看的书很多吗,你看过《樱桃小丸子》吗!” 他懒得理我这个没有修养的女人,缓缓说道:“王尔德有一个小童话,说一个小孩,他爬不到花园里的树上去,后来巨人抱着他爬了上去,却发现小孩子的手上全是伤口。巨人问他,你不疼吗?你知道那个小孩子说了什么吗?” 我回过头来,望着他:“他说什么?” 他笑一笑:“你自己去看嘛。” 我们按照康婕的要求把她送到了她妈妈家里,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安置好她之后,趁空观察了一下她生活的环境,几十平米的房子还分成两室一厅,拥挤的家具,有些角落里还有蜘蛛网,厨房里有隔夜的碗筷没有洗。 这是怎样的一个生活环境,我忍不住摇头叹息。 我站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许至君一直靠在门口看着我,我觉得我在他面前真的毫无隐私可言,我所有迷茫和仓皇的时刻都被他尽收眼底。 为了掩饰我的难过,我故意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要买热巧克力啊?莫非你经验丰富?” 他笑了一下:“你忘了,我妈妈是医生。” 我们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碗筷洗得干干净净陈列在破旧的厨房里,我看着那些洁白的器皿,眼泪忽然掉下来。 康婕,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你,起码你还可以自己爱自己。 这个世界冰天雪地不是我们的错,衣不蔽体也不是我们的错,在寒风刺骨的时候,最起码我们可以自己把自己抱得紧一点,或者站起来跑一圈,我们的身体里蕴含着无数的能量,我们可以自己温暖自己。 我恨她从不懂得珍惜自己。 许至君走过来轻轻的抱住我,这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个拥抱。 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浸湿了他的黑色外套,我闻到淡淡的馨香,那是回声的香味。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我却觉得获得了很多的力量,在这个瞬间,我原宥了林逸舟,我原宥了他对我的那些折磨。 虽然无法确切的概括这种复杂的感情,可是这个人的存在,真的是伤痕累累的生命之中,莫大的慰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早就已经停止了矫情的哭泣,他对我说:“我们去给她买点补品好了,也不要说借钱了,我对钱一向没概念。”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说:“许至君,谢谢你。” 他淡淡的笑:“谁稀罕你说谢谢,你先回学校换身衣服,我们再一起去给她买东西。”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谭思瑶从我通红的双眼里看出了一些端倪,她也懂事了很多,不会像从前那样追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而是告诉我“没有点名哦!” 我拿着衣服进浴室的时候,她又说“封妙琴开始来找过你,不过没什么事,好像就是借洗手间。” 我“哦”了一声,把热水开到最大。 漫天漫地的水洒下来,烫得我全身的皮肤通红,我在这浩瀚的水声之中,终于明晰了一些什么。 洗完澡我迫不及待的往外冲,谭思瑶站在窗口叫我“落薰,你晚上回来吗,只有几天就要考试了……”,可是她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公寓门口的许至君,在下一秒,她的面孔就从窗口消失了。 她一定也不开心,可是我无暇顾及太多,我要赶在超市关门之前去买很多东西,许至君说的很对,康婕她现在需要我。 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我一直在回忆康婕在手术室门口跟我说那句话的表情,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周暮晨,孔颜,这些人在我们之间造成的隔阂与伤害,我通通都可以放下了。 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没有了,再没有了。 妈妈跟她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只不过的血缘关系是与生俱来,而后者却需要付出更多的忍耐,如果要我想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定论,那我只能想出一个非常非常土的:缘分。 乌鸡切成小块,生姜切片,红枣洗净,桂圆去壳,全部放入新买的砂锅了,小火熬炖。 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脑袋里是一片空白,我不敢问妈妈,以她那种中年妇女的精明听到“乌鸡”两个字肯定回浮想联翩,然后自导自演一场“名侦探柯南剧场版”,最终推断出“真相只有一个”:你流产了!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我不介意让许至君知道,可能在潜意识之中,我真的将他当作一个跟我很亲近的人。 他在旁边帮着我收拾厨房,他一边兴高采烈的整理着冰箱里那些过期的食品,一边说:“你不知道,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找我而不是别人,我真的挺开心。” 他不知道,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手上正切着水果的刀一歪,在手指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整理完冰箱,他开始很孩子气的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终于不耐烦的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搓搓手,又挠挠头:“呃……不干什么……” 我生平最见不得人说话吞吞吐吐,于是我又加重了语气:“有什么屁快点放。”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我们同时听见开门的声音。 一个长得并不难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神情气质都极其猥琐的青年男子推门进来了,他看到我和许至君的第一反应跟我们如出一辙的吃惊,就在我们双方都怔在原地的时候,康婕气若游丝地在卧室里面喊:“落薰,他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许至君的脸上惊讶的表情从这个手臂上刺着一条黑色的龙的男人进来之后就一直维持着定格的状态,那个男人张开嘴对我们笑,一口的黄牙一看就知道是嚼多了槟榔。 许至君终于回过神来,也对那个自称阿龙的男人笑了笑,我反而被这个突发状况弄得不知所措。 阿龙在康婕妈妈的卧室里转了一圈之后拿了点钱就出去了,走之前还很客气的叫我和许至君自己招待自己,不用客气。 我走进康婕的房间,她惨白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唉……这乱七八糟的关系,怎么跟你解释呢……” 我直接把盛满汤的碗送到她眼前:“解释个屁。” 等康婕睡了之后,我们终于发觉自己很饿了。许至君去开车的时候发现他的车被人用利器划了很长一道口子,逼得脾气再好的他也忍不住开口骂了几句。 我四周环视了一圈,在日新月异的长沙城里,这些陈旧而沧桑的民居和巷子是如此的不合时宜,这里居住的人们喜欢凑热闹,自己给自己的生活找乐子,这是生命的一个状态。 而芙蓉路韶山路上每天川流不息的名车,车里端坐的那些油光满面或者神情严峻又或者是妆容精致的人,那也是生命的一个状态。 这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有幸福,也有哀愁。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一直在网上找许至君说的王尔德写的那个童话,当我终于看到那个孩子说的那句话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我深深震动。 原来……是这样的一句话。 原来……许至君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我打通了许至君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一点疲倦,说陈阿姨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可是我追问起来他却又不愿多说。 我站在窗口仰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它们一颗一颗那么耀眼。 我轻声说:“许至君啊,我知道那个孩子说了一句什么话了。” 他说:这些伤口并不痛苦,它们都是爱的烙痕啊。 是的,我终于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这劣迹斑斑的生命,每一个人都会留下伤口,然而因为亲人,朋友,爱人的存在,因为这些珍贵的情谊的存在,无论曾经多么荒唐、悔恨、怨怼,乃至耻辱,都蒙蔽不了伤口的本质。 这本质,就是爱。[第五章]星星绝望★[1]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自从罗素然知道了宋远跟李珊珊的事情之后就对宋远实行了经济封锁,她像每一个恶俗的女人一样以为掌握了一个男人的经济命脉就等于掌握了这个男人,无论他是老公,还是弟弟。 她在电话里对我说:落薰,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想说点好听的话开导或者说是宽慰一下她,可是努力半天我悲哀的发现,我确实词穷了。 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居然也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和伎俩,也是真的别无他法了吧。 迫于无奈,宋远打电话来找我借钱,从前那么骄傲的男孩子,开门见山地跟我表明他的目的,我握着手机难过了好半天,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应该也不会跟我开这个口吧。 想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出面做个和事老,替罗素然劝劝宋远,说到底,宋远还是罗素然的弟弟,她也就是一时之气,我妈以前还天天骂我呢,我要真的有什么事全世界也就她会替我收拾烂摊子。 打定主意之后我把我的想法跟许至君说了,他偏了偏头:“好,我陪你们一起去好了。” 李珊珊出院之后就像一颗被冰雪冻过的大白菜,整个人都怏怏的,看到我挽着许至君一起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我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她跟林逸舟关系那么好,此时看到我跟别人走在一起,总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许至君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就觉得什么都不必多想了。 我们去商量计划之前决定先喝酒壮胆,我原本担心李珊珊的身体不能喝酒,她大手一挥:喝啊,怕个屁啊。 然后她悄悄把我拖到一边,她像个小太妹……不对,她就是个小太妹,把我抵在墙上,几厘米的距离逼视我,问:“真的想好了?” 这一次我没有胆怯,我应承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的说:“想清楚了。” 她看了我很久,直到确定我这种坚定不是装腔作势之后,放开了我,拍拍手:“如果林逸舟问我,我就照实说?” 我点点头,就照实说吧。 我不要再像一个钟摆,在林逸舟和许至君之间左摇右晃摇摆不定。 我勇敢得太久了,现在只想找一条看上去最安全的路走下去,走这条路的时候我要自己对别的路上那些笙歌笑语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我不想再贪恋海市蜃楼。 很多人都觉得我勇敢,都觉得我像颗杂草一样坚韧,其实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是从小生在优渥家庭成长得顺风顺水的谭思瑶,或者是懂得自我保护懂得捍卫自己利益的天蝎座女生孔颜,如果我是干脆打破世俗准则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李珊珊……我大可不必这么坚强。 因为以前失去过,知道失去很可怕,所以现在才比她们都懂得珍惜,不会迷失自己,也不敢迷失自己。 我走进去在许至君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他侧着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慌乱。 我不知道到底他在这几天当中经历了什么,会让一贯不动声色的他动辄皱眉,动辄叹气,动辄心神不宁,他不说,我便不问。 我在餐桌下抓住他的手,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有事的时候你总陪着我,你有事的时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那天晚上,挂掉电话半个小时之后,他居然在我家楼下叫我,我妈妈那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让我欲辨已忘言。 我跑下去看见靠着车抽烟的他,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他说:“程落薰,我们试试吧。” 我一直很怕遇不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后来又怕遇到那个人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再后来我又怕那个人躲在世界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就是不出现。 每一次我等公车的时候都是那种忐忑的心情,我好怕等到天黑,等到最后,它还不来。 我好怕等我老了,皮肤松弛了,眼角爬上细纹了,那个人他还不现身。 罗素然说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这么多年,她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所以我想了一下,我说,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试试看。 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结局未知,但我愿意找一条看起来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只是,命运比我想象之中要强悍太多,感情从来无法战胜命运。 晚上我们四个人去化龙池的小酒吧喝酒,叫了很多我最喜欢的百威。 化龙池曾经只是一条拥挤着低矮民居的安静古巷,随着第一家酒吧的开张,迅速变身成如今的热辣模样。 李珊珊喝多了之后抱着我跳舞,对面有男生对我们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原木的屋顶落下来像一道水帘,地上是经年的石板,坑坑洼洼的小水洼里反映着一条街的喧哗和情调。 李姗姗真的有点点醉意了,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落薰,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我都懂……” 我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我也有点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的回应着她:“其实我很爱他啊,可是他不肯停下来,等他肯停下来了,我靠,居然不是为我……” 我们两个疯女人执手泪眼相望,在酒馆门口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会怀疑我们的性取向。 我们两个人的惺惺相惜是被另外那两个人突然之间的冲突打破的,我不明白宋远怎么会突然跳起来指着许至君说:“你再乱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脸! 我霎时清醒过来,瞬间有迷糊了:除了我,还有人对许至君这么不客气? 许至君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看着外面,他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一个引线就要烧完的炸弹,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爆炸了。 还是李珊珊比我反应快,她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宋远,一只手拖住许至君就往外走,回头对我喊了一句:“傻逼,拿着包啊!” 我们四个人坐在许至君的车里,我和李珊珊之前那点晕眩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板着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许至君平日里沉稳的风范再次彰显出来,他对宋远说:“你不要激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不会比你轻松,但是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骗你。” 李珊珊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么事,别把我跟落薰当傻逼啊。” 我本想插嘴说一句“刚刚你还叫我傻逼呢”,但是一看到他们三个人凝重的表情,我就把这句话活生生咽下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许至君讨厌烟味,可是这次,他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先点烟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在我们两个人终于决定“试一试”的那天晚上,他来找我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怕我会不开心而已,他来见我,是想找他心里这个“孤勇”的程落薰,借一点勇气。 许至君回到家里,打开灯才发现他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记忆力除了外婆去世,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妈妈哭过,可是在灯光大亮的那一瞬间,陈阿姨转过来看着他的脸上,分明是一片潮湿。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娴静的女人。 从他儿时起,妈妈就跟一直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不好。” 所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可以直接跟妈妈说出来,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样东西是要通过撒谎的方式去获得的。 诚实,是妈妈的教育馈赠于他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陈阿姨叫他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告诉了他一个对于他来说雷霆万钧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许至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是陈阿姨疲倦的神色和不愿再多言的态度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妈妈,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阿姨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听着时钟里的指针发出的寂寞声响。 过了片刻,他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可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声。 那边只说了一声“喂”,他就挂掉了电话。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想哭。 宋远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只有车头那个多啦A梦的摆设不知人间忧愁般摇头晃脑。 许至君继续说:“我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些事情,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不再是一个案例,而成为了一个现象,我偶尔会旁敲侧击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谬的理论。”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爸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抖了一下。 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我生命中一直缺席的男人,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爸。”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这一生成为怎样的女子,我只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我不得不学会自己独当一面,适应家中没有男性的生活。 早年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伤心,我不得不学会说谎,不得不学会自己在那些没有几个漂亮的分数的期末通知单上模仿妈妈的笔迹签字,不得不在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坐在教师里冒充我的亲戚。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而不愿意谈及。 我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我没有一个契机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年幼时在父亲面前撒娇,在青春期坦率的告诉他我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没有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在妈妈震怒要打我的时候挡在我的前面。我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 我的眼泪安静的流出来,许至君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个动作仿佛成了我们彼此之间默契的一个暗号。 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许至君终于下决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面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调出了他爸爸的每个月的电话详单,找到了每个月出现得最多的号码,一个一个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来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数名单他都确定了,只有一个号码最可疑。” 许至君对着详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早就存在这个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内心感受巨大的震撼。 当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 于是他赶快摁掉,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之后,再拨。 没有错,那三个字,在他的手机上闪亮着,罗素然。 ★[2]原来,我们这些人的青春,每一个人都是暗伤连城。 从来不会撒谎的许至君,所以面对宋远的时候,他根本不晓得要如何自处,他只能痛心疾首的告诉他:你的姐姐罗素然,就是我爸爸的情妇。 听到这里,宋远还没有动作,我就尖叫起来:“不可能!” 许至君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浓烈的哀伤,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落薰,我没有必要骗你们,那天晚上我去找你,心里也很矛盾,我挣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知道罗素然在你心里的分量,况且当时康婕……所以我硬是忍住了,没有说。” 我看着他那个样子,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好像看到原本烈日高照的天空突然就阴沉,好像看到五彩斑斓的街头突然就失了声。 我用力忍着,我不想在他这么烦恼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很脆弱很经受不起打击的样子。 他需要我的勇气,他需要一个坚定不移支持他的程落薰。 说起来真是命中注定,其实在很早之前,命运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已经在我面前揭开了一些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