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过程中,宋远那个叛逆得要死的人却始终是一副逆来顺受心甘情愿的笑容,我明白,这种笑容的原因,除了爱情,没有其他。 就像我好久以前那样——他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我没话找话地说:“姗姗,我觉得你们两个人要是结婚了,生个孩子,肯定特别好看,真的。” 我不知道我这句话哪里出了问题,竟然招来他们两个一致的沉默,车内的空气陡然之间就变了味,李珊珊不骂人了,宋远也专心开车了。 这种难堪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我们进入了李珊珊的公寓,那就是我梦想中的房间,粉色系的墙纸,大大的落地玻璃外阳光倾泻,五十寸的彩电,双门冰箱,榻榻米,还有那么多潮爆的新鲜玩意,再加上她洗手间和化妆台上所有我只在时尚杂志和百货商店里看到的瓶瓶罐罐们…… 我站在二十二楼高的阳台上振臂高呼:“赐我一个煤老板金龟婿吧!” 李珊珊一个抱枕扔过来,我差点没被那股冲力推出护栏! 她冷眼看着我:“煤老板哪里都是黑的,心也是黑的,还有,我是叫你来帮我搬家的,不是站在阳台上给我丢人现眼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舒服的房子,李珊珊说搬就搬,她给我的解释很文艺:“因为那里不是家。” 到底哪里才是家呢? 她弹弹烟灰,看着从远处买了奶茶朝我们走过来的宋远,侧过脸来对我笑:“此心安处是吾家。” 她当时那个笑容,真的就像春天花蕾徐徐绽放,无论往后的时光怎样如洪荒般冲洗我的记忆,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刻,她呈现出来的笑容。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其实这个女孩子是有灵魂的,无论她将自己置身在何其肮脏不堪的环境中,她的灵魂依然纯洁无暇。 其实虽然她自己没有明说过,但是我也看得出来,她阔绰的花费的绝对不是来路正当的钱。 那个下午,我们一起吃完饭,宋远要先回家,趁着李珊珊不注意的时候他悄悄跟我说了一句“我跟姗姗的事别跟我姐说”。 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表示我绝对不是卖友求荣的人。 他走之后,李珊珊跟我说:“落薰姐,陪我回家一趟好吗?” 我本来还高兴的,因为又蹭了一餐不要钱的饭。但是在她艰难地挤出下一句话之后,我也呆了。 她说:“今天是我交家用的日子,我姐姐应该也在家。” 在路上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很沉默,除了她无意间问起我跟林逸舟之外,我基本没有说话。 关于林逸舟,她很了解,可是她并没有说任何劝我不要跟他来往之类的话,而是说:“要是真的喜欢了,谁拉得住你。” 这一天的李珊珊,跟我之前所认识的她,完全不一样。 她家住在一片老式的居民区,没有电梯的那种,我抽着烟在楼下等她。 孔颜走过来之前我还在想,林逸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活,这样半死不活钓着多难受啊。 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到这个暌违许久的面孔,觉得有一点陌生。 其实也不是错觉,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在很久之前共演了一出闹剧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是她和周暮晨在我生命中留下的那个印记,是怎么都擦不掉了。 她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轻声说:“穿那么多耳洞,不痛么?” 我发现这个女人真的很有本事,她看你一眼就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如果她无心爱惜你,那么她一句话就可以致你于死地。 我继续抽烟,没有搭理她。 她的声音还是轻轻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恨我。” “不,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他,我不恨任何人。”我终于受不了还是开口了。 她笑了,那个笑容让我觉得时光倒退到了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赤足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满心都是仓皇和无助。 我的声音有一点哑哑的,我说:“孔颜,自始至终,就算我罪有应得,我抢了你的男朋友,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起过去,我真的很想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 “这样……”她的表情是若有所思:“可是我觉得,应该都跟你说清楚比较好,其实暮晨……当初真的还蛮喜欢你的,不过对我有责任罢了……” 这句话里的深意我一时没有体会得到,她凑到我耳边轻轻说:“我曾经放弃过一个孩子,是他的。” 无数巨雷炸开,轰鸣声在我的脑袋里响起,我整个人呆若木鸡。 接下来,她起身离开之前,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像是对着死去的尸体再补上一刀:“对了,跟周暮晨上过床的,不止我,不信你去问问……” 李珊珊板着脸下楼来,气鼓鼓地给宋远打电话:“是啊……每次我回来送钱,她就回来拿钱……还不是我妈妈觉得对不起她……凭什么啊,又不是老娘欠她……” 她挂掉电话才看到失魂落魄的我,我盯着花坛的泥土里的一条拱来拱去的蚯蚓发呆,她推了我一把:“发什么呆啊,你被猪咬了啊?”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咖啡色的眼影真漂亮,娇兰的还是香奈儿的? 李珊珊这才察觉我确实有点不对劲了,她又推了我一下:“怎么了啊,真的被猪咬了?” 我忽然笑了,猪也会咬人吗?我真是被猪咬了,有些猪,是很厉害的,扮猪是可以吃老虎的。我用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拨通了康婕的电话,她那边很吵很吵。前段时间她说她在某个牌子卖场做销售,店长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没事都不敢给她打电话。而我今天的不敢却绝对不是怕这个电话会影响到她的工作,而是像怀疑自己得了癌症的人不敢去医院确诊一样。她一连几声“喂……死人……说话啊”之后,我用几乎是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问她:“你跟周暮晨……是不是……上过床?”是的,孔颜最后补给我的那一刀就是康婕,她后来说的那句话是:“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好姐妹康婕,感觉如何。”那端所有的嘈杂声都消失了,漫长迂回的沉默过后,我只听见康婕的声音无力地说:“落薰……我想跟你好好解释一下这个事……”没有再听下去,我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对着墙壁用力地摔过去,电板都从手机里摔了出来。李珊珊跑过去把手机卡取出来,再跑过来死死地抓住我,好像怕我会哭。可是我根本哭不出来,我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今后的人生还要面临很多很多比“好朋友跟最喜欢的人上床”更残酷的事情。我能承受得了吗?我不知道。 [第三章]星星凄清★[1]我之前想过,如果她还有胆子来见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我喜欢的王菲她唱过: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一个一个偶像不过如此,沉迷过的偶像跟着消失。 我想,把“偶像”换成“朋友”,其实也恰如其分。 曾经在我最无助最孤独最艰苦的时候,康婕一直是以守护神的姿态驻扎在我生命中的,她什么都不说,可是她的眼神就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即使她没有能力为你抵挡漫长人生中不断兜头而来的风霜刀剑,也会矢志不移地站在你的身边替你一起分担和承受。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站在我身边一直握着我的手,陪着我一起前进的人,她也会在我的心窝上捅一刀。 这一刀,比任何一刀都狠,都痛。 当天晚上康婕就在我家门口把我拦住了,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等了很久。 我喝了很多酒,可是一直没喝醉,喝到后面李珊珊这个酒中酒霸就快被我放倒了,她在最后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强逼着我回家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我怕你怒火攻心发泄不出来去把别人给□了,还是把你弄回家比较安全,我这也是造福于人民。” 我酒气熏天的看了半天才终于确认面前这个人是康婕,有那么一瞬间我还在想,是谁这么牛逼居然把这个母夜叉给弄哭了,很快我就想起来了,这个牛逼闪闪的人就是我本人啊!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我们之间像这一刻这般泪眼相望,却无从言谈,那道看不见的鸿沟把我们分成了两个领域。 我之前想过,如果她还有胆子来见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呈现出一副无论我对她怎么样她都接受的样子时,我却怎么都扬不起颤抖的手。 我沙哑着喉咙问她:“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程落薰,已经是事实了,你要杀要剐我随便你。这事是我错,我错我就认,虽然我现在可能没资格请求你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在她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我憋了一天的眼泪彻底爆发了,我崩溃着问她:“你真把我当朋友吗,你做的事是好朋友做的吗,你还配说朋友两个字吗!”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声泪俱下的争吵过,如果我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也不至于会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 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一想到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跟我曾经最爱的男孩子上过床,想到他们□着身体在酒店洁白的床单上扭动纠缠,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紧接着,我开始呕吐,我蹲在路边把一晚上喝下去的酒全给呕了出来,空气里都是酸臭的气味,康婕蹲在旁边拍打着我的背,哭得好像我就要撒手人寰了。 终于吐完了,我把她推开:“别碰我,别弄脏了你。” 她咬着下嘴唇,酝酿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我心里那句话:“落薰,其实你是觉得我脏,对不对。” 直到她走,我都蹲在地上没有再开过口,而她最后只留下一句话:“曾经是朋友,就永远是朋友,你可以否认我这个人,但是别否认我们之间的友情。” 之后我就病了,我的身体跟我的思想是和谐的,我很伤心,可是我哭不出来,所以我就只好生病。 李珊珊找了个她淘汰的手机装上我的手机卡给我用,虽然她说是她不要的,但是我还是看得出是她新买的。 因为她傻到连保修卡一起给我了。 很漂亮的红色N76,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知道你嫌弃直板机,我特意翻了个翻盖的给你,你别误会,我主要是为了我的好兄弟林逸舟,我怕他找不到你会来烦我。” 我躺在宿舍床上看着这个嘴比谁都毒,其实心地比谁都善良的女孩子,忽然之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恶狠狠地逼着我吃东西:“哭,也吃饱了再哭,没吃东西这么个哭法,连尿都尿不出你就开心了!” 我的桌子上全是她给我送来的零食,有我喜欢的酱板鸭和麻辣肉,也有我又爱又恨的薯片和曲奇,甚至还有必胜客的外卖和路边摊上的糖油粑粑。 真是用心良苦,酸甜苦辣咸,长沙能买到的吃的她基本上给我配齐了。 我很努力地想笑,可是依然还是很不争气地收不住眼泪。 她转过身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在寂静无声的宿舍里,她的声音那么轻,却那么清晰:“落薰姐,你和康婕都是我的朋友,发生这个事,我都好难受……我求求你别这么糟蹋自己,真的,我求求你……” 她一边说一边吸鼻涕,我虽然病了可还不至于傻得以为她感冒了,所以我就更加应景地陪着她一起哭,好像康婕直接伤害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哭着哭着,我就开始干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有这个毛病了。我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冲向洗手间,等我出来的时候,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睛里全是红的。 我吓得一声惨叫,只怕让整栋女生公寓都为之震撼了。 我一个箭步冲到堆得像座山的食物面前狼吞虎咽,李珊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说:“其实你还是挺怕死的嘛。” 其实我最怕的不是死。 我最怕的是,没有人爱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了,那些倒霉的事,打击、伤害什么的,总是喜欢成群结伴地来找我,好像光临我的生命是它们最乐衷的事。 我还没有没有从康婕这个事里缓出来,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有时间回来一趟,有个事跟你说。” 我气若游丝地问:“什么事啊,重要吗?” 她也很干脆:“你爸要死了,想见见你,你觉得重要吗?” 我把电话一挂,看着天花板,眼冒金星。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吗? 我像个孤魂野鬼似地轻飘飘的走出公寓门,迎面撞上谭思瑶和徐小文。 跟康婕厮混了这么久,我的嘴巴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我还病了,我爸还要死了,这么多理由加到一起,我觉得我有权利对这两个曾经折磨我的人恶语相向。 于是我就按照我的想法这样实施了,我摇摇晃晃地指着他们说:“你们干什么呢,你……谭思瑶,你不要企图扳直他,不可能的,他以后不抢你的男人就算仁慈了……你,徐小文,看什么看,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拜托你在学校就稍微收敛一下,扑什么粉啊,扑粉也不扑匀,我还以为你刚刚包饺子去了……” 他们两个人朝我翻着白眼,然后像路过一阵空气似的直接把我无视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听见徐小文这个八婆跟谭思瑶说:“哎呀,姐姐,反正他都不要你了,让我去试一试嘛。” 谭思瑶没多说什么,斩钉截铁一个字:“滚!” 我还是很聪明的,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说那个叫“许至君”的人,在我坐在回家的公车里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有一天我跟那个什么许至君见了面,我一定要跟他说一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回到家,我妈一点非正常反应都没有,还给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吃。 我有点不高兴,我还病着呢,编了个那么烂的谎言把我骗回来,原来是菜吃不完。 不过我还是要承认,外面的东西再好吃,也没有家里的饭菜好吃。 我正专心致志跟一个猪蹄做斗争的时候,我妈开口了:“那个事不是跟你开玩笑,你爸昨天打电话来了,说是肝癌,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想见见你。” 我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地听我妈说着我亲生父亲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碗里还摆着半个没有啃完的猪蹄。 这种感觉……好奇怪,一个血管里跟我留着一样的血液的人,却也是我完全不存在于我记忆当中的人,一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同时又是尘世中最陌生的人,这些矛盾的,对立的关系,就像我跟他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鼻子酸酸的,为什么,好像要流泪? 我对我妈笑了笑:“妈,我吃饱了,那个事……你容我想想。” 我转身进房间之前,我妈在我身后说:“这个事情谁都不逼你,你自己做选择,反正他也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你也不欠他什么。” 我静静地关上门,然后,整个身体像泄气的气球,疲乏而无力地顺着门往下滑,直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说:你自己做选择。 而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在我生命中扮演一个主导者的角色,在所有我迷惘不知方向的时候,他为我抉择,把我所有的苦难都拿过去,由他承担。 当年周暮晨曾经跟我说,要学会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也许是我天赋不够,在我踽踽而行的这些年里,始终没有学会不动声色。 关于父亲的概念,仅仅是我小学的时候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一个词语,并不具备实质的意义。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老师跟还很小的我们说:一个人自然可能没有子女,但却不可能没有父亲。一个父亲高度的责任感就是一个家庭稳定繁荣的基础。一个好父亲不一定很有钱,很有钱的父亲不一定就是好父亲。 这些话对于一个年仅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深奥了,可是对于没有童年而言的我来说,却是莫大的讽刺。 无论我将来过得好或不好,幸福或者不幸福,快乐还是不快乐,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我都是个没有父亲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妈不是神奇的雌雄同体的生物,可是对于一个“生而不养”的男人而言,他究竟有没有资格被称为“父亲”,这是一件值得商榷和玩味的事。 或者我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关于父亲的回忆,并不是一点都没有,至少在我6岁之前是有的,只是后来在漫漫的成长道路中,我的记忆自行封闭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历史,想营造出一个全新的我,而现在,随着父亲这个电话,所有尘封的往事都争先恐后地从上锁的记忆匣子里扑落出来。 我知道我不是忘记,只是尽量不让自己想起。 是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惊动到我妈,所以就只能像个僵尸一样在床上板来板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起床出去透透气,否则我真的会憋死在这个小房间里。我写了个便条贴贴在门上:妈,我回学校为中华之崛起读书去了,晚点联系你。 清晨的城市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之中,街角巷口的早餐摊子已经围了一群人,老板正麻利地往那口万年不换油的油锅里扔面粉团,很快就形成了一根油条或者一个圆溜溜的油饼。还有搬着木椅子的老婆婆在树下熬着粥,小米,黑米,绿豆,粗粮淡淡的清香混合在清晨的空气中特别催发食欲。 我什么都不想吃,不要我的钱我也不想吃。 我坐上最早班的公车,司机哈欠连天,睡眼惺忪,我有一点恶毒地想:如果出了车祸,我们就一起死了算了吧。 其实在上车之前我并没有想好到底要去哪里,以前无论我出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康婕。可是现在……就算我真去找她,我们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还真能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无话不说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过去找林逸舟。 想把头埋在他胸口痛痛快快地哭,毫无顾忌的诉说心里的痛苦和挣扎,可是这个念头一晃就过去了,我虽然笨笨的,可是有些东西我明白。 林逸舟这样的男孩子,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生活的。 我如果真的傻乎乎地跑去跟他说这些,他一定会觉得我那些悲伤都是很滑稽的事情。 那么……我还可以去找谁? 在这个清晨,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感同深受这回事,针不刺到别人身上,他们就不知道用多痛。 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过是个孤单的个体。 经过多少孤单,从来无人陪伴。 ★[2]落薰,我是爱这个人的,爱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在中天国际附近迷迷糊糊地下了车才发现原来自己潜意识里竟然选择了投奔罗素然。 我并不知道她住哪一座,所以门口负责的保安硬是活生生地将我挡在门外不准进去,这个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拿出李珊珊那个嚣张跋扈的气势,从精神上和语言上彻底战胜这个满脸青春痘的保安。 既然上不去,我就在下面等吧,晚点给她打电话再上去。反正不能白来一趟,总要跟她见上一面才甘心,说不定她还会请我吃个自助早餐什么的。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摆脱不了与生俱来的市侩和恶俗。 就在我抱膝坐在中天国际下面的小花园里,正想着待会要怎么跟罗素然解释我的突然造访时,她就出现了。 但是她并不是从中天国际里面出来的,而是从一辆银色宝马750里下来的。 我之所以能准确地认出这个车,还是因为封妙琴有一次特意在电脑上让我看了这个车的照片,加上她十分漫不经心地说:“我爸爸想换这个车,可是陆子轩不是很喜欢,他喜欢兰博基尼。” 我当时就被她那句话雷得风中凌乱,陆子轩是她在英国的男朋友,照片我们都在封妙琴的163相册看过,总是戴个墨镜,也看不出五官来。 按照她的说法是:“烦死了,他自己条件那么好,又帅又多金,真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 这就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观,如果我告诉康婕“我看到750了”,她一定会让我偷偷地跟这个车去合个影。但是如果我回去跟封妙琴说“我今天看见真正的750了”,她就一定会用一种哀其不幸的眼神上下来回端详我,确认我是个名副其实的乡霸。 罗素然都快路过我了我才反应过来,猛的站起来叫了一声“素然姐”。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钥匙都吓掉了,直到看清楚从花园里走出来的人是我之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素面朝天的她,比化妆的时候显得憔悴一点,但仍然不失为一个美人。 显然,她昨晚没有在家,否则按照她的性格和修养,断然不会容许自己这幅模样暴露在阳光底下。她看到我,第一反应是怔了怔,片刻之后,才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紧张和无措,我的两只手用力地绞在一起,吞吞吐吐过了很久,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打开门,朝我招手,落薰,先进来再说。 罗素然的公寓跟李珊珊的完全是两个风格,也就是小资跟潮人的区别。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很动如脱兔的这个房间里看看,那个房间里摸摸,可是这一天,我坐在沙发上静若处子。 她沐浴之后换上睡袍出来,做了两个人份的早餐,培根火腿三明治、煎蛋、牛奶。我很给她面子,竟然吃掉了一大半,其实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倒不是嫌弃这些东西不如自助早餐丰富,而是心里有太多的东西卡着,如鲠在喉。 她一直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吃着早餐,也丝毫没有责怪我贸然造访的意思。 房间里非常非常安静,这种安静让我觉得自己简直置身于真空。 终于,我决定打破沉默,刚刚想要开口的时候,她却先说话了:“落薰,你是不是都看见了。” 我一呆,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这须臾之间的沉默却让她误以为我是默认了,于是她开始缓慢地说:“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是完全为了钱,诚然,钱很重要,可是也要看是谁的钱,是不是?” 电光火石之间,我懂了。 她一定是以为我看到了她跟银色750的主人,从而对她产生了不洁的联想。 我摇摇头,想要解释一下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她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总是在节目中替别人分析感情,剖析问题,其实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到了自己身上,照样兵败如山倒。我如果说我不光是为了钱,你信不信……” 我看着面前沉溺在自己呓语中的她,曾经关于她的疑惑的答案都慢慢浮出水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月薪几千的她会有那么多钱去购置奢侈品,为什么宋远买G-STAR,CK会跟别人买班尼路一样轻松,为什么她会住在中天国际这么昂贵的楼盘里…… 所有的一切,我终于全部明白了。 很可笑,我原本是来找她倾诉,想要依靠她的清醒和理智扶持我走出困惑和迷惘,没想到整个局面完全反过来,一贯洒脱率性的她反而向懵懂无知的我诉说她的心事。 我扶住额头,小指来回搓着眉心,真是有些许无奈。 过了很久,我轻声问:“那个人,有家?” 她抬起头看着我,好像猛然从失魂的状态中惊醒,接着,她点点头。 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和鄙夷:“那你就是个小三?” 她呆呆地看着我,面对我的质问,不想承认,可是在事实面前最终却还是无力地点点头。 不知为何,我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我匆匆忙忙起身跑到洗手间里又是一阵呕吐,那种歇斯底里的样子好像是要把内心所有不堪的秘密悉数呕吐干净一样。 罗素然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她的声音里是真的有担心:“落薰,你不是有什么事吧?要不要紧?” 我连连摆手:“不用了,这个毛病都一两年了,每次一恶心就这样……”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就陷入了沉默。 我对着水龙头猛拍脸,水花四溅,我之所以故意把动作幅度搞得那么大,其实是怕她看见我眼睛里那些碎裂成行的泪水。 真难受,我所珍惜的人,我心里所有美好的影像,一个一个、接二连三,这样破碎。 她倚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递一块干净的白色毛巾给我,语气里有不忍,亦有不甘:“落薰,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有黑和白,还有那么多深深浅浅的灰,你不能就这样对我盖棺定论。” 我看着她,目光里有无限哀伤:“素然姐,我怎么看你,重要吗?如果你真的有底气,如果你真的不心虚,你敢把这番话说给宋远听吗?” 听到宋远的名字,她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木然地从罗素然家走出来,我知道她一定站在阳台上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想回头上去给她道歉,可是最终,我还是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真是倒了血霉,一走出中天国际就开始下雨,我仰天长叹:“我到底是有多背啊!” 深秋的时候,温度已经很低很低了,我蹲在公车站牌下,像一个流浪的乞儿。 这一次,我再没有任何顾忌,拨通了那个电话,短暂的彩铃过后,他的声音传过来:“想我了?”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嗯,林逸舟,我想你了。” 在他赶来接我之前,我已经浑身都被雨淋湿了,我的脑袋里不停的反刍着从罗素然家里出来之前,我们最后的那句对话。 她说:“落薰,我是爱这个人的,爱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可是我认为,爱这个理由,并不能使所有不道德的事都变得合理化。” 其实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心里也很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各执一词的我们,究竟谁对谁错。 林逸舟把我拉进他温暖的车里的时候,我全身都打着冷战,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把暖气调到最高,顺便打开座椅加温打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让我觉得好转。 我可能是心寒了。 他用纸巾擦干我脸上的雨水,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朝我涌过来,我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哭得声嘶力竭。 这个世界上的男生有好多好多,可是大难临头,谁会紧紧握住你的手? 我一直知道他家境很好,房产很多,他又素来跟父母不合,所以一直一个人住在一套100平米左右的公寓里。 他家的生意做得很大,经常要全国各地到处飞,父亲忙也就算了,母亲居然也是女强人。 当我问起他“最近一次跟他父母见面是什么时候”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才说:“偶尔会见见我妈,偶尔也会见见我爸,但是三个人全到齐,那还是一两年钱我出车祸差点死了的那次。” 我吓了一跳,他指着额头上的伤疤说:“这个疤就是那次车祸留下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至今不能剧烈运动。”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揉揉我的头:“那次多亏一个麻将馆老板救了我,时候我父母也好好的酬谢了他,不过我就一直没机会当面谢谢他,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昏迷的,后来我父母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打扰别人,这事就忘了,我年轻的时候很多彪悍的事,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 我看着他那道伤疤,傻乎乎的问:“是不是连你的风流韵事都毫无保留啊?” 他哈哈一笑,装模作样的说:“你好坏,人家还是纯情处男咧。” 他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他最看重的就是自由,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放弃自由。 从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能是取暖,像两只落单的野兽,在光怪陆离的城市森林里靠着敏锐的直觉寻觅到了自己的同类,拥抱着互相温暖。 越是同类,越是相残。 他的房间像所有男生一样杂乱无章,我洗完澡之后穿着他的衣服走出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转过身去,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我靠。” 我尴尬得手足无措,我又不是白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像干柴烈火一样,我从小就看少女漫画的人,还有什么事我不懂啊,所以他这个反应让我不得不赶快提出我要回学校的建议。 他转过来,冷冷地看着我:“这个样子你回什么学校啊,要走也等雨停了走,放心,我不碰你,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他这几句话又说得我有点生气,我呸,难道我这点魅力都没有? 我刚想开口跟他吵,他的手机响了,是条彩信,我八婆地抢过来看,这一看,真是惊到我了。 居然是封妙琴发来的,彩信内容是她的照片,睁着大大的眼睛嘟着小嘴,还有一句话:还记得欠我什么吗? 此时我的心情就像正房太太抓到了小三,震怒之下我问都没问林逸舟就直接把这个彩信删掉了,然后我做了一件更缺德的事:我把封妙琴的号码扔进电话黑名单去了。 做完这些之后我言辞凿凿地跟林逸舟说:“不准跟她有联系。” 其实事后想起来,他当时只要说一句“你算老几”就可以让我哑口无言,可是他只是看着我笑,什么都没说,所以我也就顺理成章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过分。 他脱上衣的时候,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惨叫:“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他无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你能不能稍微冷静点,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刺青。”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背部左肩下面一点的位置,那个刺青还微微有些肿,图案非常漂亮:简单的十字架被繁复的链子缠绕着,刚强之中又有柔美。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那个图案正好印在我的心口。 我说:“我爸爸得了癌症,我要去看看他。” 窗外,大雨轰然砸下,整个城市被雨水倾倒。 我跟这个眼前这个我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面对面的坐在这间几十平米的屋子里,彼此都沉默不语,房间里的安静在此刻显得特别滑稽和讽刺。 为了这次见面,我独自一人背着包坐了几个小时的车,途中无数次我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行就回去吧”,真的差一点,我就中途落跑了。 到底是何种力量让我硬着头皮还是来了,我说不清楚。 ★[3]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 来之前我破天荒的主动跟我妈说:“妈,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睡?” 她用嫌弃的眼神看了我半天,丢了一句:“你洗了澡吗?” 要是换作平时,我绝对是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回到我的房间里去捍卫我作为一个成年女性的尊严,可是这一次,我一点跟她斗嘴的精神都没有,我神色安然的点点头:“洗了的。” 也许是我的表现确实一反常态,在我翻来覆去长吁短叹了几声之后,我妈终于忍不住跟我说:“你要实在是觉得难堪,就别去了,把票退了就是了。”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努力抑制中鼻腔里的酸涩,怕她听出我声音里的异样。我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懂事了,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之前知道要为对方考虑了。 真是残忍,人生就是这样,不经历鲜血淋漓的疼痛,就不会明白那些曾经让我们厌烦的说教其实是受用一生的信条。 我说:“我没事,他都这样了,我还是去看看。他不仁,我不会不义。” 我妈翻了个身,没有说话,而是用背对着我。 其实我真傻,她是我妈,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我更体恤我,她知道我想哭,可是又不好意思,所以才转过身去不接话。 可是我怎么都忍不住眼眶里漫溢的滚烫的泪水,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我说:“妈,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肯定会哭的。” 她有点惊讶,因为我从小到大都是一副不孝女的口气说“他没养过我,将来他死了关我屁事。” 我清了清喉咙,轻声说:“我会哭,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他死了,我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有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明白那种感觉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枕头被泪湿了。 我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这个沉默的男人相处一室,他埋头抽烟,一直没有抬头看我。 一路上从车站接到我,到回到这个拥有我6岁之前的回忆的蜗居,他没有正视过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即使我们多年没有联系,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涌起了穿山越岭的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尔午夜梦回时会看见他年轻的样子,我没有想过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洗刷之后是什么样子,而今直面相对,我只能用一个很矫情做作的词语来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头发里依稀可见些许白色,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根。” 这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终于抬起头看牢我的面孔。 我直直的应承着这种目光,丝毫畏惧都没有。 过了片刻,他有些愠怒的说:“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抽什么烟,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我茫然的任由他指责我,等他安静下来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可能是心里太苦了,苦到哭不出来,只能笑了。 我说:“你也知道说是妈妈教我,那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哑口无言。 多好笑,明明是亲生父女,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却在为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旁枝末节争吵,这叫什么事。 我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说:“她要回来了,我先送你去宾馆吧。” 我一听到那个“她”字,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们吵架。” 虽然被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宾馆门口,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懂得的东西,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一声“落薰”,像两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安顿好家里再打电话给我就是了”,然后像逃难一样逃进了宾馆。 我真的怕再迟一秒,胸膛里那些努力压抑的委屈和悲伤就会倾泻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宾馆,仅仅只提供热水和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线,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胡乱的摁着电视遥控器,从1开始,无止尽的一路摁下去。最后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话我就会窒息而亡了。 我翻着电话薄,不知道还可以打给谁。 那一刻,孤独和寂寞像潮水淹没了我。 我很没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号码,过了片刻,他睡意朦胧的接通了电话。 我发现我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才“喂”一声,我就全身抖得像个筛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清醒了,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无限慵懒:“落薰?说话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没耐性了,于是我口不择言的问了一句:“你旁边睡着谁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这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势不可当的通过电话直抵他的耳膜,然后我在电话里听到他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宝贝,你真是千里眼,还知道我身边睡了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气吊着死活提不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赶快补了一句:“别紧张,是男的。” 我一生气差点没直接挂了电话,我靠,玩我呢,于是我恢复了往日一贯的顽劣,故意问他:“其实你喜欢男生?” 他又是一阵嘿嘿的笑:“我不告诉你。”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么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是因为这个人?林逸舟?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什么分量?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跟他说:“逸舟,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什么局面会让他束手无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如是,我便懂了。 我轻轻的笑起来:“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好好睡,等我回来我们去喝酒。” 他如释重负一般泄了口气:“嗯,回来再联系。”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洁白的大床上,脑袋里一片馄饨,很多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闪过,最后定格的是当初周暮晨那张隐忍的面孔。 直到今时今日遇到了林逸舟,我才懂得了周暮晨当年的沉默。 我听说每个人终其一生所爱的其实都是一类人,从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然而命运安排我认识的周暮晨,林逸舟,他们又确实是一类人。 我爱的这一类人,说得好听叫潇洒,说得不好听叫浪子。 我了解这一类人的本性,因为我的父亲,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他身上我就明白:女人永远不要奢望自己能成为浪子终结者,真正的浪子,没有终结者。 如果他最后在一个女人身边停靠了,不要以为是这个女人终结了他,其实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当浪子想停靠了,恰好经过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成了浪子终结者。 可是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林逸舟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他想停靠的时候。 我同父亲的会面是一场从本质上透着荒唐和讽刺的闹剧,我原本就只请了三天的假,到了第二天下午他还没有任何音讯,我决定自己出门去走一走。 这是我生命开始的地方,我只能这样说,因为这些年来我固执的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有一种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的眼眸里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太多年没有回来,这个城市以一种全新而陌生的姿态迎接了我,我胡乱的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而过,终于找到了我儿时就读的小学之一。 为什么是之一,说来也是荒唐,因为我同时在两个小学报名上学。 那真是一段混乱的岁月,我尚未懂得分离的涵义便已经体会到分离的凄楚,父母离异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将我交付给年迈的奶奶。 老人待我不能说差,但也谈不上好,每天教我背唐诗,背不出来的时候会用做衣服的那种大尺子抽我的掌心。 在奶奶家附近有一所小学,老人认为小孩子不读书不行,于是擅自做主将顽劣的我塞进了课堂。 一周之后,良心发现的父亲又接我去他那边,在附近的另外一个小学也替了我报了名。 小小年纪的我当时就一鸣惊人的对他说:就算你养条狗也不能这样喊它来就来,要它滚就滚吧。 其实换作现在,我就知道可以用一句很文雅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表达我的意思,但是当年实在是才疏学浅,于是招来了所谓“后妈”干脆利落的两个巴掌。 那个女人下手真狠,两个巴掌直接甩出我的鼻血,我还呆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鲜血顺着我的下巴滴到衣服上,鞋子上,地上。 我没哭,真没哭,完全吓傻了。 更让我傻掉的是过完一个月回到奶奶家附近那个小学时,早上发豆浆的老师跟我说“你交的钱是上个月的,这个月没有你的。” 中午我一回到奶奶家就哭哭啼啼的,问清楚原因之后,下午她就陪着我一起去学校,她本来是想去质问老师的,可是年轻气盛的老师根本没把老弱妇孺看在眼里。 在奶奶据理力争了好久之后,老师终于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明天开始给她喝就是了。” 但是第二天,我并没有去领豆浆,看着别的同学喜滋滋的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只是暗暗的吞吞口水。 那种淡淡的羞耻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都不允许我去接受别人的施舍。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这个想法在我的成长中一直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它是我势单力薄的骄傲的根源。 可是我没有想到,遇到爱情的时候,这个信念完全被颠覆了,我竟然会弄得自己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爱了,我认了。 就在我对着斑驳的围墙陷入对往事的追忆而伤冬悲秋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边心疼漫游费一边接通了电话,父亲言简意赅:“明天你要走了,今天一起吃饭吧。” 我真想问问他,得癌症的人是谁?是我吗?我千里迢迢跑来看他难道是为了受那个晚娘的气吗! 关于这个“后妈”,我所记得的仅仅是那两个又快又狠的巴掌,我简直怀疑她以前是练过铁砂掌的,要不怎么能把脸皮厚得跟LV的包一样的我扇出鼻血来呢。 这餐饭吃得极其尴尬,首先是我跟晚娘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后是她点的菜我不碰,我的点菜她不吃,最后也是最具杀伤力的尴尬是来自我亲生父亲的一句话。 他说:“落薰,害你白跑了一趟,我那个……是误诊。” 我当场筷子就没拿稳掉下来了,我靠,世界上还有比康婕那个乡霸更乌龙的人,我真想叫她来拜师! 就在想起康婕的那一瞬间,我立即承上启下的又想起了她跟周暮晨,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让我整个人在顷刻之间呈现出了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晚娘终于找到机会挖苦我了,她一边给父亲夹菜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看看你的好女儿这个样子,听到你没得癌症,好像是很失望啊。”